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京华神相张铁嘴

今天的石驸马大街显得非常热闹,以研究国家政体为宗旨的筹安会今天在石驸马大街的一座四合院宣告成立。这是一座古香古色的大四合院,两边的围墙延伸出数十米,正中高大的门头雕龙刻凤,显得十分气派、典雅。门头上悬挂着一块招牌,招牌上写着几个烫金大字“中华筹安会”。四名全副武装的军警在大门两侧站岗。

筹安会门前的街口搭了一个简易的舞台,舞台上方挂着一幅醒目的横幅“热烈庆祝筹安会成立”。

报纸在三天前就已经开始发布消息,说中华筹安会成立的这一天筹安会的理事长杨度会在筹安会门口向公众发表演说。美国著名学者、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古德诺先生和日本著名教授贺长雄博士也会在筹安会门口跟大家见面,并给大家奉送有他们自己亲笔签名的著作。除此以外,还会有北京的著名演艺界人士为大家表演助兴。因此除了来贺礼的客人相当多之外,还有大量的喜欢凑热闹的人赶来围观。

舞台上的正式节目还没开始,一伙身穿制服的乐手正在敲洋鼓吹洋号,台下已经引来近两千人驻足,几乎把石驸马大街的交通都堵死了。

身着戎装的高不就夹着一个大公文包和张志武信步走进石驸马大街,并来到了舞台前。自从那次摔伤后,高不就和张志武成了莫逆之交。从保定军校毕业,高不就被段祺瑞亲自点名要去当侍卫。三个月前,他升为侍卫长,把张志武也调了过来,给段祺瑞当侍卫官。

正在台下看热闹的一位身穿长衫的瘦高个青年看见张志武忙打招呼:“哎哟,这不是张志武大哥吗?”

张志武忙行礼说:“是贺振雄老弟呀!在北京遇上您,真是他乡遇故知呀!”

贺振雄看了看身着戎装、英姿飒爽的张志武:“志武兄,您这是在哪个衙门发财?”

“愚兄如今在陆军总长府上当差。”

贺振雄羡慕道:“大哥这可是攀上高枝了!谁都知道,段总长是袁大总统跟前的第一红人,文韬武略,无人可及。大哥在段总长手下当差那是前途无量呀!”

“愚兄只不过是给段总长当侍卫。这位是我的顶头上司侍卫长高不就。”

贺振雄忙拱手道:“原来是高侍卫长,失敬、失敬!”

高不就拱拱手说:“您客气。张侍卫官,您的这位兄弟是……”

张志武忙道:“姓贺,贺振雄。是我们湖南的大才子,与我们湖南的另一位才子杨度齐名,他们俩都是文坛泰斗王闿运老夫子的亲授弟子。前年,国会成立时,特地从湖南把他请来北京担任国会的首席文案参事。”

高不就恭敬地说:“原来贺兄是国会的首席文案参事,失敬、失敬!”

贺振雄苦笑道:“国会早已被总统解散,振雄如今是赋闲在家。还是你们习武的人好,国家正值多事之秋,像你们这样的习武之士,各衙门都会争相聘请。不像我们,百无一用是文人,一旦赋闲,便穷极无聊。”

张志武不以为然道:“老弟怎么能这么说呢!杨度不也是文人吗,先是在武汉当商会都督,他嫌商务都督官小,又跑到北京来成为了袁大公子的高参,风光得很哪!你的才情不在杨度之下,赋闲只不过是暂时休息一下,不久自有高就。”

贺振雄愤愤不平道:“我怎能跟杨度相比,他会钻营、会察言观色、会见风使舵,自然无往而不胜。我跟我老师一样,是个湖南老犟驴,合则谋、不合则去,纵有抱负也难施展啊!”

高不就指着筹安会的牌子说:“杨度搞了个筹安会,牌子挂出了半个多月不见动静,”他又指了下舞台,“今天宣告成立却大造声势。筹安会闻其名不过是个学术组织、社会团体,大门口居然有军警为它站岗,贺兄可知里面有什么奥妙?”

“我也一直在纳闷,不知这个筹安会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今天刚巧从这儿路过,见他们在这儿大吹大擂,我忍不住要看个究竟,正戏还没开场,二位是不是跟我一块儿看看热闹?”

张志武对高不就说:“侍卫长,反正今天上午也没什么事儿,咱们也去看看如何?”

高不就点点头:“也行。”

三人一起走到台下,夹插在围观的人群中。

一位穿长衫的男子走上台来,向乐手们做了个手势,乐手停止奏乐。

长衫男子向台下作了个四方揖:“诸位父老乡亲,诸位同胞们,今天我们中华筹安会正式成立,请大家看一看我们筹安会的章程。”

两个女青年向观众们散发筹安会的传单。

长衫男子续道:“待会儿我们中华筹安会的理事长杨度先生要在这儿跟大家见面,回答大家的提问。最后还有公府的政治顾问、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古德诺先生和公府的法律顾问、日本的著名教授贺长雄博士在这儿向大家赠送他们的著作。今天可以说是西洋东洋外加中国最有名的才子都会在这儿跟大家见面,机会非常难得,希望大家来了就不要走。在他们没来之前,为了给大家助兴,我们特地请来了北京有名的

相声艺人千人迷和万家乐两位滑稽大王为诸位表演一段双簧。现在有请千人迷和万家乐出场!”

众人鼓掌。

贺振雄指着筹安会的传单对高不就和张志武说:“筹安会的真面目露出来了。什么筹安?明明是倡乱。这个美国博士古德诺前不久在亚细亚报上发表过一篇长篇大论,说是中国不适合共和制、只适宜搞君主制,应该把总统改为皇帝。贺长雄是日本名教授,也是极力主张中国改帝制的。”

高不就道:“看来社会上传言大总统想当皇帝不是空穴来风。”

千人迷头上扎着一根冲天辫子、脸上画着京剧小丑妆,身穿西服。万家乐则穿着长袍马褂。两人抬着一张椅子走到台前。

千人迷对万家乐说:“哟嗬,好一阵子没见着您了,您可是越长越精神了!”

万家乐:“是啊,精气神还行。”

千人迷:“您还住在那地方吧?”

万家乐:“没搬家,还是老地方。”

千人迷:“您妈呢?身体还不错吧?”

万家乐:“身体还行,就那点儿哮喘的老毛病,没好也没坏。”

千人迷:“您爹呢?”

万家乐:“我爹也不错。”

千人迷:“您贵姓啊?”

万家乐:“啊?说了半天您不认识我啊!”

观众们都被逗乐了。

千人迷:“不是不认识,只能说是素昧平生。”

万家乐:“这不一样嘛!免贵,我姓杨。”

千人迷:“姓杨?是弯弓杨还是立早杨啊?”

万家乐:“弯弓立早那都是张呀!”

千人迷:“那您是弯弓张还是立早章?”

万家乐:“我是弯弓张……咳!我姓张干吗,我姓杨。”

千人迷:“哦,您姓杨。请问杨先生您贵姓?”

万家乐:“免贵,我姓张……咳!我姓杨,明知我姓杨,还问杨先生贵姓,有你这么问的吗?”

观众们大笑。

千人迷:“您这杨是什么杨?”

万家乐:“木易杨。”

千人迷:“您为什么不姓三点水加个牛羊的羊的洋字呢?”

万家乐:“我干吗要姓这个洋呢!”

千人迷:“这个洋好啊!西洋、东洋、洋人、洋货……多好哇!您没听人说过吗?外国的洋月亮都比咱们中国的土月亮更圆呐!”

万家乐:“您别挨骂了。哪儿的月亮都是一样的,能更圆吗?”

千人迷:“您再看我这身洋装多气派,哪儿像你,长袍马褂太土了、太过时了!”

万家乐:“长袍马褂多好啊!是国粹,永不过时。您这身西装倒是不错,够洋。可您这脑袋不行,太土了,配在一块不伦不类。”

千人迷:“咳!脑袋土有什么关系,只要身上洋就行了。告诉您吧,我不但穿得洋吃得也洋,而且每一顿都是吃洋的。”

万家乐:“嚯!您每顿都吃大菜?真够阔气的。”

千人迷:“大菜是吗玩意?”

万家乐:“您这么崇洋,怎么连大菜都不知道。告诉您吧!大菜就是洋人吃的西餐。”

千人迷:“西餐我可吃不起。”

万家乐:“那您吃洋的吃什么?”

千人迷:“我吃小米粥外加小葱拌豆腐。”

万家乐:“去你的吧!小米粥和小葱拌豆腐,那是咱们中国最土的食品。”

千人迷:“东西是土的,可我是用洋派吃法!”

万家乐:“洋派吃法?您怎么吃?”

千人迷从身上掏出一把西餐用的餐刀和叉子:“我用这个,这可是正宗的洋餐具。”

万家乐:“您用刀和叉吃小米粥和小葱拌豆腐?”

千人迷:“您要不信我表演给您看看。”

万家乐:“非但我不信,今天在场的观众全不信,干脆您表演给我们大家看看。”

千人迷:“那得请您配合一下,我们表演一段双簧,您在后边说我在前头表演用刀叉吃小米粥和小葱拌豆腐。”

万家乐:“行!”

千人迷朝旁边说:“劳驾,把小米粥和小葱拌豆腐搬上来。”

两名女青年抬了一张桌子上来,桌上放了一碗小米粥和一盘小葱拌豆腐。

千人迷在桌后的椅子上坐下,万家乐蹲在千人迷的身后。

千人迷举起一块惊堂木往桌上一拍。

万家乐随即说道:“面对小米粥和小葱拌豆腐,我不用筷子不用勺,我要学西洋的吃法,用刀和叉。”

千人迷用动作和表情配合万家乐的语言……

万家乐:“这盘小葱拌豆腐,我用刀子切,叉子叉,我一边切一边叉,我切了又切叉了又叉……”

千人迷挑起一大叉豆腐,正欲往嘴里送……

万家乐:“这不是叉,(千人迷摇摇头)这是挑,不符合洋人定的用叉规矩。”

千人迷手一侧豆腐掉到了地下。

千人迷又叉了几下豆腐,仍然叉不上来,他把盘子端到嘴边,用叉子把豆腐往嘴里扒……

万家乐:“且慢,这样往嘴里扒又坏了洋人用叉子的规矩。”

千人迷无可奈何地放下盘子,他想了想突然放下刀叉,用嘴就在盘子上,伸出舌头舔着吃……

万家乐忙跑了出来:“您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也是洋派吃法?”

千人迷:“当然是洋派吃法。不过不是洋人是洋狗。”

万家乐:“洋狗也算?”

千人迷:“只要能效法洋派,管它是做人还是做狗呢!”

万家乐指着桌上的小米粥说:“这小米粥还要不要吃?”

千人迷:“当然要吃,咱们再来。”

万家乐重新回到千人迷的椅子后边。

千人迷拿起刀子切小米粥……

万家乐:“挥刀断水水更流,我这儿挥刀切粥……粥还是粥,切不断,叉还乱……”

千人迷配合万家乐的语言不断地用叉子叉碗里的小米粥。

万家乐:“有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这叉子叉小米粥,一叉空,两叉空,三叉空,四叉空,五叉空,六叉空……叉叉空,叉子空我肚子也空,我是空对空,最后只好端起碗来往下控……”

千人迷端起碗来仰起脖子往嘴里倒,弄得满脸都是小米粥……

围观的人发出哄笑。

万家乐跑出来,揪起千人迷的衣领:“您别出洋相了,给我回去吧!”

观众们一边大笑一边鼓掌。

杨度走到台前,高声说道:“同胞们,父老兄弟们,您们是不是觉得刚才千人迷和万家乐表演的这一段双簧非常可笑?”

台下有人高叫:“是的,是非常可笑。”

杨度:“那我就要告诉大家,我们中华民国这个国体也像他们表演的双簧一样可笑。大家知道,我们中华民族在这块国土上生存了几千年,这几千年来,我们实行的一直是帝制;我们全国的人民都臣服于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皇帝。可突然之间我们共和了,取消了帝制。这共和民主是什么玩意?是洋玩意,是西洋人实行的国体。我不敢说共和民主不好,事实上西方实行的民主共和国体就好得很。可是,我敢说这共和搬到我们中国来不但是不好,而且是很不好,因为民主共和根本不适合我们中国的国情。大家刚才看了千人迷和万家乐表演的双簧,用洋人的刀叉吃我们中国的小葱拌豆腐和小米粥,结果是洋相百出。我们的共和国也是这样,我们的国民并没有变,还是这些国民;国民素质也没有提高,依然是这样的素质。这就好比千人迷桌上的食品,仍旧是小葱拌豆腐和小米粥。可我们却实行了共和这种洋国体,结果也必然会像千人迷用刀叉吃小葱拌豆腐和小米粥一样,不但吃不饱肚子,而且不伦不类。”

贺振雄怒不可遏,指着杨度高声骂道:“杨度,你好大的狗胆,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妖言惑众,策划反叛,企图颠覆我中华民国,你简直罪该万死!”

杨度一愣。

贺振雄跳上台来,振臂高呼:“同胞们、父老兄弟们,我民主共和来之不易,是成千上万的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至今共和未及五载,沙场血渍,腥臭犹闻,人民痛苦,呻吟未已。却有国贼宵小妄言取消共和、恢复帝制,是可忍,孰不可忍!”

杨度道:“振雄兄,何必如此激动呢!你贺振雄当年也曾参加革命,应该知道,辛亥年武昌首义之所以能够全国响应,一举推翻清廷取得成功,首先是因为袁大总统给予的支持,其二是全国民众的支持。民众为什么支持?是因为起义者提出了一个响亮的口号:驱逐鞑奴、光复中华。我四万万中华同胞莫不视满族为番邦异族,莫不视满族两百多年的统治为奇耻大辱,他们支持的是推翻满族的统治,而不是支持推翻帝制。我敢说,在当时的四万万同胞里,最少有三亿九千九百万以上的人不知共和为何物。所以当年成立共和既非民意也非潮流,而是仓促之间不得已而为之。现在痛定思痛,是到了讨论更改国体的时候了!”

贺振雄慷慨激昂地说:“你竟敢说实行共和并非民意?我大总统倡导共和,结束了清廷两百多年的血腥统治,九州稳定,四海安宁,天下苍生莫不庆幸。这不是民意是什么?至于潮流,稍有知识的人都知道,当今世界以美利坚和法兰西最为先进,他们为何先进?就是因为他们实行的是共和国体。可以说,民主共和是当今世界最大的潮流,你居然说并非潮流,你简直是满嘴放狗屁放猪屁!”

杨度皱起了眉头:“贺振雄,你也是斯文一脉,而且你我有同窗之谊。讨论国是,尽可平心静气,你怎么开口就骂人?你不觉得耻辱吗?”

贺振雄怒道:“像你这样的奸贼,国人皆可诛之,骂你算是轻的,我还要打你呢!”

贺振雄说着朝杨度兜胸一拳,将杨度打倒在地。场上秩序顿时大乱……

贺振雄振臂高呼:“打倒筹安会!打倒国贼杨度!共和万岁!”

几名军警跑上台去扭住贺振雄的胳膊,把他拖下台来。

贺振雄一边挣扎一边呼喊:“你们为什么抓我?快放开我……”

军警头目:“你捣乱会场、危害社会治安。”

“我声讨国贼,有功无罪!你们身为共和国的军警,不抓国贼,反来抓我,简直是目无法纪。”

张志武上前拦住军警:“请问,你们是哪个部门的?有什么权力在这儿抓人?”

军警头目打量了一下张志武:“兄弟不是抓人,只是带他去问问话。”

张志武道:“两人在台上发生争执,你要问话为什么只带一人而放过另一人?”

军警头目道:“人家杨先生是有身份的人。”

张志武冷笑道:“那我就要告诉你老兄,这位贺振雄先生也是有身份的人。”

在台上作主持的长衫男子问张志武:“请问您老总是哪个部门的?”

张志武道:“兄弟在陆军总长衙门当差。”

长衫男子问道:“陆军总长衙门莫非要介入有关国体变更的讨论?”

高不就冷冷道:“变更国体有关全国四万万同胞的切身利益,陆军总长衙门自然也不能例外。不过,陆军总长衙门的意见我们的段总长会在总理政务会上直接向大总统当面阐述,用不着我们这些下面的人饶舌,更不会跟你们这种人讨论。这位贺先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是一块儿来的,他跟你们筹安会的人意见不合。你们几个在筹安会门口站岗的居然要把他抓走,我们当然要过问。”

长衫男子对军警头目说:“既然他是二位老总的朋友,看在二位的面上,把他放了算了。”

军警们放开贺振雄。

军警头目警告贺振雄说:“今天冲两位军爷的金面放你一马,下不为例。今后……”

贺振雄愤恨地说:“你放过我,我还不放过你们呢!告诉你,我马上致函肃政厅,要求肃政厅立即查封筹安会,并逮捕杨度、孙毓筠、严复、刘师培等六名首恶分子。我还要给报社写文章向全国同胞揭露筹安会的阴谋!”

贺振雄说完与高不就、张志武结伴匆匆而去。

张志武对贺振雄说:“今天中午由愚兄做个小东,置酒为你压惊如何?”

贺振雄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高不就说:“振雄兄,你就别客气了。故人相逢理应小聚一下嘛!志武,你知道我还有点别的事,我就不陪了。”

“我知道你有事,我不留你。”张志武把高不就拽到一旁神秘地说:“侍卫长,翠云堂的姑娘名字里都有个翠字,你要探听翠云堂的隐私找快嘴李翠莲最合适。这丫头快嘴快舌,快人快语,说起话来像炒豆子似的没个停。保你什么都能打听到。”

高不就拱拱手说:“承蒙指教。”

高不就和张志武、贺振雄分手后,夹着公文包走进一家小小的客店。

店小二迎了上来:“总爷,您住店?”

“有上等的单间没有?”

店小二巴结道:“有,有,您老跟我来。”

高不就对着镜子端详着,经过一番化装,他的上嘴唇上面出现了两撇胡须,眼角添了一点儿皱纹,已经面目全非。他又脱下军装,换了一身丝质长衫。现在看起来像是个年过四十,饱经风霜的商人了。

高不就打开公文包,从里面中取出一个小铜盒子和一个小瓷瓶。高不就把铜盒子放进内衣口袋里,再拿出一张洁白的手绢摊在桌子上,从小瓷瓶里均匀地撒出些白色粉末在手绢上,小心翼翼地将手绢折成方胜,放进衣服口袋里。

高不就把换下的军装塞进公文包里。

高不就打开房门朝两边走廊看了看,走廊里空无一人,他赶忙往外走。

正是黄昏时分,高不就施施然地走进翠云堂。高不就刚踏入院门,便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簇拥着迎入

客厅。

几位姑娘争着要接待高不就,高不就用四川话说:“莫忙莫忙,我要先拜见唐大奶奶。”

一个小姑娘笑道:“你这个川驴子要拜见唐大奶奶?唐大奶奶是我们这儿的老板娘,她老人家可不接客呀。”

高不就忙说:“我知道,我知道,哪能要她老人家接客呢!我只是有事向她老人家讨教。”

唐大奶奶从内室走了出来:“谁找我?”

高不就忙上前说道:“是我是我!我叫郭山水,是从四川来的。”

唐大奶奶看了看高不就,笑容可掬地说:“原来是天府之国来的郭少爷呀!”

高不就假作一愣:“郭少爷?我儿子在成都读书,没来呀!就是来了,我也不会带他上这儿来。”

唐大奶奶笑着轻轻地朝高不就胸口打了一下:“我说的少爷就是你呀!”

高不就不高兴地说:“我怎么是少爷呢,我是堂堂的老爷呀!”

唐大奶奶娇嗔道:“像你这么个漂亮文静嫩得出水的小后生,怎么会是老爷呢!只能是少爷。告诉你,你要是在我面前充老,我可不理你了啊!”

高不就不禁笑道:“唐大奶奶,你可真会说话,专挑人喜欢听的说。好好,就算我刚才说错了,我是少爷行不行?你可千万不能不理我呀!”

唐大奶奶也笑道:“其实我也是说说而已,像郭少爷这样玉树临风的英俊小哥,我舍得不理吗?”

“唐大奶奶,我听我朋友说,你们翠云堂的姑娘,那是色艺双绝,北京城哪家堂班子也比不了!”

唐大奶奶眉开眼笑:“对,你的朋友说得一点儿也没错。我们翠云堂的姑娘,在北京八大胡同里可以说是独领风骚啊!”

“我的朋友还说,要找相好,必须先拜访唐大奶奶,把要求告诉唐大奶奶,请唐大奶奶给我挑选一个合适的,唐大奶奶挑出来的保证投我的心意,要自个儿乱找弄不好会染一身杨梅疮回去。”

“胡说!我们翠云堂是极乐世界,我们这儿的姑娘个个都是仙女下凡,又不是下三滥的妓院,哪来的杨梅疮!不过你朋友前半段说对了,让我给你选个姑娘,保证你心满意足。说说,你喜欢哪一类的姑娘?”

高不就道:“嘿嘿,首先嘛,要长得漂亮,年纪嘛,不能太小……”

唐大奶奶赞同道:“对,太小了不懂事。”

“也不能太大,太懂事也不行……”

“不大不小,双十岁正好……”

高不就连说:“要得要得!”

唐大奶奶又道:“还要有点儿才华……”

高不就点头:“对头对头!”

“最好会唱个曲儿。我们翠云堂会唱曲儿的姑娘可真多,唱得最好的要数刘翠娘。她不但会唱昆曲,还会唱大鼓词,那个嗓子可真叫脆,我让她来陪你唱几段,怎么样?”

“别别,我是南方人,听不惯你们北方人的唱腔,我更愿意要个会说的。”

“会说的?郭少爷可真懂行,俗话说,‘说的比唱的还好’,梨园也有句行话,‘千金道白四两唱’。会说的好啊!郭少爷,您是要找会说什么的呢?是吟诗对对还是谈今论古?是说评书笑话还是说风月风情?”

“哎哟,这说里头还有这么多讲究啊。唐大奶奶,不瞒您说,我只是个生意人,肚子里墨水不多,您的姑娘们要是说深奥了,恐怕我还听不懂。这样吧,您就找个能说会道的快嘴姑娘,把张家长、李家短的事给我摆一通龙门阵,让我听得哈哈大笑就行了。”

唐大奶奶道:“噢,您想要快嘴姑娘呀,那您上我们这儿可算来对了。我们这儿有个姑娘叫快嘴李翠莲。”

“快嘴李翠莲?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对了,我听说书人说过,那是个古人呐,你们这儿怎么会有快嘴李翠莲呢?”

唐大奶奶笑道:“我的大少爷,您真是少见多怪啊!庆云班还有金陵十二钗呢!我们翠云堂的姑娘都是翠字辈,怎么就不能有快嘴李翠莲呢?”

“好好,我就见一见这位快嘴李翠莲。”

唐大奶奶对旁边一个小丫头说道:“翠花,领郭少爷去翠莲房里。”

翠花对高不就说道:“郭大爷,请随我来。”

翠花领着高不就穿过花厅,高不就试探地问道:“翠花姐,我跟李翠莲小姐见一面得花多少钱?”

翠花撅起了嘴不高兴地说:“大爷,您可别提钱,别满身臭铜气,翠莲姐不会要你的钱。”

高不就惊奇道:“不要钱?”

“不但不要钱,翠莲姐还会在她房里摆下一桌酒席,带着我和另外一位妹妹陪着您喝喝酒、聊聊天。”

“然后呢?”

翠花诡秘地一笑:“然后嘛,就得看你们的缘分了。”

高不就点点头:“对对对,这种事还真的要有缘分。翠花姐,这陪我喝喝酒谈谈心也不要钱?”

“当然不要钱。不过这桌酒菜是翠云堂厨房里的大师傅精心制作的,这桌酒菜钱您是要付的。”

“那要多少钱呢?”

“不多,不多,总共才八块银元。”

高不就一愣:“八块银元?!美味坊的鱼翅宴席一桌才两块现洋。”

翠花又撅起了嘴:“您嫌贵?”

高不就旋即自我解嘲:“不贵,不贵。有三位佳人相陪,良宵一刻都能值千金呢,才八块现洋算什么贵!”

翠花领着高不就来到了李翠莲的房门口,翠花高叫:“翠莲姐,来客人了!”

一位二十许的丽人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婀娜地从房内走了出来,向高不就行礼道:“小女子李翠莲向大爷请安,大爷吉祥。”

高不就的眼睛紧盯着李翠莲的脸:“别客气,免礼免礼。”

李翠莲把高不就请进房内。

房间很大,布置得十分雅致,一半是卧室,另一半是会客室。会客室里已经摆了一桌酒席,席面上的菜以清淡的凉拌菜为主。

待高不就入座后,丫鬟给高不就捧上一杯茶。

李翠莲问道:“请问大爷尊姓大名?”

高不就道:“我姓郭,名叫山水,郭山水。”

“郭三水?一二三的三?”

“不,山上的山。我爹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所以给我取了个名叫山水。”

李翠莲嫣然一笑:“照这么说,郭大爷一进门,我们就见仁见智了。”

高不就呵呵笑道:“快嘴李翠莲,果然名不虚传!你们见人也罢见智也罢,只要不见外就行了。”

翠花笑道:“翠莲姐,郭大爷是四川人,他们四川人说话尖团音不分,把山念成三,三山不分。”

李翠莲道:“在南方话里头,四川话是比较容易听懂的,而且很有特色。”

“对对!我们四川话跟官话比较接近,所以我们四川人在外面当官的特别多。”

“从令尊大人给大爷取的名字来看,令尊大人一定是满腹经纶。”

高不就道:“满腹经纶恐怕谈不上,家父是个读书人倒不假,在乐山的文人里头也算是小有名气。我就不如我爹啰。”

“郭爷谦虚。小女子从郭爷的谈吐中听得出,郭爷也是饱读诗书的。”

“不不,读诗书可读不饱肚子,我不像我爹,我另有营生。”

李翠莲道:“郭爷别忙着说,让我猜猜看。”

“哦,小姐能猜得出我是干哪行的?”

翠花在一旁笑着说:“我们翠莲姐学过相人术,每回遇到新客人,她都要相一相。十个人里头倒有九个半被她说中了。”

高不就不解地问:“半个怎么算?”

“半中半不中呗。”

“好,那就请小姐相一相我干的是什么营生。”

“你别听那丫头胡诌,我哪有这么神?我只是胡乱猜罢了,猜错了您可别笑话我。照我看,令尊大人是半耕半读,郭大爷您是半官半商。”

高不就拊掌赞道:“小姐,你简直是活神仙,说得一点儿没错。我呀,前清时候就花钱买了个功名,戴着乌纱帽做买卖,民国后又在县政府挂了个委员之类的虚职,可不就是半官半商嘛!小姐,听唐大奶奶说,你是快嘴,最能说些张家长李家短的趣闻轶事,你说几段给我听听行不行?”

“行啊,不知郭爷喜欢听哪类的?”

“我这个人啊,咸淡皆宜,荤素不论,只要是有点儿意思的我都爱听。”

“小女子这儿备了一桌酒席,不成敬意,您一边吃着喝着,我一边给您讲段笑话。您要是觉得我说得好呢,您就干一杯,您要是觉得我说得不好呢,您就罚我一杯,您看怎么样?”

高不就不禁高声叫好。

“郭爷,那就请入席吧。”李翠莲把高不就捧在上座,她和翠花坐在左右相陪,丫鬟为他们斟酒。

李翠莲端起酒杯说:“郭爷,小女子先敬您一杯,喝完这杯酒我就开讲。”

高不就说了声“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翠莲道:“我自从进了翠云堂,除了到后面那个尼姑庵拜观音菩萨,从来没有出去串过门,要说这东家长李家短的我还真说不上来。不过您要听趣闻轶事,我只能挑我们翠云堂和尼姑庵的事来说说。”

高不就大喜,连忙道:“好!我就爱听翠云堂和尼姑庵的事。我是半官半商,翠云堂和尼姑庵的事是半荤半素,正对我的胃口!”

李翠莲道:“尼姑庵有一位尼姑,以前是咱们翠云堂的姑娘,当年可红了,北京城的王孙公子趋之若鹜,你知道她后来为什么不当姑娘,要出家当尼姑吗?”

“她是看破红尘呗。”

“不,她是怀了孕要生孩子了。”

“妓女生孩子,我倒是头一次听说。”

“这是郭爷孤陋寡闻,其实哪家妓院每年都会生出几个王八羔子来。不过别的姑娘生了孩子,不是暗地里送人就是偷偷地扔在育婴堂门口。这位大姐不同,她要自己把孩子抚养成人。为了不让她的孩子长大后难以做人,她毅然地脱离风尘出家为尼。”

高不就叹道:“这位大姐真有点儿志气。可是,当尼姑也不能生孩子呀!”

“她是先寄居在尼姑庵里,生完再出家。可孩子生出来以后,难题来了。她不知给孩子取什么姓名好。”

“这有什么难的,跟孩子的爹姓,名字嘛,取个吉利点儿的就行了。”

李翠莲叹口气说:“难就难在这儿,那天晚上她一共接过三个客人,一个姓高,一个姓李,一个姓陈,她也拿不准这孩子是三个人中哪一个的。您说姓什么合适呢?”

高不就为难道:“这倒也是呀。”

“幸亏一位老尼姑有学问,那老尼姑说了,既然你拿不准这孩子是谁的,就把他们三个人的姓名取一部分,姓高的嘛你就取上头这部分,姓李的嘛你就取下头这部分。”

高不就拿手比划着:“李的下头就是个子字。”

李翠莲继续说:“姓陈的呢,就取他的偏旁,耳朵旁。这三个字凑在一块儿……”

高不就拿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郭,是个郭字!”

“老尼姑说你就让这孩子姓郭,至于名字嘛,他们三个人都给你了点儿水,名字就叫三水吧——郭三水!”

高不就刚喝了一口酒在嘴里,听到这里“扑哧”一声笑得把酒给喷了出来,佯作怒容:“好哇!你是绕着弯儿骂人,骂我郭山水是婊子养的呀!”

翠花在一旁乐得花枝乱颤,小丫鬟也捂着嘴偷笑。

李翠莲笑着说:“郭爷,您可千万别误会。我说的是‘郭三水’,不是您‘郭山水’!你郭山水是半官半商,郭三水才是婊子养的呢,您可别‘三’‘山’不分啊。”

“你这还是绕着弯骂人呐,不行,你得受罚……”高不就又指着翠花说:“还有你,你也在一旁笑话我,你也得受罚。”

“好,我们认罚,我们姐儿俩一人罚一杯。”李翠莲说完端起酒杯。

高不就道:“你想得美!你把我骂得那么惨,罚一杯酒就完事了,没那么简单,我也得重重地罚你们!”

翠花道:“郭爷,这就是您的不对了。”

“怎么是我不对呢?”

“刚才翠莲姐不是跟您说好了吗,她讲一个笑话,讲得好,您干一杯,您要是觉得她讲得不好,她罚一杯,现在我们姐儿俩都罚一杯,您还不满意,还要重重地罚我们。郭爷,我翠莲姐身子骨弱着呢,是那种典型的倾国倾城貌、多愁多病身,罚得太重她可吃不消。”

高不就笑道:“好嘛,我这还没有罚呢,你倒先编排起我的不是来了。告诉你,我就是罚得再重,也不过是换个法儿让你们喝酒,有什么吃不消的呢?”

翠花道:“那您说说,怎么换个法儿让我们喝酒?”

高不就拍拍两个大腿说:“我罚你们俩一边一个坐在我大腿上,罚你们的两杯酒由我喝进嘴里……”

翠花道:“您代我们喝罚酒?”

高不就在翠花脸上捏了一把:“哪有那个好事?我先喝进嘴里,然后一边一口渡到你们嘴里。”

翠花红着脸啐道:“郭爷好没正经!”

高不就一把把两人拥入怀中大笑道:“正经就不上这儿来了。快,把酒先让我喝进嘴里。”

李翠莲掩口笑道:“郭爷,这羞人答答的,您就饶了我们吧。”

“那你得让我在你们脸上一人亲一下。”

李翠莲、翠花故作姿态挣扎了几下。高不就在两姑娘脸上狠狠地一人亲了一下,哈哈笑道:“真香!”

高不就继而紧紧地把两个姑娘搂在怀里,说道:“口饮美酒,怀抱美色,像这样左拥右抱、暖香贴玉真是人生至乐啊!”

李翠莲道:“郭爷,您没听人说过吗,酒是迷魂毒药,色是刮骨钢刀。”

高不就哈哈大笑:“我倒是听人说过,

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北京城谁不羡慕你们翠云堂的大掌柜王

太岁,都说他艳福齐天,在温柔香里打滚,翠云堂美女如云,他老人家每日云雨。如果色是刮骨的钢刀,他太岁爷早就千刀万剐了。”

李翠莲笑着对翠花说:“翠花,你听听,我们太岁爷在外头多大的名声,还每天云雨,其实呀……”

李翠莲笑了笑没说下去,翠花也跟着嘻嘻笑了起来。

高不就好奇地问:“其实——怎么样?难道他面对着翠云堂如云的美女毫不动心?”

李翠莲道:“就算是动心也白搭,他呀,是银样蜡枪头。”

“银样蜡枪头?”高不就想了一下。“哦,我明白了,他是有心无力。那他就惨啊!”

翠花道:“惨,他惨?”

“当然呐,成天面对着满桌的山珍海味饿肚子还能不惨!”

李翠莲道:“那倒也不至于,他还有个唐大奶奶呢。”

“既然他是银样蜡枪头,那他跟唐大奶奶也照样上不得阵交不得锋呀。”

“这您就不知道了,”李翠莲说:“唐大奶奶早年有个相好的,送给唐大奶奶一瓶奇药,叫做久久丸,说是男人只要吃了一粒这个丸子,能保九个时辰金枪不倒。唐大奶奶自从认识了太岁爷之后,每个月赠给太岁爷一粒久久丸。太岁爷是如获至宝,从此对唐大奶奶言听计从,成为唐大奶奶裙下忠心耿耿的不贰之臣。”

翠花道:“他想不忠也不行呀,没有唐大奶奶的‘久久丸’,他在别的女人面前只能当太监。”

高不就满脸艳羡之色:“这个‘久久丸’可真是好东西呀!”

翠花愤然道:“好东西?要我说它是祸害。”

李翠莲忙道:“翠花,别乱说!”

“祸害?怎么会是祸害呢?能告诉我吗?”高不就赶紧追问。

李翠莲叹了口气:“郭爷是做官的,又做过生意,是明白世事的人。就是我们不说您也明白,我们翠云堂的姑娘哪一个不是好人家的女孩,有谁会心甘情愿地往火坑里跳呢,我们不少姐妹都是吃了这个久久丸的亏呀。”

高不就不解地问:“这跟久久丸有什么关系呢?”

唐大奶奶每逢十五的清晨都要给太岁爷服下一粒久久丸,郭爷,这久久丸有九个时辰的药力啊,他在唐大奶奶那儿只是烧头炷香,他还有八个时辰的精力……

高不就道:“剩下的八个时辰就拿你们姐妹泻火?”

李翠莲摇摇头:“如果是这样倒也无所谓,我们反正是烟花女子,他要怎么样我们也只有认命了。”

高不就奇道:“那他要干什么呢?”

李翠莲续道:“翠云堂为了招揽客人,每个月都会从江苏、江西、湖南、湖北的乡下连拐带骗地买几个姑娘来,有的姑娘来了以后受不过逼迫只好去接客,可每回都有一两个烈性子的姑娘宁死不从。十五这天的上午,太岁爷就会趁着久久丸的药力,当着他徒弟的面奸污这些烈性女子,使她们受尽凌辱后丧失廉耻之心,只得被迫接客。您说,这久久丸不是祸害是什么?”

高不就想了一下:“今儿个不就是七月十四吗?那明儿个……”

李翠莲道:“已经有两个倔强的丫头等待太岁爷去降服呢!”

翠花轻声道:“听说那个穿紫衣服的小姑娘性子特别刚烈,弄不好明天又得出人命!”

高不就长叹一声:“唉,逼良为娼,天下的妓院都是这样的,可怜啊!”

李翠莲忙道:“这是郭爷要听张家长李家短我才说的,既然郭爷觉得伤感,我们就不说这些了,我们说点儿高兴的。”

“对,说点儿高兴的。不过,你们把这种事全归罪于久久丸也不公平。我们成都妓院的老板不吃久久丸,这种事不照样也发生吗?如果久久丸是用在有病的客人身上或者有病的丈夫身上,它就是个好东西嘛!”

“岂止是好东西,在唐大奶奶的眼里,它可是比珍珠财宝还贵重啊!每逢十四的晚上,她就会带着一个装着一粒久久丸的小瓷瓶子到翠云堂来,锁在她房间的红木柜子里,等太岁爷一大清早来服用。”

“就放一粒?其余的呢?”

“藏得可严实呢,谁也不知道她放在什么地方。”

“王太岁爷也不知道她放在什么地方?”

“太岁爷就更不知道了,她就怕太岁爷把久久丸夺走呢!”

高不就大拇指一伸:“唐大奶奶真有心计。”

“那当然!要不怎么能当上翠云堂的老板娘呢!郭爷,您对‘久久丸’这么感兴趣,莫非您也是个银样蜡枪头?”

高不就笑道:“我是不是银样蜡枪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翠花高兴地说:“您要留宿?”

高不就色迷迷地望着李翠莲:“是啊,今天晚上我要让快嘴李翠莲试试我的银样蜡枪头。”

李翠莲啐了他一口:“要死了,这么下作!”

高不就伸手在翠花脸蛋上捏了一把:“改日我还要来跟翠花姐比划比划招式哦。”

翠花含嗔地朝高不就的手打了一下:“郭爷,别哄我了,俗话说,拣日不如撞日,您要真有情意,今晚就来个双挑,让我们姐儿俩好好地服侍你。”

高不就忙向翠花作揖说:“翠花姐,我不习惯双挑,今天你就饶了我吧!你放心,我决不辜负你对我的情意,今天是七月十四,七月二十号之前我一定来跟你共度良宵,我要是不来我就不是郭山水,我是郭三水。”高不就说着伸出三个手指。

李翠莲和翠花都被他逗乐了。

“翠花姐,我要不要去跟唐大奶奶打个招呼?”

翠花道:“唐大奶奶就住在隔壁。打不打招呼倒无所谓,不过,您是生客,又没有朋友引荐,这度夜的钱恐怕您得先交上。”

“行行,那就麻烦你陪我去唐大奶奶那儿一趟。”

翠花撅起嘴说:“用得着我陪吗,让翠莲姐陪您去吧。”

翠花说着走出门去。

唐大奶奶的房间里摆着一桌酒席,虽然桌子上还只是一些凉菜和果品,却也显得比李翠莲房中的丰盛得多。高不就和李翠莲进来时,唐大奶奶正独自坐在酒桌旁沉思。

高不就打量了一下房间,他的目光在一张红木柜子上停了片刻,惊叹地说道:“嚯,真漂亮啊,这才叫温柔乡呢。”他又看了看摆在房中的酒席:“哎呀,唐大奶奶在等客人,难道唐大奶奶也要接……”

李翠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胡说些什么呀?是我们大掌柜的

太岁爷要来。”

高不就做恍然大悟状:“原来是这样,我说呢,怎么桌上就备了两份碗筷。唐大奶奶,我是来给您道个谢,承蒙您把李翠莲推荐给我,我对她特别满意!今天晚上……”

唐大奶奶笑道:“今天晚上你要和翠莲同赴巫山?”

高不就茫然道:“同赴巫山?不,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在翠莲房里过夜。”

李翠莲啐了他一口,嗔道:“你呀,还是当官的呢,说话这么粗鲁!同赴巫山不就是那个意思吗。”

高不就恍然大悟:“噢,我明白了!唐大奶奶,我是特意来向您这个媒人道谢的。”

李翠莲说:“郭爷很客气,不但加倍给了度夜的钱,还特意送了五块现洋给妈妈,说是谢媒呢。”

唐大奶奶喜笑颜开地说:“哎哟,郭少爷,您可太客气了,老身我这里多谢了!”

“区区小数,不足挂齿。”

唐大奶奶道:“有道是良宵一刻值千金,我就不打搅你们了,你们去歇息吧。”

高不就笑道:“唐大奶奶是怕我们留在这打搅了您跟王大掌柜的好事吧。”

唐大奶奶也笑道:“那你别走,留下来,这里有现成的酒菜,我陪你聊个通宵,看谁打搅谁。”

李翠莲笑道:“郭爷,太岁爷的习惯是天亮的时候才来跟妈妈聚会呢!妈妈可不怕你打搅。”

高不就忙拱手说:“唐大奶奶,我认输、我认输!”

“光认输不行,得罚你一杯。”唐大奶奶提起酒壶斟满一杯酒。

“我认输也认罚。”说着高不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唐大奶奶,用您的酒借花献佛,”他掏出那条染了药粉的白手绢,把自己喝过的酒杯擦了擦,然后斟上酒捧到唐大奶奶面前,“我敬您一杯。”

唐大奶奶笑吟吟地接过酒一饮而尽。

“唐大奶奶真是痛快人,告辞了。”说完高不就领着李翠莲走出房门。

唐大奶奶送到房门口:“郭少爷,明儿见。”

唐大奶奶掩上房门回到桌边,她感到有点晕眩,甩了甩脑袋,坐了下来。

李翠莲回到房间,坐在床沿甩了甩头:“郭爷,我这是怎么了?没喝几杯酒啊,怎么就有点儿支持不住了呢?”

高不就搂着她的肩膀轻声说道:“我也支持不住了,只想上床,这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呀。”

李翠莲用手指头在高不就额头戳了一下:“你呀,还是当官的呢,油嘴滑舌。”

高不就吹灭灯,把李翠莲拥入帐内。

唐大奶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时夜已深了,房门被轻轻地打开,穿着亵衣的高不就闪身进入房内。他掩上房门,听了听动静,迅速推开房内的窗户,再走到红木柜前掏出一根细铁钩捅了两下,把红木柜上的大铜锁捅开了。高不就打开柜门,里面果然有一个瓷瓶,他拿起瓷瓶摇了摇,瓶内发出轻微的响声。高不就打开瓷瓶,把瓷瓶里的东西倒了出来,那是一粒黑色药丸,他从身上把铜盒拿出来打开,铜盒内是一层黑色药粉,高不就从铜盒里取出一根小挖耳勺,在药丸上扎了一个洞,然后用挖耳勺舀了一些黑色药粉填进洞内,再把洞口捏紧抹平,放回瓷瓶。他盖上瓶盖,然后把瓷瓶放回柜中,锁上柜门。

高不就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听了听,外面没有动静,他迅速回转身来,关上窗户,再拉开房门走了出去,从外面把门关上。

天亮了,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翠云堂仍然是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在沉睡。对于翠云堂来说整个上午都是深夜,最多只能算是清晨,经过一夜的辛苦,此刻正是姑娘们酣睡的时候。

半上午时,一辆送水的车子驶到翠云堂的院外,两名送水工蹑手蹑脚地把水送进厨房,他们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生怕吵醒了正在沉睡的姑娘。

突然里面传出唐大奶奶声嘶力竭的呼叫:“老爷,你这是怎么了?快来人哪!快来人哪!”

顿时整个翠云堂脚步声、惊叫声、哭声、呼救声乱成一片……

有人高呼:“快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翠云堂跑出来一个伙计,送水工问他:“出了什么事?”

伙计边跑边说:“出了大事啊,王大掌柜的不知中了什么邪,鼻孔流血,全身抽搐,说不出话来啦!”

接着又有好几名伙计从里面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