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京华神相张铁嘴

相面馆开张的第一天就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张也仙的兴奋自不必说,王太岁也着实为他高兴。为了进一步笼络张也仙,王太岁特意在距相面馆不远的醉仙楼大摆宴席,让自己手下稍微有点脸面的混混都来为张也仙庆贺。

这顿酒席吃的时间很长,当张也仙赴宴归来时已将近子夜了。关二秃子守在后门口一直没睡,他见张也仙醺醺然有点儿醉意,怕张也仙上楼梯时摔跤,让张也仙坐楼下等着,自己上去先把楼梯和楼上卧室的灯打开。

当他打开张也仙卧室的灯时,发现一位美丽的少女正端坐在房中的太师椅上。

关二秃子一怔:“狐……狐狸精……”他吓得连连往后退。

这位少女是赵蓉蓉,她脸一沉:“关二秃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骂人!”

关二秃子腿都软了,忙跪了下来:“我说错了,您不是狐狸精,您是狐仙,狐仙饶命……”

赵蓉蓉“扑哧”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是狐仙?”

“这锁未动、门未开,您居然出现在房里,不是狐仙哪儿有这么大神通,再说您一口就能叫出我的名字,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什么?”

关二秃子偷偷地看了她一眼:“您长得不像人样……”

赵蓉蓉勃然大怒:“我长得不像人样?”

关二秃子嗫嚅道:“人哪有长得像您这么漂亮的?”

张也仙走进房内:“二秃子,别胡说,她是我师妹。”

关二秃子惊奇地问:“她是您师妹?”

张也仙:“是啊,是我恩师的独生女儿。”

“怪不得她有这么大神通,原来她是仙姑啊!我下去烧壶水上来给您师妹沏茶。”

张也仙:“你下去歇着去吧,我师妹只喝凉水不喝茶。”

关二秃子退出房门。

张也仙给赵蓉蓉倒了一杯水:“蓉蓉,你来多久了?”

“刚一会儿。师哥,我是特地来向你贺喜的,祝贺你的相面馆第一天就旗开得胜,震惊全北京!”

张也仙笑道:“你先别祝贺我,我得先谢谢你。蓉蓉,要不是你送来黄夫人这份厚礼,今天的公开相面绝不会有如此轰动的效果。”

“我只是送给你个由头,没想到你又是让记者登报,又是让王

太岁收留黄夫人,弄得如此热闹。看来被你这么一折腾,黄夫人的冤一定能伸、仇一定能报,他们家的财产也一定能保住。”

“应该没问题。今天晚上喝酒的时候,王太岁已经说了,先让黄夫人往衙门里告状,如果当官的管不了,他亲自带人到官厅镇的大黄庄去,把几个首恶分子全给宰了就什么事儿都了了。”

“前天晚上,我是出于一时激愤把黄夫人给救下了,救下以后,我还真不知如何是好。师哥,你真行!轻而易举地就把这事儿给摆平了。”

“谁说我是轻而易举?我看了你留下的状子后,整整筹划了一宿,才想出这两招的。”

“难为你劳这么大神。”

张也仙打趣道:“事关我师妹——武功山女侠赵蓉蓉初次行侠仗义的最终结果,我敢不劳神尽力吗?”

赵蓉蓉娇嗔道:“看你,说不上三句正经话就得耍贫嘴。师哥,今天那个曹胖子相面的事我还真没弄明白。按说,能让你算得这么准,此人应该是个你找来的‘根由’,可我一看,他的表情和一举一动丝毫没有做作的地方,全是真实的。还有他的妻子和那个柳妈,甚至后来找来的那个儿子,都是如此。谁也没有能耐在短时间内一下子找到这么多如此高明的‘根由’,所以我断定他不是‘根由’。”

“根由”是一句江湖行话,专指被相面先生雇佣的装扮来相面的顾客欺骗其他顾客的人。赵蓉蓉虽然没有学过相面,张也仙却偷偷地把《相面测字心法大全》这本书给她看过。因此,她也知道“根由”是怎么回事。

张也仙道:“恩师曾经说过,找内线来假装相面的是最下乘的招数。他老人家一辈子没用过内线。我张也仙是鬼谷门的正宗传人,岂能用这种招数!再说,曹老板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给我做‘根由’呢?你别忘了,他可是在北京城开了八家源丰粮店的大老板啊。”

“可你怎么知道他有个十二岁的儿子呢?而且还当场把他的儿子从朝阳门外接来了。这真让人不可思议,他自个儿都不知道自个儿有儿子呀。”

张也仙微微一笑:“这就多亏了我的这位结义兄长关二秃子了。今天早上相面馆开门前,我让他混在来相面的人群中偷听别人对话,碰巧遇到了柳妈跟曹胖子打招呼,那曹胖子或许是没听见,或许是没在意,当时没有搭理柳妈,柳妈气坏了,等曹胖子一走开,就跟她的同伴说起了十三年前曹胖子跟招娣这档子事儿。关二秃子听到后就告诉了我,这才有了堂前认子这么个场面。”

“当时曹胖子跟你闹得那么僵,还往你脸上吐了唾沫,我真为你捏了把汗。如果那柳妈不站出来,又或者带来的孩子长得不像曹胖子,我真不知你怎么下得了台。”

张也仙笑道:“那我就另有番说词,只不过没有这么精彩而已。”

“那个前清遗老李昊扒灰的事也是关二秃子打听来的?”

“当然!那个李昊的儿子为他爹扒灰的事愤然出走,李昊自以为十分隐秘无人知晓,其实左邻右舍全都知道。就连他儿子去的是舅舅家大家也都知道,就李昊他自个儿不知道。”

门外响起敲门声和关二秃子的声音:“先生!”

张也仙道:“进来吧。”

关二秃子推门进来:“先生,楼下来了一位客人要求见您。”

“是来相面的吧?用不着见我,你给先排个号,等轮到号的时候再来。”

“我是这么跟她说的,可她说不是要相面,是要拜访您。”

“这么晚了拜访我?”

“我不好意思把她往外面推,人家是位漂亮姑娘。先生,跟您这么说吧,我关二秃子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呢!”他看了一眼赵蓉蓉,忙改口说:“当然,您的师妹除外。如果把这位仙姑算上,我是第二回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了。”

赵蓉蓉笑道:“这么漂亮的姑娘,你家先生可不能不见,快把她请上来。”

张也仙忙道:“你把她请到隔壁的贵宾相面室。”

关二秃子下去后,张也仙兴奋地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来了!”

赵蓉蓉微微有点儿醋意:“看把你高兴的。她是谁呀?”

“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她应该是翠云堂的头号当红姑娘,王翠微。”

赵蓉蓉不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吓死人的大人物呢,原来不过是个堂班的姑娘。”

“王翠微虽然只是个姑娘,却被好几家报纸的花边新闻捧为北京城的花魁娘子呢!更为重要的是,袁大总统的大公子袁克定是她的相好,跟她的关系非比寻常。我若想尽快地跟袁大公子接上关系,必须靠她穿针引线。”

“你认识她吗?”

“当然认识,在上武功山之前我就对她的生平了若指掌。与历代师祖相比,这是我得天独厚之处,我可以借助报纸了解达官贵人和社会名流的生平和相貌。据报上所载,这位花魁娘子真正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呢。”

赵蓉蓉好奇地问:“我能看看她吗?”

“当然可以,贵宾相面室就在隔壁。”他指着墙上的一道门帘说:“掀起门帘就能过去,你就在这边看吧。”

张也仙掀起门帘走进贵宾相面室。

张也仙在书案前坐定后,王翠微走了进来:“先生请了!”

张也仙忙起身让座:“小姐请坐。”等王翠微落座后,张也仙又道:“小姐深夜来到敝馆,不知有何指教?”

王翠微笑道:“指教不敢当,小女子是来讨教的。先生的相面馆今日开张,免费为人相了三个面,张铁嘴的名号一下子就传开了。小女子虽在闺中,也听到人们传说先生今日相面的盛况。小女子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再加上心中有个疙瘩,忍不住连夜赶来求先生为小女子也相上一面。”

张也仙笑道:“真是难为小姐了!只是小姐恐怕还不知道我相面馆的规矩吧?”

王翠微惊奇地问:“相面馆也有规矩?倒要请教。”

“没有规矩岂不是会乱套。我相面馆的规矩是每天只为三位客人相面,今日已经相了三位,小姐若想相面只有改日了。”

王翠微嫣然一笑:“先生可不可以为我破个例?我可是从大老远巴巴地赶来的。看先生的模样不像是个残忍的人,怎忍心让小女子白跑一趟呢?”

张也仙笑道:“小姐这么一说还真让我为难,这样吧,今日我就破例为小姐相上一面。只是,可不能免费呦!”

“这我倒听说过,先生每月逢五免费为三位客人相面,今日已经相满三位,岂能再让先生白相。先生肯为小女子相面,已经是给足小女子面子了,至于相金,小女子愿加倍奉上。”

张也仙问道:“小姐可知在下所定的相金是多少?”

王翠微摇摇头:“这倒没有打听过。”

“每相一位,收相金九十九枚银元,小姐若要加倍,那就是一百九十八块现大洋。”

王翠微一愣:“这么贵?!”旋即笑道:“有道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小女子是一言既出决不反悔。一百九十八就一百九十八!请问楼下那位看门的怎么称呼?”

“姓关,行二,大家都叫他关二秃子。”

王翠微走到门口,冲楼下喊道:“关老二,麻烦你跟胡同口那辆马车上的老陈说一声,让他给我立即取两百块大洋过来。”

张也仙道:“小姐请坐。让在下仔细观察一下小姐的面相。”

王翠微在靠近书案的椅子上坐下。

张也仙细细打量王翠微的脸。时而眉峰紧蹙,时而摇头叹息,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怪,真怪……”

一个大汉送了个小布包进来,王翠微接过布包对大汉说:“老陈,你还是去车里等我吧。”

老陈出去后,王翠微把布包解开放到书案上,布包里是一堆白花花的现洋。“先生,您点点,这里一共是两百块大洋,多的两块赏给关二秃子买酒喝。”

张也仙摇摇头:“小姐,您的相金现在我不能收了。”

王翠微不解道:“为什么?”

“因为我学艺不精,没能耐给您相面。”

王翠微皱起了眉头:“此话怎讲?”她指了指书案上的银元,“我一个小女子可以言出如山,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居然要自食其言。”

“小姐,并非在下自食其言。我不是说不给您相面,而是给您相了之后,觉得您的面相太奇特了,在下无法评论,只有退回相金自认失败。”

王翠微迷惘道:“先生的话我还是听不懂,莫非小女子即将会遇到灾难、横遭惨死?”

张也仙忙摇头说:“非也、非也。与灾难无关,小姐大可放心。如果小姐面相中显示有灾难,在下定会坦言相告。在下与人相面的宗旨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我就更不明白了,既然如此先生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张也仙沉吟片刻:“这样吧,小姐的相金在下分文不取。在下把从小姐面相上发现的奇特之处列举出来,小姐也别当成是张铁嘴谈相理,就当是我张某人胡说八道。我说错了大家哈哈一笑了事。如何?”

王翠微笑道:“我以前遇到的相面先生没相面前都是把自己吹得神乎其神,相完面后却让我大失所望。像先生这样,还没有相面就承认自己是胡说八道的,我还是头一次遇见。好吧,就依先生。请先生说说我这面相有何奇特的?”

张也仙一语惊人:“我在小姐的面相上发现了两副面孔。”

王翠微一愣:“如何会有两副面孔?”

“一副是极悲极惨,小姐的身世可以说是惨不可言惨到了极处。另一副恰恰相反,是极富极贵,小姐的身世可以说是贵不可言贵到了极处!”

“这怎么可能呢?”

“我也觉得不可能,可这都是小姐面相上显示出来的,在下没有半句虚言。小姐面相中还有许多不可思议之处,小姐要不要再听?”

王翠微忙道:“我要听,我要听,我就是要听大你实话!”

“小姐的所谓两副面孔都表现在眼睛上。小姐的这双眼睛,水灵灵的,异常明亮,用勾魂摄魄这四个字来形容小姐的这双美目那是恰如其分。然而就在小姐的这双美目中却时时飘过一丝丝让人不易察觉的愁云惨雾。”

王翠微惊奇道:“我眼睛里有愁云惨雾?我怎么没感觉到?”

张也仙笑道:“所谓愁云惨雾是我们相书中的专用术语,其实既非云更非雾,小姐是不会有感觉的,就算是普通的相面先生也绝对看不到。在下已经修炼成了天眼,也只能是隐隐约约地捕捉到一丝半点。”

“天眼?天眼是什么眼?”

“此乃道家修炼的奥妙,与小姐无关,不说也罢。”

“我眼中的愁云惨雾,是主福还是主灾?”

“当然是灾,而且不是一般的灾难。按相书上所说,眼中显愁云惨雾者主家破人亡、亲者俱丧,生为男人则身心俱残、流落街头;生为女人则受尽蹂躏、沦落为娼。当然这只是相书所云,看小姐的气质、风度和谈吐,我可以断定,小姐是出身大户人家,自小养尊处优,且受过良好的教育,与相书上所载完全不相吻合。并且,如果抛开愁云惨雾不提,小姐的面相完全是福寿双全的富贵相。”

“先生说我的面相中有两副面孔,这愁云惨雾只是其中的一副?”

“不错,另一副更为奇特!”

“愿闻其详。”

“同样是姑娘的这双美丽而又明亮的大眼睛中,除了有一丝丝时隐时现的愁云惨雾外,还不时地会闪现出一种淡淡的祥光。”

王翠微笑道:“淡淡的祥光?大概只有先生的天眼才能看得见吧?我眼中的祥光是主吉还是主凶呢?”

“与吉凶无关,祥光乃是显示小姐的身份。二十年前,北京曾经出了一位有名的相面先生,叫赵铁嘴,不知小姐听说过没有?”

“听说过。我还听说赵铁嘴三字是慈禧皇太后御口亲封。赵铁嘴专为达官贵人、社会名流相面,应验如神,名震朝野。”

“不瞒小姐,赵铁嘴就是在下的恩师。”

“原来先生是赵铁嘴的弟子,难怪先生出手不凡,名师出高徒嘛!”

“当年我练成天眼后,恩师为我详尽讲解眼中的祥光,当时,曾十分惋惜地告诉我,我只能看得懂祥光,却永远看不到人眼中有祥光了。”

王翠微问道:“这却是为何?”

“我恩师当年曾为京官中所有四品以上的诰命夫人相过面,也曾为不少格格、福晋、王妃乃至皇后、皇太后相过面。像小姐这样眼中有祥光者,只有一位。”

王翠微:“哪一位?”

张也仙一字一顿道:“慈禧皇太后!”

王翠微大惊:“慈禧皇太后?!”

“据恩师告诉我,只有贵为皇太后者,眼中才有祥光闪现。”

王翠微怔忡良久:“您是说我眼中也闪现祥光?”

张也仙点点头:“不错!”

王翠微将信将疑:“先生没有看错?”

张也仙斩钉截铁地说:“我已观测良久,绝对不会看错!”

王翠微不觉笑了起来:“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帝制早被推翻,共和已经多年。不要说我没这个命,即便有,我也做不成皇太后。”

张也仙也笑道:“我也觉得不可能,所以恩师当年说我是看得懂祥光、看不到祥光,也就是这层意思。要不我怎么会说小姐的面相奇特而又不可思议呢!”

王翠微深深地叹了口气:“先生说我眼中有祥光,确实不可思议。但先生说我眼中有愁云惨雾,主家破人亡、亲人丧尽、受尽蹂躏、沦落为娼却是一点没有看错。”

张也仙一惊,旋即笑道:“小姐是拿我寻开心吧?”

王翠微凄婉地说:“我怎会取笑先生!我眼中的愁云惨雾,先生能够看得出来,而我心中的愁云惨雾,却只有我自己知道啊!北京的八大胡同先生听说过没有?”

“那是北京的风月场所,在下略有所闻。”

“八大胡同中有个翠云堂,先生听没听说过翠云堂里有个叫王翠微的姑娘,被一些无聊的文人墨客捧为京城的花魁娘子。”

张也仙摇摇头:“在下初来京城,加上本门门规约束,在下不敢涉猎风月场所,对此类趣闻轶事从不关心,也不便打听。”

王翠微道:“不瞒先生说,小女子就是王翠微!”

张也仙一震:“原来小姐就是花魁娘子、京城的第一美女,难怪在下一见有惊若天人的感觉。”

“先生过奖了,小女子眼含愁云惨雾,乃不祥之人。”

张也仙忙道:“是在下胡说八道,小姐切莫当真。”

“不,先生都说中了。”王翠微道:“小女子原本出生于官宦之家,就在小女子出生不久,先父因言获罪,家产全部被抄,先父也死于狱中。母亲抱着我投奔我伯父家,在伯父家不到一年,我母亲和我伯父全家老小竟然染上了瘟疫,全都死于非命,这不正是先生刚才所说家破人亡、亲人俱丧吗?至于以后,我受尽蹂躏沦落为娼,不用说先生也能想得到了。”

“小姐此言当真?”

王翠微勃然变色:“先生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会编排这些话出来糟蹋自己?”

张也仙面露喜色:“如此说来,小姐的前半段身世正与那愁云惨雾相符?”

王翠微忍不住掉下了眼泪:“与先生所说的几乎半点不差。”

张也仙忙站起身来拱手说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王翠微一愣:“喜从何来?”

“如果小姐眼中的愁云惨雾被我说中了,那么小姐眼中所闪现的祥光也必定应验!我敢断定,将来小姐生下的儿子必将统御华夏抚有万方,登上九五之尊成为天地宇宙间的第一人!换句话说,也就是成为中国的皇帝!”

“先生这是取笑我了。”

张也仙正色道:“在下就是有天胆,也不敢取笑国母!”

王翠微震惊道:“你叫我什么?”

“国母!我张也仙敢以项上的人头担保,三十一年后,小姐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太后。”

王翠微站起身来朝张也仙一拜:“先生,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如先生所言当上了皇太后,我必定封先生为国师!”

张也仙忙跪下谢恩:“谢太后恩典!”

王翠微笑着扶起张也仙说:“先生可别急着谢恩,还得等三十一年呢!”

张也仙道:“实话对您说吧,三个月前,我恩师在武功山上夜观天象,发现空中出现帝星,特地派我下山助真龙天子登基。”

王翠微问道:“莫非紫禁城的宣统

小皇帝要复辟了?”

“清廷已经式微。我测定帝星的位置先是在河南项城的上空,不久便北上到了京城。我又赶到北京,经过仔细观测,发现这颗帝星正应在新华宫。”

“您是指袁大总统……”

张也仙点点头:“袁大总统将是新朝的开国皇帝。”

“我听人说袁大总统曾多次宣称,他只当总统,决不当皇帝。”

张也仙微微一笑:“可天意民心他推得掉吗?”

“难道天意民心都是要他当皇帝?”

“天意如此。民心嘛,就需要你我去鼓动。”

王翠微不解道:“你我去鼓动?!难道靠你我二人之力能鼓动起数万万民心?”

张也仙道:“帝制在中国实行了几千年,中国的老百姓已经习惯了有皇帝,也习惯了高呼万岁万寿无疆。你没听说过国不可一日无君吗?可以说中国的老百姓需要皇帝。至于当官的呢?实行共和民主,当官的不叫官,叫民之公仆,他要为千千万万的小民当差,多难多累啊!有了皇帝,他只需要为皇帝一个人当差,他就不是公仆而是父母官了,老百姓都成了他的子民。中国提倡孝道,老百姓理所当然地要孝敬父母官。所以说当官的更需要皇帝。既然上上下下都需要皇帝,民心还有什么鼓动不起来的呢?这就好比面对着一大堆干柴,你我只要划根火柴,就能燃起熊熊大火。”

“如果真像划根火柴那么容易就好办了,我还真不知从何处着手呢?我从未接触过袁大总统。”

“从小姐的面相上来看,小姐应当是与新朝的第二位皇帝有夫妻之实而无夫妻之名。”

王翠微问道:“如果我与皇帝没有夫妻之名我儿怎能继承皇位?”

张也仙神秘地说:“这也是天意,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自然会印证。”

王翠微又问:“您指的第二位皇帝,莫非是指袁大公子袁克定?”

张也仙:“我没有见过袁大公子,无法定论。如果小姐能把袁大公子鼓动到我相面馆来,我一看便知。”

王翠微摇摇头:“难!袁大公子与他老子不一样。我听人说,袁大总统十分相信面相和风水,袁大公子袁克定曾

留学德国,崇尚欧美科学。每逢有人谈起相面、算命、测字之类的事,他总是嗤之以鼻。”

“事在人为!以小姐的魅力,此等区区小事,何愁办不到?”

王翠微想了想:“好吧,我试试。”

第二天天还没亮呢,就有人在相面馆的门外排队,到九点钟相面馆开门时门口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相金每位九十九块大洋已经公布出去了,张也仙每天只相三个面也已经宣布了,排队的人是为了买轮号牌,轮号牌每块收大洋两元,轮号牌上都刻着号码,被轮到的人带上轮号牌只要再交九十七块大洋就可以相面了。

小顺子和他从混混帮带来的四个小青年门一开就忙上了,小顺子负责收钱,青年甲管登记,青年乙管发轮号牌,青年丙和丁帮着维持秩序。

轮到一位老者买轮号牌了。他问道:“请问我现在买轮号牌得什么时候才轮到给我相面?”

旁边一个小青年问他:“老先生,您排到第九天了。”

老者一跺脚:“哎哟,能不能提前点儿?”

小青年道:“老先生,第九天您还是排在三位中的最后一位,这就算不错了,您身后这位就得排在第十一天了,因为第十天是逢五,我们先生得免费给人相面。”

老者着急道:“可我有急事要请张铁嘴帮我决断呀!”

小顺子说:“那也没办法!这牌子你要不要?要的话您得先付两块现洋,等您来相面的时候凭这块牌子再交九十七块现洋就行了。”

“您这相面可真贵呀!”

小青年:“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快说,这块牌子您要不要?”

“要!”老者从怀里掏出两块银元交给小顺子。

“老先生,您可得想清楚点儿,到时候您不来相面银元可是不退的。”小顺子提醒他。

老者接过牌子,边走边说:“您放心,我肯定来!”他刚走出相面馆没多远。青年丙跟了上来,拍拍老者的肩膀:“老大爷,您排在第几天?”

“嗨,别提了,第九天。我可是天没亮就来排队了!”

“我刚才听您老说您有急事儿需要找张铁嘴决断?您有什么急事儿?”

老者道:“丢了孩子。”

“哟,这可真是急事儿!如果丢的是大闺女,等上九天那不肚子都给人弄大了!”

老者一瞪眼,怒道:“你这是人话吗?!”

小青年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我该死,我不会说话,您老别见气。”

“我丢的是小男孩,我的孙子。”

“那也确实是急事儿。看您老长得这么精神,年轻时候肯定是赛过潘安、胜过宋玉。您的小孙子长得像您,那也肯定是方头大脸、眉清目秀、人见人爱!”

老者道:“这话不错。”

小青年又道:“这位张铁嘴那真是一张铁嘴。昨天他给人公开相面您没来看吧?”

“我没来,但听说了。那真叫神!”

“如果张铁嘴给您老测个字,立马就能知道您的孙子丢失在何方。”

“这我相信。”

“可就是过了九天以后,如果人家把您孙子拐到外国去了,就算是张铁嘴给您测算出来了,您也找不回来!”

“可不是嘛,我这儿着急呢!”

小青年掏出一块轮号牌:“我这儿有一块轮号牌,排在明天头一个,咱们俩换换怎么样?”

老者喜出望外:“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您先拿我这竹牌去验证验证。”

“我不是说这轮号牌是假的,我是说您真的愿意跟我换。”

“愿意。我又不是什么急事儿,不过是请张铁嘴看看我的运程,早几天晚几天无所谓。”

老者忙摸出自己的轮号牌:“那就谢谢你了!”

小青年手一缩:“别忙,我虽说是多等几天无所谓,可这几天我得吃饭穿衣外加住宿,您老总得补助我几个吧?”

“你的意思是我还得加点儿钱你才肯换?”

小青年笑道:“对啰,您老是明白人,总不能让我太吃亏呀。”

“你要加多少钱?”

“不多,你就给我十块现洋吧。”

“十块现洋还不多?”老者眼一瞪,“你也忒黑了吧!”

“您老别说得这么难听,这是两厢情愿的事儿。”青年丙把轮号牌搁回兜里。“您愿意您掏钱,您不愿意咱拉倒。不过我可得提醒您,您能等,您的孙子可等不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了。”小青年说完回头便走。

老者一咬牙:“别走,我跟你换了!”

一辆轿车在相面馆门口停下。雷震春从车上走下来。

小顺子忙迎了上来:“哟,雷处长,您来啦!您是我们相面馆开张营业的第一位贵客,我家先生正在楼上恭候您的大驾呢!”

小顺子领着雷震春进入相面馆。

在贵宾室里,张也仙一边亲自给雷震春沏茶一边说道:“雷处长,您是大忙人,居然能降尊屈贵,成为敝馆开业后的第一位客人,在下受宠若惊!”

雷震春拱拱手说:“张先生太客气了,雷震春今天是来告罪的。”

张也仙一愣:“告罪的?!此话怎讲?”

“昨天承蒙王大掌柜的看得起,把震春列为贵馆的第一位客人,震春深感荣幸。昨天因为人太多,没有把话说清楚。并不是我自己要相面,而是代别人领的号。”

“雷处长的意思是让在下相面的不是处长本人,而是另有其人?”

雷震春道:“对。”

张也仙笑道:“那也是一样的,处长何罪之有呢!”

“问题是这位要相面的人不是一般的人,而是我军警处关押的囚犯。”

张也仙一怔:“囚犯?”

“而且是已经判了死刑、等待处决的死囚。”

张也仙笑道:“既然是死囚,如何还用得着在下去为他相面?”

雷震春叹了口气:“说来话长,先生可听说过苏珊珊、苏菲菲姐妹的事?”

张也仙想了想:“莫非是民国第一大案中的那对英国姐妹?”

“是的。其实苏珊珊和苏菲菲并非正宗的英国人,而是被英国传教士收养的一对中国双胞胎孤儿,她们自小在英国伦敦长大,说洋文比说中国话还流利。今年五月,她们大学毕业后回国观光,刚踏上上海的码头便被拆白党盯上了。拆白党用迷药把她姐俩迷倒,并弄到北京来,以五百块大洋的身价卖给了关守边。”

张也仙道:“记得报纸上说关守边是个旗人。”

“何止是旗人,他的父亲是前清的王爷,他祖上是康熙年间的军机大臣。如果清室没有逊位,他应该是正宗的贝勒爷。”

“此人的身世倒是十分显赫。”

“身世虽然显赫,可他本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公子!按前清宗人府的规定,贝勒必须文武全才。可关守边文嘛只认识

京剧唱本上的词,肚子里别的学问没有,京剧唱本从头到尾倒是装了几十出。让他提笔写字那简直就像要他的命。我记得有一次在公堂上,需要他把一句话写下来,给他拿来了纸和笔,颤抖了半天,才写了十二个字。这十二个字个个像螃蟹似的难看不说,就这么一句普普通通的话,简简单单的十二个字,他居然写了七个白字。”

张也仙感叹道:“他的书是怎么念的?”

雷震春道:“后来我才听说,他根本没正经念过书,那毛笔嘛,十岁以后就连摸都没有摸过。”

张也仙道:“我听说有些旗人重武轻文,他大概也是如此。”

雷震春轻蔑道:“重武?若要论武更让人笑掉大牙。他长到二十多岁,只会使用一杆枪——鸦片烟枪。”

张也仙道:“如此说来,此人纯粹是个废物。”

“你说他是废物,可他吃喝嫖赌抽鸦片,五毒俱全。苏氏姐妹落到他手里以后,他是欣喜若狂。也不想想,人家那气质和那满口的英语,能是落难的女子吗?准是有来头啊。他倒好,觉得弄到了两个洋学生是艳福齐天。他把人家关在后花园中,人家女孩子不肯相从,他就又打又骂百般凌辱,不到一个月,苏珊珊被他活活奸杀,苏菲菲也被糟蹋得不成人样。后来苏菲菲从他府上逃了出来,直接跑进了英国公使馆。现任英国公使就是她们姐妹俩的教父。英国公使立即派兵和中国的警察一块儿在关守边的后花园里当场挖出了苏珊珊的尸体。你想想,关守边这个祸闯得有多大!全世界所有的报纸都登了,所以被列为民国第一大案。他的死刑是大总统亲自批示的,关守边必死无疑!”

“那还用得着我去给他相面吗?”

雷震春叹了口气:“关守边是个头顶上长疮、脚底下流脓坏透了的恶棍,他是死有余辜;可他的爹老王爷却是个大大的好人,跟我们民国政府不少官员都有交情。老王爷就关守边这么一个儿子,关守边一死,老王爷就得绝后。王爷的福晋想了一个招儿,找了一个有宜子之相的姑娘,想把这姑娘送到监狱里,与关守边

同居十天半个月的,想让这个姑娘怀上关守边的孩子,以便给老王爷继承香火。”

“雷处长的意思是想让我给这个姑娘相相面?”

“不,不是给这个姑娘,是给关守边相面,看他能不能生儿子。”

“无论他能否生子,也得把姑娘送进去,这是王爷惟一的希望。给不给关守边相面其实并不重要。”

雷震春道:“不,非常重要!除非先生断他有宜子之相,否则姑娘也就不必送进去了。”

“王爷居然如此信任我,如果在下万一看得不准呢?老王爷岂不是断送了这一线希望。”

“老王爷信任先生,这是没话说的。如果生子无望,老王爷硬是要把姑娘送进去,那就会白花一大笔钱,不瞒先生说,老王爷已经花不起这个钱了。”

张也仙笑道:“一个堂堂的王爷还会在乎这点儿钱?”

“那个关守边这些年吃喝嫖赌抽已经败掉了老王爷不少的家产,又出了这档子事,你以为把关守边判个死刑一命抵一命就了结了?人家英国人要赔偿呢!要求赔偿的数额那简直是天文数,老王爷差点把田庄卖尽才勉强凑够。如今,把这姑娘送进狱中又得花一大笔钱,几乎要让老王爷倾家荡产。如果生子有望,老王爷也就豁出来了。”

“老王爷与民国政府不少官员有交情,听处长的口气,也是挺同情他的。凭这些关系老王爷把个姑娘送到狱中跟关守边同房应该用不了多少钱吧。”

雷震春道:“我们这边是花不了多少钱,可人家英国人不答应。已经核准了死刑,英方要求立即执行。你要想留个十天半月,门儿都没有!后来还是托一位英国商人去疏通,英国公使馆放出了口风,推迟十五天执行死刑可以,一天两百块,得拿出三千块大洋来。所以我昨天向您要了第一个相面的轮号牌就是为了这个事儿要请先生决断。”

“处长的意思是让在下现在就跟您去监狱里给关守边相面?”

雷震春点点头:“开初我是这个想法,现在我倒有点儿犯嘀咕了。今天是相面馆第一天开张营业,您开张相的第一个面就让您去监狱里,我怕不吉利。可这个事儿又不宜往后推。这样吧,我先请您给我测个字,算是您的第一桩买卖,给关守边相面就排在第二了。我知道您张铁嘴定下了规矩,每天只相三个面,今天就请您破个例,给我个面子,增加一位如何?相金我已经带来了。”雷震春从包里掏出一封现洋放在桌上,“这里是九十九块现大洋,相金我分文不少。”

张也仙道:“测个字用不着这许多,您……”

雷震春忙说:“先生,您别跟我客气,已经坏了您的规矩,够让我过意不去了,相金您可绝不能少收。”

“那我给处长也相个面吧!”

雷震春摇摇手:“别,您千万别给我相面,我这人哪,最不爱相面算命什么的,越是相得准、算得准的我越不爱。”

张也仙奇道:“那是为什么呢?”

“如果您把我这一生的坎坎坷坷、辛苦遭逢全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了,甚至于什么时候会死我都知道了,活着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还不如我就这么糊糊涂涂、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呢。”

张也仙笑道:“这倒也是!如果天下人都像处长这样想的,像在下这样开相面馆的就都得饿死了。”

雷震春也笑道:“像我这样愿意过糊涂日子的人,十万个里头也找不着一个,天下的芸芸众生可都希望先生指点迷津呢!要不相面馆门口怎会排成一字长蛇阵呢!”

张也仙道:“处长测个字,是想问问某一件事情?”

雷震春道:“不错。”

“请处长出个字。”

雷震春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美女肥皂广告画:“就用‘肥皂’这两个字吧。”

张也仙指着广告画上的肥皂两字:“两个字都用?”

“对,您看行不?”

“当然可以。请问处长要问什么事?”

“我想求问一下我家人的安好。”

张也仙看了看肥皂两个字:“哎哟,处长,这两个字联在一块儿非常凶险,对您来说,不是吉兆,而是凶兆呀!”

雷震春坦然一笑:“君子问祸不问福,吉兆也罢,凶兆也罢,请先生直说。”

“从这两个字看来,令尊大人十天之内会病故。”

雷震春脸色微变:“您是说我父亲会病故?先生是从肥皂这两个字中测出来的?能不能解释给我听听?”

“当然可以。”张也仙指着肥皂二字说:“肥字,左边是月,右边是个巴;皂字,上面是个白,下面是个七。白在上是指戴孝,时间是七月。你看皂字下面是个七字,肥字左边是个月字,今天是七月二十号,七月份只剩下十天了,所以我说令尊十天内会病故。”

“从这字上来看,解释为七月份戴孝没错。我父亲亡故我得戴孝,可倘若是我母亲、我祖父、我祖母亡故,我都得戴孝,为什么先生断定是我父亲会病故呢?”

“刚才把肥皂两字拆开,其中的七、月、白都用上了,还剩下个巴字。巴字乃是爸爸的爸字的一半,有父为爸,无父为巴,所以在下断定处长失去的将是父亲。”

雷震春赞叹道:“先生真乃神人!昨天下午我刚收到老家发来的电报,家父生命垂危,让我急速回家探望。照先生所断,家父是熬不过这个月了。现在就请先生跟我一起去狱中为关守边相面,等此事办完了,我就得赶回老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