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一个月又过去了,韦庄得到以下情报:一个北京户口黑市价25万,郊区价15万,想通过解决户口解决晓曼的上学问题是不太可能的了。
吴半江租的房子在槐柏树街,这边是一个普通的小学,收费5千就可以上学,那边是北京小学,赞助费要5万,还得认识人才能进去。再打听打听上初中的学费,好的学校就不是5万那么简单,要十几二十万才可以。这数目对于现在的韦庄而言,仍然是天文数字。如果说调到北京是为了一家团聚,另一个原因也是为了孩子的深发展,如果只能读一般的学校,韦庄是不甘心的,因为晓曼是个聪明的孩子,她应该读好学校。
工作调动的事情一点进展也没有,晓曼上好学校的问题也很头疼,再加五一游香山回来后又平添了一些闲杂的情绪。韦庄的心情越来越恶劣。拿起衣服来洗,看到洗衣机里她换下来的新床单,她的心情更差了。韦庄想找一个人说说话,想了想,便给刘生实打了一个长途。
“刘生实?我是韦庄。”
“韦庄,你在哪里?以为你在地球上消失了呢。”刘生实的声音很兴奋,这让韦庄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重视,还算一盘菜。她很疲惫地说:“我现在在北京,想往这里调,但看来短时间内很难做到这一点。我不知如何是好。想回哈尔滨,但一想到一个人带晓曼,而且再回去也没有房子住了,我浑身都累。”
刘生实鼓励地说:“不要回哈尔滨了,在北京有吴半江罩着,总是好过东北的,以你的能力找份工作应该没问题。”
“我不知道,我现在没心情找工作,也没有理由留在北京,我想回去。”韦庄的声音更疲惫了。
刘生实似感觉出什么,他试探地问:“吴半江对你不好?”
韦庄无奈地说:“也没有什么不好,工资照给我,晚上照常回来睡觉,只是我的感觉不好。我现在非常想有谁能来看看我。为什么你们都不来北京呢?”
刘生实那边好久没有声音,韦庄也不多说,只是拿着话筒等着他说话。现在的她,真的很想朋友,哪怕不说话,知道对方在听也很好。
“韦庄,我们公司最近真有去北京公出的任务,我争取一下,或许过几天我会去看你。你真的很想我去吗?”
“是的,很想。”韦庄说着话,眼泪就流了出来,她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哭,拿起一方纸帕擦着鼻子,刘生实不安地问:“韦庄,在哭?”
韦庄没有说话,叫她说什么呢?
“韦庄,我到了北京如何联络你?”
“打我的手机好了。我一直都在开机。”
“那好吧,如果我到北京,一定告诉你。挂了吧?”
韦庄答应着,却没有放下电话,她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可是此刻,她不想放下刘生实的电话。刘生实似也感觉出韦庄的情绪,他再一次说道:“韦,别这样,放下电话。过几天我一定去看你。”
韦庄舍不得地把电话挂断。刘生实的体贴和呵护叫她更想哭了。她走进厨房去洗衣服,放水的时候,她的眼泪也像水般不停地流淌着。
吴半江晚上下班一进屋,看到韦庄的眼睛肿得像两只青桃,饭也没有做,他没吱声,带着晓曼去外面买了一斤饺子回来,父女两个人默默地吃着,一时屋子里很静。
“妈,你吃饭吧,我爸说了,这是你最爱吃的西红柿馅的饺子,快吃吧,一会凉了不好吃了。”晓曼频频地看着韦庄,她小小的年纪感觉到这种气氛的压抑,很是不安。韦庄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放在嘴里,眼泪又忍不住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
饺子是好吃,但也要有心情吃才好。
要是在平日,西红柿馅的饺子韦庄会吃得很快,可是现在,却是难以下咽。她无情无绪地放下筷子。吴半江叭地一声把筷子摔在桌子上,暴怒地吼道:“谁说你了,还是谁给你气受了!你这是哭给谁看,做给谁看!我一天到晚在外面辛辛苦苦地挣钱,回来没有一口热饭吃,还要看你的脸色!”他满脸青筋暴现,站起身叭地一声摔上门,扬长而去。
韦庄木然地坐在桌子旁,大脑一片空白,在她的记忆里,吴半江还是第一次和她发这么大的脾气。以前的他,说话的时候,总是爱笑,常常笑得韦庄心里没底,从没有发脾气让韦庄心里难受。现在他突然这样的一下子,韦庄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想不起来。看着晓曼放下碟子进了屋,她也进屋躺在床上。两手枕着头,想着自己的工作八字没一撇,如果留在北京,自己的后半生就是一个未知数。可能辉煌一下,也可能就窝在家里做饭了,虽然对自己做饭的手艺很自信,可是螃蟹好吃,吃多了也腥,万一哪天吴半江吃不出感觉,要换做饭的人,怎么办?她的心很是烦乱。
朦朦胧胧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吴半江回来了。韦庄懒得睁开眼睛,她翻过身,脸冲着墙,既不像看到吴半江的脸,也不想像往常一样看看现在是几点。吴半江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做了什么,一切的一切和她的工作比起来,都已经不重要。
吴半江倒也配合,他无声无语地躺在床上,背对着韦庄,也是脸朝着墙。
日子在冰冷中度过。度过的时日十分的冰冷。
刘生实就在这样的冰冷中真的来到了北京。
他是星期五的晚上八点多钟给韦庄打的手机。韦庄接到他的电话,心里是喜悦的。多日来的烦闷,吴半江的冰冷,都令她想离开这个家,非常迫切地离开这个所谓的家。她问清了刘生实的住处,二话没说就出了门。没有告诉吴半江她去哪里,也没有说要去多久,她只想离开这里,不想再看到吴半江那青筋暴现的脸。那不是她来北京想看到的东西。
敲开刘生实的房间,韦庄站在门口看到刘生实,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仿佛看到家里的亲人一样。
刘生实想不到韦庄是如此的憔悴,他爱怜地将韦庄拉在怀里,紧紧地拥着,轻轻地摇着,喃喃地说:“调皮可爱的韦庄哪里去了?风趣幽默的韦庄哪里去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像个幽怨的小妇人?”
韦庄的泪无声地流着,她把头靠在刘生实的胸前,什么也不想说,只想就这样静静地靠着。刘生实把韦庄拉到床前,扶着她坐下,用手指轻轻地拭着韦庄的泪,了解地说:“如果撑得太辛苦,不必太为难自己的。去还是留,只是很简单的一个问题。干吗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韦庄的眼泪再次无声无息地流淌了下来,她看着刘生实痛苦地说:“自从吴半江离开哈尔滨以后,我的婚姻状态就是空位,我这面一空位,吴半江也变成了空位。这种空位的滋味很难受,它是违背人性的一种状态。我不能说对吴半江爱得有多深,可他是我丈夫,我是他的妻子。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现在,我不为什么远大的理想,也没有什么救国救民的抱负,只是想一家团聚,只是想晚上睡觉的时候有个丈夫在身边,我的要求并不高,对不对?”
刘生实没有说话,只是用大拇指一点点抹去韦庄眼角的泪,韦庄抓住刘生实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脸颊轻轻地摩擦着,刘生实的沉默给了她极大的安慰。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空位的滋味不好受,可是错位的滋味更不舒服。现在我才理解大家闺秀的姜欣、小家碧玉的陈香,理解了她们为什么像疯了一样不可理喻。当初在哈尔滨的时候,看到她们一天天精神失常的样子很是不欣赏,现在轮到我体验这种状态,我才真真地体会到:原来在婚姻面前,来不得半点虚假。没有谁的眼睛里能揉进沙子。”
刘生实轻轻地抚弄了一下韦庄的眼睛,他忍不住笑着问:“什么是错位?”
“错位就是吴半江没在应该在的轨道上。”
刘生实再次笑了。“应该在的轨道是什么呢?”
韦庄不耐烦地说:“这也不明白吗?我不在北京的时候,他是空位,他找哪个女人那是他的事情,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也不应该管,可是现在我到了北京,他就应该从那些女人身边走开,回到我的身边。这才是正位,可是这一阵子我感觉他并没有回到正位,他和我的关系虽然不在空位档上,但也不是正位档,而是处在错位状态。他的心并没在我这里。”
刘生实听了韦庄这一通定位说,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看着韦庄的眼睛说:“我不相信你会在意这些东西。以你的聪明加阅历你早该看淡这一切,怎么可能在这上面斤斤计较?”
韦庄苦笑了笑:“是呀,我是不太计较这些东西,我自己也经常错位。而且是正在进行时。”她看了一眼刘生实,继续说道:“可是不计较并不等于我无视这种错位的存在。这种存在是一种潜在的危机,它像不定时的炸弹一样,搞不好什么时候就会爆炸。而且现在不仅仅是婚姻的错位问题,工作也出现错位,工作的错位还将会间接导致人格错位。如果说为了婚姻牺牲我的工作,那么最起码我的婚姻应该在正位状态下才可以。在这种错位状态下的婚姻,再去错位工作,那是一种很动荡的感觉。这几年,我动荡得累了,真的不想再动荡,而且我也老大不小了,失了挑战什么什么的斗志。我只想稳稳当当地过一些平静的生活,不愿意再整天看着吴半江和别人灿烂,然后我就权当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我真的没有了那种兴致。”
“你不是这样颓废的人,我心目中的韦庄可是敢作敢为,敢于承担的人,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畏缩?”刘生实有些不相信地看着韦庄。
韦庄再次苦笑了笑,疲惫地说:“这不是胆量的问题,这是婚姻的底线问题。我以为,婚姻的底线是一个人的尊严。如果我放弃在哈尔滨的工作到北京生活,可能找到更好的,也可能主动把自己沦为奴隶,那时的我,不要说自己错位,容忍吴半江错位,一切的一切都将成为奢侈,我将没有资格再谈论这些。因为在经济方面我已经和吴半江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了,我无法想像经济不平等状态下的我,会要求精神平等,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刘生实听得直皱眉头,淡淡地说:“怎么听你说的像简·爱一样,都什么年代了,至于那么严重嘛?”
韦庄挑了挑眉:“年代有什么关系,要求独立、要求平等这是永恒的主题。我不会成为女权主义者,但也不会主动成为奴隶阶层。美满的婚姻是我渴望的,这几年的分居生活,我比谁都渴望男人的怀抱,那是多么美的一种享受。就算退一步说,为了晓曼,我也渴望婚姻的美满,但是,如果为了可能不存在的美满婚姻,为了已经错位的感情要我再牺牲工作,我确实做不来。”
听了韦庄的诉说,刘生实忍不住插了一句:“如果实在觉得为难,就先回哈尔滨等等再说,这也不是不可以,你说呢?”
韦庄摇了摇头,似要说什么,但还是什么也没说。刘生实看着韦庄的样子,似有所悟地问道:“韦庄,为什么不把你现在跟我说的话跟吴半江说?他应该也是个明白人,为什么不和他沟通一下?”
“吴半江现在不需要沟通。他只要我的行动,留下还是不留下?”
“人总是可以讲道理的,你试着跟他说,我能听进去,他也应该听得进去。”
韦庄抬起双眉做无奈状,淡淡地说:“理论上讲得通,但吴半江不是你。他听不进去。他甚至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回哈尔滨。”
“一定是你脾气不好,没把话说清楚。你的脾气上来了,也是不让人的主儿,回去好好跟他谈谈,婚姻,有时是需要平心静气地谈谈的。”
韦庄的手放在刘生实的手上,她轻轻地抚摸着刘生实的手指,坚定地说:“今晚我要在这里住,我不要回去。”
刘生实没说话。他并不是出公差,而是特别来看韦庄的。但他并不希望给韦庄带来什么麻烦。在这里住,当然好,但对韦庄可能不方便。他犹豫着没有回答韦庄。韦庄感觉到刘生实的心意,握着他的手说:“不要劝我,也不要让我回去,好不好?就这样坐一夜,或者躺一夜都行。和吴半江在一起,我有压迫感。那种感觉让我很累。我想要这种没有压力的感觉。”
刘生实还是没说话,他紧紧地把韦庄拥在怀里。他知道韦庄此刻的感受,曾几何时,他也是同样的心情想逃离自己的妻阿竹。他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默默地抱着韦庄。
时间嘀嗒嘀嗒,一分分、一秒秒地走过。韦庄累极地倒在刘生实的怀里,她闭上眼睛,似睡非睡,刘生实稍稍动了一下身体,她马上紧紧地抱住了他。刘生实看看韦庄苍白的脸,哄着她说:“韦,我们到床上躺着好不好?我的胳膊好像麻了。”
韦庄惊觉地抬起身,去卫生间洗漱了一下,便乖乖地躺在床上。她蜷曲着身体,似乎很冷。刘生实挨着韦庄躺下,他抱着韦庄轻声地说:“韦,想要吗?”
韦庄木然地摇摇头,刘生实了解地说:“那好吧,闭上眼睛睡一会儿,你需要休息。”
韦庄听话地闭上眼睛,躺在刘生实的怀里,她觉得很安全,也很温暖。这是她想要的体温,也是她喜欢的男人。
刘生实在北京待了二个晚上、一个白天,星期天他就要走了。
星期六的晚上,韦庄还是没有回家的意思,虽然她已经和刘生实在一起待了一夜一天。刘生实看着韦庄说:“你这样太任性不好。两夫妻总是要吵架,不能一不高兴就不回家,知道吗?你这也算是离家出走了。”
韦庄轻淡地说:“我不在乎。我的生活如果不能天天如我所愿,总应该有一二天是按我自己的意愿生活。”
刘生实辩不过韦庄,上学的时候他就说不过她。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拥着韦庄说:“哎,你什么道理都懂,比谁都聪明,可是犟起来还真是拿你没办法。”
韦庄咧了咧嘴说:“你知道就好,就不用再费口舌了。我很享受和你在一起的这一夜一天,今天晚上也让我好好地享受一下吧。”
刘生实拥着韦庄语重心长地说:“韦庄,你知道吗?我和阿竹闹离婚的那一段时间,就和你现在的心情差不多,只要能逃开她让我干什么都行。离婚以后,想想我们吵架的那些事情,真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一点实质性的问题都没有。所以,我才会在一年后再去找她。虽然现在的感觉也不是很好,但我已经明白,人无完人,也懂得宽容,谁也不可能做到最好。我完全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但过了这一段时间你会发现,其实心情这东西,如果你控制了,也就控制了,但如果你随着心情走,那你就是情绪的奴隶,永远是被动的。”
韦庄可不想听他的什么离婚经验。她只要今天一晚的好感觉。因为明天刘生实就要走了。她伸手捂住刘生实的嘴,不让他再说。刘生实无奈但却温柔地用他的舌头轻轻地舔着韦庄的手心,他知道,现在他说什么韦庄也听不进去。因为那时的他也是一样的心情。
“刘生实,你大老远来看我。我却给你这样恶劣的情绪,很抱歉。想我爱爱你吗?”韦庄的手依旧放在刘生实的嘴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唇。刘生实轻轻地笑着说:“来的时候,从上火车开始一直想到下火车。可是看到你后,就只顾着心疼你了。”
韦庄认真地说:“如果你想,我愿意。”
“不,如果你快乐,我愿意。”刘生实把重音放在快乐上,这让韦庄有一种久违的陌生感。自从来到北京以后,她离快乐越来越远。似乎早就忘了什么是快乐。她无助地摇摇头:“刘生实,为什么我的生活会变成这样子,这是我的错吗?”
刘生实思考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如果你能在北京找到一份工作,生活会很快地稳定下来。并不存在谁对谁错的问题,这只是一种观念的改变。吴半江比你改的快罢了。”
韦庄皱着眉头说:“是呀,他的改变是有前提的。如果现在有一份好工作等着我,我想我也能扔掉原来的工作。可是现在一点眉目也没有,就让我这样白白地把工作扔掉,主动把自己变成奴隶阶层,在人海茫茫的北京找工作,我真的做不到。这种感觉就像在海上漂一样,特别不安全。我受不了这种漂的压力。我想要稳定。”
刘生实握了握韦庄的手:“也许你只是表面的坚强,也许你和其他的女人一样,都是一只小猫吧。好了,不谈这个话题,如果你实在做不来,也不要太为难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我不想要现在这样的生活,我也不想回家看吴半江的脸色,以前的他不是这样子对我的。他从不对我说重话,也从不怪我。现在,他动不动就跟我发脾气,五一去香山玩,他让我感觉自己像刘姥姥一样,整个一农民,我不想要这样的感觉。”韦庄倒在刘生实的怀里,哭得伤心极了。
刘生实拍着韦庄的背,像在拍着一个婴儿一样。他笑了:“韦庄,你看看你,哪像上学时的样子,简直是个受气的小媳妇。别这样,你再这样,我真的要失望了。去洗洗脸,好不好?”
韦庄说也说了,哭也哭过了,她止住泪,起身去卫生间洗脸。这一夜一天,她确实哭得够多的了。明天刘生实就要走了,她似乎应该做点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