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个早晨陈香看到阿秋挽着孔三的胳膊去地摊上吃早点以后,她总觉得胸口有一团火在烧,吃什么东西都堵得难受。下了班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打开电视,本想转移一下注意力,可是电视里随便一个剧情,随便谁说的一句话都能引出陈香的眼泪,她的眼窝变得很浅,电视里一个小女孩的哭,能让陈香哭上一晚,甚至一只小猫小狗都能让她伤感很长一段时间。如果碰巧看到一个离婚的场面,她更是伤心得无法自处。
陈香的孩子一直在奶奶家生活,虽然法院把孩子判给了她,但老人心疼孩子,一直还叫孩子在奶奶家里住。陈香的心情不好,自己也经常要倒班,就一直没有把孩子接回来。晚上下了班,一个人回到家里,房子显得空落落的。好像墙都要向她压过来一样。她走到厨房,看到菜刀上的红布条,眼睛也会湿润。那布条是孔三帮她绑的,说绑了红布条可以辟邪,切菜的时候就不容易切到手;她走进卫生间,看到墙上的小挂钩,想起和孔三一起上街买这挂钩时曾经在商场打过一架,晚上回来孔三给她洗了脚才和他说了话……陈香回忆着和孔三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想得心酸眼麻。她不想再让自己沉浸在这些事情里,可是感情不受思想的控制。越不想想,眼前越是孔三的影子。每天晚上回到家里,她都要躺在床上哭很长时间才能缓过劲来。现在的陈香,肿着眼泡去上班是常有的事。哪一天她的眼睛不肿,倒似乎成了怪事。陈香的姐姐多次找她出去玩,可是她一点兴头都提不起来。妈妈找她去吃饭,她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整天除了上班便是倒在床上,竟似得了一场大病一般。
都说离婚的女人容易变态,陈香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她越来越不愿意回这个家。这个只有她一个人的家就像一座牢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上了一天班回到家里,陈香什么也不想干,疲惫地把自己摔倒在床上,不吃不喝,大瞪着双眼看着天花板发呆。
孔三没有想到和阿秋在一起生活会是如此的不适应。以前在铺子里做生意的时候,他总是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身体和阿秋保持在10厘米以内的距离,可是真的和阿秋亲密无间之后他才发现,两个人保持10厘米距离的那一段时光最好。
男人和女人总是有些不同,不然就不会分成人类的二部分了。男人对女人的兴趣都在上床前,而女人对男人的依恋却是在上床后。自从和孔三同居以来,阿秋越来越离不开孔三了。二个人一起上铺子卖化妆品,一起吃饭,一起上货,一起回家,一起上床,一起睡觉,一起刷牙,一起洗脸。一天24小时里,只有上厕所的时候是各上个的,这种近距离的频繁接触,让阿秋美得不行,可是时间一长,孔三就有些烦了。
刚刚吃完晚饭,孔三的手机响了。小地主找孔三去打麻将。孔三心里可美了。正想出去透透新鲜空气呢,小地主就打来了电话,真是肚子里的蛔虫。他看着阿秋说:“小地主找我打麻将,三缺一,我去玩一会儿。”阿秋二话没说,拿起自己的大衣对孔三说:“我也去。”
孔三有些犯难,几个大老爷们在一起打麻将,最忌讳有女人在身边,那是必输无疑。他亲了阿秋一下,好脾气地说:“我的衬衣一件干净的也没有了。你在家里给我洗衣服吧。下次再带你去。”
阿秋偎在孔三的胸前,不依不饶地说:“不嘛,我不愿意洗衣服,我要跟你去看打麻将。人家站了一天的铺子,太累了,明天再洗吧。”
孔三被阿秋腻得没有办法,站在那里不能走,他忽生一计,从兜里掏出十元钱,开玩笑似的对阿秋说:“给你十块钱洗衣费吧,洗完衬衣买雪糕吃。”
阿秋不屑地把十块钱放回到孔三的口袋里,依旧腻着孔三说:“十块钱就想打发我呀,你以为我是要饭的呢?今天要么你让我跟你去,要么你哪儿也别想去。你看着办吧。”阿秋说着,紧紧地抱住孔三的腰,那劲儿还用的真不小,似乎下定了决心,雷打也不动的样子。孔三看了看表,无奈地说:“好吧,我带你去,不过下不为例,就这一回呀。”阿秋兴高采烈地答应着,跟着孔三出了家门。
孔三一进小地主的家,几个儿时的小伙伴都大瞪着双眼看着孔三身后的阿秋。他们虽然都认识阿秋,可是没想到孔三打麻将会带着阿秋来,再看看阿秋和孔三之间的表情,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眼里都露出一脸的坏笑。没多说什么,便摆起了麻将局。打麻将跟打扑克一样,最怕三看一,小地主他们看到阿秋紧挨着孔三坐,再看看孔三那一直合不扰的嘴,老哥三个不用递眼神心里也都有了谱儿。四圈麻将打下来,不要说赢钱了,孔三愣是一张牌也没吃上。他当然知道小地主他们是故意要挤兑他,可是没凭没据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一张脸气得红里透着青,青里透着紫,紫里透着黑,好不热闹。小地主他们眼睛的余光瞄着孔三的样儿,心里这个乐呀,当然不能当着阿秋的面儿表现出来。哥几个忍得好辛苦,小地主一个不留神,忍得住上面没忍住下面,“噗”地一声,竟放了一串长屁,这老哥几个再也忍不住,指着小地主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小地主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一放松上面,下面又“噗噗噗”地放了一串长屁,这一下,谁也打不成麻将了。放下麻将捂着肚子哈哈哈哈地又大笑了起来。阿秋也忍不住了。她趴在孔三的后背上,笑得前仰后合,直笑得肚子扭筋。孔三可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笑。不就是放了一串屁吗?!看到他们四个笑得人仰马翻,心里这气就更大了。看到阿秋傻了巴鸡地跟着他们笑,他恨不能一巴掌把阿秋打晕。天下最傻的女人就是她了!孔三眼睛眨了一眨,看来今天晚上自己带的钱有多少得扔这儿多少。大丈夫能屈能伸,还是先走为妙吧。他从牌桌上站起来,拉着阿秋说:“你们笑吧,别笑死啊。我走了。”说着话便领着阿秋走出小地主的家。一直走到公共汽车站,阿秋还没笑过劲来,她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孔三的身上,笑着对孔三说:“咱们别坐车了,走一会儿吧。我还没笑够呢。”孔三看着阿秋憨态可鞠的样儿,也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他陪着阿秋在人行道上走着,阿秋挽着他的胳膊说:“今天晚上真开心,你的朋友太有意思了。以后打麻将我还跟你来。”
孔三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想:打死我也不能再带你来。一次带着不算傻,下次还带着就不是傻,而是傻冒烟儿了。他挺直腰杆往前走着,虽然能感觉到阿秋的快乐,但他,并不快乐。抬头看看满天的繁星,莫名地,他想起了陈香。想起了刚和陈香认识的时候,两个人也曾在这样的一个晚上在马路上走过。那时,陈香虽然没像阿秋这样紧挨着他,但他很快乐。
二个人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11点多钟了。阿秋笑了一路,进屋就累极地躺在床上。孔三脱掉自己的衬衣,看到衣领上已经是一圈黑了。再翻一次床头柜,确定没有新的衬衣可换,孔三拿着脏衬衣走进卫生间。他是一个干净人,受不得穿脏衬衣,阿秋不给他洗衬衣,他只好自己动手了。拿起肥皂往衣领上抹,孔三有些感触:以前和陈香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用他操这样的心,每天早晨起来,陈香都会把烫得平平整整的衬衣放在他床头,他一下下地洗着衬衣,心里很不是个滋味。陈香现在怎么样了呢?她是脾气暴了些,可是她比阿秋能干多了。
孔三洗完衬衣走进卧室,阿秋已经抱着枕头睡着了。孔三轻轻地躺在阿秋的身旁,头一次,他的手没有放在阿秋的身上,他把双手放在头下枕着,两眼看着窗外那一片慢慢游动的云,心里也有些晃,依稀仿佛,睡在他身旁的是陈香。
阿秋挣开眼睛的时候,已经七点多钟了。今天要和孔三赶早去上货,她推了推孔三:“哎,起床了。”
孔三睁开眼睛看了看表,张嘴说了一句:“我要吃包子。”
阿秋点了一下孔三的鼻子,笑着说:“张嘴儿睡的觉呀你,一睁开眼睛就要吃。要吃包子就快起来吧,地摊上有的是,吃几屉都行。”
孔三愣愣地躺在那里,阿秋的话又让他想起了陈香。以前只要他说想吃包子,陈香会起个大早现给他包。什么时候闻到蒸包子的香味,什么时候再起来洗脸,正好洗完脸,陈香也把包子捡出来,粥也给他凉好了,喝口新做的粥,吃口陈香自己腌的小咸菜,真是很合口。现在他可没那个福气了。他走进卫生间,拿起昨天自己刚刚洗好的衬衣,衬衣还有些潮,但总算是干净的,他将就着把潮湿的衬衣穿在身上,冰冰凉的贴在肉上,感觉很不舒服。
两个人来到地摊上,阿秋点了一屉小笼包、二碗粥,孔三夹了一个包子咬了一口,那面像在水里泡过一样,馅的味道也油腻得很,他一个恶心,差点没把包子吐出来,把咬剩下的半个包子放在屉里,对阿秋说:“这包子馅太腻了,你吃吧。”阿秋不满地说:“挺好吃呀,刚才你不还要吃包子吗?给你点了包子,你又嫌腻!事真多!”她说着话,又夹起一个包子放在嘴里,她吃着可一点也不腻,香着呢。孔三没再说话,只闷着头喝粥,这粥也不好喝,好像是昨天的剩大米饭烩的,没有新粥的香味。他勉强喝了几口,再也喝不下去,把半碗粥也放在桌子上,拿出一颗烟,深深地抽了一大口,看着阿秋吃得那么香,他一句话没说,默默地抽烟等着她。
阿秋感觉到孔三今天有些异常,但说不出他哪里不对,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一屉包子全部吃进肚里,便站起身来对孔三说:“走吧,去上货。”
孔三沉默地站起来,和阿秋一起去铺面了。两个人路过原来住的房子,孔三快速地张望了一眼,他看到那扇窗子的窗帘还没有拉开。陈香是个勤快人,都这个时候了,她怎么可能没拉开窗帘呢?不会是病了吧?一丝担忧袭上孔三的心头,阿秋在身边,他不敢多看,但心里可惦记着是个事儿,打算什么时候找个机会看看陈香。
也许真情总是能感动上苍,孔三早晨想着找机会看陈香,下午机会就来了。他和阿秋正在铺面上百无聊赖地守着,电话响了,是小李打来的。他约阿秋见个面,告诉阿秋又从广东带回一大批化妆品,要阿秋去看看。阿秋乐得拉着孔三一起去,孔三是见过小李的,便对阿秋说:“你们是老朋友,见面要叙叙旧,我不方便夹在中间,你自己去吧,我看着铺面。”阿秋喜滋滋地看了一眼孔三,觉得孔三真是一个大男人,心胸如此地开阔。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便急匆匆地去看小李了。十分钟过后,孔三也锁上铺面,急匆匆地向家里,现在已经是陈香的家里走去。
虽然法院把房子判给了孩子,孩子又判给了陈香,可是孔三手里的这把钥匙并没有给陈香,陈香没要,他也没交。打开房门,看到窗帘仍旧还没有拉开,陈香也没在家里,被子散乱地堆在床上没有叠,床头柜上放着一条手巾,几只苍蝇在手巾的周围盘旋着,飞来飞去,整个屋子都散发出一种谷子发霉的味道,孔三皱着眉打开窗帘,又把窗户拉开一条缝,一股清新的空气立刻冲进他的鼻子,这越发地显得屋子里味道的腐败,孔三拿起被子想叠,想了想又放回到床上,这里已经不是他的家了。他躺在床上,打开的窗户里吹来一丝冷风,他顺手拿起被子盖在肚子上,被子的味道传进他的鼻子,那是他非常熟悉的一种味道。他把被子拉到自己的脸旁,深深地嗅着被子的味道,那是陈香身上特有的味道,这味道像老朋友一样,引得孔三眼睛一阵潮湿,他把自己的脸全部埋在被子里,久久地,久久地用脸颊摩擦着被子,那被子柔软似陈香的皮肤。孔三的心里一阵难过。他从来不曾想到他会这样想陈香。他突然疯了般把自己脱个精光,赤条条躺在陈香睡觉的地方,用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不知是他要抱着被子还是想让被子抱住他。孔三闭上眼睛,满鼻子里都是陈香身上的味道,他什么也不想,把自己埋在这味道里,任由泪水一滴滴洒在枕巾上。
不知哭了多长时间,孔三觉得该走了。看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说不定陈香一会就回来了。他可不能让陈香看到他现在的这个样子,他穿好衣裤,把窗户关好,又把窗帘拉上,便走出了房门,这个他曾经的家。
回到铺面,阿秋还没有回来。孔三没了心情站柜台,便早早地关了铺面,一个人回到和阿秋租的房子,把电视打开,听着电视里的声音,孔三躺在床上两眼直直地发呆。
此时的阿秋和小李等一帮老朋友笑得正欢。小李这次回来,比上次更让阿秋吃惊,他已经不是小老板的派头了,看着他微微发福的肚子,阿秋的眼里流露出一丝羡慕的光,想到当初小李追自己的情形,怎么当时就没看出小李会有今天这一步呢?如果那时候自己有慧眼,现在不就是和小李一起住大宾馆了吗?小李看到阿秋坐在一边只看着他不说话,他走过来亲切地说:“阿秋,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不会是在想我呢吧?”
阿秋直视着小李的眼睛,坦白地说:“你还别说,我真是在想你。你这几年可真是没少出息,有没有在广东找个女朋友哇?”
小李的脸一下子变得很严肃,他认真地看着阿秋说:“自从你拒绝了我以后,我再没有对谁动过心,现在不想这事了,只想把生意做大,多嫌些钱。这个社会,男人口袋里要是没有钱,干什么事儿心里都没谱儿。”
阿秋笑了:“这么说,你今天能嫌这么多钱,还要感谢我了。是不是应该有点什么表示呀?”
小李的脸上又挂满了笑,他洒脱地说:“你说吧,只要你能说得出来。我就能表示得起。怎么样?”
听了小李的话,阿秋的脸上笑得似九月菊花一般灿烂,她拿着派头说:“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一定要想一个你表示起来有些难度的事情。你等着吧,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告诉你。”
小李笑着对阿秋说:“好,我一定等你,现在去和他们聊一会吧。都是老朋友,不能太冷落了他们。”二个人说着,便向那一堆人走去。
陈香回到家里的时候,一下子就感觉到屋子里的异样。虽然什么也没变,但她敏感地知道,这屋子里肯定有人来过了。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家里遭贼了,赶忙四处看了看,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丢失,她又满卧室里转圈地看,怎么看都看不出什么变化,可是,那种家里来过人的感觉是那么强烈地在她的脑子里打转。实在找不出什么来过人的证据,陈香颓废地倒在床上,被子上散发出一种味道,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陈香呼地一下把被子拉到自己的身上,隐隐约约间,她的脑海里闪过孔三的影子,会吗?孔三回来过?
想到阿秋挽着孔三的胳膊去地摊上吃早点的样子,陈香使劲晃了晃头,孔三不可能回来这里,现在他正和阿秋快活着呢!他怎么可能扔下阿秋回来看自己呢!他的心里早没了自己的位置了。说不准老早以前就没有了呢,只是自己反应慢、人又傻不觉得罢了。陈香再度晃了晃头,她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害怕,自己会不会得了精神分裂症了?不行!一定要想个办法离开这个屋子,绝不能再这样下去,再在这个屋子里待下去,最后不得神经病也要变成精神病!陈香越想越害怕,好像屋子里的墙都向她倾叙过来。她逃命似的跑出房门。
陈香跑到大道上,两眼瞪着汽车发直,两腿跑得僵硬发麻。看着一街的人,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妈妈家不愿意去,姐姐家更懒得应付她们。她很想去韦庄家,但和韦庄不是很熟,怕韦庄笑话她。最后想了想,朝姜欣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