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艾拉的边城追忆-月亮的眼泪

我知道,他是会踏碎月神之城的火焰。

但我无法阻止。

一双手挡不住时代的巨轮,也抗不过命运的巨掌。

时光的旁观者,向来避讳窥视自身的未来。

因为,凡俗的心,抵不过罪恶的诱惑。

……我,却在那双支配黑暗的眼中,看到了明天的自己溺死于恶魔的柔情的,曾经的自己。

边城,是个奇怪的地方。

艾拉茫然地望着窗外的连绵青山,徐风拂来,少女火红的短发如同真正的火焰燃烧起来。

边城不大,从南到北不过十里。木质的吊楼沿河水摩肩接踵地挤在翠绿的山中,仿佛是小巷里羞涩的姑娘,从不抛头露面,静静地卧在山清水秀之间。

被龙脊山脉保护的城市,与一山之隔的墨宁不同,一年四季被绿色围绕,善良的人们安逸地享受着宁静的生活。

淅淅沥沥的雨丝将小城连同旅人一起绣入了长长的画卷,以灵魂为抵押,为心灵缝制了灵感的翅膀。多少异乡人,背着重重的行囊,在此寻回了从心灵的伤口遗失的珍宝;多少过客,拎着空空的背包,乘着山涧的风儿离去。

无论你是否虚度了昨天,还是预支了明日,边城都不会在意。她如从老店间探出头的孩童,欲留下每个人的心。

放下行囊,便找到了故乡。倘若你没有带着心旅行,小城会在你空荡荡的胸中,添满翠山秀水,高楼小溪。坚硬的石板路记忆你的脚步,高耸的砖瓦纪录你的笑声,不要认为自己只是匆匆划过水面的无根叶,在这里,是“天涯无过客”。

边城,成长在山边的城市,她的名字和她一样实实在在。

“艾拉?”身后突然传来少年悦耳的嗓音。恐怕他此生此世都要保持现在的相貌了,魔族不会衰老的基因过早地反映在了未成熟的肉体上。

“……我在想那个人……”艾拉仍望着窗外,“那个人,在这些年里都经过什么地方。”他……不,她是否也路过这样的城市。看着如此恬雅的景色,闻着如此香甜的空气,她会想到什么?七泉,沙兰说过,她没有故乡。可这里的人却说,放下行囊,就找到了故乡。那沙兰,什么时候才能放下行囊呢?放下行李,放下无根的心,在固定的地方住下,久而久之,那里就成了家,成了故乡。如果心无法放下呢?那岂不是永远也没有家,没有故乡?

七泉的声调淡如满山的翠绿:“她……沙兰从没有带着心旅行,她的心,一直都在那个人身旁。”她已经放下行李了,艾拉。你不是没有看见,而是不想看见。你不想承认她选择了那个人,而抛弃了我们。你仍在心底渴望她回到我们身边,一如往常地和我们旅行。

她的确是叛徒。

泪,无声地滑落。

“沙兰,变回了原来的相貌,是因为那个人……”

“将沙兰染成黑色的也是那个人!”艾拉激动地叫喊着,“他害沙兰坠入魔道!他害沙兰背叛了我们,背叛了养育她的圣城!他算什么?!突然跑出来,突然杀了师父,害死了那么多人,然后还带走了沙兰!带走了沙兰!”丢人的泪水溅湿了衣衫,艾拉小孩子似的坐倒在地板上哇哇痛哭起来。

木门“喀吱”一声被打开,精壮的男子连门也没敲就走了进来。“我说上面怎么这么大动静,原来你们俩在这儿哭成泪人儿了。”腰间悬挂着宝剑,华特无奈地叹道。跟他进来的另一名男子年龄与斯哥特相仿,名叫休寒,是喜欢在各地流浪的圣法师,同时也是幸存的圣法师中颇有地位的人。他的师父卡纹长老是常驻在青雪的圣法师,与政府长期保持着联系,是现今青雪国境内所有圣法师的首领。

休寒有一头轻快的褐色短发,明亮的眼睛闪烁着与常年躲藏在屋檐下的圣法师们不同的风采。“艾拉,七泉,你们的客人在下面等你们。”

客人?

艾拉与七泉困惑地相视。在青雪,自己没有任何朋友或认识的人,自然就不会有客人。

……难道是……

“对不起,我让你们的希望落空了,”浓密的黑色长发迎风而起,仿佛是守护女子的羽翼。黑珍珠样的眼睛映着阳光,散发着生机勃勃的生命之光,“我觉得,还是来见你们一面比较好。那个人想必是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你们。”轻柔的嗓音,咬字清晰却给人异感……好像,如何努力也去不掉自己在外国语中留下的乡音。

一名男子,站在她身侧,仿佛他生来就拥有那个位子般自然。深蓝色的短发,让人联想夜晚的海的眼睛,白色的皮肤缺少含铁元素血液应有的色泽,有寒冰之感。

“我是霄婵,这是我的丈夫,龙佑,”年轻的女子温和地微笑,“火红的启明星,翠绿的迦陵频迦。我想为你们讲述一些,我所知道的,关于你我都认识的兰花的事情。”

兰花——

“你认识沙兰?!”艾拉不顾礼貌地冲上前,“你知道沙兰?!”

“艾拉。”七泉慌忙抓住了少女的衣角。如果自己的判断没有差错,这位女性是……

霄婵也不见怪:“七泉,如你所见,我是魔族。但与拉稞德,那位狂眼的拥有者并无关系。”

魔族?

艾拉警惕地盯着自称霄婵的女子。虽然魔族不可信,但与沙兰有关的话,不妨听上一听。

霄婵摆了摆手:“故事有点长,我们坐下来说话吧。”傍水的回廊上立即出现了数把藤椅和藤桌,在旁观望的华特与休寒也坐了下来。桌上边城特产的绿茶散发着琼山的幽香。她的丈夫却仍守在她的身侧,没有落座的意思。

“我初次见到她,是在白雪即将封锁纳安东北侧边境的时候,”霄婵温柔地抚摸着丈夫的手臂,“那里是小有名气的葡萄园,盛产香醇的葡萄酒。我在农家租了套房子,等待春天的到来。”偏僻的村庄少有旅人路过,与隔岸相望的纳安国比,那里显得很是萧条。当时还未与龙佑相遇的她,在风雪交加的夜晚,被房东打搅了美梦。

一位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女子俏立于胖胖的中年妇女身后,愧疚地微笑。

房东介绍说从今晚起女子便是霄婵的邻居,都是背井离乡的旅行者,又是女孩子,好歹有个照应。

“我立刻发现,她已经有了身孕,”霄婵忧伤的眼神注视着遥远的过去,“后来,我才从她口中得知,她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逃离了纳安。”

华特会意地点头。正好是两年前,纳安国的兰妃殿下突然失踪,据说还怀了孩子。朝廷派遣了大量人力、物力寻访兰妃的下落,甚至为雇佣兵们承诺了高额的赏金。然而,谁也没能找到那美丽的兰花。“按理来说,兰妃的外表非常有特色,并不难找。但对手是沙兰的话,就另当别论了。”银色的头发,过于明显的特征,可变成了黑色,就难找得很。

霄婵轻轻摇头:“不,我首次见到的她,是银发,眼睛也是原本的琥珀色。”

“不可能!”艾拉猛地起身,“是狂眼之王的可耻行径害了沙兰!!因为那个恶魔,沙兰才会被黑暗染黑的!”

七泉努力使红发的女孩重新坐下,现下的他们说什么,否定什么都不合适。

“火红的启明星,你说的话并无道理,”霄婵将目光转回,“沙兰的遭遇,拉稞德的确负有责任,但只有五成。”

……沙兰?

“朱雀的风之子,你对纳安的摄政王了解多少?”

突然被美女注视,华特慌忙思索:“那家伙是名人,关于他的传闻满天飞……先是代替纳安的皇帝掌管朝政吧?然后是长得特夸张吧?脑子好使不说,文武双全吧?然后就是……讨厌孩子。”

“讨厌孩子?”艾拉和七泉同时皱眉。孩子可是天下最纯洁的生命,没有人会讨厌才是。

华特叹道:“所以说,你俩是小孩儿嘛。就亲王殿下的地位,一旦他有了孩子,而且是男孩儿的话,是非常非常糟的事,搞不好能引发内乱。”

“为什么?”两小孩儿异口同声问。

休寒只有慢慢解释:“摄政王在朝中极有权势,说他是实际的统治者也不为过。如果他有了继承人,对当前在位的皇帝不满的人,很可能企图立他的孩子为太子。朝中两派交战,混乱是在所难免的。”

所以拉稞德的妃子们怀孕后一律被强迫堕胎,有的还因为不从命而被处死。

“……所以,沙兰逃了出来?”

孩子,是没有罪的——

“那……那沙兰的孩子呢?!”艾拉追问,“你见到她的时候,她肚子里还有孩子对不对?!她的孩子在哪里?”

霄婵痛苦地闭上了眼,道出沉痛的事实:“沙兰的生活,过得相当困难,又不肯接受他人的帮助。在逃出纳安的路上,也没能好好休息……”紧握丈夫的手指已经泛白。

明白了霄婵的意思,艾拉无力地瘫坐在藤椅上。

“沙兰说,由于她的自私,她的孩子没能出生就死了,”金色的长发遮去了少年的表情,“她说,她没有资格为人父母。她在被丢弃在风明城时,她的心底就住进了恶魔。”

鲜血,自休寒的拳缝间缓缓淌出。

怀抱孩子的尸体,失魂落魄的天使坠入了绝望的深渊,悲哀的潭水将她染成了黑色。

然后她离开了,穿上男性的服装,背起竖琴,扎起乌黑的发,重新开始流浪。

“……沙兰她,占卜的力量还在?”过了良久,休寒勉强吐出了这几个字。

艾拉和七泉默默点头。

“那为什么她没有预见到,无论她如何努力,孩子也活不下来?”

霄婵苍白的面庞上浮起母亲的微笑:“母亲,有时是非常盲目的。”

平滑的水面荡起层层涟漪,含苞欲放的睡莲轻轻摇摆着,碧绿的裙摆优雅地滑向两侧,迎接主人的到来。永远被恬静的月色笼罩,将过去与未来封入水底,时刻以冷静的旁观者的姿态俯视时空,这里是“时光的旅行者”的世界。

在清凉的水面上赤脚而行,沙兰抬起头,眺望高高的圆月。水色的睡裙随波浮动,仿若绽开的白荷。

冷。

水下传来阵阵寒意,近二十年前的冰雪依然紧紧攥着她的心脏。

住在自己心灵深处的恶魔。

“将人界卷入不见五指的黑暗的人,说不定不是狂眼之王,而是我,”琥珀色的眼睛自嘲地微笑,“比起在心底饲养恶魔的我,那个人只是个不被父母爱,又不得不听命于他们的孩子罢了。”而我呢?所到之处无不被火焰吞噬,无论是文明、还是生命……

纵使找到灵眼又有何用?人类的社会错综复杂,岂能为一人左右。乱世的出现不是狂眼之王造成的,人类的欲望之火也不是他种下的。即使他从人界消失,不过是少了个强大的魔法师、有力的统治者。失去君主的人类互相残杀以满足自己的野心,乱世仍会继续。

所谓的救世主不过是有杀人许可的人类。

他要加害我的拉稞德。

应该受到惩治的是那被囚禁的魔王,以及纵容他的怨气不断在人界喷发、以至引来了生下狂眼之王的女人的神族们。

神族算什么,月亮女神又算什么。我知道千年前战争的真相,历史从不对我有任何隐瞒。为了争夺人界的资源,为了抢夺新的领地,你们在他人的土地上展开了丑恶的战争。正义?你们留在人界的正义是神族的正义,敌视魔族、诬蔑魔族的正义。如果千年前的胜者不是你们而是魔族,恐怕你们现在不会被人类尊称为万能的神吧。

二十年前的雪景中,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抱着出生不久的婴儿吐着白气。

沙兰知道他下一步要干什么,太熟悉了,同样的情节看过无数次。

将婴儿留下后,男子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候,前来打扫庭院的少年发现了已奄奄一息的孤儿。

斯哥特,我的父亲。

俯身将双手伸入水中,也触不到似乎近在咫尺的,少年时代的养父。水面下的一切都是水中月,永远是可望而不可及。

救救我,这里好冷,好冷。

跪倒在不断上涨的水中,沙兰无声地叫喊。

您不应该那么早去扫雪的,父亲,您更不应该发现我,发现引导风明城走向毁灭的我!都是因为我,拉稞德率领军队烧毁了风明城;都是因为我,您未完成心愿就死在了他的手下;都是因为我,艾拉失去了师父……

更加可怕的是,我爱上了他,爱上了杀死您的男人。

寒气将清水冻结,牢牢地抓住了想挣扎、四肢却不听使唤的少女。水面没过头顶,呼吸困难与夺取体温的冰块在呼唤死神的降临。

沙兰,你要记住,千万不能在梦中发生意外。你的梦境并非单纯的虚幻,你的力量会导致你在梦中遭受的创伤反映在肉体上——

啊……师父,我好冷。

谁来,谁来像您一样,把冰冷的我,抱入温暖的怀中?

突然,冰块破裂,沙兰被强壮的手臂拽出了水面。

“拉稞德……”如梦初醒的沙兰缠住拉稞德以寻求人类的体温。

横抱起妻子,拉稞德快速上岸。王府室内花园的池水来自地下,即使在盛夏也是冷的。王都已经正式迎来了秋天,在黎明前掉进水池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沙兰有夜晚在水池上散步的怪癖,这拉稞德早已熟知,但如今天突然掉下去的事情还是头一遭。

将全身浸泡在热水中,沙兰欲言又止地望着对自己百般呵护的男子。

“又做什么梦了?”自己美丽的兰花在池水上徘徊时向来是梦游状态,在水中看到过去与未来。

没有回答,只是靠在丈夫肩头,饥渴地吸吮支撑自己的力量。

无言,拉稞德所能做的,只有紧紧拥住脆弱的兰。

为什么,上天给了她一双可望穿时空的眼睛,却没有给她一颗足以承受历史的重负的心。

拉稞德修长的手指把弄着沙兰柔软的发丝,在心底重复着同样的疑问。左肩胛骨部位的肌肤上,丑陋的烙印如狰狞的恶鬼。代表罪恶与耻辱的记号,将终身伴随她,火辣的痛楚时刻提醒她自己曾犯下的罪过。

可她真的有罪吗?

如果爱上一个人,就是罪过的话,那天下所有的生命都是罪恶。

让沙兰如此痛苦的罪魁祸首,是将她遗弃在风明城的人。明知城内禁止女子踏入半步,却将未满月的女孩扔在只知恪守族训的老古董们手下。

“拉稞德……”

“嗯?”

“不要,找到灵眼的拥有者……”沙兰低声哽咽,“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看到遍体鳞伤的你倒在血泊中,那可怕的泪石解放的不只是恶魔,还有那个人的力量。他要将你从我身边带去,永远……

不要离开我,拉稞德……我,恐惧孤独。

边城的夜晚来得早,艾拉夸张地打着喷嚏,感叹着青雪的寒冷。火炉里的火烧得很旺,却一点也解决不了问题。

休寒哈哈大笑:“外面要比这里暖和多了,艾拉你还是到外面呆会儿吧。”

“为什么?”鼻头被冻得通红的少女不解地看着长辈。

“对不起,我刚回到故乡,力量有点失控。”站在火炉旁的龙佑的脸上写满歉意,立即远离火炉。在脸上时刻挂着宁静的微笑的他,有着相当优雅的外表。与拉稞德耀眼的美丽不同,他的英俊非常平和,仿佛是自然的一部分,你可能不会在茫茫人海中注意到他,可一旦发现,就再也无法忘却。

或许是错觉,在他离开火炉的刹那,艾拉看到火炉中的火精灵立即变得精神抖擞。

艾拉感兴趣地问:“先生是青雪国的出身?”

“是的,所以一踏上这片土地,身体就兴奋得不听使唤。”龙佑温和地回答。

“……那我回到故乡时也会有同样的反应吗?”艾拉更好奇了,在一旁和休寒闲聊的华特与七泉也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二人的话题上。

龙佑苦笑:“这个,我也不清楚,我的血统比较特殊,所以不敢断言。休寒应该可以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说实话,只要到了我从未到过的地方,我就会兴奋,”休寒的视线四处飘移,“回故乡时就反而……哈哈,对不起啊,艾拉。”

也就是说您在旅途上一直都是兴奋的,回了家就沮丧?

少女表情复杂地望着与自己师父同辈的长者。

白天沉重的茶会结束后,霄婵笑着说希望在场的诸位对自己的出现保密,特别是不要其他魔法师听到自己的行踪。艾拉大胆地追问其根源,她只是笑着说自己还不想被父亲抓回家去。

“不过,回来一趟或许是对的,”龙佑突然起身,“在这些脏东西蔓延前,早早收拾掉,以免给父亲带来不必要的苦恼。”张开的手掌发出刺骨的寒风,冻结了窗外的黑色物体。同时,霄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出房外,向夜色凌空急刺数剑。

“……魔,”霄婵晃了晃手中的金色长剑,凶猛的兵器立即还原成了她的发钗,“但携带着灾难。”

艾拉两眼发光地看着被龙佑困在冰块中的黑色物体:“好棒的水系魔法!我以为除沙兰外没人能把水系魔法用得这么好。”

“艾拉!太没有礼貌了!”炎陵急忙呵斥,“这位可是……”

龙佑打断炎陵的话:“我能使用水系魔法是理所应当的,不值一提。”

霄婵将有净化功效的药水洒在尸体上,皱眉:“好歹是曾称霸魔界的王,却靠这些小伎俩达到目的。”被二人击倒的妖魔们属于低等中的低等,是极其接近自然界中元素精灵的存在。几乎没有思维能力的它们经常成为被魔术师任意操纵的棋子。

魔王……单是听到其称谓,七泉便开始颤抖。

休寒仔细检查冰中的妖魔:“是狂眼之王的父亲?”

“强大到能像踩碎蚂蚁样踩死神族的,”霄婵宁静地陈述史实,“却因自己的傲慢与武断被镇压的、魔族曾经的王。”

不过现在的魔界已经不是他的天下了,群雄四起,三足鼎立之势已经维持了数百年。在魔界,一切都是实力主义。管你是王的儿子,还是工匠的女儿,只要足够强大,你就有出头之日。倘若在魔族不断被神族压制的今天,拥有再次掀起魔、神大战力量的前魔王得以复活,那么整个时空人、神、魔、灵、冥五界都会被卷入无底的混沌。

魔王的身体在千年前的战争中被击溃,已经荡然无存。他的灵魂与大部分魔力被封入两个世界间的夹缝,在两百年左右后才开始从牢门的罅隙,向人界喷射他的怨气。而怨气最浓重的地方成为黑魔法师们的圣地,拉稞德的母亲也是在那里被物色到的。

携带灾难的低级妖魔可以传播瘟疫、杀戮、狂暴等祸害,播撒它们到世界的各个角落,是最阴险毒辣的攻击方式。这与好堂堂正正单打独斗的魔族的性情极不相符。

“时间的力量真是可怕,”霄婵的眼睛灿如星辰,“所有事物都在彷徨中改变了。”

“同样身置时光中的神族也无法得到永恒。”

“哈哈,你的教父大人听到的话会说什么呢?”黑发的少女调皮地笑。

龙佑认真地回想其教父生气的模样:“他的脸会变成紫色,瞪大眼睛。”

“不吼吗?”

“不,他喜欢以雷鸣代替怒吼。”

霄婵笑得更厉害了:“呵呵哈哈,那千万不能让他听到我们的谈话,否则这里所有人都要遭雷劈。”而且,自己引以为自豪的教子竟然娶了魔族的女人,他知道了,天还不塌下来?

“我只是对他们的做法不满罢了。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都不应该把不满月的婴儿,丢在雪地里,连起码的防寒措施也不施加!”龙佑显得很是愤慨。

休寒心里顿时一沉:“您,说的是……”

“沙兰,”龙佑的眼睛中蕴涵着大海的深邃,“你和斯哥特共同养育的孩子。”

艾拉大惊,七泉与华特也惊讶地相视。沙兰的养父不是斯哥特大人吗?

休寒苦笑:“被命令抚养沙兰时斯哥特只有十七岁,你们认为半大的男孩能养活个婴儿吗?”于是,同样是孩子的休寒主动来帮忙,两人七手八脚地把沙兰养到六岁时,向往自由奔放的流浪生活的他,离开了风明城。“沙兰是个听话、聪明的好孩子,可我和斯哥特不同,不适合育儿。”九年后,背着满兜子礼物和旅行趣闻的他回到了风明城,迎接他的却不是斯哥特和沙兰的笑容,而是爱子被流放的噩耗与斯哥特憔悴的面容。

艾拉紧张地问:“那您和斯哥特大人从开始就知道沙兰的性别?”

“命令他们将沙兰作为男性抚养的,是当时长老议会的决定,”休寒苦闷地道出真相,“突然出现的婴儿,无法查明她的身份,却也无法将她寄托在普通人家。七位长老决定隐瞒她的性别,放在身边养育,这样也便于监视。”

“那当时为什么还要给沙兰定罪?!!”七泉激动地拽住了炎陵的衣领,“既然知道沙兰是女性,就不可能以她爱上了女性为理由将她流放!!你们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七泉!”

“难道艾拉不觉得不公吗?!!”少年的泪水已经溢出,“那么优秀!沙兰那么优秀!!把她变成那个样子的不就是道貌岸然的长老们吗?!”

华特从后面抓住了处于亢奋状态的孩子,“七泉!给我冷静下来!”

要我怎么能冷静!!

激怒的半妖露出了锐利的牙齿。

要不是他们荒唐的决定,沙兰就遇不到那个恶魔!也不会痛苦地活着!

“……平静,美丽的迦陵频迦,”霄婵的声音犹如神喻,“你的天籁之声不应用来像狂犬一样乱叫!我以尊星王的名义命令,同胞的血液啊,平静下来!迦陵频迦有翼的神佛,音乐之神的羽毛的佩带者,平静下来!!”开始剧烈变形的七泉的身体迅速恢复原状,少年无力地倒入了华特的怀中。

“您,果然是尊星王,时光的旅行者,”休寒的神色沉痛异常,“您与沙兰的相遇,到底是偶然,还是必然?”

“世间万物,只有,无数个偶然重叠后产生的必然,”魔界三大国的公主,当代的尊星王道,“您们如此地渴望查明沙兰的身世,可出身又能代表什么呢?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孩子出生的同时就由于父母而被限制未来,这不但否定了孩子的价值,也抹杀了孩子的可能性。”

天赋,有时并不看血统。诞生于医生世家的孩子如果不从医,会招致各种非难与猜疑。著名音乐家的孩子没有音乐天赋,会被当成家族中的废物。被迫从事并不适合自己的职业,在高不成低不就中痛苦地颤抖,上天赋予他们的真正才干却永远失去了发展的机会。

休寒为炎陵辩护:“二十年前在场的七位长老中,在几年后相继去世。沙兰出事时,风明城内知道实情的人只有斯哥特。而我,晚了一步。”而他的师父卡纹在安顿好沙兰后半个月便启程来到青雪,顶替上届常驻青雪的长老代表。命运微笑着为沙兰准备了最残酷的裁决。

“导致沙兰误会自己的感情的,也是你们。”七泉翠绿的眼仍因愤怒而杀气四射。

“没错,这是上天对自以为是的我们的惩罚。”休寒困倦地依柱而立,风一样的眼失去了活泼的色泽。七泉突然觉得,这位曾养育过沙兰的魔法师,已不年轻。

“沙兰被狂眼之王蒙住了眼,”艾拉苦恨地握拳,“我一定要把她救回来,把那个恶魔打入地狱。”

“……慈悲为怀的圣法师,竟然在内心聚积了如此多的怨恨。”

“龙佑先生,自然的平衡不是单凭怜爱就可以维护的,”艾拉生硬地强调自己的主见,“必要的牺牲,无法避免。”

“你决定将自己的双手染上鲜血?耀眼的启明星,”尊星王可看透时光的眼睛忧伤地望着红发的少女,“死后你可能会同十恶不赦的罪犯,被打入无底的地狱。你的灵魂可能永世不遭受炼狱的火焰,这样你也要手刃狂眼之王吗?”

他是人界动荡的根源。

“你想引发圣战?冯弥尔公爵背负着整个纳安帝国,失去他的统治,帝国必定陷入混乱,会有多少百姓为此失去生命,你想过吗?”

龙佑先生,您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您成长在富饶的青雪!您知道吗?有多少人梦想自己是青雪的子民,或者能在此生活!战乱让许许多多的国家失去了王,失去了百姓,失去了美丽的国土!您是否目睹过用亲生子换取数日的口粮的双亲;是否看过腐尸遍地,肮脏的虫钻入骸骨的眼?!我看到了,漫长的旅途让我看到了人间的呻吟。万物在哀号!而拉稞德会让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

我要还人界平衡,让天灾消失,人祸不再。没有被亲人抛弃的幼子,没有啃食死尸的饥民。纵使手染鲜血,被人评为背道的圣法师,我也要除掉那个恶魔。

龙佑痛苦地皱眉:“……即使那会伤害你重要的人,也再所不惜吗?”你可否考虑过,璀璨的星照耀下的圣法师,你所坚持的平衡,要多么残忍的规则来维护。倘若狂眼是阴,那么就需要与他匹敌的灵眼是阳。天平两侧承载同等力量时才能平衡,同样的砝码在同时装卸。

狂眼消失,灵眼也不能在人界停留。

“可神圣的光芒会带来福音!如果需要祭品,我愿付出一切!!”

“艾拉,住手!你不能这么和殿下说话!”炎陵再也忍不住,强行以魔力封住了少女的声音,“殿下,艾拉还是孩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我知道,”龙佑敲了敲自己创造的冰块,被冻结的妖魔同冰块消失在了夜幕之中,“性格直爽是件好事,憎恶分明也不是坏事,希望这位少女在您们的教导下成为最优秀的圣法师可以成为启明星的圣法师。”

“……殿下。”

“我和霄婵本不想搀和此事的,但既然魔王的力量已经开始散布,我们就不能坐视不管,”晚风吹起龙佑深蓝色的短发,清冽的空气在他周身缠绕,仿佛是支配夜晚的王,青年拥有让人不敢直视的王者之气,“我和霄婵尽可能地调动各地的元素精灵的力量,抑制被魔王操纵的妖魔。但灵眼圣法师与狂眼之王的纠葛,只有他们自己能解决。”

被操纵的低等妖魔们力量相当弱,它们无力伤害人类,但可以对人类的心理造成不良的影响。无论是军人还是墨客,浮躁与不安一旦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会导致不可挽救的灾难。

人类与其他种族不同,在高度发达的文明下经常做出同族相残的事情,著名的军事强国中更有误伤盟军的“光荣传统”。威胁人类的不只是天灾,更多的是人祸。物质文明的不断发展,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匆忙的脚步与嘈杂的闹市让一切都变得疯狂。

神圣二字的分量,启明星还没有领会。

不要以半吊子的决心挑战拉稞德,形式化的正义感,与儿戏无异。

“诸位,我已脱离了我的家族,”龙佑唤来了移动空间所需的魔力,“请当没有见到我,以圣法师的名义提醒这个国家的政府注意魔族的动向。”话音未落,夫妻二人便消失在跳跃的水墙后。

因发动瞬间移动所变化的平衡恢复后,艾拉突然感到了极度的乏力,顺着吊楼的栏杆坐了下来。“那个,叫龙佑的人……好强的水系魔法。”擅长火系魔法的她在近距离内被刻意压制,感到强烈的不适是正常的。

华特已经看出了端倪:“那家伙,是青雪土著的后裔?”青雪的土著居民天生可操纵水元素,传说中他们的血是蓝色而不是红色,是人、却与人有很大区别的群体。

炎陵无奈地叹气:“当今的青雪国王,有三个儿子。”

“同父同母吗?”艾拉问。

休寒苦笑:“青雪是一夫一妻制,这是法律的强硬规定,”艾拉的眼睛立即亮了,“不幸的是,三个孩子都非常优秀。”

华特哼了一声:“英才教育过于成功,决定不下谁继承王位吗?那个是老几?”

“龙佑是次子,”休寒道,“五年前,为避免朝廷因继承人而发生混乱,主动放弃继承权开始了流浪。”他就是在旅途中与龙佑相识的,两人一见如故,很快成了挚交。

“青雪的后裔和魔族的公主?真是讽刺的搭配,”华特翘起了眉梢,“双方谁都回不了家。魔族的大美人怀着孩子了吧,够可怜的。”神魔交合的孩子被称为逆天的孽子,遭受上天的诅咒与大地的唾骂。不被世界祝福的他们,连历史也不愿将他们的痕迹记载。“不过,这也让我发现了件有趣的事情。”

既然,龙佑是青雪的王子,那能成为他的教父的人,绝不是凡人。

那位老兄刚才说什么来着?把未满月的婴儿扔在了雪地里。这么做不是因为对孩子的父母有深仇大恨,就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放弃孩子的抚养权。被以高等法术严密保护的风明城,没有获得允许,谁都无法自由出入的地方,却突然冒出了个女婴。

“加上沙兰与水元素的关系,”华特黑色的眼睛如同即将捕获猎物的猛兽,“那家伙的来历,搞不好真的是惊人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