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换装!一九八五年“五一”节过后,装备部队整整二十年的红领章红帽徽解放帽,终于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代之以大沿帽、千篇一律的肩章,以及团以上干部的毛料服装了。
一九六五年取消军衔,许多老将军称:回到了红军时代。红领章红帽徽是一种象征,是对无等级无差别的军事共产主义的认同和追求。现在,那个时代过去了。军队终于迈出了再度实行军衔制的重要一步。
喊了几十年的“准备打仗”的口号也终止了。中央指出,在较长时间内不会发生大规模的世界战争。
全军将裁减百万。十一个军区将合并成七个,领导机关将大减员,有些军兵种还要取消。
叶为一又格外忙碌起来。他和许政委、张司令一道,向机关。部队宣讲:“同志们,较长时间不会发生大规模世界战争,这一论断是科学的,英明的,有充分依据的。军队从现在开始,要从立足大打、早打、打核战争,转变到和平时期建设轨道上来。这是我军建设的指导思想实行战略性转变的重大决策。我们每一个军人,都要尽快适应这种转变,以实际行动服从这种转变!”
具体工作很多。主要是精减,任务不轻,为本区要撤销、合并哪些单位,机关要精减多少人,具体精减谁等等问题,叶为一和几个主要领导一次又一次地规划、讨论。
总算到了星期天,总算可以休息一下了。夏天来了,天气越来越热,吃过早饭,叶为一手拿一把折扇在院子里溜达,只见刘政委夫人史明不期而至。
“叶副政委啊,实在抱歉。我没通报就闯来了。”史明身材娇小,头发花白,脸色红润,穿一身黑色真丝衣裤,一副地道的夫人派头。
“欢迎欢迎,史明同志。”叶为一将史明让进客厅,“刘政委身体好吧?”他边问边为史明沏茶。
“叶副政委你看看,还要劳你大架,小周不在了,茶也要你亲自沏了,我来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史明很直爽。
“现在顾不过来。”叶为一摇摇头。
“再忙也要生活嘛。”史明呷一口茶,“这个女同志不错的,是老同志,丈夫去世三年了,她今年五十七岁。”
叶为一猛地感觉心里一阵烦乱:“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一个人清静一段再说吧。”
“那就不谈。其实给你介绍的也不会少。”史明挺开明,“叶副政委最近身体还好吧?”
“身体是一贯不错,就是工作任务一个接一个,没闲的时候。”
“叶副政委大有可为啊。我们老刘算是进博物馆了。现在成天在家里,儿孙绕膝,油盐酱醋,婆婆妈妈的。”
“那是天伦之乐嘛。人都有这一天。”
“这倒是,”史明话锋一转,“我听说机关要精减百分之四十?”
“裁军是势在必行。机关尤其要精减。”叶为一已经猜到史明的来意了。
“叶副政委,实话说吧,我今天找你,主要为重平的工作问题。”史明很聪明,她也不绕弯子了,一句话切入主题,“我和老刘生了五个孩子,就重平这一个男孩,对他的心难免重一些。过去总想,这辈子怎么也要把儿子培养到大学毕业,可不要像我们老刘,只念过一年私塾。唉,那是什么年代?老刘家里穷得连条像样的被子都没有,他能不参加革命?生下重平时全国解放了,真是心气高得很,想想儿子赶上了好时代,读书总不成问题,谁知道文化大革命来了,孩子刚念到初三,又没学上了,只好当兵去。哎,这拨乱反正,又讲究学历了,可孩子也三十多了,大就大点吧,说什么也要把学历补上,结果学习回来,又赶上了裁军,唉,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我对重平说,你怎么总是晚半拍啊。”
叶为一轻轻地摇着折扇,不说话。
史明继续说:“我和老刘都希望儿子能在部队干一辈子,不管怎么样,他也是将门之后吧。”
叶为一点一下头:“重平走的时候是文化科长,对吧?”
“叶副政委记性真好。”史明笑着夸道,“我听说文化科要和宣传科合并了?重平马上就从政治学院毕业,不知道组织上对他有什么安排?”
“既然送他去上学,回来当然是要用的。”叶为一说。
“怎么用法?”
“这事我们议过,还没最后定。”
“叶副政委,重平四年前就是科长了,降成副科长总不合适吧?我想如果老刘还在位,重平是不会遇到什么麻烦的。”
“史明同志,这么讲就不对了。我自己有一天也要下来的,刘政委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对下来的老同志,我们照顾不周有可能,但主观意识上从来没有势力眼哟。”
“可是据我所知,张司令的女婿因为在A师,就以A师为主合并B师。”
“A师从总体来讲比B师干部队伍强,我们这样合并主要还是从部队建设考虑。”
“叶副政委,我也跟老刘一辈子了,你们那些事我什么不懂?要我说,重平的工作安排也不难,可以把武军平调到下面去嘛。”
“武军能力很强,他当宣传科长以来,宣传工作抓得不错,特别是文章见报率很高。”
“叶副政委这么欣赏武军?”史明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叶为一,叶为一有所感觉,但没有表示,只听史明又说,“那就是说,重平要么到宣传科当副科长,要么只好下部队去?”
“我说史明同志,”叶为一终于沉下了脸,“对重平的工作安排,只要能照顾;我们会考虑的,你和刘政委的意思我知道了。”
史明自知有点过分,旋即委婉地说:“那就请叶副政委多费心了,你忙,我这就回去。”说着起身要走。
叶芽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走进来:“史明阿姨你好!怎么就要走啊?来,吃西瓜!”
史明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拉着叶芽的胳膊:“叶芽,好久不见了,还好吗?”
“还好。”
“妈妈不在了,多照顾照顾爸爸,你爸爸要是再找人,你们都要开明点,尤其你妹妹。”
叶芽点点头。
“唉,”史明拿起一瓣西瓜,吃一口,叹道,“还是我们叶芽目光远大,早就把大学文凭拿下来了。你看我那重平,比你还大两岁,跟个老范进老童子似的,还在大学里熬,这才刚刚要毕业。”
“其实早一点晚一点都一样,都是一张大学文凭。”叶芽笑道。
史明摇摇头:“可不一样。你看你现在多好,一心工作就是了,我们重平毕业回来正赶上精减,说不定毕业就是失业呢。”
“阿姨是忧思过虑了,怎么会呢。”
“那就看你爸爸给不给面子啦。”史明向叶为一努努嘴,叶芽不吱声了。
史明很聪明,她吃完一瓣西瓜就起身告辞了:“好啦,叶副政委,叶芽,你们忙,我家里还有事,我走了。”
“好,好。”叶为一并不挽留,和叶芽将史明送到大门外的汽车里。
“爸,”望着汽车一溜烟开走了,叶芽问父亲,“史明阿姨为重平来?”
“唉,现在一搞精减,来找的人太多。”叶为一摇摇头。
“我开始还以为她来给你介绍对象呢,”叶芽吁一口气,“重平这人挺厚道,再说刘伯伯就这一个儿子。”
“你也为他当说客?”叶为一看女儿一眼。
叶芽微微一笑:“你看史明阿姨像不像触詟说赵大后?”
叶为一点点头:“可惜都是反其意而用之。”
三天之后,上班的时候,许政委要叶为一过去碰个头,叶为一来到许政委办公室,发现舒放也在。
“有件事我们碰一下,”许政委说,“刘政委的爱人前天专门来找我,刘政委也给我打了电话。刘重平马上就毕业回来,你们的意见,怎么安排好?”
舒放说:“史明也找过我。我看,把刘重平留下,把武军调到部队去。”
“这样做不妥吧。”叶为一说,“人家会说我们官官相护,不讲原则。这次精减任务很重,这样搞,以后我们对其他人讲话就没有说服力了。”
“可刘政委是老政委,又刚刚下来,”舒放说,“搞不好,人家会说我们过河拆桥。”
“我看还要讲原则,武军干得好好的,没有理由让人家走。再说刘重平原来是文化科长,让他并过来当宣传科长,挤走武军,我看不合适。”叶为一坚持。
“武军这个人,”舒放看叶为一一眼,“虽说这次清查中没发现问题,但他‘文革’初期曾参加过战斗队,挺欢实了一阵。”
“那是过去的事,要真正消除派性,还得重在表现,我有一个老首长,专门把对立面的搞来给自己当秘书,结果对立面服气得很。”
“我看,”许政委说,“我们考虑这个问题不涉及过去。我想这样,舒主任,你找武军谈谈,看看他对工作有什么想法,然后我们再定。”
叶为一说:“也好,但是要尽快。”
又过了三天,舒放告诉许政委和叶为一,问题解决了。武军主动给政治部并大区首长打了报告,说部队正在精减,他坚决要求下去充实基层。
许政委的眉头舒展了。
叶为一却有些意外,他个别找来武军,问他:“你写这个报告,确实是心甘情愿的?没有任何外界压力?”
武军白净清秀的脸上显出了非常的诚恳:“谢谢首长关心,请首长放心。我确实愿意下去,我上次就对您说过,我连转业的思想准备都做好了。组织上一直留我在部队,我很感激。我干机关工作时间很长了,应该下去锻炼锻炼。”
“你下去是准备还搞宣传,还是想做做其他政治工作?”叶为一问。
“我服从组织安排。如果问我自己,我想最好能做点其他方面工作。”
叶为一点点头:“也好,下面要有什么情况,你可以直接向我反映。”
“谢首长!”武军有些激动。
不久,武军平调到部队当了团政委。刘重平回机关任宣传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