男人的尿法(4)-危险的移动

徐罘离开廖济舟的办公室,看看前后无人,迅疾地走到邱小康秘书左强办公室门前。邱小康一般不到机关来,要见邱小康要和他的秘书左强预约。

要跟左强说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事情,徐罘犯怵,要不是刚才廖济舟反常的姿态,他是不会找他的。

“哟,徐罘。”左强直呼其名。“你今儿怎么大驾光临了?”徐罘还站在门口,左强就从写字台后面伸出手来。徐罘紧走几步握住那双手,笑着。“坐。”

徐罘坐下。左强仰在真皮转椅上,像看淘气的孩子一样看着徐罘,说:“还行。”徐罘一时弄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神色有些茫然。“我是说你气色还行。在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干一年能有这样的气色不容易。”

“是啊,不容易,左强。”徐罘用动人的语气说。“我就是为这事找你来的。”

“说,什么事?”

“我不想干了……”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没怎么,什么事也没出,我就是不想干了……”

左强知道徐罘马上就要说他想见邱小康了。

“为什么不想干了?”

“咳!”徐罘叹道,“这说来就话长了,我想……”

“你跟我说一说。”

徐罘说了一下,但他没说李天佐撒尿的事,他害怕看到左强笑起来。

“这事儿得由小康来定。”

“就是就是。”

“这样吧,我给你安排一下,等我的电话。”

“好好好。”

第三天上午,左强把电话打到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徐罘的办公室,说邱小康马上见他。徐罘要了车,急急忙忙赶过来,先到办公厅。办公厅主任是一个最近从外面调来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客客气气,用动听的嗓音让徐罘坐在沙发上等一等,然后就出去了。过一两分钟,办公厅主任又翩然而至,对徐罘说:“徐主任,您请。”

办公厅主任把徐罘带到邱小康办公室门口,就停下来,等徐罘进去,在徐罘身后轻轻把门关上。

邱小康面色红润,兴致也很好,见到徐罘非常高兴。先聊了一会儿别的,随后就说到正题。徐罘在膝盖上摊开一个笔记本,说他要说的事情。

邱小康静静地听着徐罘的叙述,不时像拉家常一样问上一两句,整个看上去像是两个朋友在叙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正是这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决定着二百多人的命运,决定着一些人政治生涯的走向。

“……所以我说,这是一个最小震动的方案。”徐罘结束了关于他离任后东方文化出版中心领导班子配备以及整体发展战略的叙述。

邱小康在沙发上动动身子,沉吟着说:“你这个方案不是不行……”

左强进来让邱小康签发一份文件。邱小康翻阅那份文件的时候,左强和徐罘交换了一下眼色,意思是事情按照他的安排顺利进行他很满意;徐罘则用目光对他表示了感谢。左强走后,邱小康接着说下去。

“你这个方案不是不行,”邱小康有无论什么事情都打不断他的思路的杰出才能,一字不差地重复了十分钟之前说的那半句话,“但是,能不能让吴运韬继任你当第一把手,这事要考虑……”

“可是吴运韬……”

“这事要考虑,党组要考虑……我看就这样吧?老徐呀老徐呀,就这样你就退下去了?”

“真的真的。”

邱小康爽朗地笑,徐罘也跟着笑,但是他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笑。

“蒋老师身体怎么样?”

“还行。就是有些糊涂,认不出人。”

“年纪大了。”

“是。她八十六岁了。”

“老人真不容易呀。”

…………

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大张旗鼓的清房工作不了了之,却带来了谁也没有料到的结局:徐罘提前退休回家了。东方文化出版中心暂时没有增加新的人选,但是剩下三个人的职务和排序做了改动———主任:吴运韬;党委书记兼副主任:富烨;副主任:孙颖。

廖济舟代表党组和东方文化出版中心领导班子成员谈话,通报了党组的决定。从廖济舟办公室出来,吴运韬让自己的车空驶回去,挤到了徐罘的车上。

“老徐,这一定是您的安排,您这是在杀我。”吴运韬攀着徐罘的座椅靠背,诚恳地说,“这样别人会以为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罘拍拍吴运韬的手,动情地说:“不会有人这样认为,老吴。这一年多你是怎样支持我工作的,有目共睹,廖济舟看得到,邱小康也看得到。”

“我很难过,我没想到事情会成为这个样子。”

“我也没想到,”徐罘说,“对任何一个在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当一把手的人来说,这里是一个火坑……”徐罘突然意识到司机的在场,“不说这个了。我马上就到六十了,退下来,正当其时。”

“人和人是有感情的,老徐。我经常想,一个人赤条条来到这个世界上做事情,靠的是什么?朋友!有了朋友……”

吴运韬亢奋地说着有朋友如何,没有朋友如何,但是徐罘的思绪早已飘到远处去了。

平安就是福,徐罘想,位置当然有许多诱惑,你可以出国,可以以公差名义旅游,你请客送礼的花销都可以报销,你有专车坐,你见到的都是讨好你的微笑……直到要退下来,徐罘才知道人们究竟为什么都迷醉于对位置的追逐,斗得和乌眼鸡一样……但是你不能没完没了地追逐,没完没了地追逐总有一天要出事情。适可而止,全身而退。在家里陪陪老伴,照看孙子。天伦之乐。真的要把胡子留起来了。这个很久以来无法实现的小小的奢望,这回就能够实现了……”

他想象自己蓄着白白的胡子时的情景,微微地笑了,他用这种笑掩盖内心深处惘然若失的感觉,那种感觉正在像小虫子一样咬噬着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