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楚自己的存在是何等的罪恶……紫色的诅咒渗透了骨髓。
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自主的诅咒。
杀了我,谁来杀了我。我已等不及传说中的救世主来惩诫我的罪行。
我不但夺去了她的翅膀,还欲将她留在手中直至灵魂化为破碎的星辰。
恶魔的血液让我发狂。
看到熟睡在林中的她的刹那,我以为,那是来结束狂眼之王肮脏的生命的人。
可狂眼,并不如灵眼瞻望神秘的未来。
她是,让拉稞德,活下去的人。
接到艾拉递来的水杯时,七泉正望着无垠的夜空出神。
“小时候,母亲告诉我,天上之所以有很多星星,是因为造物主怕月亮寂寞的缘故,”艾拉靠着少年坐下,笑着说起往事,“可如果真是那样,像今天没有月亮的时候,它们不就失去存在意义了么?”
七泉惊奇地发现,自己热腾腾的水杯中,盛的是糖水:“艾拉……”半妖不能吃人类的食物,也恐惧火焰,自身却没有抵御寒冷的办法。在户外,他只能靠热水中的能量采暖。
五人已经进入纳安边境,穿过位于纳安国西北角的喀纳斯湖,一路直行,便可在二十天内到达王都。相邻的青雪国已经被白雪覆盖,喀纳斯湖也迎来了冬天。
“沙兰不在,当然我照顾你啦!”艾拉开朗地笑道,“让那三个人随便闹去吧,我们在这里休息。”围坐在不远处篝火旁的三人在为该如何烤肉而争执不下,或许让出身地不同、饮食习惯也不同的三人准备晚饭并不是明智的决定。
大多圣法师是素食主义者,可无论是休寒还是炎陵,都是喜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主儿。为什么幸存下来的圣法师没几个正常人?这是艾拉一直没有找到答案的难题。加上从来是酒肉不离口的华特……艾拉忽然觉得风明城的倒塌并非偶然。
犹豫片刻七泉问主动照顾自己的少女,我们继续走下去真的对吗?我们所追寻的,我们所期盼的东西,真的是正确的吗?
遥望远方的繁星灿灿,艾拉露出了寂寞的苦笑。
在风明城时,我就听说过有关沙兰的传闻。那时的她对我而言是神秘的天才,羡慕的对象。我对她抱有无比的神往。可见到真正的她时那个黑发黑眼的他时,我心中充满了兴奋与失望。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她那样的天才会堕落成黑色的巫师,我更不能接受她得到了斯哥特大人更多的关爱。我嫉妒他的才华,嫉妒他的一切……我曾试图效仿他观测星星的轨迹,掌握命运的轮回……我想看到她所能看到的所有……
但,我至今不能确定,她的眼睛,到底在注视着什么。
是希望的晨光,还是绝望的深夜?
为什么,要用绝望的爱来为那首凄美的歌命名?那是怎样的悲痛与感伤。那似有若无的爱,仍在折磨她如水的心房……爱,到底是什么样的呢?因爱而背叛风明城的圣法师,因爱而入魔的水的爱子。能否告诉我,沙兰所看到的,被无数吟游诗人渲染成桃色的恋情到底是何方神圣?它让沙兰失去了一切,让七泉的父亲甘愿抛弃所有。我并不喜欢姐妹们争相翻看的、虚幻的爱情剧本,我更讨厌被当成好做梦的小女生……我并不信奉白马王子的传说。
可是,沙兰让我在恍惚中见到了姐妹们所爱的梦幻。
十五岁的沙兰,都看到了什么?那时与我同龄的她所面对的……我想象不出……
为什么,她要回去呢,七泉?那个人不但伤害了沙兰,毁灭了风明城,还杀死了我们的师父,他应该是她恨之入骨的对象才对啊。回归狂眼之妻的身份,等于将全体神族变成自己的敌人。他们在千年前便决定抹杀狂眼的拥有者,继承了他的血脉的孩子根本不被允许降生于世……有花无果的春……即使如此,也不愿离开他。
七泉,我其实非常自私。
我并不是为了什么拯救世界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去纳安的。
我只是……只是想在心中,为自己的初恋,画上自己的句号……
陪伴圆月的漫天星辰,宁静地照耀着两个相偎的孩子。
“嘿,我说转眼就缺了俩,原来你们躲在这里。”随休寒的声音从天而降的,还有透明的液体。
无色的液体浇洒了七泉一身,艾拉急忙帮忙擦拭,却被休寒制止。
“走,我们到那边去,那边暖和。”休寒拉起七泉就向火堆走去。
少年奋力摇头,半妖对火的恐惧不单是精神上的,更是肉体上的。火焰使他们备感不适,甚至吐血,失去所有力量。
“没事没事,”休寒拖着七泉得意地大笑,“有我休寒特制的药水,保你玩火都可以。”
不要!我不想玩火!!七泉已然吓得浑身酸软,敌不过休寒的蛮力,硬是被扯到了篝火旁。然而,半妖的身体并没有对火做出相应的排斥,虽然不算舒服,但也并不让人讨厌。
炎陵无奈地拨弄着火堆:“人家不想过来,你强迫人家干什么。”休寒打小就有强行他人参加自己游戏的嗜好,最倒霉的牺牲者就是斯哥特。
休寒则在自我陶醉:“人生苦短,什么事都尝试尝试才好嘛!何况有我休寒特制的药水,七泉绝不会受伤的!”
炎陵同情地望了眼刚才还在流泪的七泉,打心底祈祷休寒千万不要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犯病。每天日出时开始赶路,日落时才休息,不常出门的炎陵实在没有多余的力量再应付休寒。
“休寒大人!请不要捉弄七泉了!”艾拉气红了脸,“沙兰在的时候绝对不让七泉哭的!”
“艾拉!”炎陵想提醒少女,却为时已晚。埋头吃肉的华特惊异地抬头望着这边。
酷似大石块滚落悬崖的声音响起,两人消失在了漆黑的前方。
七泉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他们掉下去了?”
华特举着吃了一半的兔子腿,翘眉道:“能确定的,你没有掉下去。”
“哈哈,”少年傻笑,“的确是……是个头!快去救他们!!”
高高悬挂于夜空的月亮,都在为他们热闹的旅行默默摇头。
直到太阳升到了天空的正中央,三人才找到了不幸坠落山崖的二人。丝毫没有被冰冷的衣服影响情绪的休寒,笑嘻嘻地给大家讲述有关喀纳斯湖的传说。
“这就是著名的喀纳斯瀑布吗?”终于有精力注意四周的美景,七泉起身仰望壮观的瀑布。喀纳斯瀑布被突出的岩石分为三部分,众人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水流最大的瀑布的正前方。虽然这一带在冬天会有很多积雪,但瀑布却从不中断。
休寒半开玩笑地说,见到了七泉,美丽的女神们大概要暂时不出门了。主宰瀑布的自然神是美丽的女神,据说每当她们挥动自己纱裙,喀纳斯湖就会下雨。
七泉认真地回答:“谁也没有沙兰漂亮,是不是,艾拉?”红发的少女抱着迟到的午饭连连点头。
休寒顿了顿:“她已经是个……美人了啊。”
华特嘴里塞满了鱼肉:“大美人!男装的时候也是……唉,早知拉稞德在前面埋伏着,在九龙城对她表白就好了。”脸上写满了“我好后悔”。
艾拉险些被呛住:“天哪!华特,你对男人有兴趣?!”
“白痴!”华特敲了下少女火红的脑袋,“我早就知道她是女的了!”
“……为什么?”艾拉困惑地看着七泉,“七泉,你什么时候知道沙兰是女性的?”
“在阿族的悬棺城,初次见面时,”七泉跳上更接近瀑布的黑色岩石,“她有股特殊的体香,一闻就知道。”其实在妖魔前,任何人都无法隐瞒自己的性别,即使是神族。
华特点头:“沙兰身上的是女儿香,开始时能瞒过我,但后来就不行了……别告诉我你没发现不对劲儿。”
少女只好傻笑,表示她从没闻到任何香气。
华特夸张地感叹:“唉,不懂事的小丫头。你是女的当然闻不……”突然急速后退,跳跃,拔剑,横劈,一气呵成。
鲜红的液体飞溅于雪白之上,显得格外刺眼。
全身被黑衣笼罩的男子在裸露的岩石上抽搐着,被割开的喉咙发出了最后的呜咽声。
示意伙伴们保持沉默,华特警惕地接近被自己杀伤的男子。漆黑的衣物紧紧裹在男子瘦削的身上,但仍可判断出那是魔法师们钟爱的袍子。深深凹陷的双眼黯淡无光,男子的实际年龄应该还未到达中年,却已满面皱纹,色素沉淀物遍布衰老的肌肤。皮包骨的手指上,指甲剥落了大半,剩下的也摇摇欲坠,病态的灰色让人看了极不舒服。
休寒快步上前,扳开了男子的口腔。
七泉难以忍受地扭过了头。
“……好厉害的毒,”休寒口中快速诵读净化的咒语,“不但夺取宿主的生命力,还操纵宿主为所欲为。”
炎陵锐利的目光环视着宽广的湖区:“这里的瘴气,不正常。”
艾拉效仿炎陵,尝试从美丽的景色中找出异常,却只能看到满眼的雪景。
“用‘心眼’,”炎陵引导未成熟的晚辈,“火最擅长制造虚幻。眼见不一定为实,能分辨虚实真伪才找得到真相。灭·炎影。”最后三字是圣法师所使用的基础魔咒之一,多用于破解幻影。
映在少女眼中的不再是美丽的雪中瀑布美景,而是无数爬满岩石的黏稠状妖魔。
曾被称为圣女的庭院的喀纳斯湖什么时候成了黑魔法师的巢穴?华特扛着自己的剑,斜眼瞅着不断从地面冒出的黑衣人们,表情复杂。
休寒以小型龙卷风吹飞了部分敌人,简洁地叙述了二十多年来喀纳斯湖的瘴气越来越重,黑魔法师不断在此聚集的事实。
“被神族囚禁的魔王,他的怒气可在人界的某些地方喷发,”炎陵的火蛇将黑衣人们节节逼退,“但喀纳斯湖是有名的圣地,不应该被污染。”
艾拉和七泉借助风精灵的力量飞起,应七泉呼唤而苏醒的藤蔓层层缠绕敌人。“箭·火雷!”数以千计的火球化为离弩的快箭,射向失去活动自由的目标。“休寒、炎陵大人攻左右翼,七泉负责防守,华特保护七泉!”自己扛下中部的敌人,艾拉指挥道。
在使用攻击魔法时,同时施加防御魔法的话会大大降低攻击力,防御也会变得不够坚固。七泉的地属力量最擅于防御、治疗,而华特手中的宝剑足可保护他本人和七泉。与其四人全部负责前锋,不如如此布置更加合理。
可净化一切的火焰向黑衣人们张开了大嘴,而低等妖魔汇聚而成的毒蛇也不甘示弱,喷射出乌黑的毒液。苦练而来的魔力,与通过契约得来的妖力,两者相撞碰擦出的火花曾燃遍人界。千年前的战争将人类的魔法师撕裂成三大部分,一是以圣法师为首,供奉神族的魔法师;二是信奉魔神,好黑袍的人们;再是仍以自然崇拜时诞生的魔法教义为基础的自然魔法师们。
直到龙佑和霄婵出现,艾拉从没见过没有信仰的魔法师。魔法师究其根本,是从自然界借助力量并使用的人。无论名称如何,都是魔法的使用者。同是人族,又是同行,双方却因教义的差异而大打出手。
“……数量太多,后退!”艾拉对两位前辈叫喊,五人集中力量,欲突出黑衣人的重重包围。
一定,一定是有人在给他们提供力量。
艾拉棕色的眼睛紧张地巡视着。激烈的战斗后,黑色的魔法师们不但毫不显疲态,反而越战越勇,更有甚者变化成了诡异的怪物。
“你们,谁是首领?”艾拉扯着嗓子大叫,“有种就出来和我单挑!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她身旁的华特险些瘫倒,这丫头小时是不是看武侠故事看多了。黑魔法师里有几个是英雄,说枭雄还差不多。
“哼哼,以多欺少,可是我们向你们学的招数,小丫头,”难耐的沉默过后,终于有位黑衣人冰冷地回答,“你们自称圣人的仆从,却剿杀我同胞无数。难道你们忘记五十年前,你们所干的事情了?!”
休寒用布条勒住炎陵受伤的左臂:“艾拉,不要和他耗费口舌。他们可以通过谈话操纵人心。”
炎陵咬牙道:“你们要解放恶魔,我们当然不能置之不理!”五十年前,驻守某地的圣法师向风明城报道了惊人的消息:十余名黑魔法师操纵妖魔,欲抢夺被收藏于各国王室的泪石,以解放魔王。风明城立刻派遣百名弟子,趁夜幕降临之际,分路捉拿图谋不轨的魔法师,并一举攻陷了他们的营地。此事作为圣法师的功绩,被镌刻在了风明城的石碑上。
“魔神!那位大人会赐予我们力量!”为首的黑魔法师朗声道,“赐予我们崇高的地位、财富、名誉!让自幼苦苦修行的我们不再为生计奔波!而你们的神给了你们什么?他们愿意给你们什么?!”
“圣法师的名字本身就是荣耀!”炎陵激动地叫喊,“我们不需要金子!”
“因为有人送给你们!”黑色的魔法师们怒吼,“你们是神族的宠儿!你们无论法力高低,均可在宫廷里得到上宾般的尊敬!我们是什么,也是魔法师!你们想过吗?!修行多年的资深黑魔法师,因为无法得到工作而妻离子散?!”魔法再厉害也不能凭空做出吃的、穿的。魔法师是职业,只有少数人类才可从事的职业。它同医疗、农业一样,都是极具研究性质的行业。魔法师接受委托,以魔力完成任务,接受财物。没有工作的魔法师照样会为生活所恼。
“风明城被毁时我们是多么高兴,你想像得到吗?无知的小丫头,”一老年魔法师阴森的嗓音仿佛是来自地狱的饿鬼,“终于来了,我们的好日子终于来了。我们不比你们差,你们能做到的、做不到的,我们都可以圆满完成。你们能扬眉吐气,只不过是因为,你们后边有可恨的神族而已!!”
艾拉不禁后退一步。
你们都疯了,你们得不到工作,干吗要怪我们?再困难,也不该支持魔神啊。我从小就知道,魔族是错的,神族是对的,你们怎么忘记了呢?千年前,从魔族的爪牙下救出我们的是神族啊,我们信奉他们是正常的。明明知道黑魔法师的口碑不佳,为什么还要去学?来风明城就是啊……
“肮脏的圣法师,你们不配用圣字!!!”
既然你们只是想得到幸福的生活,为什么不来风明城?
“竟敢阻碍我伟大的主人的复活,杀!!”
你们背后的黑东西是什么?为什么它们在诡秘地咧嘴大笑?
一定,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战神的火焰啊,请您赐予我,除去吞食心理阴影的妖魔的力量;”异于发动普通攻击魔法的火精灵聚集于少女指间,“山涧的清风啊,请您驱除浓浓迷雾,还原明亮的世界;奔腾不息的水啊,请您赐予心灵的甘泉,润泽干涸的心田;容纳一切的大地啊,请您赐予盈盈的绿色,治愈流血的伤口。睁开眼睛!你们想要的,并不是魔王的复活!!”
耀眼的光芒中,所有人不得不闭上了眼。
“哎呀哎呀,真是厉害,”虽然看不见,但休寒仍清楚地知道刚才还杀气腾腾的魔法师们在纷纷倒地,“不愧是艾拉,漂亮!”
“趁他们还没缓过劲儿,咱们逃,”红发少女快速爬上了陡峭的悬崖,“我可不想和他们再打一次。”现在的她即使不用眼睛也可分辨周围的一切。
“我和七泉怎么办?!”华特眯着眼睛,“我们看不见!!”
“老实在那儿呆着,等会儿我放绳子下来。”艾拉借助风的力量已经快爬完了。
华特正想问哪里有绳子,墨绿色的藤蔓已经伸了下来。
七泉感慨道:“艾拉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要沙兰看着的孩子了,现在可比你有用哦。”虽然很是不甘,但终究是性命重要,华特抓住了救命草。
大规模的净化魔法不光除去了魔法师身上的瘴气,还将被污染的瀑布地区扫了个干干净净。休寒坐在石头上,高兴地说明年秋天可以回来钓鱼,而艾拉精神饱满地说下次来时要带上沙兰。
华特升起野营用的篝火,边往七泉头上撒休寒的药水,边回忆起了白天的打斗:“我敢打赌,你要是男人,绝对可以在老家当个将军之类。”艾拉在战场上的判断相当冷静,更关键的是,大家都信赖她,听她的指挥,这是诸多有军事天赋的人没有的。
少女立即翘起了鼻子:“那当然!我在家乡时,没几个兄弟能打过我!”
“……怪不得这么没女人味儿,”华特敏捷地躲开艾拉的手刀,“不过,还差得远哪。”
被强壮的大手抓住了双手,艾拉全力反抗:“放开我!你的白痴病会传染的!!”
“哈哈,没事!你的脑子本来就不好,再变坏也没人能发现!”
“呆子!肌肉笨蛋!低能儿!!”
休寒吸着热茶:“艾拉还真有精神,使用了那么高等的法术,还蹦蹦跳跳的。”
“而且从刚才开始就吵着说饿。”七泉放下收集来的枯枝,拍了拍身上的白雪。
“……你刚认识她时,也是这样的吗?”休寒意味深长地问。
七泉翠绿的眸子似乎在怀念什么:“那时她还是才失去亲人,又不得不和讨厌的师兄旅行的小丫头,几个月下来,算是成长了很多……食量大也没变。”
休寒干笑,你们没为伙食费发愁真是奇迹。
“因为沙兰总是在想办法挣钱啊。”
休寒表情复杂地眨眼,对他而言,沙兰仍是他离开风明城时六岁的可爱模样。
炎陵突然插了进来:“被流放时,沙兰和艾拉同样是十五岁,但比艾拉想得要多。”此言一出,立即吸引了艾拉与七泉的注意力。
“炎陵大人,十五岁的沙兰是什么样的?”艾拉的神情让炎陵想到驰骋草原的狮子。
为防范于未然,趁还没犯病,休寒就被炎陵打晕在地。
炎陵显得非常愤恨不平:“外表显得比同龄孩子成熟,但骨子里是被惯坏了的臭小孩儿!”
“……十五岁的沙兰啊……”华特也开始浮想联翩,“据说兰妃是深谷中的幽兰样的美女,不过我个人认为她更适合紫色玫瑰。就是那个,叫什么来着的玫瑰。”
“‘月光’?”对花草颇有研究的七泉道。
“对对,就是那种花。”此时的华特还未发现自己的过失。
“……沙兰……沙兰,”自艾拉全身升起的杀气令四周的精灵作鸟兽散,“十五岁,就落入了魔掌的沙兰。”
“刚受了那么残忍的刑罚,就遭到了拉稞德的蹂躏……”
“七、七泉?”炎陵也不禁向后退却,撞上僵住了的华特。
红发的少女双眼喷火,金发的少年妖气逼人。
“拉——稞——德!!我宰了你!!”不堪重击的岩石带着雪块滚下峭壁,它无辜的惨叫声在山间回荡了好一阵子。
踹醒昏迷的休寒,华特认真地道:“有这两个小鬼,就是没有那个灵什么的,拉稞德也必死无疑。”
“彼宁的儿子,竟然如此……”最后的“凶暴”二字,炎陵硬是吞进了肚子。七泉的父亲彼宁,比炎陵、休寒、斯哥特大几岁,是个性情温和、善解人意的人。他几乎与休寒同期离开风明城,到阿族的悬棺城任职,在炎陵心中一直是值得信赖的前辈形象。
而现在,他的儿子,外表可爱动人的七泉,发出的妖气足以让喀纳斯湖的全体魔族考虑是否该另寻居所。
休寒用雪块捂住肿胀的下颚,眼睛不知看着哪里:“血缘这种东西啊……”
“我不想听你的长篇大论。”
“你怎么对我就这么有成见?我是想说,沙兰的外形,少见。”
难得休寒没为沙兰的事犯病,炎陵和华特奇怪地眨眼。
休寒半睡半醒摇头:“我到过的地方也不少了,可长银色头发的,只有沙兰。”
其他同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肯定地点头。
“炎陵说到血缘的时候,我突然想到,生下沙兰的人,”炎陵的眼睛闪闪发光,“生下那个天才的人,会是什么样的……”突见不但华特和炎陵,连七泉与艾拉都张大了嘴看着自己后方。
回首。
哑然。
没壳儿的,长脖子乌龟?
话一出口,休寒便被彻骨的冰水卷下崖去。
无礼的臭小子!
居住于此的湖神,摇晃着自己长长的脖子上的小脑袋(说是小脑袋,其总长度也达到了高大的成年男性的身高)愤怒地哼了一声。
时间稍稍逆转,晴空万里下的纳安王都。
魔法师萨刻捕获的喀纳斯湖的水怪,一夜间从王宫消失的轰动新闻正在火热传播。被怀疑是萨刻的尸体的残骸,在参加了水怪的捕获行动的队员间引起了恐慌的漩涡。甚至出现了萨刻为水怪的诅咒而死的传闻。
倪雅在秋月尚未爬至天顶时,来到了王都闹市区内小小的寺院。逐渐失去信仰的城市内,如此小的寺院的幸存,完全依赖信徒的资助。
值得庆幸的是,失去信仰的国人仍未失去凝聚力。
优秀的统治政策让长期生活在战争中的人民生活水平得到了大大提高,改善后的教育制度让更多的平民子女获得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出身不再是决定终生的王牌,越来越模糊的地位差异令统治阶层更贴近民众。年轻美貌的摄政王深得民心,倪雅在路上就看到了不少贩卖有拉稞德画像的瓷器、针织品等店铺。不单是拉稞德,其周围年轻的辅佐官、战士们也是民众的偶像。相比大腹便便的中老年政客而言,百姓更喜欢年轻俊朗、活泼有力的统治者。无往不胜的死神部队已经是孩童间英雄的代名词。
我们需要的是可以稳定全局的统治者——
表妹的话是正确的。真正的纳安帝国形成不过百年,其中三分之二的时间在战争中度过。来自殖民地的财富养肥了部分人,但仍有人生活在温饱线以下。拉稞德掌权后,重新调整了税收制度,开始拉近贫富差距,想达到青雪国般的国富民强仍需努力。
纳安还是成长中的国家。
我们不能失去他,就算为了自己的未来、家族的未来,也不能失去这个统治者——
或许这是当今皇帝拉汶德早就安排好的,杀死拉稞德,不如让他为自己的江山出力。拉汶德并不昏庸,他只是在激烈的王位争斗中感到了疲倦。收养十一岁的拉稞德后,他为先皇最小的儿子创造了最好的学习机会,让被遗忘在冷宫中的天才得到了一展才华的空间。
倪雅清楚地记得,拉稞德十五岁那年,也就是他参加的第三场战役后,震惊纳安上下的事情。纳安军在战场上受到敌方顽强的抵抗,且由于指挥将军的失误,五万大军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大军与王都失去联络后十天,全身沾满泥血的金发少年率领近三万残存部队奇迹般返还。更让人震惊的,是他扔在皇帝脚前的两个头颅。
一个是敌军统帅,另一个则是我军的将帅。
拉汶德问弟弟为什么连己方的人也杀了。拉稞德则昂首说,此帅非但看不清自己的错误,还指责正确进言的参谋们,说他们谋反,自己是为了五万将领的生命杀死他的。
哎呀,你说得的确有理。可当时虽然是危急关头,却也不能杀他呀,可以关起来嘛。回去把身上洗干净,伤口也处理好。作为对你的处罚,命你在半年内整编出绝对服从你命令的军队——
于是,青色的死神部队诞生了。
而倪雅是其中一员。
推开寺院的大门,星星点点的烛光让她眯了眯眼。年迈的主持木然地擦拭着幸存下的神器,年幼得还不知何为神灵的童子踮起脚努力清理着圣坛上的浮尘。
身着黑衣,面部被黑纱覆盖的女性安坐在长长的木椅上,轻轻抚摸着怀中的黑猫。偶尔睁开的黑猫的眼,仿佛是窃取灵魂的魔咒,让倪雅很不舒服。
“找我有何贵干,蒙赫夫人。”
“呵呵,您现在不当班,不需要这样生硬地说话,倪雅小姐。”黑衣的贵妇人示意倪雅落座。
倪雅没有动:“对不起,这是我的习惯。”
“不要这么警惕我嘛,今天我只带了一个侍女出来,她正在和我的马夫欢快地交谈。”
“若无甚紧要事宜,请恕我就此告辞。”
“呵呵,年轻真是好啊,充满了力量,”伯爵夫人起身,黑色的猫敏捷地落地,睁大金色的眼瞪住倪雅,“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嫁给了伯爵,还不知道时光是多么残忍的东西。”夫人卷起面纱,高高盘起的金发下的面庞忽明忽暗。
仿佛被什么缠住,倪雅无法动弹。
伯爵夫人就近拿起一根蜡烛,走近倪雅,慢慢欣赏着她的年轻:“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害怕老去,害怕看着皱纹和白发一天天地增多,自己却毫无阻止的办法。”
倪雅黑色的眼球死死盯住伯爵夫人。
“可我们尊敬的亲王殿下就不同了,”伯爵夫人幽幽地叹息,“他永远是那么年轻,那么强壮,他耀眼的容貌永远不会迎接衰老。”
倪雅不解地看着伯爵夫人。
“呵呵,倪雅小姐,您难道忘记了么?殿下的母亲可是巫女,他本人,怎能不会魔法呢?”
我从未见殿下使用魔法,殿下最厌恶的就是魔法师,所以……
“所以他灭了风明城,屠杀圣法师?”夫人的笑声在殿堂中回荡,“倪雅小姐真是忠诚的部下。拉稞德,他杀圣法师,只不过是他怕死罢了。”
不许你诬蔑他!
夫人优雅地捂住嘴巴:“哎呀,不要把手放在剑柄上,女孩子家的,干吗总是挥动那么凶残的东西呢?和您的姐姐们一起开茶话会岂不更加轻松?”
我是战士!不是只懂得服饰与闲聊的女人!
“您还真是爱他呀,”夫人火红的双唇仿佛吐着毒气,“可他正眼看过您吗?”
我不需要他看我,只要能在他身边,我便满足。
“呵呵,真是伟大的爱情呢,可人类的感情究竟能维持多久呢?”夫人的轻笑声异常的刺耳,“拉稞德是那个肮脏的女人生下的孽子,他根本不是先皇的血肉。”
“刷”地一声,长剑出鞘,锋利的刀刃紧贴在伯爵夫人雪白的脖子上:“我说过,不许诬蔑他。”
伯爵夫人根本不在乎:“拉稞德诞生时先皇已经高龄,年龄与他最近的皇子比他大八岁,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当亲王。”
我不管他是不是亲王,只要你侮辱他,我就让你好看。
“哼哼,我来告诉你他攻打风明城的真相,”夫人病态地狂笑,“风明城自古有个传说:魔神之子、狂眼之王的火焰会烧毁风明城,他是将世界送入魔族手中的恶鬼。而惟一能消灭他的,是灵眼圣法师。您最清楚不过了,倪雅小姐,是谁主动策划袭击风明城,是谁下令捉杀圣法师。可敬的拉稞德殿下为保自己的性命而利用了纳安。”
然而,架在她脖颈上的剑,没有出现丝毫犹豫:“我没有想到,雇佣了十余名黑魔法师的您,竟然对圣法师的传说如此详细……殿下是什么人,是否是魔族我都无所谓,吸引我的是他灵魂的力量。即使他外表丑陋,即使他无权无势,我也会追随他。我会毫不犹豫地清除所有对他不利的东西,牺牲我本身也在所不惜。请您不要再使用这样卑鄙的伎俩了,倘若您再说出如此的污言秽语,我会立即将您劈成两半。”
“……你,不想得到‘永恒的青春’吗?”沉默良久,夫人幽幽叹息,“你我合作,必可自魔神处得到拉稞德绝不能给我们的东西。”
倪雅收剑,转身:“我想要的,只是殿下的幸福。”迈出坚定的步伐,走向自己的路。
“你难道不想得到他的爱吗?!”夫人大喊,“代替那个来历不明的丫头,成为他的伴侣?!”
“不,尊敬的伯爵夫人,”倪雅回首,微笑,“没有人,能代替她。如果您所说的灵眼圣法师真要取殿下的性命,我会杀了他。”
不是从未嫉妒过那朵兰花,那轻易地获得了自己可望而不可求的幸福的花朵。但在她失踪的两年里,倪雅深切地体会到,对拉稞德而言,沙兰不单是伴侣,更是拯救者。在生长于皇宫中的拉稞德看来,沙兰是从未遭到玷污的甘泉,滋润着渴望爱的心灵。
我,没有那股清泉。
仰望着黑夜中显得愈发美丽的亲王府,倪雅在心底叹息。
如果有一天,自己青春不在;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再被他所需要。
自己将何去何从?
伯爵夫人的焦虑,并不是难以理解的困惑。
“倪雅?”轻柔的声音响起,让倪雅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王府深处。
沙兰。
银发的少女的笑容仿佛是恬静的湖水:“可以请问您在为什么事烦恼吗?您的脸色不是很好。”
倪雅犹豫片刻。
您,相信命运吗?
沙兰眨了眨眼:“命运,很重要吗?”
不,只是……
沙兰道:“我可以看到未来,也可看到过去。”
倪雅点头,这在她们间已不是秘密。
“可每当我回顾过去时,都会有同一种感受,”琥珀色的眸子温柔地看着倪雅,“不是命运使自己如此选择,而是自己的选择决定了命运。”
黑色的眼睛突然张大。
“怎么?”
“不,没什么,”摇头,“殿下还未回来?”
“是啊,他总是那么忙,”寂寞的表情稍纵即逝,沙兰对倪雅笑道,“我们下盘棋好吗?我今天做了蓝莓派,一起吃吧。”
“殿下要是知道我趁他不在时吃了您亲手做的糕点,非砍了我不可。”拉稞德对自己的兰花的独占欲到了多么无可救药的地步,倪雅最是清楚。
“他敢?”沙兰牵起倪雅的手,“反正他讨厌甜品,又这么晚还不回来,吃不着算他活该。”
“啊哈哈,那我们得赶在他回来前把它们都吃掉。”温柔的手触摸到自己的瞬间,压抑在胸口的沉闷之气奇迹般的烟消云散,倪雅展开了开心的笑容。
两人如多年的好友,谈笑着走向她们的目的地。
啊,万能的神,慈祥的神,如果您真的存在,请您保佑他们的幸福。无论您要我献出什么,我倪雅都会心甘情愿地双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