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沉吟的九龙之城-月亮的眼泪

血,自长剑缓缓而落。

金色的魔鬼轻轻将凶器从天使手中接过。为什么,没有杀我?方才的机会,算是千载难逢。

蠢钝的谋杀者在恶魔脚下慢慢化为尘埃,随风而散。

冰色的面具将天使的眼覆盖。我说过,我要杀了你,而且要你找不出为自己开脱的方式。倘若我趁虚而入,岂不是给了你做鬼的机会?

恶魔大笑,我期待着你的挑战,我的兰花。

那时,你必定是黑暗中最美丽的星辰。

塔木沙漠,人界最大的沙漠迎来了它的盛夏。

还有一群奇异的旅行者。

倘若有常识的人看到他们,必定会惊愕于他们疯狂的举动。在塔木沙漠的盛夏,即使是经验老到的沙漠商队也不敢轻易出行。途经可进行自由贸易的绿洲拉玛,再伸向几乎长盛不衰的古国青雪,这条由商人踏出的定河走廊自古便承载着无数人的黄金之梦。然而,与利益形影相伴的危险也使这里成为了不归的梦魇。

现在,人类的战争令它更加无情。

成为纳安帝国半殖民地的土克,传出了其已被族灭的王室重现在拉玛的谣言,老人们口中王族的秘密城堡传说,拥护王室的反抗组织“疾风”声誉日渐高涨,起义军与殖民者的冲突不断升级。

还有聚集在拉玛的各路反纳安集团。

“也许我们能在那里碰到其他存活的圣法师,”艾拉满怀期待,“那样我就能把我额头上的印记处理一下了。”为了掩盖真实身份,艾拉在旅行中一直在额头缠着厚厚的布条。月亮女神赐予圣法师的祝福,是力量的象征。但习得控制这个荣耀的方法,也是圣法师成长的必经之路。普通的圣法师一般由师父引导,学会如何控制圣法师的印记。艾拉的恩师已经仙逝,按照常规应由师兄代理,可莎蓝被剥夺了所有圣法师的力量,艾拉只有求助他人。

“那种事等咱们到了拉玛再说吧,我的大小姐。”华特口干舌燥地说道。

一行人原先计划骑骆驼进行他们的沙漠之旅,不料牲口市场中所有可以跑长途的牲畜都被“强制休假”。商人们看着大把的金币自然想赚,可也不敢违背纳安统治者的命令。接下来的一连串事件均让艾拉确信,被幸运女神抛弃的华特不单自己倒霉,还拉了其他同伴当了垫背。

由于既没有骆驼也没有马,艾拉便冒险召唤地系精灵,拜托它们送自己和伙伴们前往目的地。开始还算顺利,第二天却遇到了吞食精灵的妖怪拦路,只好解除契约让他们逃命。

收拾掉妖怪后,筋疲力尽的众人向地图上记载的村落进发,希望能补充水及粮食。不想那村落已经荒废,里面只住着干尸,水井是干涸的。

无奈之下莎蓝只好叫出自己麾下的妖魔,让其中脚程最快的驮着自己和同伴们上路。对于以前的他,这点事当然是小菜一碟,可现在,为供给四个部下长时间急奔的力量,他险些丢掉了性命。

更倒霉的是,在距绿洲还有一天的路程的时候,一行人又遇到了沙漠风暴。

于是,初到沙漠的四人顺理成章地在茫茫沙海中迷失了道路。

“七泉,找到绿洲的方位了?”艾拉舔着龟裂的嘴唇问。这里是死亡的沙漠,连精灵都不能在此生存,以她现下的状态,没有力量再次召唤大型精灵。至于莎蓝,从刚才起大气都没能喘一下。

“向南、偏东三十度左右,步行的话需要两天。”

可他们的水囊已经见底。

四人在旅行中从没有遇到过饮水危机,因为即使在茂密的森林里莎蓝也能找到甘甜的泉水。艾拉以前从没有为此在意,缺乏旅行经验的她一直以为在森林里是很容易找到水的。事实上,没有小溪、泉水的森林同样可以渴死人。被困在那个空间时莎蓝说自己与水有很强的亲和力时,她突然明白了:自己并不是运气好才总能有水喝的,是莎蓝,是他从地底唤出了珍贵的水源。

不能总是靠莎蓝,我必须自己解决。

保护者总是站在背后,孩子是长不大的。

必须想办法。

“……艾拉,从那边传来了蹄声……很多……”七泉拉了拉艾拉的衣角,“还有,莎蓝快到极限了。”沙漠之旅开始以来,莎蓝一直在为大家存储着宝贵的饮水。而这使他即将成为伙伴中第一个倒下的人。

蹄声……多么充满希望的名词,然而,大量的蹄声也意味着危险,可能是商队,更可能是强盗。

只能赌一赌了。

艾拉起身,双手合拢,快速地诵读了简短的咒语。温暖的光芒立即从少女的手中迸出,化身为数只色彩斑斓的小鸟。“去通知从那边来的人类,”年轻的圣法师命令自己创造的使者道,“用你们的舞蹈,把他们带过来。”

“艾拉……”

“华特,我知道这很危险,但我们不能死在这里,”艾拉坚定地道,“那些鸟不会说人类的语言,但它们身上的羽毛会吸引人类的目光。”美丽的小鸟是大受人类欢迎的宠物,在这荒凉的沙漠地带更是少见。有的商人专门贩卖此类鸟,以供有钱人家赏玩之用。如果路过的队伍是商队,他们一定会想得到这些鸟儿。

如果队伍中有魔法师,艾拉的小把戏会被识破,那么前来迎接他们的就不是天使而是死神了。

但老天是公平的,喜欢移情别恋的幸运女神终于瞥了他们一眼。

“可为什么我要背货物?”华特感到极度的不满。四人被队伍收留后,“两位女性”被颇有绅士风度的头目请上了骆驼,虚弱的莎蓝也得到了相应的照顾。而“身强力壮、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艾拉语)”的华特则被要求负责扛运本应由牲畜扛运的货物。

“没有办法,因为我们,重量增加了嘛。牲口可是财富,不能把它们累坏的!”生长于草原的艾拉煞有介事地道。

“喝了水就有精神了是不是?闭上你的嘴,臭丫头!”华特咬牙切齿地瞪着高高骑在骆驼上的红发少女。

“哈哈,你们真是有活力,”一直在旁听的头目豪爽地笑道,“兄弟,再忍忍吧,马上就到拉玛了!”这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长着一张典型土克国人的脸——浓眉、大眼、黝黑的皮肤、拳曲的黑发,与同样出生在沙漠之星的斯哥特在轮廓上颇有相似之处,这也是艾拉对他有好感的原因。年轻人自称麦其,在古土克语中是“疾风”的意思。

“我还以为是哪里的疯子在这种季节出行,原来是吟游诗人。”艾拉对他们宣称,自己是竖琴高手莎蓝的师妹,但还不能上场,只能打杂(这是事实);七泉负责唱歌(但她忘记说七泉是男性);华特则是他们雇来当保镖的(看了七泉的脸,任何人都不会对此怀疑)。

非常幸运的是,队伍里没有魔法师。麦其提出能否将美丽的小鸟让给自己,艾拉当然点头同意。到了绿洲后加固了法术,那些鸟儿可以存活两年左右。“真希望你的师兄能快些恢复,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吟游诗人造访拉玛了。”麦其兴致勃勃地道。至于为什么他们要在这种严酷的季节旅行,他不说,艾拉也不好询问,毕竟他救了自己和同伴,还相信了自己的谎言。

沉浸于对绿洲的憧憬的少女,没有发觉自己背后的竖琴在微微地低吟。

定河走廊之所以被如此命名,是源于流淌于此的河流,定河。这条地下河每年会在一定时期内冒出地面,是旅行者的守护神。当然,如果你当时站在它的河床上,你只能怪自己挡了人家的路,留下在沙漠溺水身亡的传奇。

正当纳安的军队准备远征之时,皇宫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名义上是用音乐赞美夏季之神的艳丽多姿,实际上是贵族的女子们趁机在众人面前炫耀自己的才华。

同时,这里也是发生“命运的邂逅”(诗人语)的地方。

虽然没有人进行详细统计,但因对台上的少女一见钟情,最终结发的男女每年都有几对。有名的例子就是蒙赫伯爵夫妇,据说那时还年轻的伯爵是当场求婚的。

登场表演的姑娘们的视线,会自然而然地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摄政王冯弥尔公爵。

纵使他的名字与无数血腥的悲剧相连,少女们仍不由自主地倾心于这位天生的贵公子。宛如宗教壁画上太阳神降临人间,时刻充满生命光辉的身姿几乎与“胜利”二字形影不离。

忽然,骚动的波浪掠过了观众席。

在惊愕、赞叹、怀疑、期盼等各种目光中,一位少女从容地走上了华丽的舞台。轻柔的银发被简单地挽起,初放的昙花装饰她洁净的面容。

她怀抱的是竖琴,足有半人高的,音域宽广的竖琴。

和“她”一样。

库德夫人对身旁的贵妇人说了几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席位。

琴声响起之时,全场已安静得落叶有声。

乐声卷起所有人的心灵,飞向夏末秋初的森林。

伴着雨后泥土的清香,踏着未尽的雨露,音律随秋悄悄飘入了幽幽的山林。夕阳挥洒着最后的余辉没入沉寂的大地,黑夜慌忙拉扯了一下斗篷,仿佛还没有适应太阳的早退。清冷的风从山间滑过,掠过人们的衣衫,所到之处传出了微微的颤抖……秋来了,她要用她灿烂的外套,将郁郁葱葱的夏的绿,染上她的辉煌。

明月已不知在何时登上了高高的夜空,如往常样与夜寒暄着,任凭自己流水般的轻纱在风中飞舞。跳入枝叶繁茂的树林,透过密集的针叶,月光窥见了秋的发丝。青松则轻吻着月的裙边,叹声如丝……

清泉直流而下,可以听到她朗如龙吟的歌声。那是秋的旋律,高亢而绚丽。竹林在与风共舞,纤纤细指调皮地点着日益冰冷的风的皮肤,婆娑的眼飘向隐在墨绿下的璀璨。

悠扬的渔歌在山间悠悠回荡。兰舟缓缓驶入池水,荡起碧波阵阵,引起荷花的窃语……

秋似乎在说,那是夏,启程前的叹息……

“好!”皇帝起身,拍手道。仿佛被施加了魔法的会场立即如梦初醒地沸腾,掌声如潮。“重赏!”拉汶德满意地挥手,示意侍从带才貌双全的少女过来。

“皇兄。”拉稞德想阻止拉汶德轻率的举动。没有接受过检查的人不允许接近圣驾,更何况这名女子的来历并不单纯。

拉汶德却不在意。

少女已经优雅地跪在了纳安的统治者前,深深低下美丽的头颅。

“抬起头来……哈哈,果然是绝世美女!是不是,我的弟弟?”

“皇兄……”拉稞德欲言又止。

“想要什么奖赏?年轻的昙花,不用有什么顾虑,尽管说来!”拉汶德枯瘦的手指习惯性地击敲着扶手。

碧蓝的眸子微微闪动,甜美的嗓音仿佛棉花样的糖果:“小女子希望,陛下赏赐向亲王殿下讨赏的机会。”

拉汶德闻罢大笑:“哈哈,拉稞德,看来你的花园得种昙花了!”

“皇兄说笑了。”表情已从拉稞德脸上退去,猎鹰般的目光警惕着突变。

“好,你向我的弟弟说吧,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愿望必须由他来实现。”

昙花少女神秘一笑:“小女子并不想坏了陛下的兴致,只是这个赏,只有亲王殿下能给。其他人没有。”

“哦?”狂眼之王的眼睛似乎眯了一下,“你想要什么?”

少女已来到了距他不到三尺的位置,依旧抱着做工精巧的竖琴。

“很简单,”少女面不改色地笑道,“你的,命!!!”优美的乐器突然化为杀人的凶器,直逼仇人的咽喉!

艾拉坐在窗边,聆听着莎蓝的演奏与七泉的歌声。

曾经也有过类似的事情,那时自己的心中充满了悲伤、误解、偏见,以及孤独感。但现在不会,现在的自己有可以信赖的伙伴。

“那天莎蓝唱的歌,好寂寞,好伤感……”是因为受到了那悬棺之城悲凉的空气的影响吗?

为什么,我会为风明城的叛徒的乐声流泪?为什么,那双黑暗的眼睛可平息我胸中熊熊燃烧的火焰?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时不时为他如云如雾的笑颜心跳?

师父,尊敬的斯哥特大人,我不懂,我不明白您亲手养育的孩子,风明城滋养的孩子怎能成为罪不可赦的罪人。那是何等的罪过,让一个备受期待的天才被烙上叛逆者的烙印。

为什么,我会对他又惧怕,又敬佩?……不,那不是敬佩,不同于对您的仰慕与尊敬。我……我不知道应如何表达我的莫名的情感。它像极了路中果腹的果子,嚼在嘴里,满是青涩与酸甜……

小小的我仰望高高的葵花,阳光的花瓣散落在我的衣袖。

小小的我俯视清清的小溪,阳光的笑颜荡漾在我的眼帘。

啊,小小的我与高高的花;啊,小小的我与长长的河。

小小的我踮起脚来向窗里望,外婆的微笑比她的点心还要香甜。

小小的我伸长脖子向门外瞧,外公的双手比他的玩具还要神奇。

啊,小小的我与甜甜的外婆;啊,小小的我与神奇的外公。

七泉轻快的嗓音随琴声跳跃,歌唱着遥远的回忆。伴着孩童的笑声,记忆的大锅快速旋转,分离出艾拉模糊的童年。

有人说,成长是忘却的过程。

曾经仰望高高的天花板,觉得它高如蓝天,远如白云;曾经是那样广阔的阳台,觉得它广如草原,大如世界。

童年的时光过于模糊,也过于清晰。

也许,模糊了的是分秒的光阴,清晰的是那时纯真的情感。

时光如同高效的搅拌机,将支离破碎的记忆打散,只将两种东西留在上层,剩下的一律沉入遗忘的谷底。

快乐,与悲哀。

没有忘记,兄长惨死的遗骸;没有忘记,兄长终没能实现的梦想;没有忘记,师父冰冷的尸首;没有忘记,师父临终的嘱托。

但刻在心灵最深处的,是兄长阳光般的笑声,抚摸自己的大手;是师父温和的微笑,慈父样无私的关爱。

“你不下去听吗?”华特仿佛野兽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也不开灯……跟莎蓝学什么不好。”说着拿出火折,想点燃油灯,却被艾拉阻止。

“莎蓝他……只是不想让七泉休息的地方充满火精灵的气息罢了。”半妖怕火,即使是微弱的火苗也会令他们不安,何况七泉的身体比大多数妖魔都要羸弱。有昼伏夜出习性的七泉在白天活动,已增添了他身体的负担;为避免其他人发现,在旅途中他又不能独自躲到没有火光的角落……

华特翘了翘眉,将火种收起。“那家伙身边真的时刻围着十几只妖怪?”敏锐的视线停留在专心于演奏的年轻人。

“只有莎蓝召唤时它们才会出现,即使你带着你的剑也看不到它们。”

“那你能看到?”

“不,”艾拉顿了顿,“我也看不见……其实莎蓝的实力到底有多少我也弄不清。”多么奇怪,一个拥有中等偏上的魔力的圣法师,却看不透魔力等级在自己之下的人。

“听说,妖魔之所以会和人类的魔法师成为主从关系,是因为可以在主人死时得到更强的力量,”华特谨慎地道,“那为什么那些妖魔还跟着现在的莎蓝?对于它们而言,莎蓝应该已经失去价值了。”

红发的圣法师也表示不解:“我曾经问过那个若云,为什么还要继续服侍莎蓝。她说莎蓝在受刑前说过它们可以离开,可没有一人愿意。”

“为什么?”

“不知道。如果在莎蓝失去魔力前解除契约,那么它们至少可以保全自己原有的魔力。它们冒着力量减弱的危险……到底是出自什么原因,恐怕只有它们自己清楚。”

“……算了,这种事情不重要。莎蓝是我们的伙伴,又受你师父的嘱托送你去青雪,是值得信赖的家伙。”

可他确实很危险,艾拉。

虽然他的那副表皮可以将他的力量巧妙地隐藏。知道吗,我头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便立即告诉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能和这个家伙作对。站在屋顶上的那人,是比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半妖可怕数万倍的怪物。他向我发出的杀气与警告,仿佛是刺入你体内的冰刺突然喷出了熔浆,从内脏开始折磨你的神经。那家伙是不折不扣的,坠入魔道的巫师。他的情感凶猛如野兽,所有圣法师不屑、或不敢直视的欲望都在他的体内翻滚。只要是为了自己的愿望,他很可能连世界的存亡也不会放在心上……不过,也得是被逼到那地步的时候。

总之,傻丫头,小心你聪明的师兄,他藏了太多的秘密。

转变话锋,华特低声道,“那个叫麦其的家伙,也是个爆竹。”

“怎么?”

“听说过专门敌对纳安的组织‘疾风’吗?那家伙大概就是首领。”

“疾风”的首领被纳安帝国高额悬赏,据说用其赏金可以轻易地买下几座城堡。“怎么可能……那么和蔼的人……”在艾拉心中,被悬赏的人就是长得凶神恶煞、满口脏字、举止粗鲁的莽汉。

华特无奈地摇头:“所以说你是蠢蛋(敏捷地躲开艾拉的铁拳),连你们都上了通缉令,这年月里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眼疾手快地抓住艾拉仍在继续攻击自己的手,“他在这种天气里出远门,必然有原因。”

“是为了打那些坏蛋?”在艾拉的字典中,“坏蛋=纳安”、“恶魔=拉稞德”。

发现少女的眼睛在闪闪发光,华特立即阻止:“白痴!咱们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看看这双眼睛,就知道这个红毛的夏落德人在寻思什么。无非是正义感十足地要上去帮忙,嘴里还喊着些莫名其妙的口号。“这一路上你还少被莎蓝教训了?!这里又鱼目混珠,万一碰上个纳安派来的奸细,你打算死几次?!”下面传来热烈的掌声,吟游诗人们今晚的表演结束了。

七泉边以职业的微笑回应着众人的赞美,边注意到了搭档的异常。“莎蓝,怎么了?”

优秀的竖琴师微微皱着眉头:“有人在监视我们。”

“莎蓝!”艾拉红色的短发在火光下仿佛是燃烧着的火焰。

“嗨,哥们儿,把未成年的小孩儿扔在楼上,咱们俩喝上一杯如何?”华特强壮的胳膊扣住莎蓝消瘦的肩膀,“这里可是有上好的葡萄酒!”

“……华特,”莎蓝拨开华特的爪子,“恐怕我们没有对饮的机会了。”

三个伙伴同时不解地看队伍中最值得信赖的成员。

莎蓝示意伙伴们注意那边开算命摊儿的老妪,全身被黑袍笼罩的她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一双令人想起夜枭的眼睛。

“来自远方的旅行者啊,你在身边带着灾难之星……”老妪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面前的水晶球,“你在寻找什么?年轻人,是权力、财富,还是荣耀?”

华特大摇大摆地走上前:“算了吧,老太婆!这类骗人的话还是跟那些小毛头说吧!不用你提醒,这个红毛丫头已经够能添乱了!”

“呵呵,客人真是直爽,但老太婆指的,并不是那个被光明之星照耀的圣法师。”

华特迅速后退,进入备战状态。

占卜师笑道:“放开剑吧,卡耶的王子。这里没有一人想加害于你。你也是,年轻的圣法师。让你手中的火精灵安静下来,这里虽然有水,但不能浪费在灭火上。”

艾拉并不放松警惕,以目光询问着对方的身份。

“这位是长年侍奉土克王室的占卜师,潭大人。”身着白色斗篷的麦其出现在老妪的身后,同时十余名沙漠战士将四人围绕。

华特拔出长剑:“哼,原来这就是住在沙漠里的人的待客方式。”

“不要误会,卡耶的王子,”老人嘶哑的声音让华特极为不快,“请原谅我们的无礼。但这也是不得已……您也知道,纳安是多么想要我们的人头。请跟我们来,卡耶的继承人,请来到我们最后的城堡……”

“我拒绝!”不待对方说完,华特便道,“我只是个普通的雇佣兵,不是什么王子。卡耶也早已经灭亡了!”

“你!”麦其为华特的无礼大怒。

潭制止身后的疾风:“无论您如何否定,您流有正统卡耶王室的血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您的佩剑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又如何?我就是我自己。”

“我们需要您的力量,请跟我们来,还有……”老人深邃的眸子快速扫过莎蓝与七泉的面庞,“您的朋友们……”

阴湿的地牢中充斥着多年沉积的腐臭味,从未见过阳光的这里被称为人间地狱。

然而,在这由黑暗与恐怖支配的地下,突然出现了灿如阳光的人。

拉稞德,实际统治纳安的君主,在贵族聚会中,险些被刺客刺杀。从他优雅而从容的动作中可看出,遇刺并未给他带来任何负面的影响。

“哼,不能让他死了,”拉稞德直视已经被上了重刑的少年,对刑部的官员冷冷命令着,“我要让他认为,就是地狱也比这儿舒服。”

“……你、这个……恶魔!”碧蓝的眼睛奋力睁开,惊愕地看到拉稞德完整地站在那里,“不可能!”对,不可能,自己明明看到了他的血,也感到了刀刃陷入他的身体……而且,那不是普通的刀,是由师父亲手打制的可变形的魔刀!

“好好‘伺候’这个圣法师,”狂眼之王笑道,“竟敢在陛下前行刺,就是把你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对了,想知道帮你混进宫中的男爵怎么样了吗?”

额头被施以烙印的少年道:“那个毒枭和你一样,应该下地狱!!”

“多么奇怪,你我竟达成了共识,”拉稞德依旧微笑,示意身后的侍从将另一扇门打开,“毒贩子毕竟只是个毒贩子,终成不了大气。”

少年为眼前的景象倒抽了口气,想扭过头去,却因固定颈椎的刑具而无法做到。

“不用急,你也会慢慢变成那个样子的,”拉稞德轻松招手,“你不是一直在模仿我的兰妃吗?那么你先尝尝她受过的刑法吧。”立即有人上前,手中托着盛有二十余个小瓶子的托盘。“这些药不会制人于死命,”拉稞德看着少年被强行灌下药物,“但可以从身体内部慢慢折磨人。把他的舌头割下来,免得他咬舌自尽了。”

有的给人以全身被焚烧的错觉,有的让人觉得自己被抛入千年的寒潭,有的让人感到身体在被野兽撕咬,有的则给人皮肤被片片扯下的痛楚……

仿佛被人强行拉住了神经,少年在毫无休止的痛苦中无声地呻吟着。

“亲王,”行刑人的头目轻声问,“还用那个吗?”

“当然。既然他那么费心地模仿我的兰妃,不惜男扮女装,还苦练竖琴,我们怎么能辜负了他的努力呢?给兰妃用过什么,就给他用什么……不过疗伤用的药就免了。”

头目恭敬地低头。

拉稞德转身,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眼欲死不能欲生不得的少年。

你的竖琴弹得的确不错……虽然,比不上我的……我的兰花。

“小子,你死后可不能找我们算账,我们也是不得已啊,”牢头待亲王离开,一边指示手下过来,一边道,“谁叫你行刺亲王呢?还和那个毒品贩子联手,亲王最讨厌的就是买卖毒品的……可你千错万错,也不该模仿兰妃殿下。那可是神仙一样的人!像咱们怎么能装得像呢?唉,好好的,当什么圣法师,普普通通地活着不也挺好?”

“头儿,剩下的药还用吗?”新来的手下在发抖。

“别用了,他不是兰妃殿下,亲王不会再来的,”说着他命令手下把少年从刑具上放了下来,“小孩儿,我不是什么圣人,只是想积点儿阴德,省得落到十八层地狱。”

“那个……”年轻的手下还在发抖。

“有屁快放!”其余的刑吏已经手脚麻利地捂死了少年,将他的尸体抬了出去。

“兰、兰妃殿下,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头发已经花白的头目上下打量着年轻人:“你打哪儿冒出来的?!”

“属、属下……”

“头儿,这家伙是打乡下来的!”另一个人笑着抢先回答,其他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笑什么笑,干自己的活儿去!”头目摆出上司的架子呵斥,“赶紧把那些玩意儿都烧了,小心被亲王怪罪!还有你,给我听好了。兰妃殿下虽然不是正式的妃子,但她是实实在在的亲王府的女主人。要尊敬!……上流社会的贵人们做什么都有他们的理由,哪是咱们能懂的。以后少问这种白痴问题!”

“对、对自己看上的人,用刑?”显然,年轻人无法理解贵族们扭曲的心理。

“那又怎么了?!”

年轻人昏死。

这时拉稞德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召集部下做远征的最后准备。“殿下,这是来自拉玛的急报,和倪雅大人的信。”将其他文件处理后,拉稞德抽出了心腹的来信。

短暂的沉默。

“提前出发!!”主人许久未闻的吼声令胆小者的心脏险些跳出了嗓子,“与明早日出的同时离京!我要踏平那座九龙城!!”

大片的怪石群静静地卧在金色的沙漠上。位于定河走廊边缘的石群时常成为旅行者的避难所,但由于没有水源,没有人能在此地开设驿站。

然而,通过迷宫般的岩石的狭缝,便会到达蕴涵着水源充足的地下城市九龙城,只存在于土克国古老传说的秘密城市,土克王室最后的藏身之处。

“土克王室的所有成员不都被斩首示众了吗?怎么还有?”被维护王室统治的暴力集团强行带上路后,华特不满地问麦其道。那天晚上在数十个“请跟我们来”、“我不愿意”后占卜师终于道出了葫芦里的药——她希望卡耶的继承人与土克王室的继承人见一面。

“玛诺公主的女儿仍在世。”麦其以仰慕的口吻回答。

艾拉拽了拽华特的衣角,悄声道:“华特,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连你都有这种感觉,看来这件事的确有问题。”

“要不是我现在在骆驼上,我一定要踢烂你的脸!”

“哈,骑在马上就打不了架,你的脑子已经笨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了!”

“我骑的是骆驼!!有本事你从马上下来!!”

见两人又开始了毫无意义的对话,七泉对莎蓝苦笑:“他们真的是什么时候都很有精神啊。”

“因为白痴不知疲倦。”莎蓝显然不大高兴。

看到莎蓝不多见的表情,七泉奇怪地眨眼。

“我讨厌被卷入这种事情,”莎蓝见七泉没有明白,便解释道,“那个占卜师,对华特的出身异常地执着。而且听那个叫疾风的人的话,土克王室只剩下一位公主。”

最后的王子和最后的公主,连当下最愚蠢的爱情剧作家也不会使用的俗套设定。可遇到强烈希望王室恢复统治的人们来说,这简直是上天赐予的福兆。加之疾风们只因为是华特的同伴,就连身份可疑的莎蓝与七泉也带入了他们的圣地,急切之心可见一斑。

虽然能够参观传说中的九龙城,喜欢一切按计划实行的莎蓝仍感到不快。

“可是为什么叫九龙城?难道真的有九条龙吗?”七泉提出了最基本的问题。

“吟游诗人的歌中有相关的传说,但真伪就无法辨别了,”莎蓝侧目看着麦其道,“相传曾有九条恶龙在此作恶,人类的勇士以天神赐予的宝石将它们杀死,并将尸骸埋在了地下。而在龙的尸骸上建起的城市就是九龙城。关于这段英雄事迹的歌曲还流行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麦其听出了莎蓝语气中微微的嘲讽之意,以古城的保护者的身份道:“土克的王为保护人民冒生命危险前来屠龙,为地方的安宁建造了九龙城。九龙城是英雄事迹的神圣见证。他是土克伟大的王,没有做过被后世之人嘲讽的事情。”

莎蓝无底的眸子所含的嘲笑之意更深了:“哼,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们看不到吗,笼罩在这千奇百怪的高大岩石群上空的阴云,长年累月的怨恨与屈辱聚集成巨大的诱饵,引诱着周围以负面情感为食物的恶鬼。这里哪是希望之城,明明是坐落在他人的坟墓上夸耀自己的暴行的丰碑。

“不过,”莎蓝仰望着城门上方的九龙浮雕,“对于这座城市,我的确是灾难的种子。”

银色竖琴的颤抖,一直缠绕在年轻的琴师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