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葭冲到客厅,拿起电话要报警。李天佐已经尿完,一边扣纽扣一边不紧不慢地说:“你要是想让全世界人民都知道这件事,你就打电话,报警也行,打给任何人都行。你要是不打,这事只有你知我知,过去就过去。”
徐罘把话筒从老伴手里夺了下来。刘葭指着李天佐,把所有的仇恨都凝在了吼出的两个字上:“流氓!”
李天佐说:“我就是流氓,我从一九六六年起就是流氓,几十年的老流氓了。老徐,这是男人间的事,你让她回屋去。”
徐罘看了看可怜的老伴,不敢说出这句话。刘葭“哇”的一声哭了,捂住脸回卧室去了。
“咱们长话短说,徐罘,我今天要告诉你的实际上就一句话:别把人逼急了。”
徐罘辩解说:“没有人逼你。有人逼你了吗?”
李天佐冷笑了一下。
“去你妈的!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玩艺儿吗?!如果你手里没有权力,你就什么也不是,你连我指甲盖底下那点儿泥都不如,连我吐出的一口痰都不如!你还整天想批判这个批判那个,你以为你有这个资格吗?你以为你有审判别人的资格吗?你没有,你他妈根本没有这个资格,该审判的首先是你们这样的人。你等着吧!会有这一天的。你要是命不长,等不到这一天,你的儿子、孙子也会等到这一天!”
李天佐把门打开,砰的一下撞上,四周的墙皮簌簌地掉下来。
徐罘木然而立,世界静止了,什么声音都没有,连老伴刘葭和孙子徐虎的哭声他都没有听到。
撒尿事件在东方文化出版中心成为给人带来很大乐趣的传言,虽然相当多的人谴责李天佐的流氓行为,但是也有人因为看到了领导的笑话兴高采烈。在这些兴高采烈的人当中,还有吴运韬。他当然不会在大庭广众面前兴高采烈,他只是在妻子马铃那里兴高采烈,他讲述这件事情的时候就像孩子一样可爱,他在客厅里模仿李天佐撒尿的动作,看上去简直活脱脱是个李天佐。
信佛的马铃却乐不起来,忧虑地说:“天光光!这样一个人,你可要操心一些,这简直不是人做的事情么!”
吴运韬回到沙发上,点燃一支香烟,悠悠地吐着,说:“他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马铃不知道他说的是徐罘还是李天佐,怔怔地看着他。他诡秘地笑了一下,不再说什么。他又想起李天佐在徐罘客厅里撒尿的情形,又笑了。
这次,马铃也笑了起来。
徐罘到夏乃尊家里,对鹤发童颜的夏乃尊说:“你对不住我,你没有把那个地方的险恶全告诉我。现在我知道了,那里是狼窝。”
夏乃尊把练功用的龙泉宝剑小心翼翼地挂在墙上,然后掉转过身子,对徐罘说:“我送你一句话:山林是胜地,一营恋便成市朝;书画是雅人,一贪痴便成商贾。心无染着,欲界是仙都;心有挂牵,乐境成苦海。你以为如何?”
徐罘长叹一声,笑道:“你现在是得道成仙了。”
“可是,十年前你就把马寅初的条幅挂到了墙上———那条幅怎么说的来着?”
徐罘苦笑一下,念道:“去留无意望窗外云卷云舒,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
“对呀!这是多好的意境!”
“别说了,老夏。人在大多数情况下实际上是看不清事情的……”
夏乃尊说:“既然现在看清了,就算了吧,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开始就对你说过,那不是一个好去处,但是强调得不够,这是我的责任。人嘛,总是断不了尘念啊,就连我也还惦着你的正局级呢,何况你自己?我们干几十年了,为自己争一下级别有什么错?我要说的是,你这个人干事太认真。谁不知道房子是Z部的一团乱麻,你没事干吗要去解它?你解不开它,在这以前有的人也这样干过,不是都败下来了?共产党的官不是你那样一种当法。所以我说你算了,下来算了。有时候人在事中不容易明白,退出事外,想一想,噢,原来是这样……就像古人说的:竹篱下,忽闻犬吠鸡鸣,恍似云中世界;芸窗中,偶听蝉吟燕语,方知静里乾坤。实际上我也是退休以后才把好多事情想透的。”
徐罘只说在清房问题上遇到了障碍,没有说李天佐的事情,能引来夏乃尊如此一番议论,反而更使徐罘震聋发聩,更使他觉得没有任何理由再干下去了。为此,他专门找了廖济舟,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廖济舟这次没有关注到吴运韬在整个事情当中的作用。他只是慨叹“李天佐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但是他并没有从上级组织的角度提出怎样处理李天佐的问题,徐罘非常失望。他说他不想干下去了,辞职。
廖济舟不以为然,说:“工作,总会有困难。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事情。”
徐罘赌气地坚持要辞职。“这事我可不能答应,老徐。”廖济舟认真地说,“我答应了这事,小康问起来,我没法解释……”徐罘怔怔地看着廖济舟,觉得今天这个人完全不在状态。对的,徐罘的感觉是对的,廖济舟心里正在为一件他个人的事情烦着,无心对徐罘的问题做分析思考,他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让可怜的徐罘不要这样沮丧,不要辞职。
徐罘客气地和廖济舟告辞,说他再考虑考虑。廖济舟显然已经忘记徐罘要考虑什么,连连说:“对,再考虑考虑,人嘛,都有缺点,我看还是得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