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京华神相张铁嘴

就在张也仙给袁世凯测字的第二天傍晚,一位身材修长、面目清癯的中年男子和他的两个随从正在长江巡阅使衙门的小客厅内与张勋一块儿品茗叙谈。

张勋道:“亭山公突然从天而降来到徐州,说是专程来看望我,那是客气,一定是有非常之事。这个小客厅里已经没有别人了,你我既是老乡又有过命的交情,亭山兄,不必见外,你就开门见山,直接说事吧,等说完了正事,我再请你喝酒听戏。”

亭山道:“少轩,你都当上大帅了,还是那股直脾气。好,就依你,我也直话直说。大帅,你可知道如今天下的大势?”

张勋不动声色:“你说。”

亭山道:“蔡锷将军已经到了昆明,正在和唐将军共商反对帝制恢复共和的讨袁大计。如今整个云南省群情激奋、同仇敌忾,相信义旗一举必然天下响应。大帅何不联合冯国璋举起反袁的大旗!”

张勋脸一沉:“亭山,你真是胆大包天。难道你不知道我和冯国璋都是袁提拔起来的北洋军人?和袁的情谊何等深厚?居然要我和老冯举旗反袁!”

亭山哈哈笑道:“如果你跟袁世凯真的情谊深厚,袁世凯为什么不让你驻守南京而非要把你调到徐州来?如果袁世凯真的把你当做他的北洋老人,在调你去打白朗时,你要求自己招兵两万,袁世凯为什么死活不同意你招兵呢?”

张勋语塞:“这……袁世凯于我有知遇之恩,宁可他不仁,我不可不义。”

“这是大帅的高风亮节,如果袁世凯的不仁不仅仅是对大帅,而是会残害天下的人民,而且会遗祸我们世世代代的子孙,难道大帅也无动于衷吗?”

“你也说得太严重了,袁世凯不就是当了个皇帝吗,帝制在中国实行了几千年,大家也就这么过下来了。再说,袁世凯称帝既合天意又得民心。”

“什么?他还既合天意又得民心?你说的民心不就是一些要饭的臭叫花子们和妓院的烂婊子组织什么请愿团、劝进会,上街胡闹了一番,还有一些想当官想得发疯的无耻文人,搞什么筹安会,写了一些劝进的狗屁文章。这就算民心?至于天意,我不知道大帅指的是什么?”

“我当然是有根据的。其一,去年夏天,河南项城袁家祖坟上,长出了如同手臂一般粗的紫藤,这紫藤像游龙一般盘踞在袁家的祖坟上,很多人都看见了,袁克定也专门跑去看了;其二,大白天袁世凯在床上睡午觉,一个倒马桶的丫鬟看见床上睡的不是人,而是一条龙;小丫鬟吓得撞倒了房中的一个瓷瓶,这件事也是很多人都知道的。这些难道不是天意?”

亭山抓起茶杯往地上一摔,气愤地说:“这算什么天意?这是狗屁!”

张勋勃然大怒:“来人哪!”

两名卫兵闻声进入。

亭山朝张勋微微一笑:“你叫他们进来干吗?是抓我吗?你可别误会了,我不是说你放狗屁,我是说那些编造这两段故事的人,他们是真正的放狗屁。”

张勋也笑了笑:“亭山,你也误会了,我是看你把茶杯摔了,让人来给你换个杯子。”

两人不禁哈哈大笑。

亭山道:“你说的这两件事我也有耳闻,第一件事袁家祖坟上长出紫藤,明摆着是守坟的人为了讨赏胡编的。后来袁世凯让袁克定回老家去看,守坟的人就得造假了,这些造假对袁克定来说是正中下怀。袁克定想当太子都想疯了,有了这么一档事儿他还不胡吹乱吹吗?第二个传闻,我比大帅听得更完整。袁世凯躺在床上的时候,那个倒马桶的小姑娘看见床上躺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只大蛤蟆,当时把她吓坏了,失手打碎了大花瓶,后来她不敢说是蛤蟆呀,说蛤蟆怕袁世凯把她枪毙了,所以她就说看到的是一条龙,这件事京城都传遍了。”

“这两件事就算是亭山兄说得有道理,有一件事你绝对说服不了我。”

“什么事?”

“北京城有个神相张铁嘴,你听说过没有?”

亭山点点头:“略有耳闻。”

“张铁嘴告诉我,他夜观天象,发现新华宫上空出现帝星,主袁世凯要登上龙庭当皇帝。刚才我又接到了京城的密电,昨天早上算是袁世凯接受劝进当洪宪皇帝的第一天,就把张铁嘴招进宫给他测字,张铁嘴给袁世凯批了三个字,说袁世凯的基业久久长。”

亭山哈哈笑道:“大帅,张铁嘴不过是个跑江湖的术士,这种人说的话你也信?”

张勋斩钉截铁道:“我信!别的算命先生我全不信,我就信张铁嘴,因为他算得太准了!我第一次让他给我相面时,我在大街上临时抓了一个老叫花子,给这个老叫花子梳洗打扮一番,让老叫花子穿上最好的衣服,带到张铁嘴面前,我对张铁嘴说,这是我的亲叔叔,我是他老人家养大的,我让张铁嘴给老叫花子相面。”

“张铁嘴认出老叫花子了?”

“岂但是认出了,他把老叫花子的身世从小到老一五一十地讲了个清清楚楚。就连老叫花子有个小孙女前几年被人拐走了的事儿他都能看得出来。你说这个张铁嘴神不神?”

亭山根本不相信:“或许这个老叫花子跟张铁嘴是串通好了的?”

“这绝不可能,事先张铁嘴根本不知道我会找他相面,而我又是临时在大街上随便抓了个老叫花子,张铁嘴每给人相一个面收相金九十九块光洋,以张铁嘴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认识这个老叫花子,更不可能互相串通好。”

亭山依然不信:“张铁嘴不可能这么神!这里头肯定有蹊跷,只是我说不清楚这蹊跷在哪儿。”

张勋道:“亭山兄,我知道你是足智多谋之士,可张铁嘴的这件事你却想岔了,张铁嘴就是神,别无蹊跷,因为紧接着我又请张铁嘴给我相了面。”

亭山笑笑说:“给大帅相面那是太好相了,大帅的英雄事迹家喻户晓、妇孺皆知,谁都能说准。”

“张铁嘴算的事全是我张勋最隐秘的私事。有一件事,连我自个儿都还不知道呢,张铁嘴却知道了,而且在几天之内就印证了,你说他神不神?”

“噢,有这等事儿?大帅能不能说出来让我也参详参详?”

张勋摇摇头:“此事不足与外人道,请亭山兄谅解。亭山兄,你这趟恐怕是白来了,我对张铁嘴敬若神明,张铁嘴既然说了袁世凯是真命天子,我张勋就绝对不敢反袁。与真命天子作对岂不是自寻死路!”

自从在新华宫给袁世凯测字后,张也仙更是身价百倍了。他的事业可以说已经达到了顶峰,在新华宫袁世凯“金口玉牙”许了要封他为国师,看来他成为鬼谷门历代弟子中的又一位国师只是迟早的事了。他觉得他比他师父紫极真人运气好,他师父遇到的皇上光绪帝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孙皇帝”,而他遇到的这位洪宪皇帝却是位手握重兵口含天宪的开国君主。之外他还有一项比师父强的地方,他师父专给达官贵人相面,从不开口收取相金,只能靠别人赏赐。他却不然,不但给达官贵人相面,赏赐照领,自己还开了家相面馆,每位来相面的客人都得交足相金九十九块银元,他每天只相三个面,相三个面就是二百九十七块现大洋,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相面馆开张到如今还不足半年,他已经把整整十万现洋收入囊中。

过去当乞丐时,他成天想发财,还设想了许多发财后怎么花钱的计划。如今他真的发财了,当年的计划已经不值一提了,眼下他只有一个计划:买一家

医院,让赵蓉蓉当院长。此举并非完全是讨好小师妹,他买下的这个医院是要专门给流落在北京街头的小乞丐免费治病的。他对自己的这项计划非常满意,既能得到小师妹的欢心也能遂了自己当小乞丐时的心愿。今天晚上,他在美味坊请王

太岁和唐大奶奶吃饭,就是为了让他们帮自己买一座能办医院的房子。他只带了小顺子来,没让赵蓉蓉知道。在事情没弄妥之前,他不想让赵蓉蓉知道任何一点儿风声,他要给自己深爱着的这位小师妹一个惊喜。

相面馆和美味坊一南一北,中间隔了好几条大街。从美味坊出来,天色已经很晚了,路上行人不多。张也仙今晚稍微多喝了两杯,微微有点儿醉意,只想早点儿回去休息,小顺子驾着马车一路小跑,突然,一声哀鸣,马躺在了地上。

小顺子和张也仙忙跳下马车查看。

马口吐白沫,浑身颤抖。

小顺子吓一跳:“哎哟,这马是怎么了?像是中邪了!”

张也仙看了看:“这马犯病了,看来还病得不轻。”

一辆马车从后头上来,小顺子忙拦住这辆马车:“老大,劳驾您给看看我这马怎么了。”

赶马车的是一个剽形大汉,随便看了一眼,不耐烦地说:“你这马不是病了就是瘟了,有什么看头?要看你找兽医去啊。”说着一扬马鞭赶着马车欲走。

坐在车厢里的人突然喊道:“哎哟,这位是不是神相张铁嘴?”

张也仙忙拱拱手说:“正是区区在下。”

“原来是张先生的马出了事,”车厢内的人对赶车的大汉说:“老郑,咱们又没有什么急事,你下去帮他们看看吧。”

老郑跳下车,帮小顺子检查了一下躺在地上的马。

老郑道:“这马吃坏了东西,得灌药,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

马车上的两位客人也下来了,其中一位赫然是亭山。亭山问道:“张先生这是上哪儿去?”

张也仙道:“回相面馆。”

“要不先生先上我们的车,我们把先生送到相面馆去如何?”

小顺子忙道:“好,这样最好,先生您先回去,让关二秃子找个兽医来,我在这儿守着。”

张也仙朝亭山说:“怎么好意思劳您的驾呢?”

“我们送先生去相面馆也弯不了多少路,先生何必客气。在下曾经在相面馆看过先生为人相面,说应验如神那是半点儿也没有夸张,在下对先生佩服得那是五体投地。今日能为先生效劳,在下真是三生有幸。先生请上车吧!”亭山说着,连扶带让他把张也仙请上了马车。

老郑扬鞭策马,马车绝尘而去。

张也仙坐在马车正中的位子,亭山和另一位大汉坐在他两边。

亭山道:“看来要变天了。”

大汉问:“你背上那点老伤又疼起来了吧?”

“是啊,又酸又疼,还有点发胀。每次变天前它就得折磨我一番,幸好我随身带着膏药,待会儿贴上就没事儿了。”

大汉道:“干吗待会儿?你现在就可以贴呀!”

“这么冷的天,膏药冻得硬邦邦的,得用火烘一烘才贴得上。”亭山说着又皱起眉头哼了一声,显然他腰疼得厉害。

大汉从身上取出一个

打火机:“我这儿有个洋玩意儿,您看行不行?”

亭山接过打火机:“试试看。”他从身上掏出膏药,把打火机交给张也仙,“劳您驾,帮我烘一烘。”

张也仙打着火,亭山就着打火机的火焰烘烤膏药。片刻后,药膏溶解,膏药被撕开了。

张也仙抬眼看了看外面,失声说道:“哎哟,你们这是上哪儿?根本不是去相面馆的路。你……”

亭山猛地把撕开的膏药贴在张也仙的嘴上,和大汉一起迅速扭住张也仙的两只胳膊,使张也仙既发不出声,又动弹不得。

马车走出北京城,来到一个偏僻的路口,一辆汽车正停在那儿。

老郑在汽车旁停下马车。

亭山和大汉把嘴上贴着膏药、双手被反绑的张也仙从马车里拉出来塞进了汽车。亭山和大汉仍然是一边一个夹持着张也仙。

老郑坐在驾驶位置,发动汽车,汽车风驰电掣般地朝北京城相反的方向开去。

在天津某公馆的房间里,嘴上贴着膏药的张也仙被双手反剪地绑在椅子上。

老郑端了一个盘子走了进来,盘子里有一个镊子、一堆棉花和一碗黄色的药水。老郑把盘子放在张也仙身旁的小桌子上。

老郑轻轻地扯了一下张也仙嘴上的膏药:“张先生,真对不起,昨儿晚上我们郭旅长给您嘴上贴上这么个玩意儿,既不能吃,又不能喝,更不能说话,真是难受死了。不过这也是我们旅长出于对您的爱护。如果不贴膏药,我们采用把您击昏塞麻布袋或者其他更暴烈的方法岂不是对您伤害更大吗?现在郭旅长让我揭下您嘴上的膏药,我们旅长特意交代,说您这嘴胡子对您太重要了,让我揭膏药的时候千万别弄坏了您的胡子。张先生,这膏药上的药膏是我们旅长特制的,”他指了指碗里的药水,“用这药水可以使它完全溶解。只要您不乱动弹,我保证您胡子一根也不会脱落。”

老郑说着用药棉沾上药水轻轻地抹在膏药与嘴粘连处,慢慢地把膏药撕下。完事后,他拿了一面镜子放到张也仙面前:“您看,是不是已经全搞干净了?”

镜子中的张也仙,膏药已经被除掉,胡须完好无损。

张也仙倒也沉得住气,既没发火也没露怯,神情十分平静:“让你们郭旅长快来。”

郭亭山推门而入:“鄙人已经来了!”

他的身后跟着那名参与绑架的大汉。

张也仙笑道:“开头我还以为我是落到了纯粹的绑匪手里,没想到阁下居然是一位旅长,半是土匪半是官。请问,我该称阁下为郭旅长呢还是郭大王?也许两者兼备。我说旅长大王,您就直截了当开出价码来吧,要多少钱赎票?我好打电话让人送钱来。”

郭亭山哈哈大笑:“既然张先生这么爽快,我就开出价码吧!不过我的价码不是钱,而是要先生召开一次记者招待会。”

张也仙一愣:“什么?你要我召开记者招待会?”

“对,您得当众宣布袁世凯建的这个什么中华帝国是个短命王朝,他这个洪宪皇帝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当不到一百天就得玩完。至于他为什么当不了多久,那是天意如此,至于天意是如何体现的就得靠您这张铁嘴嘴上生花了。”

张也仙大声吼道:“这不可能!我已经向世人公开宣布洪宪皇帝的基业久久长。我张也仙是何等身份之人,岂能出尔反尔,自己砸自己的招牌!”

“先生别忙着一口拒绝,先冷静考虑考虑再表态行不行?”

张也仙斩钉截铁道:“用不着考虑。我张也仙虽然只是个相面的,可我们相面的也有我们相面的行业规矩,即便是对待一个平常的客官,我们也得依据面相下断语,既不可阿谀奉承,也不可故意中伤。更何况是对洪宪皇帝这样的一国之君,我怎么能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呢!你让我开记者招待会,我还是要说他的基业久久长。你们大不了枪毙我,我不在乎!我死了,洪宪皇帝一定会追封我为国师的。”

郭亭山啐了他一口:“怪不得袁世凯会想当皇帝,原来是你们这帮子利欲熏心的小人在极力鼓动。实话对你说吧,我让你开个记者招待会,是以毒攻毒,让辫帅张勋和那些脑袋瓜子特别迷信的土鳖将军也加入反袁的行列。其实没有他们,袁世凯照样得垮台,而且绝不会拖过一百天。你还想追封你当国师呢,你是白日做梦!告诉你,我不会杀你,杀你,污我之手。最终我会放你出去,不过我放了你以后,你就再也不可能凭你那张胡说八道的所谓铁嘴助纣为虐了。”他转身对大汉说:“你让他进来。”

大汉朝门外招了招手:“你进来!”

雷震春拿着一根套着布袋的棍子走了进来。此刻的雷震春依然身穿将军制服,却神情木然,嘴角还留着口水,一副痴呆的样子,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张也仙一愣:“雷处长!”

雷震春对张也仙视而不见,只是望着大汉呵呵地傻笑。

大汉问他:“你是谁?”

雷震春傻笑:“嘿嘿,我是军警执法处处长雷震春。”他似乎变成了大舌头,说话的口齿也不清楚了。

大汉又问:“你喜欢吃什么?”

“吃糖。”

“你不喜欢吃什么?”

“狗屎。”

大汉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指着张也仙说:“你朝他脑袋上狠狠地打一棍,我给你一块糖吃。”

雷震春忙抡起包着布袋的棍子朝张也仙脑袋上狠狠地打去。

张也仙想躲开,但身子被绳子绑在椅子上,无法动弹,脑袋上重重地挨了一击。

那根棍子是软的。张也仙晃了晃脑袋,并没有感到多少痛苦。

雷震春高兴得又笑又跳:“挨棍子不疼的,好玩哦,好舒服哦。”

大汉把糖丢在地上:“雷处长,打得好,给你糖。”

雷震春忙捡起地上的糖放进嘴里,开心地说:“这糖好吃哦、好甜哦!”

大汉指指张也仙,对雷震春说:“分一半给他吃。”

雷震春取出嘴里的糖,咬下一半,塞进张也仙嘴里,张也仙忙把糖吐在地上,雷震春捡起张也仙吐在地上的糖:“你不吃?我吃了。”他把糖放进自己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好吃,真好吃!”

大汉问雷震春:“糖好吃,什么不好吃?”

雷震春道:“狗屎不好吃。”

大汉问:“你有狗屎吗?”

“有。”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黑乎乎的狗屎,他把狗屎送到大汉鼻子前。

大汉忙捂住鼻子退了一步:“他不吃糖,肯定是喜欢吃狗屎,你把狗屎给他吃。”

雷震春把狗屎塞到张也仙的嘴里,张也仙咬紧牙齿闭紧嘴,脑袋两边乱转,躲开雷震春手里的狗屎。

雷震春对大汉说:“他也不喜欢吃狗屎。”

“那你把它吃掉吧。”

雷震春顺从地把狗屎放进嘴里吃了起来。

大汉对雷震春说:“现在你出去玩吧。”

雷震春一蹦一跳地走出房间。

郭亭山道:“张先生,你是神相,你肯定已经认出他来了,他就是袁克定手下的大红人、军警执法处的处长雷震春。我听说你给他测过字,说他父亲七月份会去世。你测得真准,他的父亲就是七月十三号去世的。”

“真没想到!多精明的一个人呀,我们才十多天没见面,他竟然病成这个样子了!”

郭亭山哈哈大笑道:“你以为他是病成这样的吗?你错了,是我们把他弄成这样的!他是袁世凯复辟帝制的罪魁祸首之一,落到如此下场也是他罪有应得!张先生,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做,过不了几天,你就会成为他的难兄难弟。要让你变成他这个样子,其实费不了多大的事儿,你会吃点儿苦头,不过苦头并不大。老郑,你给他说说。”

老郑捡起地上那根套着布袋的棍子,扬了扬:“就是用这根棍子。你刚才脑袋上挨了一下,并不怎么疼,是吧?因为这根棍子很软,是一根软棍子,这里头装了三样东西,一部分米糠,一部分沙子,大部分是芦花。人家说用软刀子杀人不疼,用软棍子打人也不疼。”老郑说着举起软棍子熟练地朝张也仙的脑袋上左右前后连打十多下。

身子被绑着的张也仙连丝毫躲避的机会都没有。

老郑接着说:“你看,是不是不太疼?最多不过是有点儿晕乎乎的感觉。不过,不疼虽然不疼,每天脑袋上挨一百下,九天之后,再聪明的人都会变成白痴。刚才那位雷震春雷处长,我只打了他八天,八百下,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您是神相张铁嘴,比雷震春聪明多了,您恐怕得挨到第十天,挨一千下,才会变成他这个样子。没关系,咱们有的是时间,这儿又是天津的日本租界,你的洪宪皇上也查不到这儿来,我慢慢儿地打,您慢慢儿地挨,什么时候您变成了雷处长那个样子,咱们什么时候结束。不过我可得提醒您,这软棍子打了一百下,您的脑袋瓜就不会太灵敏了,打到三百下,就算是诸葛亮也要变成臭皮匠。如果你想改变主意,可得趁早说,打完了就没治了。”

老郑说着扬起软棍子欲打,雷震春又跑了进来,手上捧着一堆狗屎:“嘻嘻,我捡了好多狗屎。”他把狗屎捧到张也仙面前:“跟你换一块糖吃好不好?”

老郑把雷震春一掌推开,举起软棍正欲击打张也仙,却给郭亭山拦住了。他走到张也仙面前:“张先生,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一直待在相面馆里做你的国师梦,大概还不知道如今的时务吧?我说一点儿给你听听。昨天十二月二十二日,也是袁世凯接受推戴自称洪宪皇帝的第十天,云南将军蔡锷、唐继尧与全省文武官员召开誓师大会,歃血为盟,拥护共和,兴师起义,誓讨袁世凯。他们已经定下了十二月二十五日,也就是后天,云南宣布独立,成立军政府,组织护国军,发动护国战争。贵州与他们呼应,很快也会举起讨袁护国的大旗。如今有识之士正在全国各地开始秘密串联,以期迅速组成全国性的反复辟军事同盟。我可以断言袁世凯的这个洪宪皇帝是当不了多久的,很快他就会遭到灭顶之灾。你如果与我们配合,按照我们的要求召开记者招待会,会加速袁世凯的灭亡,你也算是为再造共和立了功。如果你一意孤行硬要给袁世凯殉葬,我也没办法。但我要提醒你,你这个殉葬品将是最悲惨的!你不是有个如花似玉的小师妹吗?我听说你非常爱你的小师妹,你的小师妹也非常爱你。可如果你变成了像雷震春那样连狗屎都敢吃的傻小子,你的小师妹还会爱你吗?到时候你的小师妹就要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了。你的家人也许会关照你,可久病无孝子,你的家人能照顾你多久呢?迟早你会流落街头成为众人的笑柄。”

张也仙看了一眼老郑高高扬起的软棍子,又看了一眼正在地上捡狗屎的雷震春,摇摇头说:“郭旅长,求求你,给我一个痛快吧!反正我横直都是死路一条。”

“如果你按我说的召开记者招待会,你怎么会死呢?”

张也仙苦笑道:“袁世凯的势力多大,恐怕还不等我跟记者们说完话,军警就进来把我抓走了。”

郭亭山笑道:“看来张先生确实是从武功山上下来的,还不知道中国的形势。这里是天津的日本租界,你召开记者招待会也是在租界内。你会见的记者大部分是外国记者,就算是有几个中国记者,那也是持反袁立场的,谁会来抓你?谁又敢来抓你?开完记者招待会,你立即躲起来,躲到云南去,或者干脆躲到外国去。几个月之后,袁世凯倒台了,你再回来,虽然当不上什么国师了,却能成为反袁护国志士,照样受到民众的欢迎。”

张也仙想了一下,他实在无法想像美若天仙的小师妹与流着口水在地上捡狗屎吃的傻小子呆在一块儿的情景。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吧,就依你……”

六名仆人装束的大汉站在天津某公馆门口两边。既像是把门又像是要迎接什么贵客。

杨记者手持一张请柬走到公馆门口,看了看公馆的门牌号码,又对照了下手上的请柬,对守门的大汉说:“请问这儿是郭公馆吗?”

大汉忙道:“是,是!”

杨记者扬了一下手上的请柬:“我是顺天时报的记者,我得到一张奇怪的请柬,说是凭这张请柬到郭公馆来,公馆的主人就会告诉我一个非常有价值的新闻,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没错,请先生跟我一块儿进去。”

一名守门大汉把杨记者领了进去。

来了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女郎,她到公馆门口,看了一眼公馆的门牌号码。

一位守门大汉忙恭敬地迎了上去:“请问小姐是记者吗?”

这位洋女郎用生硬的中国话回答:“是的,我是英国泰晤士报的记者。”

大汉忙恭敬地把女士往屋里让:“小姐,请随我来。”

泰晤士报的女记者跨进公馆大门。

女记者在仆人的带领下跨进

客厅。

客厅里已经坐了二十多位客人,有男有女,还有几位外国人。其中大多数带着照相机,显然他们都是记者。

一位白人记者看见泰晤士报的女记者进来,忙起身招呼:“你好,罗兰小姐,你也来了,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罗兰道:“史密斯先生,刚才我们在街上相遇的时候,你不是说你来天津是来采访泥人张的吗,怎么到这儿来了?这儿是郭公馆,可不是泥人张的公馆啊!”

“罗兰小姐,你跟我说是专程来天津吃狗不理包子的,难道这个地方是狗不理的包子店吗?”

两人不禁哈哈大笑。

史密斯又道:“如果我要知道你也有请柬,我一定会邀你一块儿来的。”

“也许你会想法把我支走,让你的华盛顿邮报抢占独家新闻。”

史密斯从口袋里掏出请柬说:“送请柬给我的人耍了我,他告诉我说我得到的将是独家新闻,可没想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中外记者。”

一个日本记者:“岂止是你被耍了,我们所有的人都被耍了。给我送请柬的人还特意强调,说是因为公馆设在日本租界内,所以特意照顾我们日本记者,给我们一个抢先报道的机会。”

“你们知道是什么新闻吗?”

日本记者:“不知道。我是第一个到的,连主人的面都没见着呢。我们催问了好几遍,仆人都说稍等片刻主人就会出来宣布重大新闻。”

罗兰又问:“你们知道主人的身份吗?”

“不知道。仆人们口风紧得很,什么也不肯透露。”

一位中国记者道:“就凭这种神秘气氛,我预感到这位主人的身份必定非同小可,他所要告诉我们的新闻也将是爆炸性的。”

老郑走了出来:“女士们,先生们,让诸位久等了!”

众记者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纷纷提问:“你是主人吗?你贵姓?你要宣布什么新闻?”

还有人举起镁氟灯拍照。

老郑忙用左手挡住脸,挥动右手说:“你们别给我拍照,也别乱。我不是主人,我只是奉命出来告诉大家几件事,你们要是给我拍照我就不说了。”

日本记者向大家摇了摇手,阻止大家拍照:“好,我们不拍照。首先请你告诉我们公馆的主人在哪里。”

“这正是我要告诉诸位的,这个公馆没有主人,公馆的主人去年去法国了,只留了两位仆人在这儿照看房子。公馆的主人和今天要宣布的新闻毫无关系,所以你们根本没有必要了解谁是公馆的主人。给大家发请柬,请大家来的另有其人,这个人租下了这座公馆跟大家见面,应该说他才是今天这个记者招待会的主角,现在我们就请他出来跟大家见面。”

张也仙迈着稳重的步伐从里屋走了出来,记者们几乎是同声惊呼:“张铁嘴?”蜂拥而上给张也仙拍照。

张也仙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双手抱拳向众记者作四方揖。

等大家静下来后,张也仙朗声说道:“诸位女士、诸位先生,承蒙诸位光临,我这里再次表示感激。”张也仙又向大家作了几个揖:“刚才我在里屋听见一位记者先生猜测今天邀请大家来的这位主人一定是个身份非同小可的人物,这位先生恐怕要失望了,在下并非什么身份非同小可的人物,而是一个被排列在下九流的相面先生。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大家,在下今天要向大家提供的新闻,就算不是爆炸性的,也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在下的新闻跟一个人有关,而这个人的身份才真正是非同小可,因为他是中国天字第一号的人物——当今的洪宪皇帝袁世凯。”

众记者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

张也仙续道:“今天在座的诸位先生女士中,有不少人曾对在下的相面进行过报道。并在报道中说了许多溢美之词给在下捧场,在下深为感激!袁大总统接受参政院推戴正式称帝的第二天,便招在下进新华宫为他测字。当时没有记者在场,可是第二天,亚细亚报对在下的测字作了详细的报道。随后,又有十三家报纸转载了亚细亚报的文章,其中还有三家外国报纸。在下详细看了报纸上的这些文章,都说当时袁大总统写了个玖字让在下预测他的霸业。”张也仙说着取出一张写着“玖”字的字帖给众人看:“报纸上说在下最后测出的结果是中华帝国永垂万世,袁氏基业久久长。这里,我要向大家申明的是,这些话,不是我张铁嘴的原话,而是别有用心的人硬加在我头上的。当时,袁世凯确实问过我他袁家的这个皇位能坐多久。我也确实说过九九长三个字,不过,我这个九九可不是永久的久,而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的九。九九长,九九八十一,我已经从这个玖字中测出来了,洪宪皇帝的皇位只能坐九九八十一天。现在,他已经坐了十多天了,诸位可以拭目以待,袁世凯如果只做了八十天的皇帝,比八十一天少了一天,又或者他竟然做了八十二天的皇帝,比八十一天多了一天,就算我张铁嘴相面不准、测字不灵,你们可以砸我的招牌、朝我脸上吐唾沫,在下绝无二话!”

记者们纷纷给他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