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大别山-叶氏父女

一直到炎热的七月,叶芽放暑假了,潘广寿和叶为一父女约定去大别山一事才算成行。

他们带着叶为一新配的吴秘书,坐火车,换汽车,几经周折,终于来到大别山腹地的这座小县城。

小县城热情地接待了这些来自远方的贵客,安排他们住最好的宾馆。三人各住一个套间,内有彩电、冰箱、空调。叶芽想起这就是秦峰说的用扶贫款盖的宾馆,心里有些不自在,但初来乍到,也不好扫众人的兴。接待人员问明他们此行的目的,很快为他们策划了最佳行程。

县领导当晚就来拜望他们了,为他们设宴接风,一口一个“潘老”、“叶老”、“叶老师”,不停地劝酒劝菜,恭敬得他们都招架不住了。潘广寿喝了许多酒,满脸通红地对叶为一说:“我们山里人啊,就是热情好客。”又对县领导说:“我是本县人氏嘛,你们还是我的父母官哩,就叫我潘大爹嘛。”几位县领导连连点头称是,可一开口,还是“潘老潘老”。

第二天上午,潘广寿拉着叶为一、叶芽和吴秘书逛县城:“看看都有什么好东西,买点给弟弟。总不能空手去看他。你们给我当参谋。”他们走进县里那个最大的百货商店,叶芽又想到了秦峰,可一转念,还是等有空再专程拜访吧,还要看小杨老师他们呢,也就没有惊动任何熟人。潘广寿则早已兴致勃勃地挑这挑那。肥皂、袜子、床单、毛巾、食品……不一会儿就买了一大堆:“够我们拿的啦。衣服、鞋子就不买啦,给他们钱,叫他们自己买。”他随即对吴秘书说:“小吴啊,劳驾你先拎回去。我们三个再逛逛。”

吴秘书拎着大包小包回宾馆了。潘广寿拉着叶为一父女,在街上漫步。他抚摸着满头银发,黑黑的寿眉下两眼闪闪发亮:“小的时候,进一趟县城比今天出国还稀罕,没有汽车,靠两条腿走,天不亮就起来,赶到县城都下午了。我跟父亲来过两趟,真是看花了眼哩,吃根油条就高兴得不得了。这条马路大概是最近几年建的。我六三年回来,还是一条石子路嘛,一下雨,满地泥泞,很不好走哩。三十年没回来啦,变化还是有。看来社会还是在进步,就是比大城市进步慢些。”

自从踏进这阔别四十多年的大别山,叶为一的心情也很激动:“这座县城是我们解放的嘛。记得吧,老潘,那年我们挺进大别山,也是夏天。”

“怎么不记得!你是团政委,我是旅政委。”潘广寿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的天空。

“我们从山东过来,经黄泛区南下。那地方没有一个人,只有淤泥积水,浅处到膝盖,深处到胸,真是行路难啊。我把大白马让给病号骑了,我和战士一起走路。”叶为一的眼前,闪出了当年千里跃进大别山的情景。

“为了抢时间,我们炸了车辆,埋了重武器。”潘广寿回忆道,“战士们舍不得,有的还抹眼泪,说武器也通人性哩。我说:我们今天丢掉这些武器,是为了明天的胜利,明天我们一定会有更多更好的武器……为了抢渡沙河,我们在急流里架浮桥,部队过桥时,国民党的飞机就在头顶上轰炸扫射,老郑那个团担任阻击,打得顽强哩,他牺牲了……”

“我们担任是前卫。”叶为一说,“为了开辟进山通道,我们在七里店和敌人一个旅激战。那仗打得惨!几天下来,敌人伤亡五百多,我们也差不多。撤出战斗后,我提出:决不让一个同志掉队!我首先充当担架员,硬是把三百来号伤员一个不剩全部抬到大别山了。”

“你立了战功。调到旅里任副政委。”

…………

叶芽在一边静静地听着,父辈的回忆,从没有像此刻这样令她感动。时间真是不可思议的。一转眼,解放战争的硝烟已经散去四十多年了。

她问潘广寿:“潘伯伯,那一次,你打回老家的感觉一定很不一般吧?”

“那是。”潘广寿扬起脸,眯起双眼,“大别山本是我们四方面军的发源地,可自从二三十年代闹红开始,我们四进四出,老百姓‘跑反’跑苦啦。那次回来,老乡们开始顾虑很大,怕我们呆不住。我对他们说,父老乡亲们,我是你们的儿子潘广寿啊。请你们相信,我们这次不走了,一定要重建鄂豫皖根据地!老乡们认出了我,说真是广寿回来啦。一个个流着泪向我诉说这些年的苦处。我们这里的老百姓好哇,只要想通了,什么都肯做。根据地和地方武装很快建立了。几个月工夫,我们打下了二十四座县城……可是,我们到底还是走了。这一走,就住进大城市,不回来了。”

谁也不再说话。哦,这座深卧在大别山腹地的,与北京相比显得那么不起眼的小县城,它的内心包藏着多少苦难,它的乳汁养育了多少个潘广寿这样的将军呢?

第三天一早,他们驱车前往潘家。

这是一个阴天,云翳遮蔽了太阳,四周雾蒙蒙的。汽车在盘山道上行走,忽儿拐弯,忽儿爬坡,吴秘书不断地叮咛司机:“宁可慢点,注意安全!”潘广寿说:“没关系,埋在家乡好哇。”大别山是壮美的。它连绵不绝,无穷无尽。山上,满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山下,有时是万丈沟壑,有时是片片水田。不时的,有长途汽车和卡车从对面驰来,有阵阵清风从山谷里向车窗吹来。

叶芽问:“潘伯伯,你弟弟现在大概正站在门口眺望吧?”

“他还不知道。”潘广寿回答。

“你为什么不通知他?”

“突然袭击好啊!”潘广寿孩子般笑起来,“叫他们盼星星盼月亮多糟心呢?六三年我回来,也没通知他们。四七年解放家乡,我都没得空回家看看,倒是广文听说我来了,跑了几十里地找到旅部,手里拿着一点点熏肉,一篮子鸡蛋……”他的声音突然暗哑了。

叶为一不禁想起了许政委最后讲的故事,红军长征要走了,许政委的母亲也是拎着一篮子鸡蛋在路边等他……老区人的心思都是一样的吗?

“潘伯伯,你看,前面就是你家了。”叶芽指着窗外。

“叶芽现在比我还熟悉我家了。”潘广寿笑着。

潘家到了。就在下车的一霎间,潘广寿沉默了。他紧锁双眉,紧抿双唇,脸上的每一根皱纹,头上的每一根银发都在颤抖。叶为一、叶芽、吴秘书和司机跟随其后,也都一声不响。

还是那栋土改时分得的瓦房。房子外面,还是那片竹林、那片菜园子和一群咯咯叫的母鸡。一个苍老的妇人正在园子里饲弄。

突然,她直起了身子,眯着眼睛向来人张望。

“天哪……这不是大哥嘛!”女人颤悠悠走出园子,不停地用围裙擦拭双手,任花白的头发拂在脸上,“大哥,你回来啦?”她走近他们,泪水扑籁籁往下掉,“快,快进屋。”她说着,朝屋里喊,“广文,广文啊,快出来,大哥回来啦!”

潘广文出来了。看到哥哥,他简直惊呆了。半晌,两行昏花的泪,从他苍老的眼里溢出,滚落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

“大哥啊!”突然,他几步上前,紧紧地拥抱潘广寿,“你怎么来了呢?我还以为我们今生今世见不到了哩。”

“哪里那么悲观哟,你看,我身体很好嘛。”潘广寿拥抱自己的弟弟,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大哥,你事先也不通知一声,我一点都没准备。”

“都是自家人,客气啥嘛?”潘广寿说,“该准备的,我都给你带来了,一箱用的,一箱吃的。”秘书和司机将两个纸箱放在潘广文面前。

“唉,唉,大哥,你难得回来一趟,怎么好要你……”潘广文又落泪了。

“高兴点嘛。”潘广寿说,“来,我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你叶二哥,这位,是你侄女叶芽。”

潘广文用手揩揩眼睛,看看叶为一和叶芽:“这不是叶老师嘛?”他这才醒悟过来了,“叶老师你好哇!这位是……”他指着叶为一。

“他是我父亲。”叶芽说。

“哦,叶二哥,叶二哥。”潘广文这才完全明白了,“难得你们父女俩来我们山里做客,欢迎啊。”

中午,潘广文用家里的饭菜招待客人:“做得不好哟,不比北京城哟,事先又没得准备。”潘广文和他的老伴不停地表示歉意。

但潘广寿很高兴:“我们家的菜肉蛋都新鲜,没有化肥,来,大家多吃!”

下午,潘广寿带着叶为一和叶芽,让弟弟领路,来到潘氏墓地。

碧绿的山坡上,一片砖砌的坟包包,年深日久,砖上长满青苔、爬满藤蔓,好些坟头上还长着野草,但潘广寿父母的坟,却刚刚培过新土。

“前几天,我不晓得为什么又来培了一次土,是不是料到大哥会来啊?”潘广文说。

潘广寿在父母坟前默默地站了好一阵,才对叶为一父女说:“我们潘家的男人,当年够十五岁的,都参加红军了。母亲在油灯下一夜一夜给我们纳鞋,一人两双,亲自送我们到部队。我大弟。我父亲、伯父和叔叔,连我的婶婶,都是红军。父亲就死在附近一次战斗中,尸首运回家了。伯父死在长征路上,叔叔和婶婶打‘五马’死在祁连山,大弟死在淮海战役。他们连尸体也没有了,不过不要紧,青山到处埋忠骨……”

叶为一低着头,一言不发,叶芽采来一些野花,放在潘广寿父母的坟上,并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晚饭后,潘广寿又带叶为一父女来到附近一条小河边,他二话不说,脱了鞋,踏进河里:“小的时候,夏天就在这里洗澡,河水很清凉,很舒服。你们下来试试。”

叶为一和叶芽便都脱了鞋卷起裤腿下河去。是的,河水很清凉,很舒服。夏天的傍晚,在这样清冽的小河里倘祥,很有诗意。

“你们看我像不像个老顽童哟?这就叫回家。”潘广寿说,“怎么样,你们这些城里人,从来不懂得回家的滋味吧?”

夕阳从西天边露出了笑脸,晚霞将天空映得火红,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水田,都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回家的滋味,是啊,这就是回家的滋味啊。

潘广寿回家的消息,风一样传开去。第二天,附近的乡亲们都来了,老人们拎着自家种的菜、自家腌的肉,孩子们带着满脸好奇。“那就是潘将军!”“听说那一位也是将军,只不过不是我们这儿的人。”“那女的是北京的老师,有一年来过的,在县城里教过书……”

潘广寿快活地同乡亲们拉呱,带上叶为一父女,轮番到几个邻居家吃饭。

在潘家呆了四天,第五天,他们返回县城。大家都说,这几天实在太累,回到宾馆,第一件事就是睡觉,结果,几个人在车上就都睡着了。

汽车一路颠簸,总算驰进县城,昏睡的众人蓦地都醒了。远远地,叶芽看见马路上围着一群人。车驰近时,突然,她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停车!停车!”她喊道。

司机停下了车。

“干什么?”叶为一问。

叶芽已经下了车并关上了车门:“你们走吧。我一会儿自己回来。”

她疾步走到人群跟前。

看清楚了。那张熟悉的面孔就是莫嫂啊。只见她伸着两只干枯的满是污垢的手,面前竖一块牌子,上书“为儿子念书”五个字,正向围观者诉说着,脚下的纸盒里,有少许毛票。她黑黄、憔悴,头发干枯,身上补丁落补丁,脸略向右歪,似要遮挡什么。

“莫嫂!”叶芽扒开人群挤进去,“莫嫂,你在这里干什么?”

女人抬起头,拿左眼看叶芽,不一会儿,她认出她来了:“是叶老师!”她的声音发抖了,“你怎又到这里来了呢?真不好意思叫你看见哩。”

“怎么回事?”

“勇明考上北京清华大学了,勇惠考上省重点高中了,两个一起考上的。”女人说着,抖抖地从怀里掏出两份用塑料纸包着的录取通知书递给叶芽,枯萎的脸上闪过了宽慰。

“这是大喜事呀。”

“喜是喜,可是,”女人的脸上复又显出了茫然,“路费、学费。住宿费交不起哩。勇新一个人的工资供不了他们呢。勇新今年刚刚害了场大病,又花了好多钱。勇明说他不念大学了,干活去,让弟弟读。我讲这不行。我就是卖了这条命,也要供他们念书。听说医院要血,我一大早就赶来卖血,可大夫说我身体太弱,不要我的血。我又听说省医院要腰子,我想卖一个,可我,我没钱去省城,我,我只好求求过路人了……”莫嫂说着跪下了。

“莫嫂,快起来!”叶芽拉起女人,“要多少钱?走,跟我去拿。”

女人站起来,愣了片刻:“叶老师,你……”她突然又扑通一声跪下来,她向叶芽磕头了。她的前额一下一下砸在水泥地上,那咚咚的声响今叶芽的心一阵一阵抽搐。

“莫嫂,你快起来!快起来!”叶芽慌乱得不知怎么才好。

莫嫂总算再次站起来:“叶老师,你,你……”她已是泣不成声了。

叶芽将她搀出人群,带往宾馆,看热闹的人在后面跟了一大群,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进了宾馆大门,莫嫂说什么也不肯上楼,只颤巍巍站在服务台边上。叶芽只好自己去二楼父亲房里取钱。

叶为一刚冲了个澡出来,见女儿一进门就匆匆忙忙翻东西,问她干什么。叶芽便将莫嫂的事说了一遍。

“走,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她。”叶为一说。

叶芽和父亲来到楼下,叶芽对叶为一说:“这就是莫嫂。”又对莫嫂说:“这是我父亲。”然后,将一千元递给莫嫂,并将北京的地址交给她,嘱她一定让勇明到北京找她。莫嫂讷讷地接过钱和通讯地址,摩搓了好一阵,突然,她那张干枯的脸颤抖了,那只瞎了的右眼放光了,她抬起头来,看着叶为一和叶芽,口中喃喃道:“我真遇到菩萨了?”她后退一步,深深地向叶为一和叶芽鞠了三个躬,“谢谢你们啊,等我儿子出息了,一定要他们报答你们的大恩大德啊。”

叶为一摇摇头:“莫嫂,可别这样讲。大别山是革命老区,为革命作出过很大牺牲,解放四十多年了,还没让你们过上好日子,我们心里有愧啊。”

莫嫂再次抬起头,用左眼吃力地看着叶为一,似在努力理解他的话。过了一会儿,泪水从她的左眼和瞎了的右眼里涌出来,流得满脸皆是。

莫嫂走了。像一盏快要熬干了油的灯,颤悠悠走了。

叶为一深深地叹一口气,对叶芽说:“这事可别告诉老潘,他会伤心的。”

吃罢晚饭,潘广寿和叶为一父女走出餐厅。潘广寿不无感慨地说:“真是老啦,不经累啦。小叶啊,今晚我们什么也不干,好好睡一觉。”

叶为一点头:“完全同意。”

叶芽笑道:“潘伯伯,我爸都七十的人了,你还小叶小叶的,我爸多不好意思。”

潘广寿嘿嘿一乐:“有什么不好意思,他就是比我小嘛。”他想了想,又说,“战争年代叫惯啦。哎,我告诉你,那些开国元勋,过去都叫毛主席‘老毛’,随便得很。解放后改口了,叫‘主席’了。只有一个人还叫‘老毛’,就是彭老总。庐山会议后,彭老总说,现在不一样啦,不好再叫‘老毛’啦。”

叶芽不再说话。

三人走上楼,忽听得一声声“潘政委”叫得急切,只见四个老人从走廊那边颤巍巍迎过来:“潘政委!你好啊!”

潘广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啊呀,是你们啊。你们消息真灵,我本来打算明天请你们来叙叙旧的。”

“我们来找过三趟了。”其中一个说。

“这是老华,这是小林,这是小肖,”潘广寿挨个指点几个老人,情绪又有些激动,“这一位……”潘广寿眯起眼睛看着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老头身材魁梧,皮肤黄黑,一副地道的山民模样,他浑身颤抖着,喑哑地说:“广寿啊,不认得我啦?我是虎子!”

“虎子?”潘广寿想起来了,“真是虎子!你还活着啊?”他的脸膛变得通红,“快,进屋坐。”

众人来到潘广寿的房间,潘广寿将叶为一父女介绍给来人,又对叶为一父女说:“我们几个从小一起参加红军,一起长征。懋功会师后,老华、小肖随右路军走了,我和虎子、小林在左路军,过了三次草地。”他又转向几个老人,“老华我晓得,淮海战役负了伤,解放后转业,在省里工作。六三年我回来还见了面。小肖在省军区工作。小林是五十年代主动要求回来建设家乡的,报上还宣传过一阵哩。”他停了停,“就是虎子没有消息,唉,一九三○年出击平汉路,我们都还是小孩子,我不晓得怎么拉起肚子,拉得一步走不动,要不是虎子硬背着我跟着部队跑,我就不是今天这样罗……虎子啊,你随西路军走后,我们都听说你牺牲了。”

“我们全军覆没啦。”虎子的眼里满是泪水,“我肚子、大腿。肩膀、手臂,几处负伤,一心想爬回延安,可流血太多,昏死在半道上,被当地一个好心的老乡救了,养了一年多伤。想想再怎么回去呢,人家又非要留咱,就娶了他家闺女,报答人家。”他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解放后,在那边一个工厂干了几十年。一直到八六年才办了红军证明,带老伴回来落户养老。”

大家都激动起来,一会儿回忆过去,一会儿又讲起家乡的现状。

老华说:“潘政委,你在这里住几天就要走的,见到你就很高兴了。晓得不该麻烦你,可是,有件事我们合计着还是对你讲讲。记得沈星光吧,五五年授的少将,六六年病故。六九年妻子儿子从北京疏散到这里,当时单位给了几千块钱回来盖房子,结果钱不够,民政局贴了一些,讲定要他们交房租,公家管修房。可后来,房子漏了、坏了,请民政局来修难得很。那儿子一气之下决定不交房租,自己修房,民政局不干,说房产是公家的。人家跑回北京,把父亲单位的信函都开了来,证明房于是自己的,可民政局还是不干,那儿子年年上访告状,一直到去年老太太也死了,还没解决问题。老太太临死托我们帮帮她儿子。你给政府讲讲吧,人家也是将军的后代哩,房子归了人家就算了。”

潘广寿沉吟片刻:“我明天就找他们了解情况,叫他们办。”

叶芽听着,又想起了秦峰讲的话,她问几位老人:“你们在这里生活怎么样?”

“我们是很知足啦,”小肖回答,“在这里就算上等生活了,有空欢迎你来家里做客。”

叶芽又问:“听说这宾馆是用扶贫款、救灾款建的?”

“这就不去讲它了,”小肖宽厚地笑笑,“有个宾馆也好,不然这么多老首长回来怎么住?你们来了住哪里?”

叶芽不再问话。几位老人又坐了一会,起身告辞了。潘广寿和叶为一父女送出他们很远很远。临别时,潘广寿一再说,这两天一定把大伙请来聚一次。

回到宾馆,潘广寿问叶芽:“叶芽,你今年多大啦?”

“整四十。”

“真年轻,跟我授衔时差不多年龄。”潘广寿望着叶芽,“我参加红军那会子,总想抱打天下不平,杀尽天下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可惜呀,革命革了一辈子,自己家乡的不平事还是那么多,现在有些父母官,怕是又成了贪官污吏罗。唉,”他长叹一声,“我老了,快八十了,我现在要是四十岁,我就回来当县长,不当这个将军!”

叶芽的心,猛地震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