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糊涂归糊涂,执行张勋的命令可半点不含糊。半个时辰以后,老乞丐不但洗了澡、剃了头,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绸缎长衫,脑袋后面还接了一根花白的假辫子。经过这么一番整治,老乞丐整个人变了个样,穷酸相一扫而光,如果不是肚子有点儿瘪还真像是个养尊处优的老太爷。
最后,军官扶着一身光洁的老乞丐走进了一家小饭馆。
跑堂的忙把他们领到桌前坐下。
跑堂的一边擦桌子一边问:“老太爷、总爷,二位用点儿什么?”
军官对老乞丐说:“老太爷,想吃点儿什么好的?别客气,你随便点。”
老乞丐惊喜地问:“无论什么好吃的我都可以点?”
“行,你随便点,就怕这个店小做不出来。”
跑堂的忙说:“总爷,这您放心,您别看我们饭馆小点儿,我们可是美味斋的分号,能做上百道菜呢。万一老太爷点了我们做不了的菜,还能让美味斋送过来。”
老乞丐摆出一副大主顾的神情:“那我就随便点了。先来三个凉菜,一碟拍黄瓜、一碟五香花生米,再来一碟猪头肉。再来四个热炒,一碗炒肚片、一碗炒腰花、一碗溜肥肠,外加一盘……”他看了军官一眼,怯生生地问:“我还可以点吗?”
军官豪爽地说:“我说了你随便点!”
“好!那就再加一碗红烧肉!”
跑堂的问:“要不要汤?”
老乞丐道:“汤?能上碗汤当然好,你这儿有好汤吗?蛋花汤没意思,面疙瘩汤虽然好喝,可太便宜,我要碗又好又贵的……对了,你给我来碗心肺汤吧。心肺汤清火。”
“主食呢?要点儿什么主食?”
“肉包子!要皮薄馅多、咬一口满嘴流油的大肉包子。”
跑堂的道:“您老放心,美味斋的肉包子全北京独一份儿。您还想喝点儿什么呢?”
“二锅头,三两二锅头,足够了。”
跑堂的笑道:“老太爷,这位老总让您点点儿好菜,您这些菜只能叫便宜实惠,好可是谈不上。”
老乞丐神气地说:“点太好了我是怕你这小饭馆做不出来。”
“您老放心,只要您老点得出来,我们就做得出来。”
老乞丐道:“这可是你说的。你给我把红烧肉去掉,换一个菜。”
军官说:“是应该换掉红烧肉,这些菜太油腻了。”
老乞丐想了想:“那就换成红烧肘子吧!”
跑堂的挖苦道:“红烧肘子?是比红烧肉强点儿,比红烧肉还贵了两个铜板,让您老多破费了。”
老乞丐手一摆,一副富翁派头:“没事儿,这位总爷有的是钱,多花两三个铜板根本不在乎。”
酒菜端上后,老乞丐迫不及待地抓起筷子吃菜,军官忙制止他:“老太爷,且慢。您把这件长衫脱下来再吃,滴上了油污可就派不上用场了。”
老乞丐:“对、对,还是您想得周到!”
老乞丐脱掉长衫,光着膀子,右手用筷子夹,左手直接抓,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相面馆已经得到了通知,买了今天三块轮号牌的客官是外地的,上午来不及得下午才能赶来相面。上午相面馆干脆没开门,下午张也仙和他的伙计们全都恭候在楼下的大厅里。
张勋的副官匆匆跑了进来:“哪一位是张铁嘴张先生?”
张也仙忙起身:“在下便是,请问……”
“我们大帅马上要到你这儿来相面。”
“大帅?哪一位大帅?”听说来者是大帅,张也仙并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其实这位副官一进门,张也仙就知道了对方是辫帅张勋的部下。因为这位副官穿的是前清的军服,脑后拖着一根大辫子。这种不伦不类的装束全国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副官神气地道:“长江巡阅使、定武上将军张勋张大帅。”
张也仙不亢不卑地问道:“他预约了吗?”
副官扬了扬手上的三块竹排:“当然,今天的三个号,我们大帅全买下了。”
张勋在一群卫兵的簇拥下进入相面馆。
“这位就是我们大帅。”副官介绍说。
张也仙上前拱了拱手:“山人张也仙向大帅请安。”
张勋盯着张也仙仔细打量了一番:“你就是张铁嘴?看来是有点儿仙风道骨的样子。”
“大帅谬奖了。大帅请坐,待在下为大帅相面。”
“不忙,请先生先给我们家老爷子相面。”张勋问副官:“老爷子呢,怎么还不来?”
副官忙道:“老爷子逛鸟市,看中了一只鹦鹉,想买下来。那卖鸟的看老爷子气度不凡,竟漫天开价,要八十块现洋。老爷子嫌贵,只肯出四十块,正在那儿讨价还价呢。”
张勋皱了皱眉头:“老爷子也真是,八十块就八十块嘛,还个什么价!回头让别人买去了,他心里又堵得慌。”
一辆轿车在街上行驶着。
老乞丐坐在轿车里,军官坐在他旁边,轿车的两边踏板上站有持枪的卫兵。
军官对老乞丐说:“老爷子,你听着,我现在带你去相面。相面你知道吗?”
“相面我知道。年轻时候我相过面,那相面先生说我眉心有一颗红痣,一生有吃有穿、什么都不缺,就是寿命短点儿。可我后来又缺吃、又缺穿,什么都缺,就是寿命长点儿。我知道,相面先生都是骗人的。”
军官道:“进了相面馆,人家给你相面的时候,你什么都别说。最好,你闭目养神,不让你睁开眼,你连眼睛也不必睁开。我们都管你叫老太爷,你得像个享福的老太爷的样子。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是我们大帅的叔叔。”
“哦,我是你们大帅的叔叔。”
“对,我们都管您叫老太爷。”
军官说着,摸出两块现洋,在老乞丐面前晃晃:“如果你在相面馆没露馅,这身行头归你,另外赏你两块现洋。如果露了馅,不但得不到两块现洋和这身行头,你还得挨两皮鞭,听到没有?记住,想要不露馅的惟一方法就是别开口。”
老乞丐道:“记住了,别的不会,装哑巴还不会吗?”
汽车在相面馆门口停下,军官拉开车门,两名卫兵扶老乞丐缓步走进相面馆。
进了相面馆后,张勋殷勤地扶老乞丐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对张也仙说:“这是家叔,请先生先给老爷子相面。”
张也仙仔细看了看老乞丐的脸,心想:“这叔侄俩一点儿都不像啊!”但他口里却赞道:“老爷子好福相啊,尤其眉心这颗朱砂痣,这是寿痣啊……”
张也仙突然若有所悟,心想:“这个老爷子好面熟,在哪儿见过?尤其这颗痣……”他终于想起来了,三年前他和铁蛋送包子给小乞丐们吃,一个眉心有颗朱砂痣的老乞丐也拿了个包子,铁蛋不让他拿,还嘲笑他眉心长了颗朱砂痣,是主大富大贵的怎么会当乞丐。当时老乞丐很气愤,说他倒霉就倒在这颗痣上,说这是贫贱痣、是苦命痣、是挨饿受冻的痣。张也仙还记得这个老乞丐无儿无女,只有一个小孙女也是要饭的。
张也仙再仔细地看了看,没错,面前的这位老爷子就是那个苦命的老乞丐。他心想:好你个张大帅,居然跟我玩这手。这次你可要弄巧成拙成全我神相张铁嘴了。
张也仙装模作样地说道:“这应该是一个福相……哎哟,糟了!”
张勋忙问:“怎么了?”
张也仙神情肃穆地说:“饿纹入口!不对呀,他怎么会饿纹入口呢?确实是饿纹入口呀!这位老爷子饿纹入口。”
“饿纹入口是什么意思?”
“按照相书上的说法是,饿纹入口,那是老了以后会流落街头,活活地饿死啊!”
老乞丐一惊:“啊!”
张勋:“不会吧。他有儿子啊,做儿子的就算再无能,也不会让父亲饿死呀。”
“我来看看他的子嗣纹。嗯,他是有个儿子。”
副官道:“你看清楚点儿,他的儿子就是我们大帅的堂弟呀,是一位堂堂的将军。”
张也仙:“他是有个儿子,不过,他的儿子不是将军,是小卒。”
“小卒?”
“而且是在不满三八之年就战死在沙场了。”
张勋不解地问:“三八之年?”
张也仙:“就是二十四岁之前。”
老乞丐忙道:“一点儿没错!我儿子是甲午年跟日本人打仗时阵亡的。”
“从您的面相上来看,您没有孙子,但有一个孙女儿。你那孙女儿既乖巧又孝顺,可惜……她也不能奉养你天年。”张也仙并不知道老乞丐孙女如今的情况,他估计即使有所改变也不可能太好。
老乞丐不由得号啕大哭:“我是有个孙女儿,我那孙女儿比古代的孝女还要孝顺呢!讨到一点儿饭,宁愿自己挨饿也要给我吃。可惜去年她被人贩子拐走了,卖掉了,我再也见不着我的乖孙女了!”
老乞丐泣不成声,众人均觉凄恻。
老乞丐猛地跪倒在张也仙面前哭求道:“先生,您是神仙,您是活神仙!我不愿意饿死街头,您救救我吧,您指点指点我吧!”
张也仙只好把他扶起来:“老爷子,您起来,您先坐下,让我再仔细看看能不能破了你这饿纹。”
老乞丐一边擦眼泪一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张也仙又看了看老乞丐的脸,说道:“有救了!有救了!”
老乞丐充满希望地说:“噢,有救了?”
张也仙:“本来您饿纹入口是一定会饿死的,可饿纹在这儿分了岔,您得救了,您遇到了大贵人,这位大贵人会帮您。这位大贵人还不是一般的贵人,他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哪!”
老乞丐惊奇地问:“武曲星?关公和岳飞才是武曲星,我能碰上武曲星吗?”
张也仙朝张勋努了努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老乞丐福至心灵,忙跪倒在张勋面前:“大帅,武曲星!您可怜可怜我吧,别让老汉我饿死在街头啊!”
“老丈,你起来吧。今天你能碰上我,也算是咱们有缘分。”张勋转对副官说:“刘副官,咱们回徐州时你把这老头带上。咱们不是给徐州的兴化寺捐了五十亩福田吗,你把这老头送到兴化寺,告诉方丈,说我说的,让兴化寺养着他。你再买口棺材送到寺里去,让这个老头活着衣食无缺,死了有口棺材睡。”
老乞丐忙向张勋磕头:“大帅,您不但是武曲星,您还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老天爷会保佑您公侯万代、公侯万代!”
刘副官把老乞丐扶了出去。
张勋朝侍立在一旁的军官怒道:“我说了人家张铁嘴是神仙之类的人物吧,咱们必须对人家毕恭毕敬,可你小子,偏要找个什么老叫花子来试探人家,现在试过了,你服气不服气?”
军官忙说:“服气、服气!张铁嘴真是神相,我太服气了!”
“既然服气了,还不快跪下跟张先生磕头赔罪!”
军官忙朝张也仙跪下:“张先生在上,小子我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得罪您老人家了,我给您磕头赔罪。”军官说着朝张也仙连磕了三个响头。
张也仙呵呵笑着把军官扶了起来:“磕头赔罪用不着,不过给这个老叫花子相面的相金可得你出。”
张勋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张先生,通过您刚才给这个老叫花子相面,我的感受只有四个字:神术惊人、神术惊人哪!”
“大帅褒奖了。”
“下面得请先生给我好好相相,还得请先生往深里谈谈。”
张也仙道:“是不是请大帅到楼上我的贵宾室里我们慢慢叙谈。”
张也仙领着张勋走进贵宾室关上房门。此刻贵宾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张也仙请张勋坐在居中的椅子上,自己则在书案前坐下。
张也仙一边相面一边说道:“在下为一般的客官相面,客人们总是希望在下谈过去的经历以便印证。大帅乃是天下闻名的大将军。大帅少年时期的轶事趣闻在咱们中国几乎可以说是妇孺皆知,如果在下也像对待一般客官那样挑几件大帅过去的事说上一通,未免有卖弄之嫌。”
“对、对、对,你别说过去,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说说未来。我请先生为我相面就是要请先生给我谈谈未来、指点迷津。”
张也仙道:“若论大帅的未来,如果是和过去有联系的,恐怕也不得不提两句过去。”
张勋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从大帅的面相看来,过去的一百天里,大帅当有两件喜事,第一件似乎跟美色有关。”
“不错。我三个月前在上海纳了一位小妾,是个唱戏的,不但色艺双绝,而且善解人意,我非常爱惜。这确实是一件大喜事。第二件喜事我就不知道先生是指什么了。”
张也仙道:“第一件喜事闪烁在大帅印堂之间,是一件明喜事,天下皆知。”
“确是如此,那些无聊小报的记者在报上把本帅这点儿风流韵事说得清清楚楚、淋漓尽致,甚至还添油加醋,可不是天下皆知吗!”
“第二件喜事,却隐晦在大帅的眉宇之中,这是暗喜事,外界无人知晓。”
张勋不解地问道:“哦?这暗喜事先生指的是哪一类的喜事呢?”
“隐晦在大帅眉宇之间的是一道紫气,按相法上说,眉宇中显紫气者主得宝物,在这百日之内,是不是有人向大帅敬献了宝物?”
张勋欲言又止:“这个……”
“我说了,这是暗喜事,此事外界无人得知,但大帅心知肚明。我要告诉大帅的是,大帅眉宇间的这道紫气中还有一丝丝凶险的煞气。”
张勋一惊:“凶险的煞气?对我有害?”
“对大帅有害,但害处不大,只是体质受点儿损伤。这道煞气最大的害处是会要了大帅新娶的如夫人的命,使您的喜事很快变成丧事。”张也仙危言耸听。
张勋沮丧地道:“要了她的命不也等于要了我的命吗!我本来就想把得到的这宗宝物和她一起分享,难道是她福薄享受不了这样的宝物?”
“非也。从紫气中所显示的一丝丝煞气来看,大帅所得的宝物只是形若宝物,实非宝物,岂但不是宝物,还是有害之物。任何人把它当做宝物来享受,都会身遭不测之灾。”
张勋惊呆了:“先生可知我得的是什么宝物吗?”
张也仙笑道:“大帅,在下只是一个相面先生,这些都是从大帅面相上显露出来的,在下并非神仙,怎么能知道大帅所得到的是什么宝物呢?不过在下自信绝不会看错,大帅所得的宝物形若宝物,实非宝物。大帅倘若不信,可以追根溯源,便知端的。在下等大帅查清楚了,再接着为大帅相面,如何?”
张勋想了想:“好,我这就去查,一定能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查清楚了再请先生指教,告辞!”
北京大商家的店铺都有专门的贵宾室,有身份的大主顾来购物是用不着亲自跑到柜台前东看西看的,他们只要坐在贵宾室里,自有伙计把他们想要的货物送到面前来让他们挑选。即便是柜台高看人低的典当铺也设有贵宾室,朝奉们对那些真正的大主顾不但不敢得罪,也是要着实恭维的。位于大栅栏的同仁堂药店无论其规模还是豪华程度在北京同业中都是首屈一指的,恐怕在全国也没有哪家药店能与之攀比。同仁堂的贵宾室不算太大,却布置得非常典雅,而且一派古色古香。里面的几张红木太师椅据说还是明朝嘉靖年间的,沏茶的宜兴壶一看就知道有年头,墙上挂的字画不但有八大山人的还有唐伯虎的,至于是不是赝品就无人得知了。
此刻坐在同仁堂药店贵宾室里的是张勋和捧着一个铜盒子的刘副官。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药师走进贵宾室。这位老药师今年七十四岁,他十四岁学徒,在这个行当已经干了整整一个甲子了。对药材的精通据说全北京无人能出其右。
张勋倨傲地问:“老药师,认识我吗?”
老药师恭敬地说:“认识,您是贵客,两个月前曾经在小店购买了一根小店价值最昂贵的老山参。”
张勋笑道:“不错,没想到你老人家这么大年纪,记性倒不坏。今天我不买药,我带了一种药来,要请你给我鉴别一下。”
刘副官把铜盒子放在茶几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铜盒子,盒内是一个黄布包袱,再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个佛形何首乌。
一旁奉茶的伙计发出惊叹:“哇,佛形何首乌,这是药材中的珍宝。”
老药师戴起老花眼镜,又摸出一个放大镜,凑在佛形何首乌上看了看,并闻了闻:“此乃佛形何首乌,不知客官要小店做何种鉴定?”
张勋道:“请老先生辨别一下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老药师道:“何首乌是一种补药,它能养血益肝、固精益肾、强筋健骨、乌须黑发。它与人参有相同之处,须是野生的、年头越久越值钱。据老一辈传说,何首乌若能活到五百年,采天地之灵气,受日月之光华,自身便会有了佛性,到一千年时,便能长成佛形,与能变成娃娃的人参一样都是人间至宝。但这只是古老传说,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佛形何首乌。您的这个何首乌,其一它是何首乌,其二它也确实长了个佛形。倘若您问真假,我只能说,这是真的佛形何首乌。不过,这块何首乌不是野生的,而是人工种植的。此外,它的生长期不超过一年,这种何首乌若论品质,比下下品还要差,严格地说根本不能入药。至于它如何会长成个佛形,老朽不得而知。”
张勋问道:“你又怎么知道它不是野生的,而且生长期不到一年呢?”
老药师笑道:“如果老朽连这个都看不出来,还能在天下闻名的药店同仁堂吃这碗饭吗?”
张勋又问:“如果把这种何首乌入药,吃了会不会坏事?”
“这就要看是什么病了。一般地说来,把这块何首乌吃下去,也就跟吃一块同样大的红薯差不多,病是治不了的,可也不会坏事。如果得了什么重病、急病,想用它来救命,效果恐怕恰恰相反,只会送命。”
张勋朝老药师拱拱手说:“承教了!”他转身对刘副官说:“刘副官,收起来,走!”
回到车上,张勋问刘副官:“那个送给我何首乌的孙老头是不是回泰安了?”
“是回泰安了。大帅赏给他五千块现洋,听说他在泰安城里买了一栋房子,娶了两房小妾,小日子过得可滋润了。”
张勋铁青着脸:“你马上给驻防在泰安的马团长发一个急电,让他立即把这个孙老头抓起来,查清楚这个佛形何首乌是怎么弄出来的。记住,还要让马团长抄他的家。”
刘副官:“是!”
孙老头是一个年约五十岁左右容貌猥琐的黑矮胖子,这天傍晚,他正在和两个年轻的、打扮妖艳的女人坐在桌边吃饭。一伙士兵踹开他的家门冲了进来,用枪对着他脑袋,喝道:“不准动!”
孙老头和那两个女人全吓坏了,孙老头战战兢兢地说:“老总,是怎么回事?别是搞误会了吧?”
领头的军官冷笑道:“孙老头,不是误会,是你的事犯了!”
“我又没犯法,会有什么事犯了呢?老总,您老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啊,我跟长江巡阅使张大帅可是朋友啊!”
领头的军官脸一沉:“就是张大帅让我来拿你的,搜!”他手一挥,十几名士兵在屋里搜查开了。
两个女人吓得站都站不住了,瘫在地上直哆嗦。
一个士兵捧了一个坛子从里屋走了出来:“报告团长,搜到了!”
团长朝坛子里看了一眼:“倒在桌上。”
一个士兵一手把桌上的碗筷全扒拉到地上。端坛子的士兵把坛子里的东西倒在桌上,坛子里都是佛形何首乌,足有二十多个,在桌上堆成了一个小堆。
“这些佛形何首乌你从哪儿弄来的?”团长厉声问道。
孙老头支支吾吾的:“从深山老林挖来的。”
团长一个巴掌把孙老头打倒在地:“你还敢胡说!谁都知道佛形何首乌是无价之宝,一千年也长不出一个来,你倒好,一家伙挖出二十多个,你骗谁呀!”
孙老头还想抵赖:“我不是骗您,确实是深山老林挖来的。”
团长怒道:“看来不给你点儿颜色,你是不想讲真话了。来呀,给我先抽他三十皮鞭!”
两个士兵凶神恶煞地把孙老头像抓小鸡似的抓了起来,扒去上衣绑在屋柱上,一个士兵解下皮带猛力抽打。皮带每抽一下,孙老头的身上就出现一道血痕,孙老头像杀猪般地嚎叫起来。
“孙老头,你招不招?”
孙老头终于撑不住了:“别打了,我招、我招!”
团长示意士兵停止抽打,对孙老头说:“你早说不就免得皮肉之苦嘛,说吧,这些佛形何首乌你是怎么弄来的?”
“我是在山里种出来的。”
“噢,这些何首乌是你自个儿种的。怎么会长成佛形呢?”
“当何首乌刚长出来的时候,我做了一个佛形的铁模子,把它套在里头,等它长大以后我摘下来,掰开铁模子,模子里的何首乌就都长成佛形的了。”
“然后呢?”
“然后我从里面挑了一个最大的,到徐州献给了张勋张大帅。我跟张大帅说这是野生的,是从山里挖来的,张大帅就赏给了我五千块现洋。”
张勋是个急性子人,接到马团长来电后,当夜就跑到张也仙的相面馆。在相面馆的贵宾室里他对张也仙一揖到地:“先生乃当世奇人,请受张某一拜。”
张也仙忙扶住张勋:“大帅万万不可如此,你这是要折煞在下。”
“这一拜张勋只是代小妾拜先生,先生受之无愧。昨日先生为我相面,三言两语之间竟救了小妾一命,今日张勋是特来拜谢先生的。”
“昨日在下只是依大帅面相所显示的征兆直言奉告,难道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张勋道:“不瞒先生说,张某得的所谓宝物是一支佛形何首乌,诚如先生所言,此物形若宝物,实为有害之物。张某数月前在上海纳一小妾,乃是江南第一名伶,貌若天人。张某爱她胜过性命,如今她已有数月身孕,张某本打算把这支佛形何首乌给她服用,经先生提醒后,张某特意请同仁堂首席药师鉴别。那位药师断定,这支佛形何首乌纯系假造,如果真给爱妾服用,不但爱妾生命难保,就连她腹中的小孩也将夭折。那同仁堂的老药师还须从我拿去的药材上鉴别出来,您先生只是从张某的面相中便能探知真相,张某不但对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也感激不尽!他日先生南下,张某一定让小妾当面拜谢救命之恩。”
张也仙连道:“不敢当、不敢当!”
“昨天的相面并未相完,今日还要请先生继续为张某指点迷津。”
“大帅请坐,待在下再仔细为大帅看看。”
张勋依言在贵宾室中间的椅子上坐下。
张也仙看了看张勋的面相后啧啧赞叹:“人的面相真是神奇无比,大帅眉宇间的煞气已经退得一干二净,真是令人惊叹啊!”
张勋佩服道:“这也要先生这等法眼才看得出来,一般的凡夫俗子哪有这个能耐。请先生再仔细看看张某还有什么隐藏的灾祸。”
“灾星已退,福星高照。在下要恭喜大帅、贺喜大帅!”
张勋高兴道:“喜从何来?”
“五年之内,大帅将有两次升迁。一是荣任直隶总督。”
张勋又惊又喜:“直隶总督?那可是天下最重要的总督啊!张勋能有这么大的福分?”
“对于大帅来说,直隶总督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更重要的是,大帅还将被封为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爷!”
张勋高兴得跳了起来:“这……”随即又摇摇头:“这不可能!如今已是民国了,皇帝都早没了,谁来封我当王爷呢?”
“从大帅的面相看来,大帅之所以被封为王爷是因为拥戴新帝登基有功。”
“先生的意思是说我会成为开国功臣?”
“从先生的面相上来看应该是如此。”
张勋沉吟片刻,自言自语道:“谁能当上新帝呢?当然不可能是宣统
小皇帝,那就应该是……我明白了!”他朝张也仙又作了一个揖:“先生乃当世奇人,言出必中。张某乃一介武夫,承蒙指教。若能得遂平生志,张某头一个要报的就是先生的大恩。”
张也仙忙起身还礼:“大帅言重了!”
张勋走后,赵蓉蓉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师哥,前天听王小姐说起有人给张勋献了一支佛形何首乌时,你就说要凭这支何首乌让张勋对你俯首帖耳、言听计从,当时我想这何首乌又不是你送给他的,凭什么他会听你的呢?原来你早就知道这支何首乌是西贝货。师哥,你怎么知道这支佛形何首乌是假的呢?”
张也仙笑道:“两年前我在武功山上就知道了。”
“又胡说八道了,两年前还没人给张勋献佛形何首乌呢,你怎么知道的呢?”
“咱们武功山脚下有个种菜的何老倌子你听说过没有?”
“我听说过,他种出来的南瓜又甜又面特别好吃。我们紫极宫吃的南瓜都是他种的。”
“这个何老倌子在山脚下租了刘员外几十亩田还有两片山地,可他交的租金特别少,还不到别人的一半。你知道刘员外为什么乐意租给他吗?”
赵蓉蓉摇摇头:“不知道。”
张也仙道:“他每年的大年初一给刘员外去拜年都要送给刘员外一个金元宝形状的南瓜,还要说上一大堆好话。说什么刘员外的地里长出了金元宝形状的南瓜是刘员外财气旺,年年都把刘员外哄得满心欢喜。我听到这事以后,特地跑到何老倌子的地里去看,发现他是用一个元宝状的模子把刚长出来的小南瓜夹在模子里,南瓜长好后就变成了金元宝状了。”
赵蓉蓉道:“于是你就想到了这个佛形何首乌也是在模子里长成的。”
“对!你想想看,据说真正的佛形何首乌要一千年才长得出来,那是夺天地之造化的宝物,纵观二十四史也没人挖到过呀,一个普通的乡巴佬怎么能碰得到呢?所以我敢断定这玩意儿是假的。他别人不送,偏偏送给张勋,因为谁都知道这位辫帅是个没读过多少书、大大咧咧的江西老俵,又特别迷信,不糊弄他糊弄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