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被囚禁的旅行者-月亮的眼泪

银色的天使的呻吟回荡于阴冷的地狱,琥珀色的眼在痛苦的漩涡中疯狂地摇曳。铁镣敲打着冰冷的石板,奏出人间的哀号。

金发的恶魔微笑,这只是开始,真正的地狱还未露出它的獠牙。你的仇在哪里,你的恨在哪里?将你的怨与这里的毒升华为力量吧。堕落的天使,你所选择的,是无尽的黑暗。当你心中的黑,体内的暗足以蒙上我的眼时,我可将我的命双手奉上。

艾拉烦躁地拨弄着脚边的石子,时不时抬眼看看蜷缩在莎蓝身旁的七泉。

艾拉,莎蓝,七泉已经在这臭气熏天的地下牢房被囚禁了三天。

在阿族的石城解救了险些被烧死的七泉后,艾拉又在瑶姬的引荐下在有收集婴儿纯净灵魂怪癖的荷山山神处找到了阿竹的孩子。本以为就此可以继续前进,不料突如其来的狂风把刚刚修好的石桥毁了个一干二净。看着深不见底的悬崖,耳畔伴着古代战士们的哭声,艾拉对山怒吼的心都有。

带上在石城已经无容身之地的七泉,强行拉上仍不大相信自己有生命危险的华特,艾拉同莎蓝改变计划,绕开险峻的山脉,打算从另一条不在纳安管制下的官道向青雪国进发。相对安全的这条路线虽然没有众多危险的纳安士兵,但必须穿过大陆上最可怕的塔木沙漠。

“什么由于自然原因坍塌的桥梁必须由人类自己修理!”艾拉在心中大声抱怨,“害得我们必须走边境!!又被关到这种该死的地方!”由于精灵们拒绝再次帮助修复桥梁,一行只好原路返回。然而,没有政府管制的地方自然不太平,强盗土匪出没频繁,少有人能平安离开。

四人中只有当时埋首于赌场的华特幸免于难,现在下落不明。

强盗们一般不向艾拉这样的穷人出手,他们的猎物大多是想偷税而不走官道的商人或被通缉的贵族。他们抓住三人的理由只有一个七泉的脸。

艾拉愤怒地将视野中所有较大的石头化为沙砾,同时将充斥于牢房内的湿气一扫而空。

感觉到艾拉的怒火,莎蓝抬起头用视线阻止艾拉继续使用力量。这个阴湿的房间突然变干的话,反而会遭到怀疑。万一被发现是圣法师,不出三日,艾拉的头颅就会被挂在最近的城门之上。

发现七泉不是女性后,恼羞成怒的土匪们将三人一同扔进了牢房,连必要的饮水都没有提供,更不用说食物了。但三人并非常人,七泉不需要食物,受过良好训练的莎蓝与艾拉可以在十天内断绝一切饮食而安然无恙。艾拉现在最担心的是被强盗们夺去的竖琴,那是即使是外行人也一眼便知是古玩的东西,天晓得他们会把那无价的竖琴卖到什么地方。万一竖琴落入狂眼之王手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艾拉,不要太急躁,”莎蓝的声音依旧平静,“在弄清上面到底有多少人前,我们不能动。”三天来艾拉一直在莎蓝的指导下,练习使用土系的魔法对地面的敌人进行勘察。但对于拥有火一样的性格的艾拉,土系的魔法与水系同样难以掌握。

“可是,再拖延下去……”

“艾拉,土系的法术并不完全平稳,当然,土系的法术大多相当温和,需要有耐心,但现在你越是着急越弄不清敌人的状况。”

“我知道!!”

“莎蓝,要不然我来……”

“我还没沦落到需要你怜悯的程度!!”艾拉不待七泉说完便怒斥道,“这种简单的东西我一下就能学会!”从小接受“魔物=坏蛋”教育的艾拉决不允许自己接受七泉的帮助,纵使对方的属性更加偏于大地,擅长此类的魔法。

话一出口,艾拉就后悔了。看着七泉惨白的面庞,受着莎蓝责难的目光,艾拉低下头在心中开始反复温习调查敌情所用的咒语。

在阿族的石城时,瑶山山神瑶姬曾说莎蓝会是个好导师。她说得对,莎蓝平时虽然话不多,而且没有什么表情,但有耐心。他会让不善逻辑思维的艾拉用身体去直观地理解繁缛的理论,帮助艾拉从最简洁的语言中体会魔法体系的精髓。他自从被剥夺圣法师资格后便失去了所有圣法师的力量,此时的他能做的事并不多。艾拉知道自己不应那样说话,那样太伤人,但脑子明白道理并不代表身体会老老实实地听话,年轻的血液令她在旅途中无数次地重复着同样的错误。

……于是,人类被逐出了乐园,永远重复着相同的错误……

那个圆月之夜,斯哥特撤下了往常平静的面具,忧伤地对红发的少女断断续续地叙述着流传于遥远的国度的经文。

那是艾拉第一次看到斯哥特微笑以外的表情。

“……人类被逐出了乐园,永远重复着相同的错误……”莎蓝喃喃道,“到底是因为人类总是重复相同的错误而被驱逐,还是因为离开了乐园才不断重复相同的错误?”

“……莎蓝?”七泉不解地望着忧郁的年轻人。

“人类的乐园,并不在人界。”艾拉舔着干裂的嘴唇。乐园不在这里,而在天界。

“根本没有所谓的乐园,”在昏暗的牢房中无法看清莎蓝的表情,“人类是既愚蠢又傲慢的生物,就是找到乐园也会很快将它变成地狱;即使知道乐园在何方,也会因为自己的欲望而无法到达那里。”莎蓝的干笑让艾拉毛骨悚然,“我的力量虽然大不如从前,但耳朵还好使。”

艾拉与七泉不解地看着他。

“今天黎明时,他们做了笔大买卖,”强盗的“买卖”自然是抢,“按照常理,他们会在今晚举行宴会……喝得一醉方休。”

艾拉不禁有些失望:“你是说,我们趁他们醉酒时冲出去?他们都是老手,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人类总是在犯同样的错误,”莎蓝的声音已经完全失去了感情色彩,身体几乎完全融入了黑暗,“设备精良的部队的死亡率往往在战场以外的地方更高。”

察觉莎蓝眼底彻骨的寒意,艾拉从心底打了个寒战。

脸上挂着优雅的面具,拉稞德置身于华丽而虚浮的宴会之中。

繁密的刺绣、精细的花边、闪耀的宝石、迷人的香料、轻快的舞曲,还有常年回荡于大厅内的贵人们似是而非的谈笑声……这里的一切都证明着贵族糜烂的生活与浮华下的暗流。

“啊呀!真是好久不见了,亲王殿下,”将发色染成明亮的橘黄色的贵妇人把弄着扑满香水的小扇向拉稞德亲昵地打着招呼,“您依然是如此的俊朗。”

“库德夫人,一年未见,您却越显年轻……”

“哼哼,我就是‘显’而已,不用再说有口无心的套话了,殿下的赞美虽然令人心醉,但我不是那些你用一个眼神就能到手的小女孩哦”浓妆艳抹下的侯爵夫人已四十有余,但因保养有道,外表比实际年龄年轻了十岁,一举一动间均充满成熟女性的魅力。“你也是,倪雅,这么久没见,你还是这副打扮。”

“侯爵夫人,下官正在执行公务。”倪雅表情僵硬地道,强调着身上笔挺的军服。

库德夫人用扇子遮住自己妩媚的红唇:“呵呵,殿下调教出来的士兵果然与众不同,见到姑母也一副‘我和你没关系,请不要套近乎’的样子”她正是倪雅父亲同胞妹妹,倪雅的亲姑姑。

“夫人过奖了,倪雅的优秀是她自己本人努力的结果。”拉稞德的微笑依旧。他身后的倪雅则红了脸,害羞地扭过头去。

“呵呵,倪雅还是如此的纯情……殿下离开王都这么长时间,夫人们可是好不寂寞哦。”

“夫人笑话,我看我不在这里,大家与新来的客人相处得也很快乐。”

库德夫人的杏仁眼诡秘地转了转:“您是在责难我们允许那个毒药贩子进入您的视线吗?”

拉稞德侧身行礼。

“引见他的蒙赫伯爵最近终于走出了财政危机,您就不要太怪罪他了。”蒙赫伯爵世代担任纳安国的宫廷大臣,是悠久的名门望族。但时代在改变,不好奢华的拉稞德掌权后,专门张罗此方面的部门便被打入冷宫,蒙赫的伯爵夫人又是典型的豪门出身的大小姐,挥霍无度后,留给伯爵的是惊人的催款单与欠条。

而蒙赫的伯爵夫人一直在以“庶出”、“巫女的儿子”诋毁拉稞德,前不久的原皇太子谋反之时,支持他的贵族中也有这位夫人的身影。

“伯爵没有殿下的好福气,一见钟情后娶回的妻子尽是给自己惹麻烦。”

“连那种货色都看管不住的伯爵更有不是。”侯爵夫人颇有深意的句子挑开了拉稞德心底的伤口。

“呵呵,殿下果然……啊!”在社交界滚爬了三十年的侯爵夫人突然惊异地睁大了眼。同时会场也变得死静,刚才还洋溢着的谈笑声反而成了幻觉。

那是朵含苞待放的青莲。

以洁净的白为主色,以幽静的靛蓝为辅色,剪裁大方而讲究的衣裙所包裹的是轻盈柔软的白鹤;隐约散发着银色梦幻的淡蓝长发,同样神奇的金色眸子,细长而典雅的面庞令人想到皎洁的圆月……

兰妃。

一个单词几乎同时从所有人的脑海闪过。

侯爵夫人小心地瞥着年轻的统治者,尽量无声地向后退去。

同时倪雅也做出了她应有的举动:“殿下……”必须在拉稞德让鲜血装饰会场前阻止他。

“我有些累了。”拉稞德显然在强行压制心中的怒火,转身向专门为他提供的休息室走去。

金色的雄狮从大厅消失后,如同被魔法石化了的人们才开始逐渐恢复。然而,原有的谈笑声已然被恐慌的嘈杂所取代。成为骚动的根源的少女则不明所以地微笑着。

“啊呀!好漂亮的女孩子,小姐是哪家的千金?”库德夫人耀眼的装束与少女恬静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多亏她跳跃的嗓音,会场紧张的气氛才稍稍缓解。

“昙小姐的伯父是沙河男爵。”少女身旁的蒙赫伯爵夫人挑衅似的看着侯爵夫人。

“哎呀,小姐的名字是昙花呀,真是人如其名。”沙河男爵就是拉稞德口中的“药贩子”,来自粟特的商人,用金子买到爵位的暴发户。怎么看这只小鸟都不像和那个皮球样的秃顶男有血缘的样子,侯爵夫人不去理会伯爵夫人,在心中迅速盘算怎么能查找出少女的真实身份。“可恶,不开哪壶提哪壶,”侯爵夫人边以微笑继续着应酬,边暗自怒道,“打扮成这个样子,不是存心让殿下不开心么?”虽然没有直接的亲属关系,好歹是把拉稞德从小看到大的,在感情上她自然偏向拉稞德。孩子的母亲不是什么好人,孩子却是宫廷中难有的出类拔萃。听到拉汶德收留了拉稞德时,她着实为孩子的安危捏了把汗。还好,哥哥因争权夺位瞎了眼,却还能发现弟弟的才干,要是现在由拉汶德处理朝政,朝廷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由于前皇太子的谋反曾动荡不安的朝廷刚刚稳定下来,又冒出来个搅局的。

侯爵夫人心里诅咒着惟恐天下不乱的伯爵夫人,同时将突然出现的美少女同自己熟知的“兰妃”来回比较着。

被所有纳安贵族、乃至王都的平民尊称为“兰妃”的女性是四年前被拉稞德在狩猎场带回的民女。她不但非贵族出身,在纳安连正式的户籍也没有。她深受亲王宠爱,却因当时的拉稞德尚未大婚,而无法得到相应的名分。

不知何时起“兰妃”就成了大家对其默认的称谓。

因为她仿佛是绽放在深谷中的幽兰般恬静秀雅的女性。

刚被关入后宫时那朵兰花只有十五岁,两年后,怀有身孕的她忽然从亲王府水汽蒸发一样消失,成为了王都最大的难解之谜。

回想起当时混乱的王都与几乎疯狂的亲王,侯爵夫人不禁叹气。难得看到母亲叹气的样子,莉尔担心地问母亲那个少女是否棘手异常。

库德夫人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眉宇间浮动着难以掩藏的忧郁:“我只是想起兰妃了。”初见那朵兰的记忆至今未曾模糊,大概终身会铭记在心吧。那令人惊心动魄的清,那震撼心灵的洁,仿佛是夜色中的煞白,炫目得无法正视。可以理解拉稞德对其钟爱的原因……越是看似神圣不可侵的事物,越是想征服、拥有。那朵兰花的存在就是一个奇迹,就像耀眼的拉稞德诞生在这已步向衰竭的血族中般令人无法信服。

只有那朵兰与拉稞德站在一起时,世界才是平衡的。

“殿下还未找到她的下落吗?还是……”孝顺的女儿则在为母亲担忧。

“唉……恐怕连神都无法告诉我们,那朵兰花的下落了。”兰妃失踪的事件传出后,众多贵族纷纷高薪聘请知名的占卜师以寻访兰妃的踪迹。然而,连从未间断地帮助人类的星辰们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最终无一位占卜师找到兰花的半丝踪影。

于是众人又开始寻找酷似兰妃的少女以安慰亲王。

“幸亏殿下今天心情还算好……否则……”莉尔叹道,“我再也不想看到或听说类似的事情了。”曾有不知天高地厚的下级贵族将女儿打扮成兰妃的模样献给拉稞德。可毕竟兰妃的气质是模仿不来的,徒有外表的少女与其父立即遭到了触怒帝王的报应。

不只是贵族们献上的礼物,连皇帝拉汶德送给弟弟的乐师、美女也同样遭受了非人的待遇。拉稞德的怒火使朝中人心惶惶,而忍无可忍的拉稞德以向风明城的开战结束了混乱。

库德夫人看着马车外的夜色:“虽然有些对不起圣法师们,但他们的牺牲换取了纳安的安宁。”在内部矛盾激化的时候,最好的缓解方式就是将大家的注意力转向外部矛盾。拉稞德以压倒性的胜利重振士气,并为谋反者制造了诱人的陷阱。“相比之下,前皇太子真是个愚蠢的笨蛋。”

“母亲大人……”由于倪雅拒绝了与前皇太子的婚事,莉尔成为了新的订婚对象。

“幸亏他早早被处死,否则你的一生都要毁在他手里了。”前皇太子早已成婚,但以他的地位可以迎娶五位正妃。当他将目光转向自己家的女儿时,库德夫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可对方毕竟是皇太子,拒绝也要理由,只好一直用各种借口拖延下去。皇太子的死对她来说是再高兴不过的。

至于今晚出现的酷似兰妃的少女,库德夫人在感性上极其反感。原因不明,非要找个理由的话应该是身为女性的感觉让她闻到了危险。

莉尔不解地望着母亲,年轻的眼中充满求知的欲望。

“哼,你的修行还欠着火候呢,我的傻丫头。”身经百战的社交高手露出了她招牌样的微笑,“明天去探望你的倪雅表姐,你们有很长时间没有好好聊了吧。”

艾拉在土地上画出了简单的图案:“地表建筑大概是三层,全部为砖房。一层正中的空间很大,两旁各有四个小房间;其中一个长期有火苗,大概是厨房。二层没有大量金属的反应,但人类活动的迹象频繁,应该是土匪们的住处。三层构造要小于一二层,有大量贵重金属与稀有石类的反应,应该是头目的房间。底下建筑共一层,大概分为两部分。一是囚禁我们的牢房,另外的部分有大量金属的反应,很可能是武器库。更深些的房间里有比三层更多的贵重金属的反应,该是藏宝库。泪石在三层。”

莎蓝赞赏道:“法术是否成功不在于术者本人是否擅长此类法术,而是决心的强度。”

“……直说我不老是闹别扭的话早就成功了不就行了么?干吗绕那么大的圈子。”觉得极为不好意思,艾拉转移了话题,“我们在这里被关了这么长时间,华特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竟然不来救我们!”这可是难为人家,华特再厉害,也不能单枪匹马地和五十来号人干架啊。他不一时兴起参加这个土匪团伙就是万幸,不过他是否能完整地从赌场出来都是个极大的不安因素。

就在这时,牢房的大门响了。

“哇!!真的是像女人!喂,大哥你不会在唬我想自己独吞吧?”一个耳熟无比的声音夸张地叫着。

“我哪会!要是这家伙真的是女人,还会在这里么?”另一粗野的声音将火把对准了铁笼对面的七泉。

……无耻的家伙!!!你是卡耶王室的耻辱!!!

要是平时,艾拉必定冲上前狠狠将华特打翻在地。但现在不行,必须忍!忍,忍,忍!

“哎呀,真是可惜。长着这么漂亮的脸蛋却是男的。”华特在继续轻佻地对话。

“是!好不容易有个女的,却发育不良,还有什么乐子!!”

你等着,我记住你的脸了,看我到时不扯了你的胡子撕了你的嘴!

七泉担忧地看着因羞怒而气红了脸的艾拉。

“大哥,今晚不是有宴会么?把他们拽出来乐一乐吧!不是说里面一个是吟游诗人吗?”

“你小子就是好运气,刚进来就有酒喝!”

“哪里,还不都是托了诸位的福。”

“喂,小子!谢谢这哥们儿!今天晚上让老子高兴了就放了你们,否则,哼哼!!”

拜托你说点有创意的台词好不好!可恶的华特,等我出去了,先揍你再说别的!哼!就凭你们还想听莎蓝的演奏?!做白日梦去吧!七泉的歌声也是你们想听就听的?那天路过的城堡的女主人哭着喊着要七泉留下做女儿,害得我们连夜逃跑……哼!今晚我就要以月亮女神的名义惩治你们!!

被艾拉狰狞的表情所慑,七泉颤抖着紧紧贴住自己的保护者。莎蓝则苦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这天的夜晚是强盗们名副其实的噩梦。

乐师和歌手的表演将宴会带向高潮时,地下室突然起火,从中杀出了个火红色的怪物。喝得醉醺醺的壮汉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失去判断力的土匪们不去救火,反而争先恐后地去抢夺地下室内的金子。至于那个“火红色的怪物”其实是人类的事实,到最后他们都没有发觉。大火迅速蔓延,众人爬上三层的时候,发现头目连同守卫一起被打晕在楼道中。察觉不对时,抓来的三个人与新加入的男人已然逃得无影无踪了。

而“火红色的怪物”连同作恶多端的强盗集团一夜间瓦解的故事,在此地流传了很长的时间。

“哈哈,没想到你还挺有两下子的嘛!”华特的大手拍着艾拉火红的头顶大声笑。

“你那鼓鼓囊囊的袋子是怎么回事?”艾拉拂开华特的手,问道。

“嗯?当然是这个!”布袋一开,塞得满满的宝石险些掉出来,“还有一袋金币!”

艾拉哑口无言。

“华特,你忘了说你怀里的银票。”七泉好心地提醒。

“你、你连强盗都不如!!!”艾拉的铁拳毫不留情地向华特招呼过去。

指着自己和莎蓝的背包,七泉询问队伍中最值得信赖的成员如何处理。

“到了第一个大点的镇子,咱们就把它们存到银号里。”有了银号给的凭证和约定的暗号,在大陆任何地方都能提取自己存入的数目。“这是我们应得的赔偿金。”被他们无缘无故关在牢房里那么长时间,才拿这么点已经够宽宏大量了。七泉还好,从土匪的窝点逃出后,莎蓝和艾拉顿时觉得肚饿难耐。特别是艾拉的吃相,差点被人当成真的怪物。

再说,这样下去怎么赚钱,拿什么养活这些人?

七泉突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华特,你怎么突然出现在那里?”

华特轻巧地躲开艾拉的攻击:“因为我担心你们的安危啊!”

“其实是输光了钱,不得不躲到贼窝里吧?”莎蓝一语点破真相。

“莎蓝……你的性格和脸真是相差太大了。”外表明明那么温和漂亮,里面却是个不饶人的个性差劲的家伙。“不过你倒真有耐性,那个牢房矮得只有七八岁小孩的身高,你在那儿呆了那么长时间竟然脸色变都不变。”

莎蓝平静地道:“连人间地狱都呆过,还有什么可怕的。”

华特立即收敛了自己嬉笑的面孔。不知其中含义的艾拉和七泉则继续跟着他们赶路。

“人间地狱”,在牢房的话题中提到这个词只会让人联想到一个地方——纳安帝国的大内监狱。那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监狱。进入普通的监狱犯人可能活着回来,但进入“人间地狱”就等同掉入了地狱,不可能生还。传闻纳安大内的刑法中可以让人无比接近死亡却仍活着的酷刑就有一百单八种。还有让众恶徒闻风丧胆的“十八层炼狱”,据说接受这种刑法执行到一半时犯人就会自己咬舌自尽。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哎,莎蓝是你什么人?”华特跑到艾拉身边,“不会是这个吧?”说着做了个手势。

果然,艾拉立即上钩了:“怎么可能!他是我师兄!师父临死前托他照顾我。才不是,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要是真的是圣法师,干吗让你这个菜鸟打头阵?”莎蓝在华特面前从来没有使用过魔法,但华特仍可凭野兽般的直觉嗅到莎蓝身上魔法师的气味。

“……莎蓝他……不是圣法师……现在也失去以前的法力了。”

华特追问理由。

“我不知道啊,师父到死也没有告诉我。我虽然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有个师兄,但因为他是被流放出风明城的,大家对有关他的话题都很忌讳。”

被驱逐的圣法师!

华特无法相信地张大了眼。谁都可以看出,莎蓝比艾拉更“像”圣法师。和莎蓝相处的时间里,华特可以确定莎蓝不是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的人。可……被流放?!那是重罪,要是在别处,那是早已被处死的罪行。

到底,这神秘的男子怀抱着什么样的内情?他在风明城以外的地方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不喜欢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当野营的篝火升起,七泉外出觅食,艾拉忙着准备晚餐的时候,莎蓝将华特叫到了一旁,“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远处的篝火使莎蓝所在的地方愈显阴暗,仿佛他就是黑暗的一部分似的。

华特轻松地耸肩:“别那么盯着我嘛,我只是想知道旅行的伙伴是什么人罢了。按照你们的话,我被叫做狂眼之王的恶魔盯上了,我想确保周围没有可能出卖我的人,很正常吧?”

“你是说,我会为了金钱出卖你吗?”莎蓝的语气明显地不快。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要想要钱的话,早不在这荒郊野地里讨饭吃了。”华特烦躁地挠了挠头发,“艾拉说你曾是圣法师。”

“对,但现在不是,永远不是了。”

“我知道。你的身手很好,我喜欢这样的伙伴……你在纳安呆过?”

莎蓝顿了一下:“对,我被逐出风明城后不久便去了纳安。”

“去过那个地狱?”

突然转身,莎蓝单方面结束了对话。

“……是我太着急了吗?”华特踢翻了脚边的石子。

野外的夜晚既安静又可怕,素昧平生的旅行者们经常自发地聚集起来以求安全。莎蓝去寻找觅食未归的七泉,艾拉因白天积攒的疲劳沉沉睡去,火堆旁只剩下了华特。远方隐隐传来的其他旅行者的谈笑声,将华特拉入了久远的回忆。

从记事时起,自己就在不停地旅行。终于有一天,自己忍不住问道,我们到底是谁,为什么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在安定的家中住下来?

因为我们是失去了祖国的骑士,我的主人——

主人?

对。我们受陛下的委托,要保护您的安全。保护我们卡耶的希望——

什么是卡耶?什么是卡耶的希望?

您就是,我的陛下,您是我们的主人,我们的王——

可是,有没有土地的王吗?有没有人民的王吗?

亡国的骑士们带着国王的幼子做着复国之梦。年幼的华特并不是不懂他们的意思,可是总是觉得他们的愿望是那样的渺茫。卡耶已经不存在了,卡耶的人民成为了纳安的人民。骑士们到底打算用什么复国呢?

单靠国王的血脉就可以支撑起一个国家的话,就不会被人灭国了。

王……没有国家的,王——

“感叹自己的不幸吗?卡耶的王子。”从地底传来的声音仿佛是恶魔的利爪,紧紧抓住了华特的心脏。

握住因察觉危险而不断颤抖的长剑,华特冷笑:“终于现身了啊,狂眼之王。”

漆黑的影子不断改变着形状,为恶魔塑造出临时的身体。而本应对黑暗力量敏感的艾拉却仍沉沉地睡着。

拉稞德优雅地将搭在肩头的金发甩至脑后:“王子竟然知道区区在下的名号,真是荣幸之至。”

“名号?啊!的确,如果名字是那么变态的话,一辈子都完了。”华特缓缓地拔出长剑,进入应敌状态。卡耶王室的传世之宝可以察觉接近的危险,以保主人全身而退。可现在不行,就是对方是从魔界爬出来的魔鬼,华特也不能像丧家犬样卷尾巴逃跑。“那你叫什么?花哨男。”对方的衣着非常讲究,华特所见过的最富有的商人恐怕连个衣服的花边儿都买不起。

拉稞德也不动怒:“在下拉稞德,拉稞德·德·冯弥尔。”

“什……?!”据华特所知,全人类居住的大陆只有一个人敢用这个名字。

“对,大家都叫我亲王,或者冯弥尔公爵。”轻松地走近华特,拉稞德根本不在乎对方手中的凶器。“真是漂亮的剑,作为武器却显得过于脆弱了。”

被拉稞德的杀气所压制,华特光是握剑便用尽了全力。被汗水浸透的衣服如硬壳般挂在身上,连呼吸都变得苦难无比。

拉稞德细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剑身,仿佛在欣赏自己的古玩:“灭亡了的王室的信物还有什么用?把它交给我吧,我可以让你真正成为土地的主人。”

我让你成为土地的主人——

少主,卡耶的意思,就是“土地的主人”,卡耶的王统治卡耶的所有土地——

如果放开这把剑,他们常年的愿望就得以实现。为自己而牺牲的骑士们的灵魂终于能得到安息。

可是,这样真的对吗?

我应该早已决定了的,十六岁那天,独自奔向没有他们的世界时我就决定了我要为自己而活。复兴卡耶的理想不是我的,是他们的。我并不是对他们百依百顺的木偶,我对王位没兴趣,我只想旅行……对,就像传说中的飞龙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

“将它给我,卡耶的王子,”拉稞德耀眼的金发填满了华特的视野,鬼魅的喉音引诱着猎物自动落入陷阱,“把它给我……”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燃烧的黑眸。

朱红色的火焰自失去祖国的宝剑喷射而出,直逼拉稞德。华特也趁机摆脱了狂眼对自己的束缚。“妖怪,我才不管这是什么卡耶王的证明。这是我的守护者,惟一不会背叛我的伙伴!!”我的确是卡耶最后的王室成员,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国家早已灭亡,光辉的作为并没有为我带来安定的生活。不断被人追杀、背叛、流浪,甚至露宿街头……哈,好个王位继承人,必须牺牲忠实的伙伴才能保全性命的国王!没有土地,没有子民的国王!

挥开阻挠自己的火焰,拉稞德紫色的眸子升起了黑色的火焰,强大的力量将华特连同宝剑的神力再次捆绑,并毫不留情地撕咬华特的皮肤。

“裂·风刃!”四周的空气应圣法师的咒语化为无数利刃,冲向狂眼之王,但立即被其强大的魔力夺去了生命。

“……真是,让人惊讶的小姑娘。”拉稞德暂且减缓对华特的攻击,瞥了眼再次阻碍自己的红发少女,“你这是第二次,不、第三次做出我意料之外的事情了……尤其是你在阿族的石城的表现。”让战死的亡灵认为战争已经结束,并让他们修复由自己破坏的桥梁,这需要使用极其复杂而周密的咒语。魔法书籍上当然不会有如此灵活的指导方案,必须由术者自己完成整个咒语的编排,高等法师与低等法师的差异便在于此。

现在艾拉又凭自己的力量苏醒,前途更是无以预料。

拉稞德依然轻松地笑着,左手优雅地在空中一转,一个小沙漏便缓缓落于手中:“为了奖赏你的进步与勇气,我赐予你思考的时间。你必须想出个让我耳目一新的攻击方式,否则……我讨厌悟性太差的孩子。”

“你!”

“怎么?红发的小丫头,不敢吗?人界有史以来首位女性圣法师只有这点胆量,风明城果然只是个经看不经用的老古董。”

“你,你胡说!!”

“不甘心就反击啊。只顾着对着我咬牙切齿,沙漏中的沙子可要流完了。”

怎么办,莎蓝不在,我完全不知道应用哪种咒语。连师父那样伟大的人都抵御不了他的力量,更不用说刚刚成为圣法师的我了。

看,沙漏的沙子只剩下一点点了。

狂眼的力量……对,上次他会被我的法术击退是因为那并不是他的本体。就算是狂眼,不直接通过本体使用的话也会打折扣……他的身体不在这儿,需要其他人的影子支持!

拉稞德在身边聚集起十余匹大型妖魔。

“形影不分,影形不散!影子们,回到自己的身边去!!”

糟了,她在召唤影子们复原。“杀了那个红毛!”凶猛的妖魔们立即扑向艾拉,锋利的爪牙在夜色中散射着刺骨的杀气。

与此同时,组构拉稞德意识的暂时容器也开始崩溃,他白磁样平滑的面容眨眼间裂痕遍布,釉层纷纷剥落。“死丫头!!”怒火化为巨莽,死死将少女缠住。

“艾拉!”银光闪过,喷洒着火焰的长剑劈开了虚假的躯体;神圣的光芒驱赶了魔族的野兽,却来不及从蛇口下拯救少女的生命。

突然,龙吟破空,乘风而起的银蓝色巨龙向来自黑暗的蛇身喷出愤怒的闪电,巨莽随即在哀叫中崩裂于夜晚的森林。

华特抢上前扶住了同伴瘦小的身躯。

“……龙神,司水之神……”艾拉伸出颤抖的双手,“自愿化身为‘心弦’的,远古的自然之神!”眼前的这条龙正是代表水元素的竖琴原先的模样。以镶嵌于额头的泪石为证,与神族定下共守关押恶魔的牢笼的契约的,自然之神。

年轻的圣法师啊,不要迷茫,不要悲伤,你的命运正在等待着你的前进——

龙神巨大的眸子中仿若沉积着星辉无数。

那双神奇的眼睛会结束混乱,那颗温柔的星辰会引导你成为最伟大的圣法师——

“尊敬的龙神,请告诉我应该走向何方!我们需要灵眼的力量,全人界都需要他可匹敌狂眼的神圣的力量!”

……神圣吗?人类最终还是在追求力量啊……孩子,有时,神圣二字并非能带来你所希望的未来……年轻的姑娘啊,神族不是神,只是个与你不同的种族。失去信徒的神灵,只不过是个老不死的孤家寡人罢了——

“……我不懂……”

是啊……因为,你还是孩子——

龙体在光芒中逐渐融化,连美丽的眼睛也变得模糊不清。

“龙神!”但巨龙已经消失,只剩下竖琴在月光下散发着冰冷的光芒。

“……刚才的,是这,竖琴?”过了良久,华特才恍若大梦初醒。

艾拉抚摸着竖琴上的龙纹:“对……对了!!让我看你的剑!”抢过华特手中的长剑,凝视片刻,欢喜地叫道,“果然,是朱雀!”剑鞘虽然朴实无华,剑身与剑柄却刻有朱雀的纹饰。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镇守四方的神兽的力量与泪石结合担当着门卫,镇守着来之不易的短暂宁静。

华特却更加关心仍未现身的其他旅伴:“莎蓝去寻找七泉还没有回来。”

“什么?!”艾拉急道,“莎蓝他不会被七泉吃了吧?”

“蠢货!七泉的确是半妖,但不是肉食性的!都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还不相信他!”

“我们中相信他的人只有莎蓝不是吗?!无论是否是肉食的,魔物对于我们人类都是祸害!”

“你!算了,跟你这种蠢丫头说不明白。我去找他们。”说罢,华特拿起了自己与其他二人的行李,“你老老实实地在这儿给我看火!”艾拉自然不愿,刚要开口抗议之际,她发现了急速接近自己的魔力。

是只白色的有翼女怪,有着女性的双臂与上半身,鹰一样的双腿与翅膀,前胸与背部布满柔软的绒毛,蜥蜴般的尾巴,只有爪子和眼睛是黑色的。“请救救我的主人!年轻的圣法师!”女怪的面庞上写满恐慌。若非艾拉周身充斥着可怕的杀气,她必定会抓住她的衣角苦苦哀求。“我是主人……莎蓝大人的仆从。主人命令我时刻守护七泉少爷,可七泉少爷被奇怪的隧道吞没,主人为了救少爷也被卷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