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坍塌的空中之桥-月亮的眼泪

天使喜欢弹奏,恶魔便为她准备上好的琴;天使喜欢宁静,恶魔便叫所有的鸟闭上恼人的嘴;天使喜欢……恶魔便为她……

恶魔喜欢在窗边聆听天使的音乐,喜欢欣赏天使的幽香,喜欢天使的每一个神情……喜欢天使的全部……

天使说,我恨你,恨你吃掉了我的翅膀,恨你玷污我的血肉,恨你将我拖入黑色的泥淖,恨你用温柔将我的手脚捆绑。

恶魔说,我爱你,爱你罪恶的烙印,爱你汹涌的情感,爱你的每一根发,每一丝体香;你可以杀死我,我会将我杀人的技巧倾囊相授……只要你,能杀了我。

“什么?!桥断了?!”华特对带回消息的莎蓝大声吼道,“不可能!阿族的石桥几百年来从没有出过事!怎么会说断就断?!”

莎蓝只是平淡地说,阿族的长老已经派人开始调查了,华特可以去问他们。

“是不是昨夜里的……”艾拉目送华特急匆匆地奔出门去,担心地问道。

架设在峡谷间的石桥是穿越狄鲁山脉与龙骨山脉夹缝的必经之路,桥一断,这条惟一可以避开纳安设置的关卡的路就死了。

“七泉什么也没做,也不是阿竹干的,”莎蓝冷漠的视线掠过重重山峦,“人类留下的强烈的感情会唤醒沉睡在土地中的其他东西,这个石城年龄太大了,地下埋着什么都有可能。”

“那阿竹是……”

“她只是在寻找自己孩子的灵魂,七泉有在夜晚进食的习性。”

艾拉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七泉的食物是什么?”妖魔的食性多为肉食,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食人、吸血的妖魔。艾拉实在不想目睹美丽的七泉张开血盆大口吞食人肉的情景。

莎蓝冰冷的眼中似乎有了笑意:“七泉的母亲是树妖,他在夜晚吸取植物的精气。”但正常情况下绝对不会令植物死亡,这和狮子绝不一次性捕杀掉所有猎物是同样的道理。

“那为什么我和华特在街道上碰到他?”因为对方是魔物艾拉始终放不下心。

向来谨慎小心的莎蓝却对半妖的七泉特别爱护:“他在寻找阿竹,而阿竹找到了我。”至于原因,莎蓝没有透露半分。

“莎蓝!!那个半妖的小鬼现在在哪儿?”华特突然闯进来,神情紧张。

莎蓝的回答却被来自街道上的嘈杂声湮没了。

“他们在干什么?”看到聚集在街上的居民异常的表情,艾拉问华特。

“去抓破坏石桥,害死大量农作物的魔物!”华特激动地说出骚动的缘由。

“难道那些巫师找到罪魁祸首了吗?!”

“怎么可能!但城里的人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那他们去抓谁?!”

七泉。

莎蓝从窗口翻身而出,几个起落便望不见了人影。

“呵!果然好身手!”华特从窗户探出半个身子,赞叹不已,“绝对是个好合作伙伴!”

莎蓝才不会和你去挖人家的墓!艾拉抓住华特的斗篷,向门口大步走去。

“喂,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去追莎蓝了!”艾拉用力拽道,“你也看到了,那帮人一个个红了眼,不见血才怪!莎蓝要是有了三长两短,看我怎么治你!”

华特被扯得喘不过气来:“怎、怎么有我的事儿了!”死丫头,哪儿来这么大的力气。向来听人说圣法师慈悲为怀,不好打斗,都是书生派的!怎么上来就拳打脚踢,死扯活拉的。

人类总是有些传自祖上的积习改不了,“恐为人前却耻于人后”就是其中之一。将七泉位于石城边缘的小屋重重包围的人们此时便是这种积习的最佳代表。开始时口中喊着烧死魔物,却没有半个人敢出来站在所有人的前面。

然而,一旦有人“敢于人前”,其余在场的诸位便会“耻于人后”,争先恐后地跟上去。犹如小小的火苗落入了干涸的草原,大火迅速蔓延。

“莎蓝,不要管我了!”七泉对用身体保护自己的莎蓝哭诉。飞来的石块无情地砸在二人的身上,划破裸露在外的肌肤。

纵使没有确凿的证据,愤怒的人们仍然会将自己怀疑的对象作为犯人处罚。七泉的存在一直是石城居民的心头大患,无论他是否是这次灾难的始作俑者,他都会遭到同样的待遇。

不只是现在,七泉自幼便遭受着来自人类的虐待。居民们知道他不是肉食性的魔物后,每见到他必拳脚相加,连小孩也敢朝他投掷石块。这便使七泉对人类抱有极度的恐惧感,在普通人面前只会无助地发抖。

发现围攻自己的人类手中明晃晃的东西,七泉绝望地发出无声的惨叫。是火,代表战神的火焰是所有生活在人界的妖魔最恐惧的事物。在火的面前,无论怎样强大的魔物都不得不现出它的真实面目,弱小者很可能就此丧命。

“听我说!不是这个孩子弄断了桥!!”莎蓝奋力叫喊,但没有人听。

“早就该把你烧死的!”

“对!魔物就该烧死!”

“我们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把你养活到今天,你却以怨报德!!”

“忘恩负义的东西!”

“你果然是那个妖精的儿子!”

“外来的旅客,离开这里吧!这家伙是不折不扣的妖魔,会把你和彼宁师父一样吃掉的!”

“对,是他害死了彼宁师父!”

“害死了自己父亲的妖魔!”

和华特急忙赶到的艾拉顿时愣住了。

“用美色迷惑圣洁的圣法师的妖魔!”

“七泉!!”艾拉奋不顾身地冲开人墙,抓住了七泉瘦弱的肩膀,“他们在说什么?!”

七泉泪流满面地摇头。

但艾拉的第六感已经让她发现了她本人决不愿相信的事实。“不可能!!圣法师怎么能背叛教义结婚,而且对方还是魔物!!”

莎蓝则痛苦地闭上了眼。

为什么要有这种事呢?不该发生的关系,不该诞生的孩子。

七泉被强行拉走,他会在傍晚被捆绑在十字架上活活烧死。瘦小的七泉在壮汉的扯拉下显得更加柔弱,仿佛是受伤的小鸟,任凭人宰割。从翠绿的眸子中流出的,已不仅是恐惧。

失魂落魄地跪坐在湿漉漉的土地上,莎蓝呆呆地望着七泉被带走的方向。无论艾拉如何劝说,年轻人都没有反应,最后气急的华特把他扛回了宿处。昨夜起便没有摄取任何水分或食物的莎蓝处于轻微的脱水状态,艾拉拜托华特用强硬的手段逼莎蓝喝下了大杯清水。

“你为什么那么护着那个半妖?”华特逼问莎蓝,“你和他应该是素昧平生吧?”

“……孩子,是没有罪的……”过了良久,莎蓝才断断续续开了口。

“不,孩子才是罪孽的结晶!”艾拉忍无可忍地重击屋中的木桌,“他们发生关系就已经是十恶不赦了!根本不应该要孩子的!!!”

“……也许,你说得很对……”莎蓝脆弱地动了动嘴角,“因为,你没有孩子……”

“你也没有!”艾拉激动地说道,“我们圣法师将一生奉献给人界的正义!情欲是罪恶的根源!!不能克制七情六欲的人没有资格担任圣法师!”

莎蓝寂寞地一笑:“我又没有说我有资格当圣法师,是不是?伟大的、人界首位女性圣法师?”口气中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艾拉也不是不经世故的小姑娘,当然听得懂其中的含义。被剥夺圣法师资格的莎蓝与自己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莎蓝对自己抱有恐怕连他本人都没有察觉的嫉妒情绪。

“你去哪儿?”华特问要出门的艾拉。

“去找真正的犯人,”艾拉的声调僵硬而强横,“我是光荣的圣法师,即使对方是妖魔,也不会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他的身上。”木质的房门在少女身后“嘭”地关上,灰白色的墙土纷纷陨落。

华特困扰地抓了抓黑色的短发,对坐在床沿上的莎蓝道:“你到底怎么了?”凭自己对莎蓝的第一印象,这美丽的年轻人绝不属于情绪容易动荡的人种。昨晚他散发出的死神样的压迫感,连久经沙场的老手都会不寒而栗。积淀于他漆黑的眼底的寒意,是痛苦的绝望。“你为七泉抱不平,是因为他的遭遇,还是因为他的出身?……这其实都不重要,只是,为了他和那个女孩闹翻,有必要吗?”

“……”

“我不知道你和红毛丫头是什么关系,但应该不是外人吧?”华特显然不擅长这类话题,烦躁地挠着耳朵,“你们还要一起旅行,彼此有个良好的关系不好些?”

“……斯哥特大人……”回答华特的,只有莎蓝的喃喃自语。

疲倦地叹息,华特为了补充睡眠坐倒在椅子上,将两条腿架在了桌子上。斯哥特,这个曾被艾拉提起的名字。依照艾拉当时崇敬的神情,那位圣法师即便法力不高,人格也相当高尚。华特小心地瞟了眼再次陷入沉默的莎蓝,明媚的阳光把莎蓝清秀的面庞映得格外忧郁。如果在纳安帝国的首都,单凭这张脸他就可以衣食不愁,甚至进入宫廷或成为某个贵族的宠信。但他却带着随时可能惹来杀身之祸的小圣法师,千辛万苦地翻山越岭只为斯哥特临终的托付。

可怕的家伙。

边闭眼养神,华特的大脑快速运转着,“从身手来看,受过严格的地狱式训练,不是贵族保镖就是杀手。”从古至今,无论哪个派系的弟子都敌不过国家政府培养出来的学徒。虽然江湖中顶级高手不乏民间派系出身的子弟,但以弟子平均水平来说,国家培养的孩子必占首席之位。政府可以提供充分的人力与物力,残酷的筛选程序确保了生源。学成的孩子们全部被派往间谍与保安部门,肩负着重要的职责。所以“真正的大内高手”往往不为人知。

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不是打小就接受最好的教育,也得是在皇宫里呆过的。竖琴的演奏已经不是什么“顶级高手”之类的词就能形容的了,说是天籁也不为过……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历?

作为雇佣兵,华特游历了不少国家,在皇家的外籍佣兵团中也呆过。那时听到的皇家乐师的演奏,比起莎蓝的简直是儿戏。

……可惜啊,这么优秀的人……

但在这乱世之中,类似的事到底又有多少?华特放弃继续猜想,昏沉沉地睡去。

随着短暂的惨叫,又一个乐师倒在血泊之中,旁边还有与他同行的唱歌的少女。身着青色铠甲的骑士甩掉长剑上的鲜血,毕恭毕敬地向自己的主人行礼,其身后的仆从们则在赶忙收拾散乱的尸体。

这里是位于纳安帝国王都的拉稞德的王府。拥有“玫瑰宫”的别称的宫内有全国乃至全人界独一无二的室内花园。在工匠们的精心呵护下,花园中四季花朵盛开不绝,但宫殿的主人是否真正留意过它们则另当别论了。

拉稞德烦腻地转动着手中的水晶杯,挥手示意伺候在自己周围的人退下。虽然有些对不住皇兄的美意,但自己还是把他们杀了。或许那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在之前还对自己的未来有些许奢望,现在她的灵魂只会为自己的不幸哭泣吧?

“殿下……”倪雅犹豫是否应在此时进言。

“我知道,倪雅,”拉稞德放下酒杯,闭上眼,“我会亲自向皇兄说明的。”刚才被他杀死的乐师和歌手都是皇帝送来的,无论拉稞德对他们怎样不中意,都不该说杀就杀。

倪雅无奈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拉汶德送给自己的弟弟乐师的意图很明显:早日忘了她,重新迎娶妃子吧。那朵美丽的花朵曾是纳安最高贵的百合,有着耀眼的才华与品德。因其歌声与琴声被文人们喻为“梦蝶精灵”。

她消失后,拉稞德的花园便荒芜了。

“殿下,这是来自拉玛的消息。”拉玛是大陆最大的沙漠塔木沙漠中的一个绿洲,现在聚集着许多反抗纳安政府的派系,是纳安军队的眼中钉肉中刺。但拉玛位于沙漠内部,轻易攻击那里会造成供给线太长,途中又要经过大片纳安国的殖民地。

弹丸之地,却不能轻易攻取。

“毒瘤,还是越早除掉越好。”

“是。”倪雅静静地低下了头。在萌嫡男爵领地内的狩猎还没有开始,拉稞德就突然说要回王都。主人向来少有任性的表现,不知到底是什么打扰了他的兴致。但是,早一天回来维持大局才是正确的选择。亲王回京的消息一传出,她的父亲便满面欢喜地给女儿来信,托她千万要在王爷还没改变主意之前把王爷请回国来。

现在的纳安不能没有拉稞德。

从现代帝王开始就不断持续的对他国的侵略战争如今已告一段落。与其继续扩大国土,不如巩固皇帝对国内的统治。反抗皇权的乱党从未被根除,总是有人因对当局的不服或不满而起兵。内患未除,被胜利熏瞎了眼的大臣们却开始梦想着新的领地与财富。与快速成长的纳安不同,人界中大多数的国家都开始了不同程度的衰败。人类在众神的庇护下开放的文明的花朵已经过了它最美丽的季节,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的不同调使毒素迅速蔓延,把整个人界卷入疯狂的漩涡。

天灾人祸,大多数人类在这些非己力可阻止的灾难面前选择了逃避。人生苦短,百年寿命的短暂本已让人惊恐不安,何况在人界,到底能有多少人能活到百岁。“我今年三十六岁,朋友已经死了大半。”这是倪雅无意中听到的侍卫的谈话。疾病对所有人公平对待,即使是富饶的国家也躲不过传染病的袭击。

有时富饶的国家反而更加棘手。

当仓库里堆着过多的银子时,主人的大脑便会开始冒出各种各样的古怪念头。

最常见的就是吸食精神类药物。

一切罂粟提取物都已经被强制列入了政府管辖内,结果导致毒品的走私日益猖獗。而毒品贩子向来与暴力团伙勾结,使得处置他们更加困难。但最让人头疼的,还是大城镇对毒品的需求量有增无减。

“倪雅。”

“在。”

“颁布诏令:吸食毒品者,没收全部财产,处以极刑。”与其让黄金和白银流入毒品贩子的钱囊,还不如收入国库。

“属下明白。”

“那个药贩子,太招摇了,早日处理掉。”

“是。”

拉稞德指的“药贩子”是半年前在王都建造了奢华的豪宅的粟特族的商人。粟特人以商贸闻名于世,他们的足迹遍布整个大陆。粟特人的国家不大,国人大多从商,因此粟特国也被称为商人的国度。粟特没有王室,国政由全体国民选出的领导者组织的政府处理。

粟特人没有出身地位尊卑之分,有钱的就是主人。趁厌恶拜金主义的拉稞德不在国内,这位商人用金钱快速建造了通往上流社会的华丽的空中桥梁,现在已俨然是上流社交界的红人。已经传出了他的儿子年内会和颇有历史的名门望族结亲以及他即将获得爵位的流言。

这使拉稞德非常不快。

贵族间向来有复杂的姻亲关系,一想到那个圆圆滚滚的秃顶男可能成为自己的亲戚,拉稞德就想扯烂他油乎乎的大嘴。

更让他无法忍受的,那个药贩子竟然也被邀请参加两天后的舞会。

“殿下……”倪雅自然清楚拉稞德对宴会的反感,但身为摄政王,他必须参加某些贵族间的聚会,这是他的职责。

“……你先退下,我想静一静,”拉稞德语调平直,“你的父亲希望你能回家探望你的母亲,明日午时来我的书房报到。”

“谢殿下恩典。”悄无声息地退出花园,倪雅跨上了自己的骏马。

我美丽的王啊,您要在那寂寞的花园里,等到何时?

拉稞德伸手抚乱了映在溪流上的,自己的脸。

这条流淌于花园内的小溪的源头在皇家禁地内,先帝下令建造此宫时特意要求将禁地内的清泉引至此处。为了保障溪流的清澈,工匠们颇费了番心思。

“玫瑰宫”最开始是先帝为赏赐自己的宠妃所建,据说那位妃子的笑容犹如鲜红的玫瑰般艳丽。但宫殿尚未完工,先帝便归了天,后宫众多的妃子大多被继位的拉汶德强行陪葬,那位玫瑰样的妃子也销声匿迹。宫殿完工后,拉汶德便把它同“满院的玫瑰”送给了自己的幺弟。可是玫瑰似乎不大合弟弟的胃口,几年下来,玫瑰们死了大半,剩下的也在兰花入住寝宫的同时被主人赶了出去。

而现在连兰花也没有了。

拉稞德自嘲地笑着,不停玩弄着清凉的水流。儿时每当想如此玩耍时,便会遭到母亲的责难。正确地说,自己的童年几乎没有什么玩乐。完成母亲为自己规定的课程后,一天的时光也就过去了。

不,那个女人不是母亲。她只是在调教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工具。

我才不会让那个魔头顺利地君临人界,在五粒泪石聚集之前,我要抓住他的所有弱点。没有人可以支配我,即使那是我所谓的亲生父亲。

“哼哼,有这种想法的我,才是世界上最邪恶的魔鬼。”脱下外套,拉稞德将整个身体浸泡在池水中,任凭丝织的面料被池水浸透。“没有办法,我是由这个世界最邪恶的血肉构成的。”潜入水中,拉稞德享受着短暂的安逸。

为什么,我那时突然没了杀意?

那个叫斯哥特的圣法师,有着酷似她的,宁静的眼睛。

还有那个红头发的少女,应该有夏落德人的血统……过于火红,像巨大的火团,让人兴奋,也让人恐惧。第一次使用力量就可以达到那种程度,不愧是风明城的弟子。

如果拉稞德想杀死艾拉,单靠他灵体的力量也绰绰有余。但他没有,被少女还不纯熟的法术攻击时,狂眼之王突然放弃了立即抢夺泪石的念头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其原因。

有人代自己去收集泪石,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代表火元素的泪石已经在红发的少女附近了吧,越是属性相斥的东西,往往相聚得早。

双刃的长剑伤害的不只是敌人。

卡耶国被灭的那天刚好是拉稞德出生的日子。卡耶王战死沙场,王妃服毒身亡,而他们的儿子,还在襁褓中的王子在近卫军的保护下从此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连同王位继承人的信物。

“‘幻镜’啊,告诉我你的手足在哪里……我会让你们早日重聚。”丝毫不为长时间潜水所苦,拉稞德微笑着命令被自己沉于水中的盾牌大小的镜子。

这面镜子的背面成凸出的拱形,仿佛是精雕细刻的龟壳,中央镶嵌的泪石有风的属性,可以看到遥远的彼方。它本来被放在“丝绸之国”宁露的女王的寝室内,国家灭亡后被先王作为战利品带回了纳安。皇室的宝库曾一度因附于此上的女王的幽灵热闹非凡,但被送到拉稞德的宫殿后便再无类似的事情发生。

明亮的镜面映出了一位精悍的男子,如同黑豹样柔韧的躯体内包含着果敢与力量。男子怀抱长剑而眠,年轻的面孔在长剑温柔的光芒下脱去了江湖的风尘,散发出天生的高贵。毫无疑问,睁开眼后,他会成为你强劲的对手。

忠实的守护者,亡国后仍保护着曾经的王子殿下吗?

拉稞德挥了挥手,图像便转换为红发的少女。少女身后背负着对她而言过大的竖琴。何止是竖琴,所有加附在她身上的责任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女都过于沉重。“……骄傲的圣法师啊,月亮女神可不是你万能的守护神,她只会看着你遍体鳞伤地继续爬行罢了……”狂眼之王紫色的眼睛深处,燃起了黑色的火焰。

此时的艾拉正为原本沉眠于古城的死者突然苏醒的事情头痛不已。

阿族骁勇善战,曾在此石城对抗大批的外族军队。史料中有记载称,惨烈的战争过后,士兵们的血液染红了整个瑶山。甚至有产于瑶山的血玉为名将的血液凝结所成的传说。风明城常年派遣圣法师来此安抚、供养死于战火的亡灵。众多古战场遗址上均有圣法师留下的欧姆字的铭文。

然而,这些石碑大多已经破碎。

“石碑的裂痕还很新,是最近几天被破坏的,”艾拉如此判断,“肯定是黑魔法师们造的孽。”从碎石块的断面可感知施法者属于哪种魔法派系,但未成熟的艾拉还无法从中准确判断出对方的性别或法力强度。

经验丰富的优秀圣法师单靠对方遗留下的蛛丝马迹便可判断对方的出身、资历深浅、乃至性别年龄性格等,与大夫可以从煎过的药渣判断此副药的详细成分是同样的道理。但与相对单纯的药剂师不同,魔法世界复杂多变,有的术师天生擅长此道,有的天生愚钝,怎么也看不出个端倪。

很遗憾,种种迹象表明,艾拉属于后种。

如果她的师父斯哥特仍在人世,或是莎蓝原本的力量犹在,他们会立即发现残留于石块上的气息属于那位华丽的王者。

“真是的,趁着城里闹阿竹的哭声,竟然把古时的怨灵都叫了起来!!”艾拉不禁出声抱怨,“要是被我抓到,一定让你给这里所有的幽灵每人建个墓碑!!”重获自由的幽灵们已经不在碑石的周围了,八成隐藏在茂密的森林深处。可他们是否就是使石桥坍塌的真凶,艾拉还无法确定。“不行,得快,我只剩下不到半天时间了。”艾拉擦拭着额头的汗珠,向人迹罕至的小路走去。虽然山里的气温要比平原低,但森林的湿度让四处走动的艾拉汗流浃背。单靠寻访的办法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日落前找出罪魁祸首,少女决定求助于居住在森林里的精灵们。

现在人类居住的大陆上已经少有高等精灵族的踪迹。高等精灵族拥有上千年的寿命与强大的魔力,他们同时也是美丽的象征,诗人们愿意将所有赞美的词汇奉献于他们。据说千年前的神魔大战结束后,对人类绝望的精灵们举族迁移至人类无法到达的世外桃源,从此与人类断绝了来往。

与人类来往最亲密的精灵族莫过于元素精灵。他们与高贵的高等精灵族不同,一般不拥有实际的肉体,也没有真正的“生”或“死”。他们其实是力量的集合体,力量强的可以以与其能力相应的形态出现于人类法师的面前,力量弱的充其量只是个能发光的圆球而已。就如同世界由元素构成,元素充斥于世界的每个角落,元素精灵也无所不在,只不过人类不注意罢了。

艾拉避开石城的居民来到潮湿的森林深处,快速地诵读了召唤土系精灵的咒语。在构成世界的四大元素水、火、土(地)、风(空)中,土系的精灵现在最能派上用场。

“请问,您们知道是谁使那边的石桥坍塌的吗?”艾拉礼数周到地请出了可能帮助自己的精灵。

长着一头绿色长发的精灵眨了眨她碧绿色的眼睛:“啊……是架在瑶姬与荷姬间的桥吧?昨晚武士们以为那个黑色的火焰是战火,所以为保护山城把桥毁了。”这里的精灵称瑶山为瑶姬,荷山为荷姬。

据土地的记忆,阿族曾将连接外界与石城的石桥毁掉以抵御外敌。唤醒他们的灵魂的术者利用他们被抛弃在过去的时代的意念,毫不费力地破坏了艾拉的计划。死于战场的死者对土地或某个标志的执着很深,资深的魔法师也往往不能让他们的灵魂前往忒弩之家,接受审判。况且这里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想将这里全部的怨灵一扫而尽,恐怕要数十位高级魔法师付出自己的生命。

“可是,就是知道是他们干的,我也救不了七泉啊。”艾拉焦急地咬着手指。

“七泉?”被艾拉召唤而来的精灵担忧地问,“来自草原的圣法师,您刚才说救七泉?”

“是的,人们认为他破坏了石桥。”

“荒唐!七泉是个连昆虫都不曾伤害的善良的孩子。”一位乌发过腰的女性突然出现,厉声呵斥。

艾拉从周围精灵们的反应立即判断这位外表为二十五六岁的女性是这里地位很高的精灵,自她身上散发的威严、高雅之气诉说着她崇高的身份。

于是年轻的圣法师急忙明述自己的用意。

“七泉的母亲虽与我种族不同,但毕竟均是靠森林生活的同道,”不怒而威的女性昂首俯视着人类,“孩子的父亲又是值得尊敬的圣法师,我们不能让孤苦伶仃的孩子继续受人欺负。”

艾拉被对方的气势所慑,话都说不出来。

“年轻的圣法师,我们会助你救助那可怜的孩子,你需要什么尽管说。”

“……那个……我想,即使我们日落前将石桥修复,到了晚上,那些被欺骗的战士的灵魂还会把它毁了的。”

高贵的精灵会意地点头。

“那么,根除的方法无非是让他们立即前往忒弩之家接受审判,或者……”艾拉信心全无地看着面前威风凛凛的美女。

“或者?”高挑的眉梢挑得更高了。

“用法术将他们的时间调整,让他们觉得战争已经过去,应该把桥修缮了。”头种办法艾拉显然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后种方案说不定……可艾拉不知具体方法。

“你会引导魂魄的法术?”

快速摇头,艾拉向来不撒谎。

“……你的师父没有教你?”

“……师父,已经仙逝了。”想起斯哥特温和的微笑,艾拉的眼泪又开始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滚。

“那……你还有能指导你的人吗?”对方的口气明显温柔了许多,“我们虽然可以从土地获取知识,但无法指导圣法师。”

少女只好支支吾吾地简述了自己与莎蓝的冲突,以及自己无法理解莎蓝对七泉的关爱的事实。

“保护七泉,不对吗?”度过了人类望尘莫及的岁月的眸子,直接深入少女纯真的心。

艾拉不知所措地垂目,难以名状的罪恶感开始发芽。

“因为他是半妖?”精灵雪白的手掌轻轻抚摸着艾拉火红的短发,“你是圣法师,但年纪还小,只懂得单纯的善与单纯的恶。可这事件到底有多少东西是那么单纯的?在你看来,妖魔都是对人有害的,因为你是圣法师;在那个人看来,七泉只是个寂寞的孩子,只因为身上流有妖魔的血液,就被人打骂、蔑视……他很善良。”

“可他……”

“怎么?”

咬住下唇,艾拉再次摇头。善良的人,善良的人会自甘堕落成为邪恶的巫师吗?

“你讨厌那个人吗?”

不,我不讨厌他……只是……很难相处。

“他是你的伙伴?”

算……是吧……师父临终前,托他照顾我。

“你叫他什么?”

莎蓝,直接叫名字。本来我应该叫他……但他不让。

“……莎蓝……”美丽的面庞上闪过阴郁的影子,但立即消失了,“既然你的师父将你托付于他,那么他就是值得信赖的人。去找他吧,年轻的姑娘。让对方直称自己的名字是承认对方、信任对方的表现,他既然让你直接叫他的名字,就说明他愿意代替你的师父指导你。快去吧,他一定会很高兴地告诉你力量的使用方法的。”

“瑶姬……”待红发的少女慌忙地离开后,纷纷现身的土系精灵们围绕在他们高贵的主人山神前。

莎蓝,你与圣法师的缘分未断。

装扮成精灵模样的瑶姬抚摸着为即将到来的悲剧颤抖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