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颤抖的喀纳斯湖-月亮的眼泪

轻轻拨动琴弦,兰花的歌声吹遍秀丽的山野。

或许你无法领略自然的伟大,却不能不被其强大的力量折服。

人类创造的任何度量单位,也衡量不了她的浩瀚。

水色的唇弯起优雅的弧度,似乎是警告,也仿佛是嘲笑。

不要过度相信自己的力量,高傲的狂眼之王。不要让他们认为自己的力量可以驾驭自然。

不要惊动沉睡中的自然神,它们的火气,并不亚于高高在上的神族。

自然的复仇,最是可怕。

蒙赫伯爵夫人百无聊赖地扇动着小扇,艳丽的双唇不满地抱怨着最近吟游诗人的歌曲,内容单调而无趣。

库德侯爵夫人笑道:“呵呵,宫廷里缺少才貌双全的乐师,也是件麻烦的事情。”

伯爵夫人恼怒地瞪了笑眯眯地嘲讽自己的女人。侯爵夫人指的不是别的,正是自己亲手引入宫廷,图谋刺杀亲王的少年。刺杀未遂后,所有与沙河曾有过这样或那样关联的人同时四散而逃;伯爵更是利用自己的家族背景,向皇帝哭诉自己被沙河欺骗的血泪史,险些在皇宫中上演以命谢罪的夸张戏码。

“侯爵夫人说笑了,再杰出的艺人,也比不上我们的兰花啊。”

“哎呀,伯爵夫人才是,兰妃是什么身份,那些三教九流之辈怎能和她相提并论。”侯爵夫人摆出了她特有的诡秘笑容。

虽然拉稞德厌烦宫廷内的各种聚会,但每年例行的典礼还是得照常举行。现在他正被围在几位大臣中,低声谈论着什么。

沙兰望着无垠的蓝天无奈地叹了口气。秋季的游园会是在狩猎季节的开始和结束举行的,从明天起,衣着华丽的贵族们会在丛林中穿梭,猎取属于自己的战利品。在风明城长大的沙兰对狩猎没有兴趣,游园会也只会增添烦恼。

“莉尔,你的母亲真是喜欢和蒙赫家的女主人聊天啊。”不,应该是抬杠才对。两人见了面,便立刻进入唇枪舌战;表面上优雅地笑着,背地里在盘算什么恐怕连老天都弄不清。

莉尔则用她酷似母亲的面容笑着说,母亲她生平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聊天啊。没了伯爵夫人这个“挚友”,恐怕她会闲死。

“……你学你母亲什么不好,竟学这一套,”沙兰动了动僵硬的肩膀,在她看来,贵族的聚会远比徒步旅行劳累得多,“我说了多少次,我不叫兰妃。”

“皇帝陛下已经下诏,您明年春天就正式和殿下成婚,成为真正的兰妃也是迟早的事。为什么还要改口?”好不容易盼到您回来,您却成天郁郁寡欢的。您不高兴,倒霉的可是我们啊。况且孩子的事又不是您的错,亲王他做得的确太过分了。要是我,我也会选择离家出走。

“那并不是离家出走……”

“那是什么?”

无言。

“下次再碰上这样的事,直接找陛下哭诉就是,他肯定会给您撑腰的。”少女如此补充。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

为什么我在这个女孩儿前总是无力反抗?沙兰再次沉重地叹息。

“哎呀,莉尔,你怎么开始欺负起沙兰了,真是没大没小的孩子,”以橙黄色为主色调的衣裙,使侯爵夫人更加年轻夺目,“这孩子可是野心勃勃的半个外交官哦,兰花你可要小心了。”

三人的话题转向了即将开始的余兴节目。

喀纳斯湖的水怪。

——喀纳斯湖位于纳安帝国西北侧,是人界第二大淡水湖。其地处高原,人迹罕至,仍保持着原始的自然生态环境。传说湖中生活着巨大的水怪,众多冒险家相继前往探险,却无人能说明水怪到底为何物。

莉尔怀疑其真实性,因为那里的水怪虽然有名,却从没有人能抓到。

而思维方式向来偏实际的兰妃殿下则更想知道他们怎么把那东西运过来。传闻中的水怪在十五米左右。这儿庄园虽大,可要放那么大的东西……

“沙兰小姐云游四方,也没能一睹水怪的真面目吗?”充满挑衅意味的女高音插了进来,显摆着硕大的钻石别针,伯爵夫人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最高贵的花朵。

沙兰也不计较,平稳地应答:“蒙赫夫人是标本收藏的名家,却也未能得到它,看来这怪物真是狡猾得很。”

蒙赫夫人愤怒地抽动了下唇角。对于动物标本收藏者来说,得到珍贵的标本如同军人胸前的勋章,是炫耀自己财富地位的形式。她多次想召集探险队前往喀纳斯湖,都被夫婿强行阻拦,以至今天被人抢了先。

“再狡猾的动物,终究是野兽,敌不过人类的。”悠闲的男中音加入了贵妇人们的谈话。

他身着火红的魔法袍,优雅地行礼。他是皇室专属的魔法师,名叫萨刻,光滑的灰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浑浊的眼睛黯淡无光,显得阴险可怕。“水怪嘛,放在水中观赏为最佳。不过由于场地有限,在下只好将它冻在冰块中了。”魔法师打了个响指,巨大的冰块立即出现在场地内。

沙兰睁大了琥珀色的眼。

嘈杂的惊叹声、绚丽的色彩都退出了她的世界,只留下被困在冰中的庞大黑影。

那是对自然的亵渎。

“白露,”沙兰对隐身于自己的影子中的水系妖魔下达简单的命令,“监视那个红袍法师。”全身遍布鳞片的妖魔无声地融入空气,它与主人的谈话也不会被第三者听到。

握住衣料下鸡蛋大小的龙的心脏石,沙兰默默咬住了下唇。冰块中的物体不是别的,正是居住于喀纳斯的“湖神”。与山神相同,它是湖泊的主人,近似自然神的存在。它的肉体,与湖水同寿。

“沙兰小姐?”侯爵夫人的声音使视野为之一变,强迫自己挂上欢快的表情,沙兰回应了夫人的呼唤。

“前些日子就听说有几位高等魔法师去了喀纳斯湖,没想到他们竟然把传说中的水怪抓了回来。”侯爵夫人悄声对情投意合的少女道,“我并不相信鬼神之类的传说,但看着它我很不安。”据说是皇帝因为好奇才派出了考察队,此行最大的战利品即将在王都的珍禽园中对大众展示。

在眼角捕捉到拉稞德与自己同样意味深长的视线,少女以兰妃的身份询问魔法师:“萨刻先生是在哪里捕获如此神奇的动物?”仿佛是没有壳的长脖子乌龟,水怪的外形与人类已知的动物品种没有丝毫的相似之处。但覆盖在它灰暗的皮肤上的黑色斑点,绝不是它天生的。

宫廷魔法师骄傲地昂首:“我们为捉到它,一直追到了湖泊的最北端。”

那是靠近狄鲁山脉的地域。那里最近成了黑魔法师们的聚集所,魔王喷射出的怨气使原本洁净的土地不断被污染,连自然神也遭到了侵蚀。

想到被愚蠢贪婪的人类践踏的圣土,沙兰憎恨地瞪视身着如同以鲜血染色的袍子的魔法师。

“不错,”萨刻丝毫不隐藏自己的得意之色,“这东西有很多妖魔保护,为了彻底将它封入冰中,在下险些丢掉了性命。”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是多么英勇地与妖魔搏斗,如何从险恶的环境中脱险而出。

当沙兰的忍耐力开始到达极限时,拉稞德将她带离了仍意犹未尽的魔法师身旁。“拉稞德,那是……”

“湖神,而且中了老妖怪的毒,”在少女面前向来称自己的亲生父亲为“老妖怪”的拉稞德道,“他正在引诱贪婪的人类。那个恶心的红袍家伙的身上,全是老妖怪的臭气。”爱干净的他难以忍受地抱怨着。

所谓的黑魔法师,大多在正常的魔法修炼外,以非常手段获得魔力。最常见的就是与强大的妖魔签署契约,获得力量。最近在宫廷内任职的魔法师大多曾在黑魔法师的圣地居住,身上携带令拉稞德不快的味道也是难免的。

如果对被囚禁的湖神置之不顾,与其相依的喀纳斯湖会迅速迎接死亡。湖神是生命的源泉,湖泊的主人,生物们的保护神。把它带出它的栖息地恐怕是世间最可怕的罪恶之一了。

然而,即使拉稞德明白妻子想做什么,却无力相助。与魔王血脉相连的他的力量无法净化污垢,甚至连给他人疗伤都做不到,何况救助被黑色的污垢侵蚀了的自然神。

“我有办法,今晚你带我进皇宫。”怪兽是抓来给皇帝玩的,在被送往珍禽园前会被安置在皇宫。沙兰最无法忍受的行为就是虐待孩子、破坏自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会要全力以赴地出手相助。

拉稞德的目光在龙的心脏石上停留片刻:“你确定要这么做?”想要救湖神,首先要在融化冰块的同时进行净化,然后以瞬间转移的法术将它送回老家。先不说魔法发动时会发出多么夸张的动静,单是运行法术所必须的魔力就可以轻易要了几个普通术士的性命。对被强制禁止使用魔法的沙兰,即使有龙的心脏石的帮助,也危险异常。

而且……刚从沙怪的剧毒中恢复的身体,能否承受如此强大的魔力,也需要斟酌。

然而,倔强的兰花仍坚持,并说自己去过喀纳斯湖,成功率相当大。使用移动空间的法术时,魔法师最好熟悉两地的环境,也就是去过目的地为佳。在短距离的移动中,有地图就能勉强成功;但要是长距离的移动,那必须对目的地有相当的了解。需要大量的能量、精力、失败时又可能丢掉性命的法术,它逐渐被人类遗弃也是很正常的。

拉稞德只好退步,同意妻子的任性,但条件是由自己负责魔力的输出,沙兰只担当向导。

炎陵的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为什么幸免于难的同胞都是如此的不合常理,休寒也好,这刚成为圣法师不到半年的小丫头的脑子都有严重的问题!“你执意如此?”

“是的,而且您也要提供协助,”红发的少女坚定地道,“无论是作为当时戒律院的副主持,还是作为普通的人类,您都有这个义务!”

可你们是要去找那个逆子!他自甘堕落,为什么我们要牺牲宝贵的战斗力,去找狂眼之王的妻子?!我们现下最该做的事,应该是找到灵眼圣法师和剩下的泪石!

休寒也支持少女:“炎陵,我刚才已经说了,五颗泪石中,只剩下一颗下落不明,而且很有可能在灵眼圣法师手中。”风明城有关泪石的记录中,标明了四颗石头的去向,惟有最后一颗只字未提。

“那就集中精力去找灵眼的拥有者,而不是那个叛徒!”炎陵的脾气和他擅长的火系魔法一样暴躁不安,“既然你也同意这丫头的意见,那就给我个理由!”以风系法术见长的休寒在心里拼命摇头,怎么也弄不清,当时自己为什么要同意这个家伙担当戒律院的要职。在常人眼中看来,沙兰的确是叛徒。狂眼之王是所有圣法师的仇敌,更是杀害自己养父的罪魁祸首,退一万步也不该和这样的恶徒在一起。

华特擦拭着自己的长剑:“咱们的最终目的就是打倒那个让人不爽的家伙。沙兰在的地方他也在,不是一石二鸟么?那个灵眼什么的,按你们的理论,他和拉稞德必须死一个,他还跑得了?到时候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七泉也跟着火上加油,说都是灵眼圣法师不对。因为他怎么也不肯露面,拉稞德的力量对人界平衡的影响越来越大,还害了沙兰。

“七泉!这是圣法师的事,你不要插嘴!”

“人界又不是你们圣法师的!”七泉完全没了平日的温和。你以为一个救世主就能拯救一切?现在连小孩儿都不相信这种白痴级的童话了!

“你!和艾拉一样,越来越没规矩了!”

“你就守着那些死条例过一辈子吧!等到你成了干巴巴的老头儿也等不到所谓的救世主!”七泉愤恨地摔门而去。反正我是违背天理诞生的半妖,没有义务听你唠叨!!

华特大笑,看吧,连七泉都成了这样,炎陵你没救了。轻巧地起身,收起了爱剑:“虽然对什么正义啊,邪恶之类的东西没兴趣,可我看拉稞德不顺眼,沙兰的事我心里也憋得慌。七泉独自上路也太无聊了,我和他搭伴儿,先行一步喽!”

炎陵的方寸更乱了:“等等!连你也去,那就太便宜狂眼之王了!再让他得到颗泪石怎么办?!”

艾拉坏笑:“请放心,尊敬的炎陵大人,我会带上竖琴,不让华特的剑寂寞的。”说着也向房门走去。

“你们发疯了吗?!竟然让四颗泪石聚集!”

“没事的,五颗不同时出现,魔王是逃不出来的。”

“那也太危险!”

“我们本来就是在做危险的事!!”火红的斗气自艾拉瘦小的身躯爆发,直逼炎陵,“魔鬼的爪牙已经遍布人界,我们没有时间再说什么危险不危险!拉稞德要来抢泪石就让他抢好了!就算灵眼圣法师不下手,我也会宰了他!”相传于风明城的传说中说得很清楚,泪石重聚之时,人界的黑暗时期就会结束。如果最后的石头真的在灵眼圣法师处,聚集泪石就是找到他的最简洁的方式。

艾拉的砸门声远胜于七泉,可怜的木质吊楼在暴力下摇摇欲坠。好不容易等到房间平静下来,休寒苦笑:“你也太固执了,沙兰的事已经过去了,何必还斤斤计较。”我知道你说的是事实,但事实不一定是真相。你把眼睛睁大了,炎陵。我们不能让几个孩子把所有痛苦都承担下来,我们也不能让自己错下去。我知道你向来秉公执法,惩处向来公私分明。但她是女性,女性……而且她还只是个孩子,从没有恋爱过的我们没有资格裁决她。

“你们还是在庇护他!宠着他!正是因为你们的宠爱,他才会认为自己干什么都不会被责备,像孩子一样为所欲为!”我和你们一样清楚他的优秀,可他无法成为伟大的圣法师!我们爱的不是特定的人,而是整个世界!他可以为一个人而疯狂,为一个人背叛全世界!

你知道他在长老会议上说了什么吗?他竟然问长老,连一个人都无法珍爱的我们真的能爱整个世界吗?

辛辣的发言否定了圣法师延续千年的生存方式,再溺爱他的长老也无法宽恕他的罪过。

休寒悲哀地望着自幼熟记规章的朋友:“……那个孩子的事发生后我一直在思考这个我不敢直视的问题。我们恪守了千年的东西,真的是正确的吗?五年了,那孩子这五年来都是怎么过的……当年你们像扔垃圾样,把她扔出城门的时候,你们考虑过她的未来吗?一个几乎没有出过城的孩子如何面对这危机四伏的世界……现在她得到了随时欢迎她的地方,你还要责难她吗?”

数小时后,出现在整装待发的年轻人面前的是,兴高采烈的休寒,脸色极其难看的炎陵。

从他们所在的边城到纳安的王都,徒步行走需要小半年的时间。不过多亏了华特等人从土匪们处顺来的财宝,众人可以乘马,在冰雪彻底覆盖王都前进入纳安。

兴奋的艾拉在飞驰的马上享受着迎面而来的疾风。紧随其后的七泉与华特也是同样快乐的表情。

紧随年轻人后方的炎陵感到了无比的头痛。

“炎陵,”与炎陵并行而驰的休寒享受着扑面的寒风,“旅行要高高兴兴,才有意义啊。”

炎陵的头更不舒服了。

休寒一本正经地感叹:“如此古板的家伙为什么擅长的是火而不是地呢?世界真是奇妙。”

“我从来就这样!!!”

“哈哈,果然,火系的人脾气好大。”

……

旅途,再次开始。

皇城灯火通明的无眠夜,今晚却静得可怕。仿佛是睡神展开了自己硕大的斗篷,将所有人拉入了缥缈的梦乡。无论是守门的卫兵,还是忙碌的仆从,连悬挂于天空的星辰,也困乏得眨睡眼。

狂眼之王的魔力强迫全城的人都沉睡。当他们醒来时,大概不会发现自己刚刚做了个好梦,那只不过是发生于眨眼间的幻觉。

被秋色包围的巨型冰块伫立在空旷的花园中,若不是爬满不明生物肌肤上的黑斑,这是相当美妙的景色。即使流传于口头的传说故事,也没能有幸请到如此神奇的主角。

沙兰双手置于冰块上,快速咏唱着复杂的古代咒语。九条色彩斑斓的龙的幻影,应她的召唤自心脏石缓缓而升,龙的歌曲与轻柔的歌声缠绕。

相传龙的歌声与龙的语言相同,包含着无与伦比的魔力。越是强大的咒语,龙朗读它时越酷似歌唱。千年前的古代魔法也是如此。

此时使用的魔法不属于圣法师,也不属于黑魔法师。它的属性更接近自然,诞生于人类的自然崇拜开始传播四方之时。温和的咒语解除病痛,驱魔除妖,净化被污染的大地、水源不是强制的,而是顺应自然的规律,连咒语本身都是随手拈来,毫不做作。

可惜这种魔法随着文明的发展已经销声匿迹。

拉稞德边让从湖神体内逃窜出的妖魔化为沙砾,边如痴如醉地观赏着沙兰。平日里的她虽美,却总是在强迫自己忍受着什么。使用魔法时的她,全身都在高歌着欢悦,神采奕奕的眼睛里充满了幸福。

你是天生的魔法师。

背部的烙印仍在不断伤害她,每当伤痛发作时,拉稞德都会感到自那纤细的身体发出的痛苦与愤怒。那是一个魔法天才,被终身禁止使用力量后才会有的愤怒与绝望。

倘若有一天,我失去了老妖怪给我的力量,我会如何?

沙兰即使没有魔力,也活了下来,也有人敬重她。她的存在本身就是色彩。

我不再是狂眼之王时,我,还有存在的价值吗?

拉稞德,我的狂眼之王。你要好好保护你的紫色头发,这是你和父亲血缘的证明。我的狂眼之王,君临人界的王——

母亲鲜红的双唇再次浮现于脑海,拉稞德恼怒地将皇宫中每个角落的妖魔清除,即使如此,母亲的声音仍挥之不去。

拉稞德是先帝取的名字,无论是那个女人,还是被关在牢笼中的妖怪,都没有为新生儿思考过姓名。

要我一生当“魔王的儿子”吗?

将最后一个从湖神体内逃窜的妖魔撕碎,拉稞德唤来了运输庞然大物所需的魔力。喀纳斯湖美丽的景色自沙兰源源不断地传来,拉稞德似乎闻到了那闲适幽静的空气。

高大的针叶林,成群的牛羊漫步于草原之上,偶尔飞过的黑鹰在寻觅食物,胆小的啮齿类动物在草垛间窥视着世界。清澈的湖水中,生活着各种鱼类。徘徊于水上的水鸟,虎视眈眈地等待着今天的晚餐。

连时间,都愿意在此放慢脚步。

那个老妖怪竟然忍心玷污如此纯洁的土地。

“在魔王大人的事业前,这种东西如同草芥。”干冷的声音突然从地底冒出,身着大红色袍子的男子自建筑物的阴影中涌了出来。同时一个血肉模糊的动物被摔到了墙壁上。

“白露!”少女惨叫,抢上前抱起了自己忠实的部下。

“……你是,萨刻。”拉稞德的眼底燃起了黑色的火焰。

魔法师优雅地行礼:“殿下竟然记得区区在下的名字,荣幸之至。”看着正为属下疗伤的莎篮,以及即将重获自由的湖神,“从主人处听闻少主也在纳安时,在下无论如何也没能将讨厌魔法的您,与那伟大的魔王的儿子联系起来。请恕在下的失职……不过,殿下的爱妃竟是如此的高手,实在是令在下惊讶不已。”

“废话说完了吗?”

萨刻也不急,悠然地晃着脑袋:“听说火焰到达一定温度后,其颜色便会变成白色,而黑色的火焰犹胜白色。您以黑色火焰作为武器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拉稞德面无表情地逼视父亲的奴仆。

“在下不过是您低贱的奴仆,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干涉您的行动,”萨刻卑微地笑着,“可那个怪物是要献给皇帝的礼物,您是否能延期将它释放呢?您的父亲成就大业后,您想玩多少这类东西,没有任何人……”无形的力量扣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拉离地面。更加可怕的是,他确实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不断被人抽出。

拉稞德面不改色地准备着移动魔法:“喀纳斯湖的主人被你施咒后,耗费了不少力量,从你这儿取回些也是情理之中吧?”他这哪里是从魔法师身上“取些”,照这种速度,不过半小时,悬在空中的就不是人而是干尸了。“刚才那股得意劲儿跑哪儿去了?老妖怪没告诉你,他没用的儿子喜怒无常吗?”

男子眼中,只剩下了恐惧与恳求。

“拉稞德!”沙兰叫道,“不要!”

“不杀这家伙,后患无穷,”拉稞德向来不手软,“老妖怪已经坐不住了,这样的家伙会越来越多。”趁他转身之际,一块黑色物体从萨刻身上陨落,快速消失在夜幕中。

“可他是御用魔法师,他突然死了的话……”

“他的竞争对手宫里还少?就当他被仇敌咒死了,魔法师在皇宫里暴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这么快就断气了,没用的家伙。”失去生命的尸体被摔在光滑的长廊地板上,变成一块一块的,那火红的袍子似乎也黯淡了许多。

无奈地叹了口气,沙兰结束了破解冰块的咒语。拉稞德的魔力已经发动,古老的湖神马上就要回到故乡了。

月的,女儿吗——

忽地,湖神拉起沉重的眼皮,凝视长发四散的女性。

经历了漫长的时光之流打磨的眼睛中,既没有怨恨,也没有烦躁。

哦?魔王的儿子也在啊——

拉稞德灿烂的金发在魔力碰撞所引起的狂风中飞舞着。被湖神无底的眸子,如此沉静地注视,拉稞德觉得很是别扭。

哼哼,不用紧张,我应该感谢你们——

好不显衰老的声音笑着,包含着无数的慈爱与感叹。

该了结的事,要早早了结。否则,会让幸福从指间滑去……人生,是很短的——

湖神的身体毫无前兆地消失于夜空,狂风也随即停止。

疲惫地倒入拉稞德怀中,沙兰虚弱的身体微微颤抖。

月的,女儿。

想起时刻笼罩在自己梦境中的圆月,难以名状的恐惧感占据了伤痕累累的心灵。那种感觉,好似自己不敢看自己被丢弃前发生的事一样,总是令怯懦的自己望而生畏。

拉稞德,我好怕……害怕看到那隐藏在自己心底的真相,更害怕失去你。没了你,我将如何生存;没了你,我怎能还是完整的我!

回应她的,是温柔的爱抚。

连太阳和月亮都吝啬于照耀我们时,怎么办?

很简单,你是我的月亮,我是你的太阳。

连天空和大地都不愿接纳我们时,怎么办?

很简单,你是我的天,我是你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