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有点儿规模的赌馆都设有厨房,请了厨师为赌客做菜。据说有些特别讲究的赌馆,厨房里还能做出像鱼翅、鲍鱼、佛跳墙这一类的高级菜肴。好运来赌馆也设有专门的厨房,像鸡鸭鱼肉这样的菜厨房随时都能供应。董参谋、何连长等人走后,巴山虎和金钱豹把瘦赌客和发牌伙计请到厨房边的小厢房里,炒了一桌子的菜招待他们。
瘦赌客把嘴唇上的胡子抹了下来,原来她就是赵蓉蓉。
赵蓉蓉举起酒杯:“今天干得太漂亮了!谢谢你们,我敬你们一杯,请!我先干为敬。”赵蓉蓉一仰脖,把酒喝下。
其他人也把杯中酒喝尽。发牌伙计站起来给四人斟酒。
赵蓉蓉看了看他的手说:“小兄弟这双手真巧,我就坐在旁边,愣是一点儿没看出他发牌时做了手脚。小兄弟,怎么称呼?”
金钱豹道:“他是我亲兄弟。认识我的人都管我叫程大麻子,其实我也有个官名,叫程福禄,他叫程寿禄。”
程寿禄故作生气地说:“也没人知道我叫程寿禄,沾我哥的光,都管我叫程二麻子。你们看看,我脸上一颗麻子也没有,多冤哪!”
金钱豹笑道:“你冤?我也冤呀!你们大家看看,我脸上哪有麻子?不就是两边腮帮子上有十几个小坑吗!可他们不但管我叫麻子,还管我叫程大麻子。你看,多气人!”
巴山虎笑道:“老二啊,你可用不着生气,不就是因为这几点麻子,你才在江湖上得了个金钱豹的美称吗。再说了,如果不叫你程大麻子,换个称呼更难听。”
金钱豹问:“换个什么称呼?”
巴山虎打趣地:“程大坑人。”
众笑。
金钱豹道:“赵小姐,我这兄弟耍扑克牌的手法甭说你看不出来,就连我这个在赌馆里混了大半辈子的人也看不出来。他从七岁起就开始玩扑克牌,到十一岁正式拜师专学扑克牌的赌技。十六岁,在北京算是出师了,又到上海拜了一位绰号叫老K的俄罗斯赌棍为师,在上海呆了三年,专练扑克牌洗牌和发牌,前两天才回北京,今天算是牛刀小试。”
赵蓉蓉惊奇道:“原来寿禄兄弟还是第一次上阵,居然如此沉着老练,真不简单!”
程寿禄道:“今天算是我的开张生意,不过在上海滩的赌场里跟着师父已经实习很多次了。说实话,今天的开张生意真让我感到窝囊。”
“为什么?”
“我哥花了那么多钱,让我学了一手玩扑克牌的绝艺,为的是帮他赢钱,可没想到第一次出手就是让他输钱,而且输得那么干干净净、轰轰烈烈!”
众大笑。
赵蓉蓉也笑道:“怎么能让你哥输钱呢!”她把脚下的一个布包袱拎到桌上,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堆白花花的现洋,“这里是一千块现洋,作为给诸位今晚的补偿。”
巴山虎忙站起身来坚定地说道:“赵小姐,这个钱我们绝对不能收!我们王大掌柜的已经交代,您小姐要我们办事,第一是听从指挥,您让我们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准问原因。第二是要钱出钱、要人出人,决不含糊!”
“既然你们这么仗义,小妹我就实受了,我只能这么说,请转告
太岁爷,他老人家和诸位的情义我兄妹定当报答!”赵蓉蓉站起身向三人抱拳为礼。
第二天上午,董参谋拎了两个大食盒走进地牢。他从食盒里端出十几样凉菜放在桌上,他一边端菜一边说:“张先生,除了您喜欢的老许家的酱肘子、马回子的烧鸡、苏州豆腐盒,我还给您买来了酱牛肉、盐水鸭、拌耳丝、熏鱼,全是北京城最有名的老字号的酱菜。”他又拎出一小坛酒:“这是真正的山西汾酒。”他打开坛子封口,把酒倒在碗里,“您闻闻,多香!张先生,您先吃着,我已经让人给您买东来顺的羊肉去了,待会儿您就能吃上火锅涮羊肉。”
张也仙什么话也没说,端起酒喝了一口,拿起筷子夹菜吃。
董参谋道:“张先生,您也不问问我,昨晚上我去赌馆输赢如何。”
张也仙头也不抬地说:“不用问,你一进门我就看见了你聚集在眉宇间的赌运已散,昨晚你最少赢了五百块大洋。”
董参谋佩服地说:“哎呀,张先生,您可真是活神仙!昨晚上我净赢了五百三十四块零四角,零头我没要,整整赢了五百块现洋。唉,张先生,如果我再去别的赌馆赌钱呢?”
“你赌运已散,再去赌钱,有输无赢,而且会输得很惨。”
“照您这么说,我这个人只有五百块钱的财运?”
“你过来,蹲下来,让我看看。”
董参谋顺从地走到张也仙面前蹲下来,让张也仙看。张也仙放下筷子看了看董参谋的脸:“左侧。”董参谋顺从地把脸往左侧。张也仙看了看又说:“右侧。”董参谋又顺从地把脸往右侧。
张也仙道:“从你的面相看来,你还有一点儿小小的财运。”
“小小的财运?多少钱?”
“两千五百块现洋。”
董参谋跳了起来:“两千五百块现洋?!那还是小运?我的天哪,那是发大财啊!先生,我怎么才能得到这笔钱呢?”
张也仙道:“这回可不能去赌场。”
“难道先生是让我去做买卖?”
张也仙摇摇头:“做买卖太繁杂,时间也长,你也没这个精力。”
“对、对,请先生给我指点一条财路。”
“你真听我的?”
董参谋道:“先生能让我发财,先生就是我的衣食父母,我能不听父母的吗?”
“那好,你要发这笔财,你得带几个兄弟去拦路打劫。”
董参谋一愣:“去干什么?”
“拦路打劫!”
董参谋苦笑了一下:“先生原来是拿我开心呀!”
“昨天我让你去赌馆,你说我耍你,结果如何?我耍了你没有?”
“您让我去赌馆,这还说得过去,可这回您让我去拦路打劫……”
“说是拦路打劫,其实并不能算是拦路打劫。事后,既不会有人指责你拦路打劫,更不会有人告你拦路打劫。”
“如果是这样我就不怕了,请先生再详加指点。”
张也仙问:“查禁违禁品你干过没有?”
“查禁违禁品我没参加过,不过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们军警执法处有没有权力查禁违禁品?”
“应该说这不是我们军警执法处的差事儿,不过如果我们碰上了,去查一查也不算越权。”
张也仙道:“这就好办。明天早上天亮前你带几个兄弟,弄一条小船,在离城五里处的永定河上游弋,放过黑压压,搜查白花花,你定能轻而易举地获得两千五百块现洋。”
“请问先生,黑压压、白花花是什么意思?”
张也仙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你去,到时候自然会明白。”
“好!我明天就照您说的办,如果真能够发一笔这么大的财,我一定重重地答谢您!”
天刚蒙蒙亮。一条船在永定河里顺水航行。船不大,一人在前面撑篙,一人在后面摇橹。摇橹的是一位船夫,撑篙的却是邱振国。全副武装的董参谋和何连长站在船头,紧盯着在河面上来往的船只。
一条船从远处驶了过来。
邱振国看了看:“是货船。”
董参谋命令道:“靠上去!”
小船靠上了驶来的货船。
邱振国大声吼道:“停住!我们要检查!”
货船上的船老大问:“你们要检查什么?”
“查违禁品!”
货船上一个老板模样的人走到船头:“查违禁品?老总,你们是哪个部门的?”
邱振国道:“军警执法处。你们船上装的什么货?”
货船上的老板道:“老总,我们船上装的全是煤炭,没有违禁品啊。”
邱振国对董参谋说:“长官,他们船上装的是煤炭,要不要查?”
董参谋道:“煤炭?煤炭是黑压压的,不是白花花的,让他们过去吧。”
“煤炭我们不查了,你们走吧!”
货船上的老板忙道:“谢谢老总,谢谢老总!”
货船从小船旁边经过时,董参谋问船老大:“船老大,你有没有看见什么船上装的货是白花花的?”
“白花花的?棉花、咸盐都是白花花的。”
董参谋又问:“你后面有没有拉棉花、咸盐的船?”
船老大答道:“没有,这一路都是拉煤炭进京的。哦,对了,后头有一条船是粮店的,粮店拉的不是大米就是面粉,大米或者面粉都是白花花的。”
董参谋问:“那是一条什么样的船?”
船老大道:“大小跟咱们这条船差不多,就在我后头不远,你们等着吧,一会儿就会来了!”
董参谋高兴地说:“谢了!”
天色已经大亮,又一条货船驶了过来。董参谋的船忙迎了上去。
邱振国大声问道:“喂,你们船上运的是什么货?”
“大米,我们船上运的是大米。”
邱振国问:“是不是白花花的大米?”
曹振山出现在船头:“我这一船大米全都是从泰国买来的上等大米,当然是白花花的。”
董参谋大喜:“停下,我们要上船查违禁品。”
曹振山道:“在下是源丰粮店的掌柜曹振山,请问你们是哪个部门的?”
“军警执法处!”
“从来没有听说军警执法处在这儿查违禁品的啊?”
董参谋道:“过去没听说,现在听说也不晚!快靠边停下!”
曹振山的粮船靠岸边停了下来。
董参谋、邱振国、何连长三人直接从小船攀上粮船。
何连长掏出两个银毫子扔在小船上,对小船上的艄公说:“没你的事了,你走吧。”
曹振山惶恐地把董参谋三人迎入舱中:“长官,您看,我这船上全是大米,没有违禁品啊。”
董参谋道:“有违禁品也不会放在眼皮底下,不搜查怎么会知道呢?你们船上所有的人统统给我站到船板上来!”
船老大和他的三名船工以及曹振山和他的一名眉清目秀的伙计都站在船头上。
董参谋对何连长和邱振国做了个手势:“搜!”
何连长和邱振国进入船舱后,董参谋点燃了一支烟,冷眼观看船上六个人的表情。船老大和三名船工泰然自若,曹振山外表显得十分镇静,看得出有点做作,他的小伙计的脸上则有明显的掩饰不住的惊慌表情。
何连长和邱振国在货舱里折腾了好一阵子,钻出舱来。何连长失望地说:“长官,除了大米,没有发现别的。”
董参谋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小伙计一眼,小伙计的眼神似乎是不经意地往船头的一个破泔水缸上掠过。
董参谋道:“既然没有违禁品,那咱们就走吧。”
曹振山忙对船老大说:“快搭上跳板,好让几位长官上岸。”
船老大忙把一个跳板伸到岸上。
曹振山朝董参谋三人打躬作揖说:“三位长官辛苦了!今天曹某失礼,改日请到源丰号设在东直门的总店来,我置酒向三位总爷赔罪。”
董参谋笑道:“是我们打扰你曹老板了,怎么反倒要你赔罪呢。”
董参谋的脚刚踏上跳板时,猛回头,发现小伙计正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当他看见董参谋的眼光扫向他时,不禁吓得一哆嗦。
董参谋慢慢地走到小伙计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厉声问道:“你说,那玩意儿藏在哪儿?”
小伙计吓得浑身颤抖:“我,我不知道。”
曹振山忙上前:“长官,您说的那玩意儿是什么玩意儿?”
董参谋眼一瞪,对曹振山吼道:“没你的事,你别吱声!”他回头逼视小伙计:“你不知道那玩意儿藏在什么地方,这船上谁知道?你说!”
小伙计战战兢兢地说:“我不知道您说的那玩意儿是什么。”
董参谋看了看船头的那只泔水缸,他发现小伙计的眼神故意避开泔水缸。
董参谋指着泔水缸问:“这是什么?”
曹振山抢先回答:“哦,这是船老大的泔水缸。他把洗米水、摘下来的烂菜叶和我们吃剩下来的饭菜都倒在这个缸里。”
董参谋冷笑道:“这又不是客船,一条小小的货船上,能有多少剩饭剩菜,倒水里喂鱼不就得了,还专门弄个缸来盛泔水,我倒是头一次听说。”
船老大忙上前说道:“长官,这泔水缸是小人放的,小人屋里的养了两头猪。这次曹大掌柜的亲自押运泰国大米,他老人家吃饭讲究,虽然剩饭剩菜不算太多,可也还是有一点儿,倒在河里太可惜,所以小人就弄了这么个泔水缸。反正是随船走,也废不了多大的事儿。”
董参谋抓起船头一根洗衣服的棒槌,朝泔水缸猛击一锤,泔水缸裂成几瓣,只剩了一个缸底,船头泔水四溢。水缸底部露出一包黑乎乎的东西,上面还盖着一些剩饭剩菜。
何连长赶紧把这黑乎乎的东西提了出来,原来是一个油布包。
邱振国提起一桶水冲干净油布包上的残羹剩菜。
何连长用刀划开面上的油布,里面又是一个包扎得非常严密的油布包。何连长小心地割断包上的绳子,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大块黑乎乎的东西。
何连长闻了闻兴奋得叫了起来:“是鸦片烟!”
董参谋沉下了脸用犀利的目光扫向曹振山、小伙计、船老大和三名船工:“这是谁的鸦片烟?”
船老大“扑通”一声跪下:“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我可以发誓,不是我的!天哪,真的不是我的……”
董参谋冷冷地说:“你号什么丧!谁说了是你的?量你一个撑船的也买不起这么多鸦片烟,你知道是谁的吗?”
“不,我不知道,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董参谋又问三名船工:“你们知道吗?”
三名船工摇头的摇头、摇手的摇手,同声说道:“不知道,不知道!”
董参谋的目光落在了曹振山身上:“曹老板,这鸦片烟是你的吧?”
曹老板镇静地说:“我曹振山在北京商界小有名气,我曹振山的为人在北京商界早有定论,谁都知道我一不嫖、二不赌、三不吸鸦片烟。我的家人和亲戚里也没有吸鸦片的,这鸦片怎么会是我的呢?”
“你自个儿不吸,可以卖呀。”
“我的源丰粮店第九家分号最近已经开张了。在北京的粮行里,我曹某最少可以排到前十名。九家粮店虽然谈不上是日进斗金,我现在赚的钱已经是八辈子都花不完了。我自己的生意都忙不过来,还会去贩卖鸦片烟吗?”
“那这鸦片烟怎么会在你的货船上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这船也不是我的,我只是租了这条船来运米。”
“照你这么说,是船老板有嫌疑了。”
曹振山道:“我可没这么说。应该说船老板没有嫌疑。这一包鸦片烟价值不菲,船老板自个儿都没在船上,他能放心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别人照应吗?”
董参谋严厉地道:“既然问不出所以然来,我就要把这条船扣下来,请诸位跟我去军警执法处走一趟。”
曹振山道:“长官,您这是损人不利己,何必呢!我倒是有个很好的建议。”
“你说说。”
“据我所知,这查鸦片的事并不是你们军警执法处的职责,你们碰上了可以管也可以不管,管了没人给你们记功,不管也没人说你犯错。今天这个事儿,你可以拿起来千斤,放下去四两。”
董参谋点点头:“嗯,不错。”
曹振山继续说:“这包东西,我们都说不是我们的,可见它是一件无主之物,既然是无主之物,你们几位长官就可以把它拿走。你们把它上缴充公也好,把它烧毁也好,或者把它扔在河里也好,跟我们都没有关系,我们无权过问,我们也不敢过问。至于你们几位能够明断是非,知道这包东西跟我们没有关系,对我们高抬贵手,我们几个也会感恩戴德。他们五个人是穷光蛋,只能给三位长官叩个头。我曹振山有点儿身家,我这儿拿出三百块大洋,给你们三位长官每人一百块,算是你们的辛苦费。”曹振山说着拿出一袋银元塞到董参谋手里,“你们三位带着钱和这包东西上岸,我们货船照旧航行。今天这个事儿以后谁也别提,就当没有发生过。您看怎么样?”
董参谋问何连长和邱振国:“你们看怎么样?”
何连长道:“我看行。源丰粮行的曹老板是出了名的正派人,这些鸦片烟肯定跟他没关系。”
邱振国也道:“这小伙计和这几个船工一看就知道是老实人,他们当然更不可能跟鸦片烟有关系。”
“那就这么办吧!”董参谋上前拎起那包鸦片烟,闻了闻说道:“这哪是鸦片烟啊?明明是一包发霉变黑了的面疙瘩。”
曹振山上前闻了闻,也说:“对、对!不是鸦片烟,是坏了的面疙瘩。长官,劳您驾,带上岸给扔掉。”
董参谋一手拎着银元,一手夹着油布包着的鸦片烟大摇大摆地往岸上走去。何连长和邱振国紧随其后。看见曹振山的粮船开走了,邱振国紧走几步凑到董参谋的身边:“董参谋,真的是面粉疙瘩?”
董参谋笑道:“如果真是面粉疙瘩他能给我们三百块光洋吗?这是最上等的鸦片烟土。”
邱振国不解地问:“那您怎么说是面粉疙瘩?”
“你真笨!说是面粉疙瘩,不是可以永绝后患吗!我们只是在他船上拿走了一包面粉疙瘩,就算是将来有人追查,谁又敢咬我个鸟。”
船驶了一段路后,小伙计摘下帽子,赫然就是赵蓉蓉。她取出一张支票交给曹振山:“曹老板,今天多亏了您帮忙。还让您担了很大的风险,这里是三百块现洋的支票,您收下吧,这钱可不能让您出!”
曹振山推辞道:“小姐,这三百块光洋我绝不能收,尽管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既然是张先生的锦囊妙计,那就一定有他的深意。张先生对我曹家恩重如山,为张先生做这么点儿小事,这是我应该的。这三百块现洋只能算是我曹振山的一点儿小小心意,您千万别拒绝我!”
这时天已大亮,董参谋、何连长和邱振国三人已经换上了便服。董参谋拎着一只箱子,何连长和邱振国兴高采烈地跟在后面,何连长还不由自主地哼起了小曲。
邱振国问:“何连长,这一包烟土您估计值多少钱?”
“我看肯定少不了,董参谋,您估计呢?”
“这是东印度公司出产的上等烟土,整整一箱,一点儿没动过,只是换了个包装,用油布包着,至于现在的行价是多少,我也不清楚,前头不远就有一个烟馆,咱们拿进去问问不就行了吗。”
何连长道:“问他们不一定会说,干脆我们卖给他们得了,看他们出多少价。”
“如果价钱合适,我还真愿意出手。这玩意儿留在身边是个累赘。”董参谋领着二人走进一个胡同里。
胡同深处有一个
四合院,门口挂着“北京第六戒毒所”的牌子。
看见董参谋带着他们径直往戒毒所走,邱振国不解地问:“董参谋,您不是说去烟馆吗?这儿是戒毒所呀!”
何连长笑道:“你懂个屁!如今北京城戒毒所就是鸦片烟馆。开鸦片烟馆的如果不到戒毒署办个戒毒所的执照,再挂一块戒毒所的牌子,缉毒警察随时都会来查封。”
他们走进第六戒毒所。说是戒毒所,里面完全是鸦片烟馆的布局,厅室的两边摆了八张烟榻,已经有三个客人正躺在烟榻上吞云吐雾。
一位伙计迎了上来,满面堆笑着说:“三位爷,里边儿请,里边儿是包厢,有单人间、双人间,还有三人间。你们三位爷愿凑在一块儿就凑在一块儿,愿分开就分开。包厢里边儿有姑娘给您装烟泡、捶腿,保证服侍得您舒舒服服的。”
董参谋道:“我们不是来抽烟的。”
伙计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不抽大烟你来干吗?要吃饭你下饭馆,要喝茶你上茶楼。我们这儿就卖鸦片烟,不卖别的。”
“我找你们老板。”
“找老板?那你也得上别家去。我们这儿没有老板,只有缉毒署任命的所长。”
董参谋笑道:“这不一样吗!”
“这怎么能一样呢?老板是做买卖的,是商人,所长大小也是政府官员呐!”
“那我就找你们所长。”
“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还不到九点钟,这么早我们所长能起来吗?要找所长你下午来,最好晚上。此刻呀,我们所长正在里头搂着他姨太太睡大觉呢。”
董参谋道:“你到里头去把他叫出来不就得了。”
伙计摇摇头:“对不起,我可没这个胆量。我这个时候去叫醒他,所长要是一生气,我的饭碗就砸了。”
董参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行,那我们就走了,不过你们所长要是知道我们来了你不叫醒他,你的饭碗准砸!”
伙计忙说:“慢、慢!几位爷,你们找所长有何贵干?”
“让你们所长发财。”
伙计急忙说:“您等等,您等等,我们所长就想发财。你们几位先到里头包厢喝杯茶,我这就去把他喊来!”
伙计把他们领到包厢后,一边让人给他们砌茶一边赶紧去找所长。
这是一个比较宽敞的包厢,除了一张烟榻外,还有一张茶几和几张太师椅,布置得颇为讲究。
一个年约四十来岁的秃子睡眼惺忪地匆匆跑了进来:“诸位,你们找我?”
董参谋问道:“你是这儿的所长吗?”
“对对,本所长是戒毒署第零二三号委任书正式任命的第六戒毒所中尉所长。”
何连长挖苦地说:“嚯,还带军衔。”
所长笑道:“没错,不过我这个所长只带军衔不带兵。听说诸位有个什么好事儿能让我发财?”
董参谋把箱子放在茶几上,打开箱子,解开里面的油布包:“你看看这是什么?”
所长上前看了看:“大烟!”
董参谋说:“东印度公司出品的上等烟土。”
“你们说的让我发财就是指这个?这些东西你们从哪儿弄来的?”
邱振国没好气地说:“哪儿弄来的?我们是拣来的,偷来的,抢来的,你他妈管得着吗!你如果想要,咱们谈价钱,不想要,我们拿上东西扭头就走。”
所长赔笑道:“这位老兄的火气怎么这么大呢?”
“不是我火气大,是你问的话不上道。”
“我不过是随口问问嘛!好,咱们不扯这个了。这个货我要,你们开个价。”
何连长道:“你先给个价吧。”
“我是买家,你们是卖家,做买卖嘛,哪有买家先说价的?还是你们先开个价吧。”
“好吧,我看你这位所长还挺有诚意的,我也不乱开价,我就开个实价吧,这包东西全都给您,您给我们这个数……”何连长伸出一个指头。
所长问:“一百块现洋?”
“一万块现洋。”
所长吃惊道:“一万块现洋?!我的天哪,您这还是实价呀,您这叫天价!行,我服了您了,我买不起,您拿东西走人吧。”
董参谋道:“俗话说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你嫌我这位兄弟开价高了,你可以砍啊。咱们又不是金口玉牙,说出来就不可以更改。”
“看来你们也不是不懂行情,刚才开个天价是逗我玩的是吧。这样吧,我给你们个实数,一千块大洋,行,咱们成交,不行,拉倒!”
“一千块大洋?不能再多?”
“已经到顶了,绝对不能再多。”
董参谋收起箱子:“那就拉倒!”
所长忙按住箱子:“别,别!您不是金口玉牙,难道我就是金口玉牙了吗?你们也可以再讨价还价呀!”
董参谋道:“好吧,那我们也给你个实数,三千块大洋。”
所长苦着脸说:“三千块大洋?哎哟,我的天哪!我刚才还说你们懂行情,看来你们是一点儿不懂行情。你们这一箱烟土就是放在我这里零卖,我也卖不出两千五百块大洋来,您这不是要我赔死吗!这样吧,我给您一千五百块,您看,我一加就是五百块,你们可不能太贪心了。我敢说你们走遍北京城的戒毒所也卖不出我这个价钱来。”
“大概你从我们三个人的脸色上看出来了,我们三个人都不吸大烟。甭说大烟,我们连香烟也不抽。可我们不抽大烟并不等于我们就不知道大烟的行情,没吃过猪肉还看过猪跑呢!实话对你说吧,眼下鸦片烟的行情我们都摸透了,我们心里有个底价。你这是第一家,谈不成我们还会跑第二家、第三家。我还告诉你,我们这是第一次跟人谈鸦片烟买卖,我们希望得到个一炮打响的好兆头,当然啰,如果你给的价达不到我心中的底价,我们也只好换第二家了。”
“那您说说,您的底价是多少?”
“两千五百块。”
所长摇摇头:“这不可能!两千五百块,这个价甭说您跑第二家第三家,您就是跑二十家、三十家,甚至二百家三百家,也卖不出这个价。这样吧,你们来个一炮打响,我也图个大清早的买卖顺利,咱们两千块大洋成交!我说你们可别再加价了,再加价你们不是到我这儿来做买卖,那是抢钱来了。”
“这样吧,为了图个一炮打响的吉利,你给两千二百块吧。”
“两千二百块?我一点儿赚头都没有了!我再加五十,两千零五十。我这是第一家,做成了你们就是一炮打响、一帆风顺、一发不可收拾!这个价你们都不肯卖,你们就走吧。第一次没做成,你们就是一塌糊涂哦!”
董参谋盖好箱子,拿起箱子站起身来欲往外走:“两千二百块是底价,不能再少了!”
所长一捶桌子:“我再加五十块!两千一百块,不行你们就走,我一个铜板都不会给你们加了,再加我是你孙子!”
董参谋拎起箱子往外走,他刚走到包厢门口,所长带着哭声叫道:“爷爷,你回来!两千二百就两千二百,我成你孙子了!”
回马公馆的路上,董参谋、何连长和邱振国三人边走边谈,显得异常兴奋。
何连长佩服地说:“董参谋,您真行!我们相交这么多年,我只知道您枪法过硬,没想到您嘴皮子功夫也这么过硬,好家伙,就这么一点儿东西居然给你卖出了两千二百块的好价钱,那个秃子所长硬没斗过您,乖乖地做了您的孙子。要是换了我,一千五百大洋我准得出手,那我就成他孙子了。”
邱振国笑道:“我比孙子还不如,他开一千块我也会卖给他。”
董参谋也笑道:“我八辈子也没做过买卖,哪儿会讨价还价啊?我是得到了高人的指点。”
“谁?”
“张铁嘴。”
何连长惊奇地道:“张铁嘴还知道大烟的行情?”
“他倒不是知道鸦片烟的行情,他老人家给我相了面,说我今天有两千五百块大洋的财运。曹胖子给了我们三百,还差两千二,所以我咬定了两千二百块,果然就卖了两千二,连曹胖子给的加在一块儿刚好是两千五百块现洋,分文不差。”
何连长惊叹道:“昨天他算定您在赌场能挣五百块,当真就是五百块。今天说是两千五,又是分毫不差。照我说这位张铁嘴他不是凡人,他是活神仙哪!”
“是啊。我舅也是相面先生,而且是名气很大的相面先生。我是跟在我舅身边长大的,相面先生、算命先生、测字先生我知道的可多了,也没听说过像张铁嘴这样一说一个准的,这可真是应验如神啊!”
邱振国道:“咳,咱们这点儿算什么?我听人说,他给直隶一个落难的大财主相了一次面,这位大财主是直隶第一号大财主,张铁嘴给她相面的时候,这位财主落难了,身无分文啊,张铁嘴给她支了个招,三天之内,这位大财主的家产全部收回来了,这位财主为了感谢张铁嘴,给张铁嘴送了一块用纯金做的,写有恩重如山四个字的大金匾。送匾的那天刚好我从那儿路过,那财主带了很多人来,又舞龙灯又唱戏,可热闹了。”
董参谋道:“这事儿我也听说过,太悬了,当时我根本不相信,我还以为是他们自个儿编出来的呢。”
何连长道:“这件事是真的。那位财主住得离北京不远,是怀来官厅镇的老黄家,他们在张家口,保定那一带开了几十家店面。出了京城往西走,方圆数百里没人不知道官厅镇老黄家的。我听说这个事后,还特地去张铁嘴相面馆看过那块金匾,真是纯金打造的,金光闪闪啊!我还听说,有个叫刘二的小偷半夜里进了相面馆要偷这块金匾,他正要摘匾的时候,发现匾后头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刘二,如果你偷走这块金匾,只能保留两个时辰,就会被逮住,而且会送命,我看你还不如不偷’,落款是张铁嘴。刘二看了这张纸条吓坏了,不但没敢动那块金匾,第二天还来给张铁嘴叩头谢恩。”
“谢恩?是赔罪吧!”董参谋纠正说。
“不,是谢恩,谢救命之恩。您想啊,如果张铁嘴不留这张条子,他把金匾盗走了,只有两个时辰就会被逮着,还得为此而送命,多不划算。张铁嘴留的这张条子实际上就是救了他的命,他能不谢恩吗?”
邱振国说:“我说董参谋,咱们可不能到此打住啊,趁着张铁嘴在我们手里,我们应该让他指点我们再发几笔财,机会难得啊!”
董参谋没有言语,默默地往前走着。其实,从戒毒所拿了钱出来,他就开始暗自盘算了。他何止是想让张铁嘴指点他再发几笔财,他想的是一辈子都依靠这位活神仙。当然,首先他得把张铁嘴从地牢里救出来。惟一让他感到为难的是,大公子毕竟救过他的命,他这么做有点儿对不起大公子。不过他又觉得大公子如此仇恨张铁嘴似乎没有多少道理,如果袁世凯真的只有当八十一天皇帝的命,人家张铁嘴说中了你又何必生这么大气呢?难道把张铁嘴杀了袁世凯的皇位就能永久地保住吗?照这么一推理,张铁嘴就不能算是大公子的仇敌,他把张铁嘴放了似乎也就并没有怎么损害大公子。
何连长跟上一步说道:“董参谋,我们三个人不但是老乡,也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情投意合的朋友,我跟邱振国都是您弄到军警执法处来的,可以说我们俩是您的人。有一句话不知我当说不当说?”
董参谋停了下来:“你说。”
“我们如今在军警执法处当差,不但吃香的喝辣的,军饷也比别的部门多,确实风光得很,可我们都知道我们这个执法处包括雷震春在内都是袁大公子的班底。张铁嘴说袁世凯只能当八十一天的皇帝,如果袁世凯真的只当了八十一天就完蛋的话,大公子也得完蛋,大公子完蛋,雷震春的处长位子肯定坐不稳,我们三人的前程也就很难说了。半个月前你带我去东直门听书,那说书的人有一句话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叫良鸟择木而栖,良臣适主而仕。”
“你的意思是……”
“咱们得换一个主子!”何连长一字一顿:“张——铁——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