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蓉蓉给徐世昌测字的第二天徐世昌就向袁世凯提交了辞去国务卿职务的辞呈。虽经袁世凯亲自登门挽留,仍然留不住。徐世昌以身体欠佳为由去意甚坚,袁世凯只得批准了他的隐退。没几天,徐世昌就回老家养病去了,从此不再过问国事。张勋在张也仙的相面馆相面后,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新华宫要求大总统改共和为帝制,早日登基以顺从天意民心。
袁世凯心中的三个头疼人物一下子就解决了两个,张也仙当居首功。为此,袁克定特意在一家法兰西餐馆里请张也仙和赵蓉蓉吃法国大菜。陪客中除了王翠微之外还有一位现任财务总长梁士诒。梁士诒不但是袁世凯的亲信,也是复辟帝制的坚定支持者。继杨度成立筹安会之后,梁士诒不甘寂寞,最近搞出了一个请愿联合会。说是为了体现民心民意,他要组织各界人士上大街游行请愿,向大总统劝进。他希望他的请愿联合会能得到张也仙的支持。张也仙对筹安会的写文章从理论上探讨帝制的可行性这一套秀才勾当本身就不感兴趣,搞请愿联合会组织各界人士上街游行请愿大造声势既热闹又好玩,倒是很合张也仙的脾胃,两人一拍即合,张也仙当即表示他不但全力支持请愿联合会,还可以成立行业分会组织一大帮子人到总统府门口去请愿劝进。
席间张也仙又谈起了袁世凯最后一个头疼人物段祺瑞,他很希望有机会能给段祺瑞也相个面或者测个字,以改变段祺瑞的政治态度。袁克定顾左右而言他,似乎不愿意再提段祺瑞了,这使张也仙心中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莫非袁家父子要让段祺瑞变成第二个宋教仁?他听人说过宋教仁是革命党的一位领袖,原本是要当总理大臣的,就因为反对袁世凯搞独裁,竟被袁世凯派人暗杀了。如今段祺瑞反对袁世凯称帝会不会也落个宋教仁的下场呢?
在武功山时紫极真人曾让他看过大量的当今政界风云人物的有关资料,从他看到的资料里以及高不就和张志武的谈论中,段祺瑞应该是一位具有高风亮节的大清官,他不但不贪财不好色、勤政爱民,而且为人刚正不阿、一丝不苟。尽管张也仙迫于师命要支持袁世凯称帝,但他绝不愿意看到像段祺瑞这样的好官遭到暗算,更何况他的高大哥还有他新近认识的张二哥正在给段祺瑞当侍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如果段祺瑞遭到了暗算,他的高大哥和张二哥也会跟着遭殃。酒席一散,他立即赶往陆军总长公署找到高不就。
高不就已经觉察到了段祺瑞的处境不妙。段祺瑞坚决反对帝制的态度他知道得最清楚,随着袁世凯复辟帝制的节奏一步一步的加快,段祺瑞的处境也一天比一天更糟糕。高不就虽然踏进官场的时间不长,但在江湖上混了好多年。江湖上的尔虞我诈、赌狠斗勇是十分可怕的。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不惜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高不就深知所谓政界比江湖上的黑道更加险恶。江湖上的人多多少少还要讲点义气,即便是强盗也讲究盗亦有道。政界绝无义气可言。所有的仁义道德都是停留在口头上的,政客们的惟一目标就是成功。为了成功可以不择手段,因为政界千古不变的真理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段祺瑞已经成为了阻碍袁世凯登基的一块石头,袁世凯岂能容忍?他把自己的想法向段祺瑞禀告过,并建议段祺瑞急流勇退辞去一切职务返乡避祸,等待时机成熟再出山。
段祺瑞却不以为然,他是袁世凯一手提拔起来的,没有袁世凯就没有他的今天。他是北洋系的元老,北洋系的军官可以说大多都是他的亲朋故旧。他相信袁世凯也绝对不能没有他。在他内心深处自信他反对袁世凯称帝在某种程度也是为了袁世凯好。说袁世凯会对他下毒手他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
当张也仙匆匆赶来把自己的疑虑告诉高不就时,高不就觉得事情已经到了紧急关头。如果不采取最有效的防范措施,他的段总长肯定会步宋教人的后尘。可要实行严厉的防范措施,除了需要得到段祺瑞的支持还需要段祺瑞本人配合。段祺瑞会配合吗?说不定段祺瑞还会责怪高不就风声鹤唳杯弓蛇影呢!如何才能说服段祺瑞呢?两人商议了一番,决定由张也仙给段祺瑞相面作为切入口。
傍晚,高不就领着张也仙来到陆军总署内的一个小庭院。
一张小石桌上画有围棋棋盘,桌上放置着几十粒对局的黑白子。
身穿长衫头戴瓜皮帽的段祺瑞一点儿也不像个手握兵符的陆军总长,倒像是个无所事事的富家翁,他手中抓了几粒黑白子正在聚精会神地研究石桌上的残局。
高不就让张也仙在庭院口等着。他走进庭院向段祺瑞禀报说:“大帅,我有一位朋友想见您一面。”
段祺瑞头也不抬地说:“见我干什么?我如今正在养病,不参与任何公务。他见我有什么好处?”
高不就道:“他是个出家人。”
段祺瑞问:“是和尚?”
“不,是道士。他不是要求觐见国民政府的陆军总长,而是以棋会友,想跟嗜棋如命的芝泉公手谈一局。”
“他不是来做说客或者别有企图?”
“不,此人是我多年的朋友,我对他非常了解,他听我说起大帅嗜棋如命,他也是嗜棋如命,他只想与大帅下一盘棋。甚至都不必要互通姓名,下完棋立即告辞,别无他求。”
段祺瑞这才有了兴趣:“这倒有点儿意思。既然他已经来了,就请过来吧。”
高不就招了招手,张也仙走到石桌前二话不说,指了指棋子向段祺瑞拱拱手:“请!”
段祺瑞打量了一下张也仙,也不说话,随手拿起一粒黑子放进棋盘,张也仙则取白子对弈。两人一言不发,不断地投子对局……
不一会儿,张也仙推棋而起:“我输了。”随即拱拱手,“告辞了。”
段祺瑞客气地说:“承让了,你好走,不就代我送送他。”
高不就:“是!”
张也仙跟着高不就头也不回地走出庭院。
高不就返回庭院时身边多了一个人是张志武。
段祺瑞正面对一个围棋残局正津津有味地研究着。高不就和张志武一声不吭地站在他身边。
“你们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高不就道:“大帅,我想跟您商量一件事。”
段祺瑞的眼睛没有离开棋盘:“什么事?”
“今晚我想跟您调个地方睡,您到我们侍卫官的宿舍休息,我们俩今晚在您的房里睡。”
段祺瑞看了看高不就:“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不就道:“北京出了一个有名的相面先生,叫张铁嘴,您听说过没有?”
段祺瑞道:“有人在我面前提过,我没在意,因为我从来不信这些个跑江湖的骗人玩意儿。”
张志武道:“大帅,张铁嘴不是江湖骗子,属下调查了他几十例相面结果,都非常灵验。”
段祺瑞笑笑说:“刚才跟我下棋的这个大胡子就是张铁嘴?”
高不就道:“不错,大帅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说他嗜棋如命,其实不过是个臭棋篓子。当时我就估计你安排他来跟我下棋定有深意,看来果然不错。你是特意让他来给我相面的吧?现在你让我换住宿的地方肯定是跟他相面有关。”
“大帅高明!”
段祺瑞:“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大帅今明后三夜有血光之灾。”
段祺瑞道:“胡说!又不打仗,哪儿来的血光之灾?”
高不就道:“大帅明鉴,当年宋教仁在上海火车站遭到血光之灾也并不是因为打仗。”
段祺瑞眉峰微蹙:“江湖术士的话你们也相信?”
张志武道:“报告大帅,遇到这样的大事,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段祺瑞道:“如果我不想换房间呢?”
高不就坚持道:“作为侍卫长,我要对大帅的安全负责,这件事大帅必须听我的!而且这些天夫人不在这儿,大帅换个地方休息不用费多大事,属下恳求大帅配合一下!”
段祺瑞思索片刻,摇摇头说:“看来我是拗你不过。”
与高不就分手后张也仙来到了一座
四合院前,这是一座有两进庭院的四合院,外表显得十分残破,但从门里望进去,却花木扶疏,别有洞天。
四名乞丐模样的高大汉子在门槛上或坐或卧,似乎十分懒散。当张也仙走到门口时,四名大汉一跃而起,个个显得身手敏捷。
大汉甲问道:“你找谁?”
张也先含笑向四位大汉抱拳为礼:“四位是杨帮主的贴身
保镖吧,久仰久仰!在下相士张也仙求见帮主。”
大汉乙想了一下:“相士张也仙?是不是那位神相张铁嘴?”
“正是区区在下。”
“哎哟,我们帮主对先生佩服得很!请先生稍等片刻,我马上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从里面传出杨振安的声音:“快、快、快!把所有的中门打开,迎接贵客!”
杨振安急匆匆地从里面跑了出来,朝张也仙一揖到地:“不知先生大驾光临,杨某有失远迎,乞谅乞谅。”
张也仙忙还礼:“杨帮主,您太客气了,在下晚上冒昧来访,帮主不怪在下鲁莽,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杨帮主挽着张也仙的手一边往公馆里走一边说:“先生在这非常时候来,必定有非常之事教我。走,我们到内室用茶。”
两人到了内室分宾主坐下。
张也仙道:“在下知道帮主贵体欠佳,本来不应该这么晚到府上来打搅,但在下有一件礼物要送给帮主。”
杨振安忙站起身来:“先生要送给我的礼物一定是重礼,杨振安这里先行谢过。”说着杨振安朝张也仙深深作揖。
张也仙笑道:“帮主先不要多礼,这个礼物并不在我手里,在下说是送礼,其实只能算是给帮主提个醒,帮主真要得到这个礼物还得付诸行动。”
“您先说说是什么东西?”
“象征着丐帮最高权力的龙须宝杖!”
杨振安刚坐下去的身子又像弹簧似的绷了起来:“龙须宝杖?!先生你也知道龙须宝杖。”
张也仙道:“略知一二。当年乾隆皇帝为了笼络江湖好汉特封当时的军机大臣老端王爷为天下丐帮总帮主,御赐龙须宝杖,统管天下丐帮事务。其实,老王爷只不过是挂了个总帮主的头衔,他身为军机大臣,日理万机,哪里还有精力去管那些叫花子们的事呢。这龙须宝杖传了四代,据我所知如今是在端王爷手中。”
杨振安叹了口气说:“清廷退位后,我寻思这龙须宝杖对端王爷也没啥用了,想用同等重的黄金跟他换这根龙须宝杖。没想到端王爷不但不肯,还把我派去的人臭骂了一通。那些前清的遗老遗少还说我觊觎国宝,寻了个由头,竟把我抓进监狱关押了四十天,打了三十军棍,我这身病就是打那儿落下的。”
张也仙道:“简直是无法无天,这是哪个衙门把你抓起来的?”
“别的衙门哪能随便抓我!军警执法处。”
张也仙一愣:“军警执法处?是雷处长管的那个执法处?”
杨振安道:“没错。”
张也仙不解地问:“帮主不是跟雷处长有交情吗?”
杨振安冷笑道:“正是因为有交情才只关押了四十天、挨了三十军棍,如果没有交情,我连命都保不住了。张先生,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瞒您说,过去我对这根龙须宝杖是想得要命,如今我对这根龙须宝杖是怕得要命。想让端王爷交出龙须宝杖无异于与虎谋皮。”
张也仙笑道:“您让他交出来当然不行,如果是皇上让他交出来呢?”
“皇上?皇上五年前就退位了。”
张也仙面色凝重地说:“旧皇上退位,新皇上又得登基。”
杨振安一惊:“新皇上要登基?!您是指……”
“实话告诉您吧,我夜观天象,发现帝星正照耀在新华宫。这是真龙天子即将登上大宝的吉兆。杨帮主,您不趁这个时候把龙须宝杖夺来,更待何时?”
杨振安道:“怎么夺?”
张也仙道:“让您那些要饭的叫化子们上街游行请愿,恳请大总统更改国体、恢复帝制,放弃总统头衔,直接做皇帝。”
杨振安大为不解:“让叫花子们去干预国政,这简直是千古奇闻哪!”
张也仙振振有辞:“叫花子怎么了?叫花子也是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杨帮主,我告诉你,只要袁大总统登基当了皇上,您这就是拥戴劝进之功。这根龙须宝杖非您莫属!我敢说到时候什么官都有人争,惟独这个天下丐帮帮主的头衔没人跟您争。”
杨振安笑道:“先生是不是已经从我的面相上看出来了我将成为天下丐帮的总帮主。”
“当然,要不我怎么敢说给帮主送礼来了呢?”
杨振安道:“好,明天我就把北京城八大长老、九十九个团头招来这儿聚会,让他们立即组成乞丐请愿会。从后天开始,我要让北京城所有的大大小小的叫花子们,一边儿行乞,一边儿请愿劝进!”
得到杨振安后天就让乞丐请愿团上街的承诺后,张也仙满心欢喜,他对自己的办事效率颇为满意。回到相面馆他又让小顺子连夜跑了一趟茄子胡同,请王
太岁和他的城南四猛兽明天上午来相面馆议事,他打算明天上午用很短的时间给那三位买了轮号牌的客官相面,余下的时间他要和王太岁他们商议组织请愿团上街游行的事。
上床的时候他还在想着如何游说王太岁,如何把袁世凯称帝与混混帮的切身利益密切联系起来。最好的效果就是要让王太岁认识到袁世凯当皇帝就是为了王太岁这类人当的……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最近几天,一直没好好睡过。他毕竟只有二十岁,正是贪睡的年龄。
就在张也仙进入梦乡时,高不就却毫无睡意,他穿了一身黑色衣服猫缩在段祺瑞卧室内的窗户下,静静地守候着。
床前悬挂着帐子,在暗淡的床头灯光下可以隐隐约约看见床上正躺着一个人。
时近五更,天快要亮了,夜色却更浓了。高不就在窗户下守了一整夜,因为没换姿势,他浑身都感到酸疼。然而他却毫无松懈之意。在保定军校他曾听弗里德曼先生说过:“对于一个值班卫兵来说,黎明前的那段时间是最难熬的,也是最危险和最容易出事的。历史上好多次著名的行刺案,刺客选择的都是这一段时间。”
果不其然,一个黑影像是从天而降似的突然出现在窗口,并迅速朝床上躺着的人连开三枪。
高不就一枪击中黑影的手,黑影的手枪掉在地上。
黑影转身奔逃。
高不就一个鱼跃跳出窗外。
庭院里,黑影捂着手奔向院墙。隐蔽在树上的张志武朝黑影腿上开了一枪,黑影应声倒地。
高不就捡起刺客掉在地上的手枪。
张志武从树上跳下来,朝刺客喝道:“不许动!”
倒在地上的黑影挣扎着站起来,这时天边已经泛出熹微的晨光。
张志武看清了刺客的脸,不觉一愣:“是你?!”
高不就慢慢地举起枪来对准刺客的脑袋,扣动扳机,一枪把刺客的脑袋打得粉碎。
张志武跑到刺客尸体前看了看,遗憾地说:“咳,脸都给你打碎了,问不着口供了。”
“一个小毛贼,要口供干吗?”
段祺瑞在一群人的护卫下走了过来。
一个副官问:“是刺客吗?抓住了没有?”
高不就道:“陈副官,不是刺客,是一个小毛贼,入室盗窃,被我毙了。”
段祺瑞走到尸体前看了看:“一个入户偷窃的盗贼,毙了就毙了,也算是为民除害。张志武,你带两个人把他弄到郊外埋掉算了。”
高不就道:“张志武,你先把尸体拖到左家庄焚人炉烧了,骨灰随便找个地方挖个窟窿埋掉。”
高不就陪着段祺瑞走入卧室。高不就揭开蚊帐,掀起盖在床上的被子,被子里没有人,而是放了些棉衣枕头之类的东西。他指着被子上的弹痕说:“刺客按照人的形状打了三枪,第一枪脑袋上,第二枪心脏上,第三枪小腹,枪枪致命。”高不就把一支手枪交给段祺瑞,“这是刺客用的手枪。”
段祺瑞接过手枪,看了看,还闻了闻枪口:“你看清了人?”
高不就低声说:“是军警执法处的那个神枪手,以前常来这儿串门。我们不少弟兄都跟他在一块儿喝过酒赌过钱,所以我把他的脸打碎了。”
段祺瑞赞许道:“好!”他对门外叫道:“陈副官!”
陈副官应声而入。
段祺瑞吩咐陈副官:“你去叫醒王先生,让他给我拟一个通告全国的电文。大意是现在社会上有很多传言说我与大总统失和,其实这是造谣中伤,我身受大总统提拔之恩,永世不忘,我对大总统忠心耿耿,一如既往。现在我已身患重病,只好离职回老家休养,为了防止出现新的谣言,特此通电,以正视听。让王先生立即把电文拟好给我看看,这道通电必须在上午七点钟之前发出去。”
“是!”陈副官迅速离开房间。
段祺瑞又对高不就说:“不就,你挑选几个人,赶紧收拾好东西,陪我回老家。我们必须坐八点钟的火车离开北京。”
高不就掏出怀表看了看:“八点钟?大帅,太早了一点儿吧?”
“不早,迟则生变。”
听说张也仙有要事相商,王
太岁带着城南四猛兽一大早就来到了相面馆,并且派人把唐大奶奶也邀来了。这天刚好三位买了轮号牌来相面的客官也到得特别早,张也仙赶紧给三位客官相完面,把客人打发走了,这才与王太岁一干人在楼上的贵宾室叙谈。自从张也仙给王太岁解毒后,只是开头一段时间去看过王太岁一两次,以后因为太忙两人一直没见面。他听小顺子说,王太岁身体复原后曾亲自带人去了一次怀来县官厅镇的大黄庄,帮那位黄夫人李冬梅夺回了田产。今天一见面首先就说起了这件事。
张也仙原本估计说起大黄庄之行王太岁一定会大吹特吹炫耀一番,不料王太岁的口气却十分平淡:“王某何德何能?不敢居功。平心而论,黄夫人这件事完全是靠先生调停。那天黄夫人在相面馆相面,陈述冤情的始末,第二天就在亚细亚报登出来了。听说袁大总统看了那篇报道,大为震怒,亲自作了重要批示。总统一作批示,当地政府雷厉风行,立即把那个恶霸黄老五抓起来了。没想到这个黄老五已经把黄夫人的田地分给了全村的村民。尽管政府严令,分得田产的村民必须把田产交还给黄夫人,可这件事情说说容易,办起来哪有这么简单!那些乡巴佬就是不肯归还。我带了一些人半夜赶到大黄庄,把为首的和敢出头硬顶的七个村民两个耳朵割了下来,这一下全村的人都老实了,都把田地归还给黄夫人。那位黄夫人虽是女流之辈,我看她还算会做人,随即答应外姓租户减去一成田租,黄氏本家减去两成田租。她又把两百亩地划给黄氏祠堂,支持有上进心的黄氏子弟读书。这样一来,倒是弄得全村皆大欢喜。就算是那个黄老五从牢里放出来,在村里也没戏唱了。”
张也仙赞道:“好!您把这件事处理得这么好,真是功德无量!怎么没听您说起过?”
巴山虎道:“何止是这件事!这些日子大掌柜的接连做了好些件善事,他不但自己不说,也不让我们向外人说。他说您说过,做了善事不张扬功德加倍。”
张也仙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看着太岁爷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王太岁道:“那次中毒我大难不死,我也确实感到我自己是再世为人。如果不是遇到先生,得到先生的点拨,赶紧做了两件善事,如今我坟堆上都要长出草来了。”
张也仙道:“这都是大掌柜的积德行善所至,在下只是稍微帮了点儿小忙,不足挂齿。眼下倒是有一件大事,能使大掌柜的平步青云、富贵双全,不知大掌柜的可愿全力以赴?”
“只要是您先生吩咐的,我王承余不要说是全力以赴,就算是搭上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
“不知大掌柜的听没有听说过有人要拥戴袁大总统当皇帝?”
“听倒是听说过,不过这等事跟我辈没有什么关系,我是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从来没放在心上。莫非先生对此事有兴趣?”
张也仙问道:“大掌柜的对在下的相面术有几分相信?”
王太岁忙说:“先生神术惊人,我王承余佩服得是五体投地!”
“好,那我告诉你,我算定这个袁世凯是真龙天子,不久就会成为新朝的开国皇帝!如果你现在去支持他、帮助他、拥护他当皇帝,你就会成为开国功臣。”
王太岁惊喜道:“开国功臣?那可是要列士封侯的呀!”
张也仙道:“对,这种良机可是千载难逢啊!”
王太岁想了想,摇摇头说:“不行,我听说皇帝专爱杀开国功臣,如果他当上了皇帝,我当上了开国功臣,最后他又把我杀了,那才叫冤呢!”
张也仙笑道:“你放心,你如今是福禄寿三全相,不会有人杀你头的。再说即便是皇上要把你这个开国功臣开刀问斩,我也会提前告诉你,让你趋吉避凶。”
王太岁点了点头:“这倒是,有先生指点,我吃不了亏。只是袁大总统想当皇帝靠的是大炮和枪杆子。我手下就两三百小混混,在赌场称霸,去妓院争雄个顶个的都是好汉。可要让他们去打江山争天下,他们连个屁用也没有!让我拿什么支持他、帮助他、拥护他当皇帝?”
“大炮和枪杆子袁大总统一样儿都不缺。他是北洋军的总头目,论打仗,天下谁能打得过北洋军?他现在要当皇帝,需要的是民意。民意你懂不懂?”
“我不懂,我只知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民意是什么玩意儿?”
“民意就是民心,也就是老百姓的心意,如果天下的老百姓都愿意他当皇帝,他这皇帝就当成了;如果天下的老百姓都不愿意他当皇帝,他这皇帝就当不成。古话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袁大总统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民意。你让你那两三百混混帮的弟兄上大街游行请愿,支持袁大总统当皇帝。这就叫体现民意。”
“两三百人上大街游行请愿顶个屁用,虽说是放屁也能添点儿风,可这风也忒小了点儿。”
张也仙道:“
太岁爷,您这两百多人可不是一般的人,都是些拳头上能立人、胳膊上可跑马、咳嗽一声威震四方的角色,他们站出来一个就能带出一大串。”
“这倒是!我手下那些弟兄都有地盘,在他自个儿的地盘内,那些开店的、摆摊儿的、沿街叫卖的、拉黄包车的都得听他们的。一个弟兄至少能拽出五十个人参加游行。”
张也仙算了算:“一个人拽出五十个人,三百个人就是一万五千人。一万五千人上大街请愿,我的太岁爷,对于袁大总统来说,这就是一股强大的东风啊!”
金钱豹道:“北京城的二十多家黄包车行是我的地盘,那些黄包车夫都是些粗鲁愚笨之人,你共和也好、帝制也好、总统也好、皇帝也好,他们只求一天三饱,其他的概不关心。您要他们成立请愿团,请总统当皇帝,总得找点儿什么由头告诉他们,对于他们这些当黄包车夫的来说,皇帝比总统强。”
巴山虎说:“我说老二,你这不是找麻烦吗?对于黄包车夫来说,总统和皇帝没有区别,帝制与共和一个样。谁能说得清谁比谁强啊?你就告诉他们,去请愿比不去请愿强。去了,是给我们混混帮面子,不去,咱们给他点儿颜色看看。”
张也仙道:“咱们得以理服人,不能以力服人。这由头嘛还是找得出来的,比如说在前清,那是帝制,咱们北京城根本没几辆小轿车,共和以后,小轿车可是大大地增加了,有钱的人都买轿车了,坐黄包车的人少了,黄包车夫的饭碗不就砸了吗?”
王太岁鼓掌道:“这个由头好!只要把这道理跟他们说清楚,他们肯定会反对共和、支持帝制。”
张也仙又道:“黄包车夫的请愿团用不着撒传单、发演讲,只要编几句口号喊喊就行了,口号嘛,可以拟这么几句:拥护帝制,反对共和,打倒小轿车,黄包车万岁,袁大总统万岁。”
王太岁:“好!这几句口号简单明了,又有鼓动力。”
张也仙道:“此外,唐大奶奶可以把八大胡同的妓女们都组织起来,打扮得花枝招展地上大街游行请愿。”
唐大奶奶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让妓女游行?大总统会不会觉得犯忌?”
“这有什么犯忌的?在国外,妇女跟男人权利平等,妓女也是妇女。当妓女的虽然没有权力给自己选择男人,可她有权力给自己的国家选择皇帝呀!再说,妓女穿得花枝招展的上大街,格外引人注目,燕语莺啼地这么一叫口号,那真是有声有色。”
唐大奶奶笑道:“让姑娘们上大街游行请愿,这是一件既好玩又风光的事,堂班里的姑娘个个爱热闹,只要有人倡头,都愿意去。怕就怕警察抓人。你们想想看,平时姑娘们三三两两的在街上拉客警察还抓呢,如今成群结队的上大街游行,警察能不抓吗?”
张也仙道:“上街拉客和上街游行这是两码事。前者是做皮肉生意,后者是关心国家兴亡,怎么可以相提并论呢?唐大奶奶,你放心,我可以担保,只要你们上街游行请愿,军警不但不会抓你们,还会保护你们。”
“如果是这样那就更没问题了,我估计各家妓院的老板娘也不会反对。因为你是白天游行嘛,不会影响晚上做生意。大家穿得漂漂亮亮的,又唱歌又喊口号,保准全城的人都会来看,还更能招揽生意呢!”
“你估计能组织多少人上街?”
“光八大胡同的姑娘就接近上千,当然不能全要,我们得挑点儿品级高的、相貌俊的。本来我想光要没开过脸的清官人,可数量太少。如果把那些压马路的下三滥野鸡也带上,又怕亵渎了袁大总统,这毕竟是劝大总统当皇帝呀。所以我把范围限定在八大胡同里,人数嘛,也不会太少,起码能凑够五百个姑娘。”
王太岁大喜:“五百就不少了!全都是些花枝招展的美女,往大街上一站,比五千个臭男人还要耀眼呢!”
唐大奶奶道:“就是这请愿团的名称不好取,总不能叫妓女请愿团吧,那多难听。”
张也仙想了想说:“叫花界请愿团,姑娘们本来就是花儿朵儿的,叫花界请愿团最合适。”
王太岁连连叫好:“这名儿好!既点出了她们的身份,听起来又不俗。”
唐大奶奶道:“那就用这个名吧。”
张也仙道:“既然是花界请愿团,就不能像黄包车夫那么简单。喊口号、撒传单、向民众发表演说这几样一样也不能少。”
唐大奶奶为难道:“八大胡同会舞文弄墨的姑娘有的是,写个传单、编几句口号不成问题,难就难在这发表演说。姑娘们平日里跟嫖客谈天说地、打情骂俏,个个伶牙俐齿。可这对大众发表演说是正儿八经的事儿,堂班子的姑娘哪儿能摆得上这种台面?我怕是选不出这种人来。”
张也仙道:“唐大奶奶,我看您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唐大奶奶惊讶道:“我?”
“你,作为花界领袖,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表演说,抨击共和、鼓吹帝制,要求民国政府改变国体,恳请袁大总统登基称帝,这是何等风光、何等荣耀的壮举!等到复辟成功,你唐大奶奶唐倩云将青史留名。”
唐大奶奶不禁“扑哧”一笑:“先生,您别拿我开心了,我唐倩云的名字还能永垂青史?您以为我不知道青史是什么意思吗?”
王
太岁道:“青史是什么意思我还真不知道,倩云,你给我说说。”
“古人把当时发生的大事和最重要的名人都刻写在青竹上传给后人,所以后人把史书叫青史。青竹在刻写前还要烤干一下,烤出水来,就像竹子在出汗一样,文天祥曾有诗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诗里所说的汗青也就是青史。只有像关云长、岳飞、文天祥、史可法这样的大忠大孝之人,或者像曹操、安禄山、秦桧、严嵩、和珅此类大奸大恶之辈才能青史留名。我唐倩云是何等之人,怎配青史留名?”
张也仙笑道:“唐大奶奶真是博学多才。唐大奶奶可知妓院的别称是青楼?”
“身为青楼女子还能不知道青楼!南梁时候的诗人刘邈就写过‘娼女不胜愁,结束下青楼’的诗句,唐代的大诗人杜牧也说过‘十年一觉
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此后人们就把妓院叫做青楼。不是有一本专门写妓女的小说,就叫《青楼梦》吗?”
张也仙道:“唐大奶奶作为青楼女子,青史留名,当然是留名在青楼史上。”
唐大奶奶含嗔薄怒道:“原来先生是调侃我呀!”
正说着呢,关二秃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向张也仙禀报:“先生,黄夫人来了,带了很多人来了,给我们相面馆送匾,送了一块好大的匾,匾上用纯金铸了‘恩重如山’四个大字。不但敲锣打鼓放鞭炮,还有舞龙灯的。可热闹了!先生,您得赶快去呀!他们马上就要到门口了!”
五挂高悬在竹竿上的长鞭炮正劈劈啪啪地爆响。
相面馆门口的台阶上,四名剽形大汉正举着一块铸有“恩重如山”四字的黑底金字巨匾。一支十几个人组成的民乐队站在台阶上卖力地演奏。十几个光着膀子的小伙子正兴高采烈地在大门口舞龙灯。
相面馆门前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张也仙和王太岁一干人下来时,小顺子和四个混混帮的小青年正在门口接待李冬梅和维持秩序。
李冬梅在两位丫鬟的搀扶下走到张也仙面前,说道:“恩公在上,请受李冬梅一拜!”李冬梅说着“扑通”一声跪下给张也仙磕头。
张也仙欲谦让,却被李冬梅带来的两名大汉扶住了,动弹不得,只好受了李冬梅的跪拜大礼。礼毕,一名大汉高呼:“挂匾!”
响起高昂而又欢快的喇叭唢呐声……
四名大汉抬着巨匾进入相面馆,演奏唢呐喇叭的乐手跟着进入相面馆。在乐曲声中,四面大汉把匾挂在相面馆大厅正面的墙上。
张也仙指着匾说:“黄夫人,这金匾上四字用得不妥,在下不敢领受。在下只是给夫人相了一次面,毫无恩德可言,怎么当得起恩重如山四字呢?”
“先生,陷害我的奸人伏法,被夺走的家产完璧归赵,这一切都是出自先生所赐。我只觉得这恩重如山四个字根本不足以表达先生对我黄家的恩德,只怪我才疏学浅,又想不出别的合适词句,先生怎么反倒说当不起呢?”
张也仙道:“夫人能报仇伸冤,夺回家产,这都是您命中早已注定了的。您就是不来找我相面,结局也是如此。您来我这儿相面,我只是提前把结局告诉您,让夫人早点儿安心而已。”
李冬梅摇摇头:“不然,如果没有先生的指点,小女子所受的冤屈能登上报纸吗?如果不是因为登上报纸引起公愤,袁大总统能亲自批示查办吗?如果没有先生的指点,”她指着王太岁说:“这位北京城内义薄云天的王大侠能亲自和他手下的弟兄到一个偏僻的山庄去为我主持正义吗?不错,先生是只给我相了一次面,可先生的相面是给我指点迷津,让我在茫茫的苦海中得见天日!此恩此德,何止是重如山,可以说比山还要重啊!”
王太岁大声赞道:“说得好!先生,您就不要谦让了,黄夫人送的这块匾你张铁嘴当之无愧。”王太岁又走到门口对围观的人说:“诸位,你们知道今天这个送匾是怎么回事吗?我告诉你们,这位黄夫人是直隶的特大财主,她的良田有一万八千多亩,她在城里开的买卖有上百家,可她遭人陷害,几乎家破人亡。她来这儿相了一次面,神相张铁嘴给她指点了一番,结果家产全部收回不说,还报了仇、雪了恨!今天黄夫人给张铁嘴送匾来了,这匾上的恩重如山四个字是用纯金打造的。可张铁嘴硬说这匾太贵、自己不值,现在请你们大家说说看,他值不值?”
众人轰然大叫:“值!”
有人还高呼:“张铁嘴是当世的活神仙!比这再贵的匾他也值!”
王太岁接着说:“张铁嘴在我们北京开相面馆,这是我们北京老百姓的福分,让我们大家为他鼓掌!”
众人热烈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