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时报是以报道新闻及时而又准确被人称道的,尤其是报道一些敏感的政治消息,因为它有日本背景,不但不怕犯忌反而敢往纵深挖掘,因此而受到读者的欢迎。北京的大多数衙门都订了顺天时报,但街头报童却比绝大多数衙门门房传送报纸的速度快得多。当雷震春看到刊登有张也仙在天津召开记者招待会内容的顺天时报时,顺天时报已经在北京的大街小巷最少卖出了三千份。看完报纸这位军警执法处的处长立即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他赶紧打了几个电话问情况又布置人采取了一些措施然后拿着报纸赶到袁克定的住处。
雷震春的报纸是白带了,当他见到袁克定时,袁克定的办公桌上正摊开着一张同样的顺天时报。袁克定正对着报纸上“张铁嘴算定袁氏称帝只有八十一天”的大字标题,咆哮如雷:“我要枪毙了这个张铁嘴,我要亲手毙了他!老雷,你赶快给我把张铁嘴抓来!”
“大公子,这个张铁嘴在天津租界召开了记者招待会,全国已经有三十多家报纸刊登了这条消息,国外的还不算。”其实雷震春并不知道有多少家报纸刊登了这个消息,他从顺天时报的报道中知道参加记者招待会的记者就有二十多名,估计国内有三十多家报纸刊登了这个消息大概八九不离十。“今天早上,当我一看报就立即带军警去张铁嘴相面馆抓人。张铁嘴已经失踪四天了。我在相面馆布置好了,只要张铁嘴一露面就会被捕。同时,我也向全国发出了通缉令。这个相面先生跑不掉的,迟早他会落入罗网。现在最头疼的是如何向皇上交代!别的报纸可以不管,这张顺天时报因为有日本人的背景,皇上是每天都要看的。上面还登了日本人对我复辟帝制的非议,皇上看了这些消息肯定会龙颜大怒,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袁克定忧虑道:“是啊,我爹他老人家自从称帝以来,一直龙体欠安,如果他知道张铁嘴诅咒他只能当八十一天的皇帝,弄不好真会气出病来的。要不,这份顺天时报别给他老人家看了?”
“那怎么行呢?他要问起来怎么办?躲得过今天,躲不过明天。”
袁克定眼睛一亮:“躲过今天就好办了!我们马上到印刷厂,按照顺天时报的格式,重印一份顺天时报,上面的内容全挑皇上喜欢听的说。只要皇上龙体康健,就什么都不怕了!老雷,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雷震春为难道:“这……这样吧,属下去全力缉拿张铁嘴。这印报纸的事您就另找一位吧。”
袁克定不高兴地说:“你不敢干?”
雷震春嗫嚅道:“这个事要是露了馅,那就是欺君之罪呀,属下怎么担当得起呢?”
袁克定想了一下,这件事让雷震春办也确实太难为人家了。“好吧,这事就我自己来办,你必须尽快把张铁嘴给我抓住!”
听说不需要“欺君”只需要抓张铁嘴,雷震春精神一振:“是!”
自从跟袁克定订婚后,袁家专门买了一处公馆给马桂花父女俩居住。公馆靠近东直门,是独门独户,四周都有高大的围墙,环境十分幽雅。公馆很大,两庭两进,有二十多个房间,最后面还有个很开阔的后院。父女俩过去都是专门伺候别人的,如今却被别人伺候了。公馆里配有看家护院、老妈子丫头、车夫厨子加一块儿将近二十人。能过上这样的日子马二叔舒坦极了。马桂花却并不十分满意,她觉得住在公馆里一点儿也不好玩,而且非常受拘束,她甚至觉得这座公馆有点儿像牢房,袁克定请来的那位家庭女教师宋先生严厉得简直就像是个牢头。每天让她认字写字这倒没什么,这是为了她好。最要命的是让她学那些烦死人却又毫无意义的所谓礼仪,宋先生规定她学习礼仪的时间每天不能少于四个小时,四个小时,天哪!那就是整整两个时辰呀!她十七岁了,身体结实,手脚灵活,若论跑路比宋先生不知快多少,可宋先生却说她不会走路,说她走路的姿势不符合礼仪,得从头学过。岂止是走路,宋先生说她吃饭、喝水、穿衣、坐凳子、说话、微笑甚至咳嗽全都不合礼仪,全都要从头学过。这哪是学礼仪啊纯粹是折磨人!可宋先生却说学礼仪比学文化重要得多,没有学好礼仪她就不能出去参加社交活动。经过她多次抗争甚至闹到了袁克定那里,最近宋先生终于让了步。每天允许她“自由活动”一个小时。这是多么宝贵的一个小时啊,每天到了这个时间,她就要一个人上大街去自由活动。
今天马桂花的“自由活动”是在十字街头观看一个耍猴把戏的敲着锣指挥两个猴子翻跟头。看来这种猴把戏挺对她的胃口,她看得十分开心。
耍猴把戏的朝围观的人作了个四方揖:“诸位,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请大家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帮个人场。”他说着把锣送到观众面前讨钱。
围观的看归看,却没有人愿意掏钱。
耍猴把戏的举起鞭子给每个猴子一鞭:“就你们两个小子不卖力,所以客官不愿意掏钱。还不快向客官们作揖赔罪。”
两个猴子忙向围观的人拱手作揖,逗得围观的人哈哈大笑。
耍猴把戏的又把锣伸出去,仍然没有人往里面扔钱。
当铜锣伸到马桂花面前时,马桂花说了一声“给!”扔了一把铜钱在铜锣里。
耍猴把戏的忙感激道:“谢谢小姐!谢谢小姐!”突然他发现马桂花的一把铜钱里居然有一块银元,他忙把银元取出来交还给马桂花:“小姐,这不是铜板,是银元,您扔错了。”
马桂花看了看耍猴把戏的:“怎么?你们只收铜板不收银元?难道这是你们耍猴把戏的规矩?”
耍猴把戏的连说:“不、不、不,没有这个规矩。不瞒小姐说,我耍了四年猴把戏了,最多有人赏过银毫子,还没人给过银元呢。所以我以为是小姐抓铜板的时候搞错了。”
马桂花笑笑说:“我哪有这么笨!就算是我搞错了,现洋落进了你的铜锣里也就归你所有了。”
耍猴把戏的忙跪下朝马桂花磕头:“谢小姐重赏,谢小姐重赏!小姐将来一定会成为官太太,嫁给一位县官,不,嫁给知府、知府……”
马桂花笑道:“县官、知府太小了,我才不嫁呢,我要嫁就嫁给皇太子!”
围观的人都哄然大笑起来。
马二叔跑了过来,一把抓住马桂花的手往外拉:“你这孩子怎么跑这儿胡闹来了呢?快、快回公馆去,宋先生找你呢!”他拉着马桂花一边小跑一边埋怨:“你看你,怎么老爱凑这种热闹、跟这种人打交道呢!你也不想想,你现在的身份是何等的尊贵,你这样是有失体统啊!”
“怕什么?在这种场合没人认识我。我要是不出来散散心,成天呆在公馆里,迟早会憋出大病来。”
“你就是出来也得跟宋老师告个假,最好让她陪你一块儿出来。”
马桂花不满地说:“我是自由活动时间,哪里还用得着向她告假。爹,您没搞错吧?她是什么身份?她是我们请的家庭教师。干得好,我们留着她,我们不满意,可以解雇她。可现在倒好,她哪儿像是家庭教师啊?简直就是个管家婆!我们父女俩在她眼里就像个奴才,什么事儿都得听她的,连说句话都得看她的眼色,我真是受够了!”
“人家宋先生是袁大公子给你请的家庭教师,你要是不听她的,她就会到袁大公子面前说你的坏话。得罪了她,就是得罪了大公子呀!丫头,咱们现在的一切都是大公子给的,如果大公子不要你了,把这门亲退了,咱们父女俩又得回山神庙倒马桶去!那种日子我可是再也不想过了。”
马桂花道:“爹,您放心,大公子绝对不会退亲。大总统已经当了皇上,大公子很快就会被封为太子,太子迟早要当皇帝,皇帝是金口玉牙,说出的话是不准反悔的。他已经当着中外很多记者的面宣布了跟我订婚,他要是退亲,皇上能答应吗?除非他不想接皇位了,可大公子一门心思就想当皇帝,所以他决不会退亲。”
“甭管怎么说,人家宋先生也是一片好意。人家教你识字,教你礼仪,教你写字画画,还教你如何做人。那天我也在旁边听了几句,她教你做什么女来着?哦,做淑女!这也是为你好啊!”
马桂花嘴一撅:“得了吧,她一开始就教我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您知道什么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
马二叔摇摇头:“不知道,这话听着特别拗口,我哪儿弄得懂啊!”
“我也是说了好几遍才记住的,意思就是自己做不到的事不要要求别人做。可这个宋先生让我做的全是她自个儿做不到的。比如说吧,她说什么淑女要笑不露齿。爹,您说这笑不露齿还怎么笑啊?”
马二叔抿着嘴笑了一下:“嗯,是有点儿别扭!”
“可她自个儿呢?不笑也露齿,不但露齿,一开口连牙床也露出来了。”
马二叔道:“这可没办法,人家这是天生的缺陷。你没听刘副官说吗,人家宋先生要不是说话露牙床这点儿毛病,就是个绝色美女。”
“她还说淑女要诚实,不能说谎话。可她不但在皇上面前说谎话,还让我跟她一块儿撒谎。”
马二叔大惊:“这是欺君之罪,要满门抄斩的啊!她让你说什么谎?”
“她让我跟皇上说以前我一个字也不认识,如今认识三千字了,都是她教的。其实呢,我还是住在土地庙的时候,野鬼哥就教给我五百多字了,我从她这儿最多学了几百个生字。”
“她是为了让皇上夸你聪明好学!”
“我看她更重要的是为了在皇上面前显示她的聪明能干。”
马二叔叹了口气:“丫头,今天你提起你野鬼哥,我真想念他呀!那一年天津孙半城的儿子上法场开刀问斩我们十几个叫花子特意赶到天津的法场上观看,如果发现是你野鬼哥做替身,我们就要当场喊冤,后来一看,被杀的不是你野鬼哥,听人说那就是孙半城的儿子,我们这才放下心来,可后来就一直没有野鬼的下落了,这些年来他上哪儿去了呢?孩子,除了张野鬼,还有一个人我也是放不下的,就是那位武功山上下来救苦救难的道长。丫头,没有他,就没有我们的今天啊!”
马桂花说:“可那位道长交代了,让我们千万千万不要去找他,不要跟他联系,如果有事他会来找我们的。不过后来我还是打听到了,他不当道士了,开了个相面馆,专门给人相面,叫神相张铁嘴。”
马二叔道:“我也听说了,如今张铁嘴的名气可大了。不但满朝的文武大臣都爱他敬他,就连皇上也喜欢他。看来他这个恩情我们就是想报也报不了了!”
马桂花问道:“爹,宋先生急着找我,她没说是什么事儿吗?”
“说了,说是皇上这几天龙体欠安,让你赶紧准备准备,跟她一块儿进宫,向皇上请安去。”
马桂花一跺脚:“哎哟,差点把这茬儿给忘了。给皇上请安可不能空着手去,我出来就是给皇上买礼品的。一看见耍猴把戏的反倒把这些正事给忘了。”
马桂花甩开马老二的手,跑到路旁一个小杂货店里,对伙计说:“伙计,给我约半斤椒盐花生米。要今天现炒的,隔夜的不要。”
伙计一边称花生米一边笑道:“小店的椒盐花生米,每天只炒三十斤,上午炒好中午全卖光。晚来一步您就买不着了,你想要隔夜的我还没地方弄去呢!”
伙计从柜台下面取了一张报纸放在柜台上,这张报纸是顺天时报,上面登有张也仙在天津召开记者招待会的照片,伙计把花生米倒在报纸上,用报纸包好花生米交给马桂花。
马二叔看见马桂花拿着一包花生米从杂货铺出来,奇道:“丫头,你这是给皇上送的礼?”
马桂花道:“是啊。”
“花了三个大子儿买了半斤花生米给皇上送礼,丫头,你这是……”
马桂花道:“这是礼轻情义重。爹,告诉你吧,我还得亲口跟皇上说我给皇上送的礼只花了三个大子儿,皇上就好这一口!去年给皇上庆寿,让我们每人给他献一个菜,那时皇上还不是皇上,是大总统,从总统夫人开始,他们做的菜都是鱼翅、鲍鱼、燕窝、熊掌……这么说吧,什么贵他们献的什么菜。就我,花了两个铜板,在六必居买了一小包甜
生姜献给大总统,大总统吃了两片,连声叫好,让全家的人都来品尝。大家你一块我一块,一下就把生姜吃光了,当时大公子还埋怨我买少了不够吃,我说吃光了正好,这预示着大总统万寿无疆,把大总统乐得直夸我。”
他们走到公馆前,发现公馆门口突然增加了两名荷枪实弹的军警。马桂花不由得一愣:“出了什么事儿?怎么会有丘八到我们门口站岗?”
马二叔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我刚才出来的时候还没有呢。”
宋先生神情肃穆地迎了上来:“老爷子,马小姐,你们回来了!雷处长来了。”
马桂花问:“宋先生,这两位是哪儿来的?怎么回事儿?”
“是雷处长派来保护你们的。不止这两位,里面还有十多个呢!”
马桂花惊讶地问:“我们用得着这么多人保护吗?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宋先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雷处长说要等你们来跟你们二位面谈呢。”
他们走进公馆。
宋先生轻声地对马桂花说:“小姐,他们抓了一个人,关在咱们后院的地下室。”
马桂花惊奇道:“什么?他们弄了一个人关在咱们后院的地下室?咱们这儿是公馆,又不是牢房!这件事大公子知道吗?”
雷震春迎了出来:“马小姐,您来得正好,震春有一件事正要向您当面禀报,咱们屋里谈。”
当马桂花和雷震春俩人走进公馆的小
客厅时,其余的人都知趣地没有跟进去。
马桂花皱着眉头说:“雷处长,您是说您把这个人关在我公馆里大公子还不知道?”
雷震春道:“是的,这个人刚刚抓到,我马上会去向大公子报告。大公子一定会同意我把这个人关在这里,因为这个人是大公子的仇人,是大公子下命令让我们军警执法处抓的。”
“可我这里不是牢房呀,怎么能关人呢?”
雷震春笑笑说:“马小姐这就有所不知了,这座公馆在前清的时候是一个隐身大盗的住宅,为了监禁绑架来的肉票,他在住宅下面建了一个非常坚固的地牢。民国成立后,大总统把这座宅子拨给了我们军警执法处使用,我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也常把重要的犯人关在地牢里。后来段总长不允许军警执法处单独设监狱关押人犯,我们就把这个地牢封起来。因为这个公馆离办公的地方太远,我也搬出去了,以后您跟大公子定了亲,大公子把这座公馆买下来了,经过修缮,送给了小姐和老爷子居住。当然,把人关在这里只是权宜之计,很快就会转走的。安全方面小姐可以放心,我们执法处派了一位军官带了八名军警专门看守他,并维护公馆的安全。”雷震春朝门外喊道:“董参谋,你进来!”
一个约三十多岁的军官应声而入。
雷震春向军官介绍说:“这位是袁大公子的未婚妻马桂花小姐!”
军官立正恭敬地行了一个军礼:“军警执法处少校参谋董正日向马小姐敬礼!”
马桂花欠欠身子:“董参谋请坐。”
雷震春道:“董参谋,你在公馆里头一定要保护好马小姐和马老太爷的安全!”
“是!”
雷震春又说:“有重大的问题要多向马小姐请示。”
“是!”
“还有,公馆里的任何人都不能和关在地牢里的人接触。”
“是!”
马桂花好奇地问:“关在地牢里的人是不是个膀大腰圆武艺高强的巨盗?”
雷震春道:“不,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江湖术士。”
马桂花好奇地问:“江湖术士?我能不能去看看他,没事儿的时候跟他聊聊天?”
雷震春道:“小姐当然可以去。他是大公子的仇人,也就是小姐的仇人,我们对小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袁世凯虽然是行伍出身,却是世家子弟,他的夫人也出身于官宦之家。在没有当皇上之前,他家的繁文缛节就特别多。当了皇帝以后,专门设了管宫廷礼仪的女官,种种宫规礼仪就更加讲究了。宋先生陪着马桂花来时,正是袁世凯和他的皇后在起居室接受嫔妃和儿媳们请安的时候。
马桂花和宋先生向袁世凯盈盈下拜:“皇上吉祥!”
袁世凯坐在一张大书桌前,书桌上摊着一张顺天时报。今天他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免礼、免礼!桂花,来,坐到我旁边来。”
马桂花走上前挨着袁世凯坐下。“皇上,听说您龙体欠安,可我今儿一看,您脸上的气色不错嘛,哪儿像龙体欠安的样子?应该是龙腾虎跃才对!”
袁世凯哈哈大笑:“好一个龙腾虎跃!宋小姐,你也请坐。你教的学生不错嘛,几个月前还是目不识丁,现在居然会用龙腾虎跃这样的成语了。”
宋先生道:“启禀皇上,马小姐聪明绝顶,为臣每天教她十多个字,她记性极好,学了就不会忘记,到如今已经认识三千多字了。”
“哦!这才几个月就认识三千多字了,真不简单呀!桂花,你把报纸上这篇文章念给我听听。”
“儿臣遵旨!皇上,要是我念错了,您可不准笑话我哟。”
“不笑话你,不笑话你,认错了字得打手心,认错一个字打一下,认错两个字打两下,认错十个打十下……”
马桂花道:“那就糟了!这一大篇文章念下来,手心还不知道挨多少下打呢!可千万别让厨房里的大师傅看见我!”
袁世凯不解地问:“为什么?”
“他们会以为我这手是熊掌。”
袁世凯和他的妃子们被逗得哈哈大笑。
袁世凯笑着说:“桂花,为了不让你的手变成熊掌,你把这个标题念一念就行了。”
马桂花念报纸:“神相张铁嘴称洪宪皇帝是真龙天子。昨日神相张铁嘴在天津日本租界召开中外记者招待会,称洪宪皇帝乃真龙天子,皇帝所建立的中华帝国将永传万世。列强再也不敢将我四万万同胞视为东亚病夫了。”
袁世凯赞道:“桂花,不简单哦,都念出来了,一个错字也没有。”
马桂花疑惑地问:“皇上,东亚病夫是什么意思?”
“这是外国人对我们中国人的侮辱,说我们中国人全都有病。我们中国在亚洲的东方,所以说我们是东亚病夫。”
马桂花气愤地说:“这些外国人简直是胡说八道,我们中国这么多人,怎么会全都有病呢!只有老头老太太才容易生病,年轻人有几个生病的?就算是病了,也会好啊。就拿我们皇上来说吧,前两天龙体欠安,今天身子骨就龙腾虎跃了,脸色也龙凤呈祥了。”
皇后和妃子们一个个笑得前仰后栽。袁世凯也捂着肚子笑道:“好,好!好一个龙凤呈祥!”
马桂花道:“对了,听说皇上龙体欠安,我还特意给皇上带了点儿吃的过来。”
“哦,是什么好吃的?快拿出来我品尝品尝。”
马桂花掏出一包花生米,她把纸包打开捧到书案上:“椒盐花生米,皇上,您试试!”
袁世凯拿起一粒放在嘴里:“嗯,好,又香又脆,咸淡也合适,好吃!来,你们也尝尝!”
众嫔妃都笑着抓了几粒花生米放进嘴里。
马桂花道:“皇上,这是老杨头炒的椒盐花生米。老杨头的椒盐花生米在北京是一绝,据说祖传八代都是炒花生米的。别人家花生米都是六个铜板一斤,他老杨头的花生米非得卖八个铜板一斤。我跟他砍了半天价也没砍下来,后来我一想这是给皇上进贡的,贵就贵点儿吧,所以我花了四个铜板买了半斤,巴巴地给您送过来了。”
众大笑。
袁世凯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哎哟,四个铜板半斤是贵了一点儿。以后你甭管跟谁买,这价格都得砍下去。半斤花生米只能花三个铜板!”
马桂花说:“三个铜板买半斤,老杨头不会答应,不过我得争取买一斤给七个铜板。”
众嫔妃大笑。
袁世凯也笑道:“七个铜板买一斤,半斤就是三个半铜板,这又省下了半个铜板。”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袁世凯正色道:“你们别笑,桂花做得对呀,虽说是天子贵有四海,四海之滨莫非王土,可皇帝的钱每一个铜板都是取自天下百姓的,你们节省一点儿,天下的百姓就少一点儿负担。我看你们都得向马桂花学习,桂花的这种精神才真的堪称母仪天下呢!”
宋先生忙提醒马桂花:“马小姐,快跪下向皇上谢恩!”
马桂花慌忙跪下磕头:“谢主隆恩!”
磕完头,马桂花又迷惘地回头看宋先生:“宋先生,皇上没赏给我什么呀,干吗又要我谢恩?”
“马小姐,你不但是为自己谢恩,也是代大公子谢恩!你知道母仪天下是什么意思吗?那是身为皇后才能得到的荣誉呀!”
马桂花忙又向袁世凯磕头。
袁世凯笑道:“免礼,免礼,起来吧。”他又对众嫔妃说:“你们每人都拿一点儿花生米去,算我赏赐给你们的,看到这花生米,就要想到节俭二字。”
众嫔妃忙跪下谢恩:“臣妾谢主隆恩!”
她们每人都抓去一点儿花生米,包花生米的报纸也是顺天时报,当花生米抓完时,显出了报上的标题“神相张铁嘴称袁世凯是短命皇帝”。
袁世凯一愣,忙抹去报纸上的花生米,并念出声来:“张铁嘴在天津日本租界召开记者招待会称袁世凯是短命皇帝,中华帝国只有八十一天的寿命。”
袁世凯连忙抓起报纸这边看看,翻过来又看看,然后又抓起另一张顺天时报,对照着察看。顿时他的面色变得十分可怕。
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呆呆地望着袁世凯不敢吱声。
袁世凯往桌上一拍:“承宣官!”
一个承宣官忙跑了上来:“臣在。”
袁世凯声音颤抖地说:“快给我到街上把最近五天出的顺天时报全买来。”
承宣官道:“是!”
袁世凯又道:“慢,只准到街上买,不准拿宫里的,如果你敢糊弄我,我打折你的狗腿!”
承宣官道:“是!”
袁世凯又叫道:“来人哪,给我把袁克定这个畜生叫来!”
洪姨太怯生生地问:“皇上,发生了什么事?”
袁世凯手一挥:“你们都退下,给我统统地退下!”
袁世凯坐在书案前气得浑身发抖。众嫔妃战战兢兢地退下。
此刻,袁克定正在接见雷震春。
雷震春对袁克定说:“大公子,我要报告你一个好消息。”
“老雷,你不是糊弄我吧,这一个月来我听到的都是坏消息,弄得我成天心惊肉跳,你却说有好消息。”
雷震春道:“确实是好消息,张铁嘴已经被我们抓住了!”
袁克定惊喜道:“真的?在哪儿抓住的?”
“就在北京协和
医院门口。他不是有个师妹在协和医院当大夫吗,这家伙倒是个多情种子,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却跑来通知他师妹逃离北京,让我派在协和医院蹲守的人逮了个正着!”
“是谁让他在天津开记者招待会的?”
“说出来你会大吃一惊,是我们北洋军的一位旅长,郭亭山。”
袁克定想了一下:“郭亭山……好像是段祺瑞的人,对了,他也是江西人,跟张勋是同乡,关系非常密切。”
雷震春道:“对!不过这个事跟段祺瑞和张勋都没有关系。郭亭山跟云南省长唐继尧是知交好友,他受了唐继尧和蔡锷的蛊惑,组织了一伙人专门在各省军政要员之间游说,要他们支持共和反对帝制。”
“这些事是张铁嘴供出来的?”
“是我的人刚刚打听到的。我跟张铁嘴还没照过面,张铁嘴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他落到了谁的手里。”
“张铁嘴就算是受到了郭亭山的胁迫也不应该在这个记者招待会上表演得这么逼真啊!居然说我中华帝国只有八十一天的寿命。我们中国人连那些当大帅的丘八和身为内阁成员的政客都算上,十个人里头有九个半人是迷信脑袋瓜子,报纸把张铁嘴的这些话都登出来了,谁还会来支持我们中华帝国呢!你把他关在哪儿了?我要去抽他的筋扒他的皮!”
“我把他关在马桂花公馆的地下室里。”
袁克定一愣:“你怎么把他关在哪儿?应该把他关进死囚牢房啊!”
雷震春道:“如果把他关进死囚牢房,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张铁嘴落到了我们的手里。”
“落到我们手里又怎么了?像这种造谣蛊惑人心的妖孽我们正好可以杀一儆百!”
“大公子,区区一个跑江湖的相面先生,值得您这么大动肝火吗?杀他只不过是能泄您一时之愤,留着他却有可能挽回影响。张铁嘴是受郭亭山的胁迫才在天津召开记者招待会的,可郭亭山并没有出面,报纸上也没有提到郭亭山这些人。现在,张铁嘴落到了我们的手里,我们也不要提郭亭山,我们可以向外界宣布张铁嘴是落到了大土匪白朗的残余份子手上。当年袁大总统为了救民众于水火,派大军击毙了土匪头子白朗。并基本上消灭了这股悍匪,白朗的残余势力为了对大总统进行报复,绑架了张铁嘴,并逼张铁嘴在天津召开记者招待会,恶意中伤洪宪皇帝和我中华帝国。现在我军警处正在展开行动追捕这股残匪,并将尽力把落在他们手中的张铁嘴救出来。你看这样如何?”
袁克定点点头:“亡羊补牢,也算是个补救办法。”
“我们可以走一步看一步,如果形势需要,我也可以让张铁嘴出来为我们说话。如果不需要他出面,再把他除掉不迟。”
袁克定道:“好,就依你。”
承宣官急匆匆地赶来:“大公子,皇上让您马上去见他。”
袁克定问:“什么事儿?”
“不知道,皇上好像正在发怒。”
袁克定走进起居室。袁世凯阴沉着脸坐在书案前。
袁克定看了看袁世凯的脸,惶恐地说:“爹……”
袁世凯指着桌上的两种顺天时报:“这报纸是怎么回事儿?居然有两种内容截然不同的版本!”
袁克定拿起书案上的报纸看了看:“我这就去查!”
袁克定说着拿起报纸转身就走。袁克定刚走出了三五步,传出袁世凯因为拼命压制怒火而显得有点颤抖的声音:“站住!”
袁克定停住了脚步,他慢慢地转过身子却低着头不敢面对袁世凯。
袁世凯平静地说:“你还用得着去查吗?”
袁克定:“我……”
袁世凯终于爆发了,朝书案上猛击一捶,吼道:“你这畜生!”
袁克定“扑通”一声跪下了。
袁世凯抄起书案旁的一根棍子朝袁克定劈头劈脸地打下去。
两名承宣官忙上前抱住袁世凯:“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袁克定伏地泣道:“爹,儿子罪该万死!您就是打死儿子,儿子也没话说,可您千万要保住龙体,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呀!”
袁世凯怒道:“我还保住什么身子?我的身子早就被你气坏了!”
“爹,孩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几乎所有的列强,包括日本在内,都反对我称帝,你居然一手遮天,全瞒着我,还弄张假的顺天时报,把列强反对的话全改成拥戴的话来欺骗我。你这是欺君误国胆大妄为,还有什么不得已的?”
“爹,这些列强出尔反尔,反复无常,殊为可恨!”
袁世凯沮丧道:“不是可恨,是可怕!更为可怕的是,你居然全瞒着我,使我坐失调整对策的良机。”
袁克定道:“爹,这一个多月来,您一直龙体欠安,我如果把这些消息都让您知道,我怕您受不了,身体会垮下来。没有您镇住,不但外患可怕,内乱也将四起,那才是我中华帝国最大的不幸呢!我与几位真正的忠臣商议过,大家都觉得这些消息先不让您知道为佳,国事还没有到不可为的地步,只要您的身体好、精神好,这一切就都好办。”
袁世凯指着报纸说:“似乎一夜之间所有的人都变了调子,都反对起帝制来了。就连我北洋系的心腹爱将们也都借故疏远我,众叛亲离,众叛亲离呀!就算我袁世凯身体再强,精神再好,我也回天无力呀!我真闹不明白,怎么一夜之间就全变了呢?从那个倒马桶的小丫头看见我的原身是龙算起,新华宫上空出现帝星,项城的祖坟上长出龙状紫藤,张铁嘴算定我是真龙天子……这一切,都是预示着我要身登九五黄袍加身的兆头啊!怎么一下子就全变了呢?连张铁嘴这张‘铁嘴’也变了调!难道是苍天要作弄我、苍天要灭我吗?”
“爹,您可千万别灰心,还远没到这个地步呢!只要我们抓住了枪杆子,打几个胜仗,把云南、贵州这些叛逆们击败,全国反帝制的声浪就会被我们压下去。国内稳定了,国外好办。只要外交上做点儿让步,列强们尝到了甜头,就不会反对帝制了。”
“你说得倒轻巧!打几个胜仗?让谁去打?冯国璋已经指望不上了,张勋态度暧昧,眼下只要他不起兵讨伐我,就算不错了,如今指望得上的恐怕只有张作霖。去年拥护我称帝,他是各省将军中最积极的一个,也许他还能听我的。我已经给他去了几封电报,让他带兵进关勤王。”
一个承宣官走了进来:“皇上,陆军中将张作霖从关外发来急电。”
袁世凯接过电文看了看:“张作霖愿意率领军队进关为我平叛。”看见袁克定面露惊喜之色,他把电报扔到袁克定脚下:“可人家是有条件的。”
袁克定捡起电报看了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张作霖居然要这么多钱、这么多粮,他这简直是趁火打劫!”
“张作霖是盗马贼出身,趁火打劫正是他的本性。”
“爹,那您给不给?”
“不给行吗?他就是要的再多,也得给。这事儿你亲自去办,成败在此一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