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破碎的英雄丰碑-月亮的眼泪

我知道,那琥珀色的眼中映着什么。纯洁的天使为我体内沸腾的黑暗本能地后退。

恶魔!你是位带来灾难的厄神!

你说得对,美丽的天使。知道么,落入凡俗的天使遇到恶魔时会怎样?被恶魔吃掉飞翔的翅膀,没入无尽的罪恶的泥淖。

我要得到你,看到你的瞬间,我丑陋的独占欲毫不犹豫地啃食了你的断翼。纵使将被落入万劫不复的地狱,纵使遭到愤怒的天神的雷电,我也要得到你,永远将你留在我身旁。

即使,用名为怨恨的锁链……

莎蓝突然睁开了眼。

幽幽的呜咽声随水流搅散了他的梦境,打破了耸立在积雪中的高塔的幻影。

起身,叹息。

总是在梦中看到同样的景色:雪花飘逸的风明城,直指天际的高塔,黎明前的长老厅前广场……一个高大的男子站在积雪中,不断吐着白雾,无视怀中小小的生命不安的扭动,松开了双臂。

然后,雪地中只留下了哭泣的婴儿。

好冷……

不觉抱住双臂,莎蓝努力将所有的痛苦塞进胸中。没有收留自己的土地,没有故乡的自己,命中注定要飘流四方。

发现自己是天生的占卜师时,养父斯哥特并没有像其他长辈那样高兴。“能看见过去也好,能瞻望未来也罢,都不一定是好事。”怜爱地抚摸着自己的头,永远代表“慈爱”二字的他在为自己愁眉不展。

不曾失误的占卜、百年难见的魔法天赋,让长辈们看到了传说中圣人的幻梦……而突如其来的背叛将他们打入了失望的深渊。有人说,期待越大,失望也就越大;爱之深,恨之切。莎蓝接受的重刑中,包含更多的是长老们的愤恨。

再次吐出无奈的叹息,莎蓝放弃了睡眠,无声地从房间滑出。建造在岩石中的九龙城看不到月亮,但从采光孔中钻进的月华为夜晚的石城蒙上了神奇的面纱。如同羞涩的少女,睡梦中的九龙之城在躲闪中引导来访者走向城市的心脏。

英雄的纪念碑。

来到半地下的神殿大门前,莎蓝厌恶地皱起了眉,因沐浴还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在柔和的银雾下吸引着附近的元素精灵。元素精灵们大多比较喜欢闪光的东西,当然,它们的感官与人类不同,所谓的“闪光”也不是宝石或太阳类耀眼的东西。它们喜欢的是灵魂的光芒,力量的升华。“子蕨,去告诉若云,我到神殿下面去。通知七泉储备好足够的水,你们也要作好准备。”长着翅膀的金钱豹行礼后立即融入了夜色。

“好了,别躲躲藏藏的,我最讨厌不干脆的家伙。”莎蓝警示道,同时以所剩的力量护住了自己。干扰他的梦境的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的。刻意把别人从床上拽起来,现在又不现身,莎蓝已经很不高兴了。

对方显然察觉了莎蓝的怒气:“请不要动怒,来自远方的‘时光的旅行者’。我们需要您的帮助。”从柱子的影子中走出的是芗公主,但全身散发着真正的芗所不具备的成熟的圣灵之气。

听对方称自己为“时光的旅行者”,莎蓝俊秀的眉毛不快地一翘。自幼可以看到未来与过去的他并不因此而快乐,不但无法纠正过去的错误,更不能阻止悲剧在未来的发生,作为单纯的旁观者,他一直忍受着无以言语的悲痛。“如你所见,我没有什么魔力。您应该去找城里的圣法师。”

来者道:“强行借用我族后裔的身体,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年轻人,您的眼睛可以看到隐埋在这个城市下的真相,听到他们的哀号。我希望您能将他们的灵魂引导至忒弩之家,接受审判,前往属于他们的世界。”她自称是被任命守护神殿的土克王室之女,被葬在神殿西侧的墓室内,相当于芗公主的曾祖父的妹妹,名叫藤。藤亲自为莎蓝带路,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在回廊中,久久不愿散去。“这里已经很少有活人来了,大家都很兴奋。”藤高雅地解释,至于她口中的“大家”是什么东西,莎蓝已经不愿去细细追究。

四周望去,神殿内因年久失修而多处破损,裸露的岩石壁上也没有应有的装饰,很难想象这里曾有过信徒穿梭的景象。“说起来实在是丢人,这里非但没有任何神灵居住过,甚至没能竣工,”藤的苦笑包含着更多的无奈,“说是王族的秘密的城堡,其实只是用来幽禁有罪的王族的牢笼。”

“那个传说呢?”莎蓝仰望着高高的天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九龙吗?的确,这里曾经住过九条龙,”藤黑色的眼睛温柔地笑着,“但它们其实是‘亚龙’,并不是司水的龙神。”

在人界,除自然神外没有不朽的生物。与人界同时诞生的自然神之所以会永存,是由于他们的身体本身就是世界的组成,只要人界存在,他们就不会迎接死亡。但千年前,成长于神界的神族,与成长于魔界的魔族在人界展开了大战,导致人界严重受损。当时大部分自然神已经涅槃,剩下的自然神无力修复受创的大地,只好与神族签订契约,以协助他们压制魔族为代价,让人界重获安宁。

龙神,也就是化身为竖琴的司水之神。它们的家族庞大而复杂。虽然它们以操纵水元素而闻名于世,但它们的血脉按照构成世界的四大元素分为四大部分——水、火、地、风。由于与神族的契约,除水龙外的三大龙族均从人类的生活中退出,迁回了龙的故乡。“亚龙”是纯种的火、风龙间诞生的混血儿。以父母是风龙与火龙的亚龙为例,它可以使用风、火两种力量,但无论是魔力的强度还是上天赋予它们的寿命、体质都远远不如父母。

严格来说,龙族并不完全是神,除极少的成员外,它们都是血肉之躯,有生有死,也有生病的时候。纯血的龙族寿命各有不同,最长寿的是地龙,它们可以活两千年以上;然后是水龙,它们的寿命在一千五百至两千年之间;最后是风龙、火龙,他们最多只能活一千四百年左右;亚龙则至多活五百年,且幼年期死亡率极高。

莎蓝闻罢不禁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亚龙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它们的父母呢?”亚龙出生率很低,它们的父母一般会照顾自己的孩子直至生命的终结。因为亚龙身体虚弱,其父母会比其他龙的父母更加小心。况且,龙与人类不同,是绝对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的。

“惭愧,都是渴望力量的人类造的孽,”藤停下脚步,用钥匙打开了阻碍两人前进的大门,“土克的王非常希望能改善国内的环境,让荒凉的沙漠变为美丽的草原,炎热的酷暑不再大肆夺去国民的生命。他渴望土克变成青雪国一样富饶的土地。”龙脊山脉不但成为了两国的分界线,同时也残忍地将丰富的降水挡在了北方,使土克的沙漠化日渐严重。

“他希望借助龙的魔力,改造荒漠?”

“是的,可龙族对人类来说和神没有两样,怎样才能说服它们呢?那英勇的人类之王做出了大胆而狂妄的决定。”

他带领手下诱拐了年幼的亚龙。

即使是纯种的龙族在幼年时期也是可以用药物控制的,何况它们是亚龙。王将它们关在了事先开凿的石洞中,每天向他们灌输帮助人类是它们的天职的思想……毕竟,亚龙的魔力对人类而言还是近乎奇迹样的强大。可对方毕竟是龙,再弱小也是强大的龙的后裔。逐渐成长的它们开始反抗,并不断向父母发出求救的信息。

终于有一天,人类不得不做出残忍的决定:为国家不被愤怒的龙族毁灭,也为了国家的荣耀,必须杀死亚龙们。

按照人类年龄换算,那时的亚龙们不过六七岁。它们的尸骸被葬在人类的脚下,上面建造了以掩人耳目的城市。

莎蓝什么也没有说。

“但您也看到了,笼罩在这城市上空的怨念不属于它们,而是人类的。”

“的确,只有人类才会把怨气发泄在自己的同族身上,”莎蓝用他几乎可看透一切的眼睛直视前方,“你是想让我帮忙引导死在这里的建筑工匠们的亡灵。”

此时,地表已经迎来了清晨的旭日。

麦其整顿人马以准备对抗纳安的军队,华特为了不被占卜师抓到早早开溜了,而艾拉则为掌握控制额头上的印记而拜访了炎陵。

潭婆婆慌忙闯入圣法师们的房间时,艾拉刚刚靠炎陵的力量通过了修行的关键一关。

“炎陵法师,公主来找过您吗?”跟在气喘吁吁的潭身后的,还有神色焦急的公主的侍女。据侍女称,昨夜公主上床时还好好的,今早却没了踪影,床铺是冷的,显然已经离去多时。“公主什么都没有带,只穿着睡袍和外套!这可怎么办?!!”忠实地服侍王室多年的老妪颤抖着。

炎陵立即向艾拉追问莎蓝的下落。“炎陵大人,您难道怀疑莎蓝?!!”

“我只是在排除可能性,年轻人,”炎陵轻描淡写道,“与公主见过面的人中,他是最可疑的。”

“莎蓝绝对不会对公主不利的!他从不害人!”

“我相信他没有在你眼前害过人,”炎陵坚持自己的立场,“他在哪里?”

艾拉顿了一下:“七泉说,莎蓝派子蕨来,说他在地下神殿。”

“什么?!!地下神殿!!那是只准许王族进入的圣地!”潭惊叫,“快叫人把他抓出来!!”

“现在哪里有多余的人供你差遣,大家都在准备打仗!”华特也听到了传闻,闯了进来,“刚才我碰到了七泉,他说莎蓝传话让咱们储备饮用水。”

潭大笑:“听他胡乱指挥!九龙城的水从未断绝!现在连惟一浑浊的水池都恢复了清澈,怎么可能需要储备水!”城内大小水池有二十余个,只有一个水池的水不知为何常年浑浊不堪。而今早巡逻的卫兵来报,说池水突然变清了。这不是吉兆是什么?

但艾拉还是觉得有储备水的需要:“莎蓝曾预言,这里的水会干涸……”

“他的胡言乱语你也信?!”潭无法理解。对她而言,堕入魔道的圣法师与恶魔等同。

“我信!”艾拉大声说道,“我信!华特,七泉都信任他,这已足够!莎蓝每做一件事时都有他的理由,他更不会因为对方的出身而歧视对方!”

“就是,什么只有王族能下神殿,”华特不屑地撇嘴,“莎蓝又不是自己想去的,肯定是被你们藏在那里的什么东西主动找上了他,他和这个丫头不同,不是好管闲事的老好人。”

“……华特,你是不是在找揍?”少女的拳头已经握紧了。

“行了,我现在没空跟你吵,”华特一改往常轻快的表情,“自以为是的老太婆,你们城里是不是有土克王室的宝贝?这么大的,泪滴形状的石头之类的。”说着指了指自己剑柄上的泪石。

华特出乎意料的提问让潭大惊失色:“你,你怎么知道……”

“……可恶,那狂眼之王就是单独行动也要来了,”华特愤恨地咬牙,“你,赶紧把那东西扔出去,这样或许能保住九龙城。”

“狂眼之王?!”炎陵与潭面面相觑。

艾拉代替烦躁的华特解释:“他具体用了什么方法我们不清楚,但狂眼之王可以找到泪石的下落。现下城中有三块泪石,是他下手的绝佳时机。泪石是我们的希望,绝不能让它们落到恶魔的手中。”然后简述了自己与华特遭到的攻击。

华特掐指计算:“昨天报告说拉稞德的军队离拉玛只有两天的路程,可他的精锐部队弄不好已经踏进拉玛了。麦其放在拉玛的眼线到现在还没有来信,八成是被纳安的人抢了先……应该撤退。”

“把我们最后的城堡也拱手相让吗?!”潭在感情上绝对不认可此方案。

“但这似乎已经成为我们惟一的路了,”麦其走进了房间,全身武装的他面带憔悴之色,“我早上命令城里的女人和孩子撤向墨宁,我们能挡多少是多少。”墨宁靠近龙脊山脉,是位于边境的小镇。因为已经与青雪国的领土只有咫尺之遥,纳安的驻兵也不多,是理想的穿越边境的地方。艾拉一行也打算从那里进入青雪。

潭不愿放弃,抓住麦其叫道:“我们的军队呢?其他起义军呢?”

“纳安国以我国协助刺客行刺向政府施压,”麦其口中的“政府”是土克王室被灭后,由其他执政大臣建立的政权,名字叫政府,其实只是替纳安办事的地方机关,“各地的起义军突然被当地的正规军袭击,能坚持反抗的也被后来赶到的纳安军一一击破。”

很明显,这次的行动拉稞德蓄谋已久。正当麦其们以为纳安派兵到此供给线太长,拉稞德不会轻易出手时,拉稞德已经从内部,在他们枕边点燃了战火。称霸一方的黄金狮子的队伍中从来不容魔法师插入,在以魔法为防御主力的现代战斗中实属罕见。即便如此,他的队伍还是所向披靡,让人闻风丧胆。

华特强迫潭把泪石拿出来:“拉稞德在自己的部下前不会使用魔力,我们必须牵制他,让他不能单独行动!”纳安的摄政王是出名地讨厌魔法师,据说在他的府上没有一个有魔力的人类(正常情况下,大贵族都会在家里养上五六个高级魔法师。当然,有狂眼之王在,哪里的魔法师呆在亲王府上都是多余的)。也有谣传说,拉稞德之所以踏平了风明城,也是出自对魔法师的厌恶。“艾拉,我们分头行动!分散泪石!”

“可是,万一你遇到了他……”

“没有时间了!”华特吼道,“拉稞德的目的是歼灭‘疾风’和获取泪石,我和麦其他们当诱饵,你和其他人一起先撤向墨宁!”

“可是!”

“没有可是不可是!!只要保住一颗泪石,我们就有胜算!!”华特抓住艾拉的肩膀,坚定地道,“这把剑是我的,自己的剑由我自己来保护。我和麦其会追上你们,相信我。”

“……不许死,否则我会追到忒弩之家揍你。”

“哈哈,好可怕。那我更不能死了,谁知道你这臭丫头会在判官大人前说我什么坏话?”华特大笑,“和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带上泪石快走!”

艾拉找到七泉时,美丽的少年正忧心忡忡地站在神殿的入口。站在他身旁的长着翅膀的金钱豹,冷冷地瞥了艾拉一眼。“艾拉,我觉得很不舒服……”七泉紧握双手,“大地在颤动,这个地方很……很讨厌……”

“七泉……”少年从不明确地表示喜好,也就是说这块土地下有什么令他极其难过的东西在蠢蠢欲动,“难道是狂眼之王?”

少年摇头:“我没有见过你说的那个人,但这里的脏东西很旧,非常旧……至少有几百年……莎蓝在下面……艾拉,我好怕……我身体中流淌的血液在预示着离别,有一股我们不能违抗的力量要将我们与莎蓝拆散……”

艾拉苦笑:“你怎么也学起莎蓝来了,我们中有他一个占卜师就足够了。再说,莎蓝他怎么会丢下你离开呢?他那么疼你,那么全心全力地保护你,他不会离开我们的。”

“真的?”

“当然。”

然而,少年与少女并不知道,推滚命运的巨轮的神灵,是多么喜欢恶作剧。

莎蓝无言地看着被整齐摆放的,无以数计的尸骨们。他们全部是建造石城的工匠。人类的合葬墓穴下就是掩埋亚龙们尸首的大坑,已经有四百年无人造访此地。积攒于此的瘴气令莎蓝皱紧了眉头。

……想净化这里,恐怕难于上青天。

藤沉痛地双手合十:“下面的亚龙们的心脏石给了他们力量,我们已经无法控制了。”王室世代派遣子孙来此祈祷亡者的安息,直到国家被侵略前都没有停止。龙族死亡后其剩余的力量会凝结,在心脏部位形成充满魔力的石头,俗称“龙的心脏石”。

“……是王下的命令吗?”莎蓝询问死亡原因。

“不,是意外,纯粹的……悲剧……”

工程即将竣工时,大臣们开始讨论如何处理工匠们。他们都是国内最优秀的工程师,可为了九龙城的安全,全部灭口的计划也被郑重提出。

就在王犹豫不决,开始考虑把他们终生软禁在拉玛的时候,突然爆发了瘟疫。

晶莹的泪珠从藤的面颊流下,小巧的双唇继续述说着不幸的过去。

突如其来的疾病迅速蔓延,眨眼间夺取了百名工匠的生命,恐慌席卷了整个城市,欲逃离工地的人数也急剧攀升。“更加不幸的是,王打算将他们全部杀害的风声也不胫而走,终于引发了暴乱。”认为自己的食物被投毒的青壮年男子们与驻守部队开始了交战,为了将不明正体的疾病关在城内,军队只好使用火攻,将所有人烧死。

意外与灾难重叠后,只剩下了死亡。

“……拥有寻求真相的能力,却不使用,而是将他人的言语囫囵吞下……这本身就是罪过。”

“您果然是奇特的人。”藤嫣然一笑。

“为什么找我?”

“那您为什么跟我来呢?”见莎蓝又不快地沉下了脸,藤像安慰小孩子一样拍拍莎蓝的肩膀道,“请不要生气,我不是对您怀有恶意才这样说的。难得长了张这么漂亮的脸,笑笑不是更好?”

莎蓝沉默。

“啊,我又说了让您不愉快的话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以前也有个人对我说过相同的话。”

“呵呵。”

“请不要连笑法也和那个人相同。”莎蓝的表情相当尴尬。对,那位夫人总是边用扇子遮住半张脸,眯起眼睛对自己笑。还有她的女儿,母女俩简直是一张模子里刻出来的,现在大概也是半个外交官了吧。

藤意味深长地道:“不是我和你所认识的相似,而是您的记忆在追逐熟悉的面孔。”

“……”

“拥有旁观历史的眼睛的您,应该知道……有时,过去的失误在时间的长河上所留下的创伤,往往无法被普通人理解,”藤婆娑的眼睛飘向了远方,“我们真诚地向您求助,即使无法一次性让他们得到解脱,也要让他们得到短暂的安眠……至少,远离那充满绝望、恐惧、无助、愤恨的世界。”

莎蓝沉思。

“我需要您的帮助,您自身的存在,对我们而言就是福音。”

我从没有为任何人带来幸福,留给他们的总是失望与悲伤。

“您又为什么总是贬低自己的价值呢?拥有世间最奇特的眼睛的您。您不是为寻求自身价值而不断旅行的吗?”

沙兰,站起来!站起来!!你的旅途在等待你,你的伙伴在呼唤你!你不能永远跪在墓前痛哭!

长着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发的少女在呵斥软弱的自己。

我看得见,沙兰,我看到你的命运在召唤你,终有一天你会得到你渴望的真相。可为了到达真相,你必须从这里站起来!你已经没有时间哭泣了!

是啊,霄婵,你说得很对。我找到了我的伙伴,与他们一同旅行虽然辛苦,但很快乐。

……却不知为何,突然失去了追逐真相的勇气。

也许是我害怕了,站在真相的大门前,怯懦的我退缩了。

拥有寻求真相的能力,却不使用,而是将他人的言语囫囵吞下,这,本身就是罪过。

这句话其实是对自己说的,对罪孽深重的自己。

“流淌于天与地之间的水啊……孕育生命的水啊……请聆听我的乞求……”即使知道结果,即使知道自己的反抗是多么的无力,也不想继续袖手旁观,”请赐予怀恨而亡的人们安眠,让他们在睡梦中回到久违的故乡……”

莎蓝,你尝试过反抗命运吗?

霄婵闪亮的眼睛宛若星辰。

我想试一下,我不想只充当旁观者,因为我也是时间的一部分……这样下去,我很不甘——

可是,我们真的可以吗?我们真的可以改变未来吗?

“在误解与遗恨中徘徊的人们啊,请闭上您火红的眼,享受心灵的甘泉……”十指合拢,莎蓝做出启动魔力的手势,“沉睡吧,疲倦的灵魂们,沉睡吧……直到定河的水流干涸,直到死亡支配永远的沙漠……”

柔和的银光自莎蓝的指间迸出,化为薄纱将尸骸缠绕。

寄宿在芗身体中的人赞叹地睁大了眼。

光芒散去后,清冽的空气清除了尸房原来的污浊的恶臭。原本绝不会出现在沙漠中的冰块,层层将尸首覆盖,为逝者营造了虚幻的梦境。

滚圆的泪珠溢出藤的眼眶,颤抖的声音不断述说着谢意。

筋疲力尽的莎蓝坐倒在台阶上,不好意思地撩起眼前的长发:“你……为什么要救这些人?”沙哑的声音中浸透了倦意,“他们的王害死了你,又在你的坟墓上建造了城市。”

“我们龙族,其实是非常喜欢人类的,”谎称藤的女性幽幽道,“而且,这些人并没有罪过,不应被困在仇恨里。”一位黑发碧眼的妙龄少女的身影与芗的身姿重叠,那是亚龙化为人形时的姿态。

莎蓝困惑地望着龙的后裔。

“呵呵,您总是在问‘为什么’,其中大部分的答案您自己明明知道的,”亚龙的少女微笑道,“藤的确是这位少女的祖先,而我叫做荩。是风龙与地龙的女儿,全名嘛……太长,全说完得用一年的时间。”夸张地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强烈反映着她身上风龙的血统。

风龙与火龙喜欢热闹,爱扎堆儿,异族间的通婚也较多。相对的,水龙、地龙比较古板、正统,爱说教,异族通婚少,成为自然神的大多是这两个种族。

荩继续说道:“其实我们还有一个难言之请。”

“……如果您真的认为难以出口的话就不会说出来了。”

“呵呵,您果然是个有趣的人,和您一同旅行一定不会觉得无聊的。”

预想到亚龙的少女下句话的内容,莎蓝不由地感到了头疼。

荩兴奋地拍掌:“太好了!!您同意带我们离开这里了!哎,我们等得花儿都谢……不,结果了!大家都出来吧!偷窥可是很不礼貌的哦!!”

“请等……”

“哎呀,都这么熟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少女已经在召唤自己的朋友们,“帮忙在地板上凿个洞啦!我们好把我们的心脏石带出来啊!”

莎蓝只好从命,在厚厚的石板上凿出了拳头大的洞,于是九颗光彩各异的石头纷纷飞跃而出,汇聚成一块晶莹剔透、鸡蛋大小的宝石。“哼哼,这样携带,我们就方便多啦!”自称萧的女孩与荩年龄相仿,有一头橙红色的鬈发和金色的眼睛,她的外表显示她是风龙与火龙间诞生的亚龙。“您就当作没有我们在,和以前一样继续旅行就可以了。”可爱的少女恶作剧得逞似的调皮地笑着。

前途多舛。

莎蓝无力地摇头,带上亚龙的心脏石和还没有恢复意识的公主回到了地面。

“莎蓝!!”见莎蓝从神殿走出,七泉飞快地抱住了他,“太好了,你平安无事!!”

“哇!好可爱的孩子,我可以捏捏他吗?”萧探出半透明的头欣喜地尖叫。

面对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幽灵样的东西,七泉惊恐地抓住莎蓝寻求保护。

“萧,收敛些,”藏蓝色头发的青年眨着他碧绿的眼睛,“对不起,我是涟,这女孩太不懂事。”显然,他身上流淌着地龙与水龙的血液。“不过,我们好像没有时间慢慢自我介绍了……城外传来很多蹄声,相当规整,是要打仗了吗?而且这里的水精灵,正在四散逃命。”

靠近水池的艾拉立即发现了异变。刚才还细细长流的清水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黄沙逐渐吞噬着周围的岩石,细长的尾部时隐时现。“是沙怪!”艾拉大叫,“炎陵大人,快带公主和潭婆婆离开!!”

沙怪讨厌水,肯定是有人故意把它放了进来。

“公主殿下!!”潭的惨叫与爆炸声重叠,大家发现公主抱着一个小木盒奔向城门时,陨落的石块已经阻断了去路。

是炸药,必定是潜入城中的奸细在石城的关键部位布置的。

短暂的思考后,莎蓝握住亚龙们的心脏石呼唤同伴:“艾拉,把竖琴拿过来!大家都围在我周围!”成功的几率约等于零,但这是保护大家的惟一方法。“艾拉,呼唤火精灵,跟我念瞬间转移的咒语!”

对背后的危险毫无察觉,莎蓝熟练地念起了繁缛的咒文。

“准备得够周到的。”听着背后石窟坍塌的声响,华特在心中咋舌。不过短短的交战,土克的勇士已经死伤大半,敌人却没有付出等同的代价,纳安的精锐部队果然不可小看。

盯住为首的华服男子,华特鞭笞疲惫不堪的身体重新摆出了攻击的姿势。

拉稞德紫色的眼睛望着怪石群,喃喃自语着,他根本没有把苦战中的对手们放在眼里。麦其勇敢地举刀奔向仇敌,但还未接近对方,就被一名青衣战士阻拦,厮杀在一起。

“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拉稞德傲慢地指挥部下将“疾风”的成员全部歼灭,“想尝试一人扭转乾坤吗?卡耶的王子。”

“哈!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自华特手中长剑升起火红的蒸气,慢慢形成飞翔的朱雀,“我说过很多次,我是华特!不是什么王子!!”

“主人。”倪雅欲上前接招。

但拉稞德阻止了她:“你的剑敌不过他,带上骑兵去追赶逃亡的残党。”拔出佩剑,堂堂正正地接受了华特的挑战。

兵刃相交的瞬间,华特便不甘地在心中咋舌。身为闯荡江湖多年的老手,他自认为身手虽不是数一数二,但也是上乘;而且长期驰骋沙场的经验可以弥补技术上的不足,如果单是剑与剑的决斗,他自己应该不比养尊处优的拉稞德差。

可那一刹那,自己竟然觉得,自己作为“男性”,比不上拉稞德。

“可恨!!”干脆放弃防守,华特采取了猛攻。现在不是恋战的时候,要尽快杀伤敌将,这样才能挟制纳安的正规军。对手的剑法却不见丝毫的慌乱,如同厚实的铜墙铁壁,怎么也攻不进去。“你只会防守吗,无能!!”这样下去自己就是不被对方刺死也会体力不支而败。

“我还不想将如此美丽的艺术品折断。”完全不理会华特的挑衅,相比人类,拉稞德更关心工艺品的安危。

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人物的出现扰乱了战斗的进行。

“公主?!”麦其大惊失色,立即被趁虚而入的敌人砍去了左腕。

“请停止战斗吧,纳安的士兵们,”少女脸色惨白,“你们已经赢了,不需要让无谓的杀戮继续下去。”

“公主!”

“请让我说完,勇敢的疾风,”芗奋力压制自己颤抖的声音,“我以土克王室最后的成员的名义,想与拉稞德亲王谈一笔交易。”

拉稞德边对付华特,边嘲讽地笑道:“败者想和胜者谈交易?”身旁的士兵们立即哄笑起来,战败的土克勇士们愤恨地咬住嘴唇。

芗打开了古老的木盒:“这是流传于土克王室的珍宝,名为锦瑟。”拥有地的属性的泪石被镶嵌在精美的项坠之上,仿佛在述说着漫长的大地的记忆。

“然后呢?”仅用一击便将华特击倒,拉稞德兴味索然。

“以此石为证,王室永久放弃土克的支配权,其子孙永不从政,也不允许任何人再使用王室的名义发起军变。”

“那又如何?”

从未明确表达自己愿望的少女直视高傲的王者:“我不希望土克的百姓再受到任何伤害。你想怎样处理我都可以,纳安想完全统治土克也不是我能阻止的。但百姓们认可的只是能给自己安稳日子的统治者,不是吗?你此次行动的目的就是平定土克内的反对势力……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里有很多人和土克都没有什么关系,让他们出境吧。不要让无辜的儿童与妇女也遭受牵连。”

拉稞德冷笑。

小姑娘,你知不知道一句话,叫赶尽杀绝?

就在这时,从地底传出了阵阵惊人的怒吼声。无数骷髅扭动着嘎嘎作响的躯体,将满腔的怨气喷射在伤痕累累的石城上,并扑向守卫石城的勇士。

“不可能……”虽然身体被亚龙暂时借用,芗还是记得当时发生的每一件事。城下的尸骸被那个人用冰块封上了,是自己亲眼所见。

回视拉稞德,游刃有余的他在脸上刻着残忍的微笑,紫色的眸子深处闪耀着黑色的妖火。

是你……

消失的水源、闯入城内的沙怪、坍塌的拱顶,还有被打破美梦的亡灵……都是你干的!!“恶魔……恶魔!!!”

“抓住她,皇兄会非常高兴地接受这份礼物的,”青色死神部队的战士立即将魔掌伸向了少女,“因为你们毁了皇兄期待已久的宴会,让你们付出相应的代价也是应该的。”

华特愤怒的长剑劈向微笑的恶魔。

拉稞德轻松地接住他的攻击:“怎么,怜香惜玉了?……不过,你的剑似乎不愿你继续充英雄啊。”

华特这才发现镶嵌在剑上的泪石在发出耀眼的光芒。

“主人!!”少女手中的泪石也发生了同样的变化,年轻的部下不知所措地望着拉稞德。

不假思索地,拉稞德抓住了地属的泪石,同时将少女狠狠地甩了出去。泪石在他手中不甘地摇晃着,但最终平静下来,华特却已经从战场上消失了。

“主人……”被眼前的情形惊得目瞪口呆的部下在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活生生的人,突然不见了?

拉稞德愤怒地命令:“撤退!带上这个丫头,叫回倪雅!所有人都不许碰那些骷髅!!”

熟悉的声音将迷失在黑暗中的华特强行拉向有光的空间。但那声音并不如小说中唤醒英雄的天使般宛若天乐,而是震耳欲聋的、搀杂着哭腔的吼叫。

“可恶!给我闭嘴!!”华特叫道,挥开了自己摇晃不断的双手。

“太好了,你还活着。”艾拉欣慰地抚胸,鼻子一酸,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别随便把我杀了,”华特按住刺痛无比的额头,“我们在哪里?”

“墨宁。”

“……你们,怎么从那里逃出来的?”自己被耀眼的光芒吞没前,看到了坍塌的怪石群。九龙城已经彻底消失了吧,和风明城一样?

“莎蓝借助龙的心脏石的力量,唤醒了泪石间的共鸣,用瞬间转移的法术把我们送到了这里。”

华特苦笑:“……那家伙,嘴上说什么自己不是魔法师,干的事情却总是……疼!”首次经历转移法术的普通人都会被头痛袭击,静养后便可以痊愈。“我是被莎蓝和我的剑救了么?”

艾拉点头,并为口干舌燥的华特端来了水。

“那我得好好谢谢莎蓝了……那个公主呢?”她手里的泪石也发光了啊。

艾拉沉默了半晌:“她,没有被召唤回来……”

“……被抓了吗?”

艾拉难过地错开视线:“她的泪石也落进了拉稞德手中。”

华特的拳头“咣”一声砸在了墙壁上,“可恶!可恶!!”麦其和其他战士都死在了战场上,付出了这么大的牺牲,却仍没能保住泪石,还断送了少女的人生。

“华特……”

“炎陵和潭老太婆都平安吗?”

艾拉支支吾吾道:“大家都没事,就是……就是,莎蓝受伤了。”

“什么?”表情刚稍有缓和,华特又紧张地绷起了脸。

“我们,受到沙怪的袭击,”艾拉痛苦地叙述事实,“正在实行法术的莎蓝被怪物的尾巴抽到……从左臂上半部分到左胸都被……划开了……”

久经沙场的战士立即变了脸色。沙怪的尾部酷似皮鞭,且长有倒勾,一般人被抽到当场毙命。

艾拉知道华特在担心什么:“他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因为耗费了大量魔力和体力,伤势恢复得非常慢。还有……”

“还有?”

“他不让别人帮忙上药,碰都不许碰。”

“还有吗?”直觉告诉华特,祸,向来不单行。

艾拉难堪地道:“我们……我们没有钱了……”

这无疑是足以让华特再次晕倒的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