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离婚-叶氏父女

成敏在经过一番反复思考之后,终于同意离婚了。

似乎,是叶子有句话打动了她。叶子说,她成敏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应当有点儿现代风范,总不能像个旧社会的老娘儿们那么下贱吧。想想也是。她,一个大学毕业生,堂堂的兴兴医院院长,哪能真就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呢?哪能真像块烂裹脚布,死缠在人家的臭脚上不松开呢?虐待别人的同时也是在自虐。这是谁说的?

下决心后,成敏首先打电话告诉舒放。舒放代表组织,正式同舒放谈了,自己也就再不好反悔了。舒放在电话那头什么表情什么心态?成敏看不见,但却能感觉得到。舒放乍一接到她的电话肯定有点打憷,哼哼,他不接是不行的,又是政委又是亲家,做了什么亏心事,连个电话都不敢接啊?可是接呢?只要听到是她,他就能猜出她是谈离婚来的,舍此还有什么别的话题?他一定认为她会出难题吧?哼哼。不过舒放比叶为一的城府可深多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同办任何公事没什么两样。她侧面打听过,据说舒放上台后立即着手解决机关的几个老大难问题:他正在筹备盖三栋宿舍楼,在他的提议下班车增加了两趟,又搞了什么月汇报制度。司令员从外面调来,据说什么都听他的。好吧,她成敏也不想丢他的人,很可能,她即使胡闹,他也有办法对付她。

“舒政委啊,”成敏说,“我本来想直接去找你的,想到你工作繁忙,日理万机,咱这区区小事,还是少打搅。”她故意停顿一下,意在制造舒放这一刹那间的紧张情绪,然后,她慢条斯理地说,“有什么办法呢?命运掌握在人家手里,我想来想去,算啦,离婚就离婚吧。我先向你报告一下,你代表组织嘛。叶为一呢,你告诉他一声,看什么时候去办手续。”

舒放接到成敏的电话,甚至愣了一下。这件事,他向来主张叶为一要准备上法院起诉的。中国尽管法制还不够完善,但现如今也只有法律才能规范那些泼皮泼妇。他告诉叶为一要准备好打持久战,高级干部离婚没那么容易。此外,他指示机关稳妥、细致行事,尽量做好各方面的疏导工作,减少麻烦,争取把事情办得顺当一些。

成敏这么快就同意离婚了?

“成敏同志啊,你确实想好了?”电话里,舒放语气诚恳,“允许你充分地想,反复地想。也允许反悔。婚姻这种事情,完全由你们两人决定,任何人不参加意见。”

成敏心想,得啦,你心里不定多意外多高兴呢,你还不是和叶为一穿一条裤子:“舒政委啊,咱们平时也没时间扯个闲话,以后就更没机会啦,我今天还就是想听听你对这事的意见,不管怎么样,我们也算亲家一场,最后交换个意见总不为过吧?”

电话那头,舒放的语气更诚恳了:“成敏同志啊,你如果非要我谈,我就谈点不成熟的个人意见。关于你们的事,我想过。天下那么多男女,为什么偏偏这个人和那个人结为夫妇?恐怕总有点所谓缘份。为什么有些人又要分手?大概是缘份尽了。感情这东西不像别的,强求不得,命令不得。所以,我认为你的决定是明智之举。不过有一点想提醒你,对不对你考虑。作为一个女同志,工作能力再强,事业上再有成就,不等于就是男人喜欢的好妻子。这是两个范畴的问题。你说呢?”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成敏同志,人生一世,总有这样那样不如意的事情,各种滋味都尝尝未必是坏事。我相信,你能处理好今后的生活,你有这个能力。”

成敏再没了一点脾气:“舒政委啊,你的话有道理。当个女强人不容易,也可以说,是一种不幸。”

“哎,哪能这么讲。不管怎么样,人们对有成就的女同志还是很钦佩的。我和白莉华在这方面都很赞扬你哩。”

“舒政委,我可比不了你。你可是事业、生活两方面都美满啊。”

“哪里哪里,成敏同志,我年轻的时候差点当右派,有十几年徘徊不前。人啊,很少有一辈子都顺的。”

成敏一听舒放连差点当右派的事都谈,还真有些感动了:“舒政委,今天耽误你时间了。叶为一那里就烦你去通知吧。什么时候把手续办了就算了。”

舒放的语气有些低沉了:“好吧,成敏同志,难得你这样理智。不愧是女强人。到时候我会叫他们通知你的。你要保重身体,祝你一切都好。不管怎么说,我们也算老熟人了,以后有什么事照样找我就是。”

成敏不再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放下了电话。

这年六月间,成敏和叶为一协议离婚了。叶为一没想到事情会办得这样顺利。他准备好了成敏闹得谣言满天下,准备好了粉身碎骨。怎么回事?谁做通了她的工作?舒放?叶子?还是别的什么人?他无法理解成敏的思维过程。但他又什么也不想问。一直到双方都拿到了离婚证,他还有点不相信。就这样解放了?就这样获得自由了?他看看成敏,成敏低着头,脸色苍白,眼里流露出一丝伤感。说真的,自打认识成敏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成敏脸上有这样善良柔弱的表情。他的心不觉动了一下。六年了,她哪怕在任何一个夫妻矛盾的当口作出这样的表情,他们的婚姻说不定还能维系下去。可那时她总是一付杀千刀的样子,咄咄逼人,寸步不让。现在再善良再柔弱也晚了,离婚结婚又不是儿戏。他在心里叹一口气,说:“不管怎么样,我们总算是夫妻一场,今后你有什么难处需要我帮助的,还可以找我。”

成敏抬起头:“是啊,犯不着不是情人就是仇人。祝你再找个好夫人。”

叶为一苦笑着摇摇头:“算啦,土都埋到脖子了。我一个人过挺好。”

谁也不再说什么了。这对结婚六年的夫妻就这样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