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京华神相张铁嘴

一座金碧辉煌、气势恢弘的庙宇屹立于云遮雾盖的武功山之巅。

庙门口,一杆大旗迎风飘展,旗上绣着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傩神”。

这座傩神庙是武功山最大的庙宇,也是全国最大的傩神庙。

庙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甸。风过草甸,萋萋芳草在如诗如幻的云海中翩翩起舞……

有人说在险峻的高山之巅能建起这样大的庙宇应该算是奇迹,而高山之巅居然会有这样一片金黄色的大草甸更是奇迹中的奇迹,当地人把这里称为金顶。

傩神是中华民族最古老的神祇。早在三千年前的周朝,国君就已经参加祭傩神的大典了。千百年来,傩神一直是华夏儿女心目中最重要的神祇,傩神庙也曾经是中国大地上数量最多的庙宇。直到佛教传入中国,佛教的寺庙才逐步取代了傩神庙,形成了“天下名山僧占尽”的局面。然而,傩神在中国的宗教中仍然占有不可动摇的地位。

今天是傩神的寿辰,武功山上的傩神庙要举行一年一度的祭神庆典。三天前就有从湖北湖南和江西各地赶来的香客从山脚下开始七步一拜,一直拜上武功山金顶。

紫极真人和赵蓉蓉也踏上了金顶。紫极真人今天没有穿道服而是俗

家装束。紫极宫是道观,作为三清弟子紫极真人是不会朝拜傩神的。他和赵蓉蓉来到金顶纯粹是为了看热闹。

到半上午时,金顶上已经聚集了数以千计的善男信女。他们个个神情肃穆,等待着祭神庆典的开始。

赵蓉蓉是第一次上金顶,置身于草甸上的金色波浪中,她兴奋地说:“爹,您看,这金顶多气派!”

紫极真人也十分感慨:“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在这高山之巅居然有这么一大块平坦的草甸,真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呀!怪不得人们要在这里建傩神庙,并且每年都要在这里庆贺傩神的寿辰呢。”

傩神庙西侧有一株从巨石中挺拔而出、枝叶如盖的古柏。古柏下架着一面直径约有五尺的大鼓。祭典开始了,六名剽形大汉同时擂起大鼓。鼓声中,庙门开启,四十名身着彩衣,面戴傩神面具的祭司分成两列在乐手的引领下鱼贯而出,鞭炮齐鸣。

从四十名祭司身后突然钻出十八位戴着傩神面具的女祭司在鼓乐声中一边挥动宝剑,一边跳起了粗犷而又优美的傩神舞。

紫极真人不禁为之倾倒:“真气派!恐怕只有皇家在天坛的祭天盛典才能与之相比。”

“爹,您看过皇家的祭天大典?”

“我主持过皇家在天坛祭天大典的操练。”

赵蓉蓉惊喜道:“您主持过天坛的祭天大典操练?这可真了不起呀!以前怎么没听您说过呢?”

紫极真人长叹一声,声音里透着酸苦:“就是为了这个祭天大典,你娘……唉,不说了……”

云山气喘吁吁地跑到紫极真人面前:“先生,昭萍米店的周施主特意赶到了紫极宫,送来了也仙师弟从北京拍来的电报,先生请过目。”

紫极真人看完电报后问道:“周施主已经安顿好了吗?”

云山说:“周施主说要回萍乡照顾店里的生意,喝了一碗水拿了两个蒸熟的红薯就下山去了。先生要是没有别的事,弟子回宫去了。”

紫极真人说:“既然来了就在这儿看看吧。你的青松和明月几个小师弟也上了金顶,你找到他们一块儿玩玩吧。”

云山行礼后告退。

赵蓉蓉问:“爹,师兄的电报说了些什么?”

紫极真人抑制不住兴奋之情:“不出我所料,果然是他!”他把电报递给赵蓉蓉。“你看看。”

赵蓉蓉展开电报念道:“请读十二日顺天时报。爹,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师兄的事情登了报?您看了十二日的顺天时报吗?”

“我没看,山上没有顺天时报,不过我看了十三号申报登的一段消息,也仙让我看的应该就是这段消息。”

“什么消息?”

“袁大总统的大公子袁克定与一个倒马桶的丑丫头订婚。”

赵蓉蓉诧异道:“袁克定和一个倒马桶的丫头,而且是丑丫头订婚?”

“如果我所料不差,这门婚事是你师兄张也仙促成的。”

“怎么可能呢?师兄下山才多久啊,怎么可能就跟袁克定攀上这么大的交情呢?就算是师兄能说会道,他也说服不了堂堂民国大总统的公子去娶一个倒马桶的丑丫头为妻呀?”

紫极真人:“袁克定要娶这个倒马桶的丑丫头是有目的的,他要当皇帝呀!”

“难道他娶一个倒马桶的丑丫头他就能当皇帝?”

“这就是你的师兄故弄的玄虚了。至于具体他是怎么弄的,我也想像不出。”

“爹,您说得我心里痒痒的,我真想到北京去看看。”

紫极真人认真地问:“蓉蓉,你真想到北京去吗?”

“是啊,我要到师哥身边去看看他怎么故弄玄虚,我想肯定很好玩。”

紫极真人严肃地说:“蓉蓉,你学业已成,又练了武,可以说是文武双全。我确实想让你到北京去,不是让你去看看,而是要你辅助你师哥完成爹的夙愿,成就我紫极宫的千秋大业!孩子,我要提醒你,你师哥弄的玄虚一点儿也不好玩,而是充满了凶险,随时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赵蓉蓉一怔:“这么悬!”

紫极真人感慨道:“孩子,爹是过来人,大谋必有大险呐!”

“爹,难道当年您也……”

“你以为爹纯粹是个隐居在深山僻壤愚弄无知乡民的所谓世外高人吗?非也!当年爹在北京给人相面应验如神,名动公卿、誉满京华!后来,太后老佛爷将爹召进宫中,为宫娥嫔妃相面,也是每言必中。老佛爷十分喜悦,下懿旨封我为‘神相赵铁口’。老太后对爹的恩宠以及爹所享有的显赫名声可以说满朝文武大臣无人可比!”

“爹当过这么大的官?”

紫极真人摇摇头:“即便是圣眷最隆时,爹也只不过是一介布衣。虽说是一介布衣,但我对位极人臣官居一品毫不在意,爹的目标是要成为辅佐一代明君的国师!”

数十名戴着傩神面具光着膀子的祭司抬着猪牛羊三牲供品在大祭司的带领下踏着傩神舞步缓缓走出庙门。

赵蓉蓉问道:“爹后来当上国师没有?”

紫极真人长叹一声:“当年,离国师只有一步之遥!”

赵蓉蓉惋惜道:“只有一步之遥?爹居然没有跨过去?”

“岂止是没跨过去,险些坠入了百世不覆之劫!”

六名戴着傩神面具的剽形大汉大声呼喊着从庙中跳跃而出。其中三名手持大铁锤,三名手握明晃晃的大砍刀。急促的鼓声中,他们围着三牲祭品一边大声吼叫,一边跳跃着转圈子……

紫极真人续道:“那一年,光绪皇帝要亲政。满朝文武大臣反对的多,支持的少。反对光绪亲政的人是反对皇帝变法,支持的人是支持皇帝变法。太后老佛爷委决不下,让我给皇上相面,看皇上亲政后会有何种命运。在这之前光绪帝派人找过我,让我在太后面前为他美言,并许我亲政后封我为国师,让我主持皇家祭天大典。于是我在太后面前为他的亲政后命运给了八个字的批语:政通人和,国泰民安。”

赵蓉蓉道:“可是光绪的戊戌变法只维持了一百零三天就失败了,光绪帝被软禁,变法的大臣们逃的逃、杀的杀,败得好惨呦!爹是不是也受到了牵连?”

“何止是牵连!慈禧太后说我妖言惑众,是始作俑者,要把我满门抄斩!”

赵蓉蓉一惊:“啊!”

三名戴着傩神面具举着铁锤的剽形大汉分别用铁锤把猪牛羊击倒在地,祭司们演奏起悲壮的乐曲。

“那个时候你才刚满周岁,天可怜见,你得了一种怪病。你知道,爹除了看相,还精通医道,却治不好你的病。听人说教会

医院的洋大夫能治好你的病,爹一是好奇,二是为了长见识,决定亲自带你去教会医院求医。可又怕人认出我的真身份笑话我,爹还特地化了化装隐去本来面目。多亏了这招,居然救了我们父女俩的性命。就在我带你瞧完病回家的路上,提督衙门的人包围了我们家,没有抓着我,却把你娘和你两个哥哥抓去了……”

“我还有两个哥哥?”

“是啊,你大哥五岁,你二哥只比你大一岁,当时才两岁。”

赵蓉蓉颤声地问:“他们后来呢?”

被铁锤击倒在地的猪牛羊痛苦地挣扎哀叫,三名持大砍刀的剽形大汉高举大刀奋力劈下,刹那间,牛头、羊头、猪头滚落草地。

数十名戴着傩神面具的男女祭司在激烈的鼓点声中扭动身躯狂舞。

紫极真人悲痛地说:“死了!都被慈禧太后赐死了!”

赵蓉蓉脸流满面:“我娘一个妇道人家,还有我两个哥哥这么小,有什么罪?他们居然下得了手!给人相面就算不准,也不至于满门抄斩呀!”

“爹不是给一般的人相面,而是给掌握人生死予夺大权的人相面啊,所以说大谋必有大险。”

“看来师哥这次去北京风险也极大!”

“我敢说他即将遇到的风险比起爹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蓉蓉吓一跳:“哎哟!这不是往火坑里跳吗?赶快把他找回来呀!”

紫极真人摇摇头:“如果让他回来,不但你爹这几年的心血白费了,你娘和你两个哥哥也白死了!他必须辅佐总统登上九五之尊,他自己成为新王朝的国师!这不但是我的心愿,也是我们鬼谷门世世代代师祖的遗愿。更何况他一旦成为国师,不但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而且声名显赫、永垂青史!”

赵蓉蓉思索道:“生命对于每个人来说都只有一次,这些值得用性命去相搏吗?”

紫极真人点点头:“值得!一个人的性命只有几十年,与其碌碌无为与草木同腐,不如奋起一搏。败,则人头落地,达,则光辉灿烂!”

赵蓉蓉想了想,坚定地说:“好,我去北京。”

紫极真人欣慰道:“好闺女,我知道你会去的。也仙这孩子招人喜欢,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

赵蓉蓉摇摇头:“我喜欢他,或者他喜欢我,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

紫极真人赞许地点点头:“孩子,当年你娘和你两个哥哥被处死后,是我一个好朋友冒着生命危险收殓了你娘和你哥哥的尸体,安葬在怀来的官厅镇。你去北京的时候,顺道去怀来,在你娘和你哥哥的坟前磕个头。”

怀来县的官厅镇应该属于丘陵地带,山峦重叠、连绵不断。这天上午,已经九点钟了,官厅镇四周的峰峦仍然被浓密的大雾笼罩着,三五步外便什么也看不清了。一位五十多岁手持镰刀的老者领着赵蓉蓉冒着浓雾沿着崎岖曲折的山路踏向山林深处。

这座山不算太高,也不陡峭,山路上却荆棘丛生,很不好走。当地人把这座山叫百了坡。传说这里原本是平地,明朝的崇祯年间,闯王李自成占领了北京城,崇祯皇帝吊死在煤山。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李自成亲自率领十万大军与多尔衮指挥的清兵在这里打过一次大仗,结果李自成惨败,带领残部往南逃窜。这里留下了上万具的尸体,那些尸体的样子都非常惨、非常可怕。被清兵逼着来掩埋尸体的乡亲们连看都不敢看,更别说搬动了,只好挖些泥土石块来盖在这些尸体身上。等到把所有的尸体都埋好,这里也就堆起了一道高坡。只是死的人太多、阴气太重。每逢刮风下雨的晚上,这里就会传出鬼魂们凄厉的嚎叫和悲惨的哭泣声。四周的乡亲们都吓得搬走了,坡附近十里内变成了荒无人烟的地带。直到康熙年间,一位远方来的和尚路过此地,在坡顶的一块岩石上刻了“一了百了”四个字,并对着岩石念了三天三夜的经,鬼魂哭叫声从此销声匿迹。以后人们就管这儿叫百了坡。李自成的残部在百了坡与清兵打过仗可能是真的,但要说百了坡是当地乡亲们为了掩埋尸体而堆砌起来的就十分荒谬了,百了坡虽然算不上是高山峻岭却也有数十丈高,方圆好几里地,绝不是农夫们能用锄头铁锹堆起来的。

这位老者面目清癯,两眼炯炯有神,他一边用镰刀清除掉脚下的荆棘灌木,一边提醒赵蓉蓉:“赵小姐,你注意点儿,这玩意儿特讨厌,弄不好就会刮破裤腿。”

赵蓉蓉笑道:“杨叔叔,您把我当成是弱不禁风的小姐了吧?”

“怎么可能呢?我虽然老了,还没到老眼昏花的程度。刚才进山的时候我已经看出来了,小姐不但不是弱不禁风,而且学过上乘武功,是练家子呢!”

“杨叔叔,这您就走眼了。我只学过几年强身健体的花拳绣腿,哪里谈得上是练家子呢。”

杨叔叔摇摇头说:“花拳绣腿?不可能!你爹这个人我还不知道,他是最讲究实用的,他才不会让他的独生女儿学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拳绣腿呢!他既然让你学了多年,那一定是非同小可的真功夫。我刚才提醒你小心,是因为你是长沙城里的洋学生,没有山里生活的经验,这些乱七八糟的灌木讨厌得很,专门欺负城里来踏青的少爷小姐。划破衣服裤子是小事,皮肤碰了一下还会长小红点,又痒又疼,要痒个三四天呢。”

“杨叔叔,我虽然在长沙城里读书,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山妹子。我刚才忘了跟您说,我爹的紫极宫并不靠近长沙城,而是在江西境内的武功山上,我就在武功山长大的,您听说过武功山吗?那可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这儿的山跟武功山比起来只能算是个土坡。”

杨叔叔笑道:“这儿本来就是个坡嘛,它的名字就叫百了坡。”

“百了坡?人死了一了百了,是不是这个百了?”

“对,就是这个百了。”

赵蓉蓉皱起了眉头:“怎么叫这么个怪名字?”

“当年你爹来这里看过,他说百了坡左青龙右白虎,是一块福田,毫无凶险暴戾之气,尤其是百了坡的东南角,简直是一块风水宝地!”

赵蓉蓉仔细地观察百了坡。

这时雾已经渐渐散了。

杨叔叔说:“当年我花了三百两银子买下了这块风水宝地,戊戌年你母亲和你两个哥哥同时遇难,我把他们就安葬在这块风水宝地上。”

赵蓉蓉浑身一震,指着松林颤声道:“我母亲就是葬在这儿?”

密密匝匝的松林排列成行。

杨叔叔指着松林说:“这两排松树是我当年为了让夫人和两位小公子不受官府的惊扰特地从别处移栽到这里的。”

杨叔叔带领赵蓉蓉钻进松树林中。

松林背后有一座青砖垒起的坟墓。

“小姐,当时你两个哥哥太小了,我把他们和你母亲安葬在一块儿,这就是他们的坟墓。”

坟前立着一块石碑,碑上写着“赵文氏香兰之墓”。

杨叔叔凄楚地对坟墓说道:“夫人,小姐看您来了!”

赵蓉蓉跪倒在坟前,大放悲声:“妈——”

杨叔叔默默地在坟前插上香火蜡烛,并摆上几样时鲜供品。

杨叔叔跪在赵蓉蓉旁边朝坟墓磕头。

赵蓉蓉忙扶起杨叔叔,朝杨叔叔跪下说:“杨叔叔,您冒着生命危险安葬我母亲和两个哥哥的大恩大德我父女永世不忘!”

杨叔叔忙搀起赵蓉蓉:“小姐,你千万别这么说。你父亲于我有恩在先,我只是投桃报李。当年我是官厅镇的一个普通庄稼汉,那一年碰上旱灾,收的粮食还不够我们全家吃三个月。我一狠心,把地给卖了,领着老婆孩子进了北京城,想用卖地的钱当本钱做个小买卖,没想到做买卖又亏了,血本无归,急得我带着老婆孩子要投永定河。幸亏碰上你爹,他给我相了个面,说我否极泰来,要走财运了,还资助了我十两银子做本钱。在他老人家的指点下,我果然赚到了钱。后来我生意越做越顺,居然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财主。到如今,我能在百了坡下购置千亩良田,当老太爷享清福,这全靠你爹所赐呀!我为你们家做这么点儿小事有什么了不起呢?”

赵蓉蓉忙说:“不!杨叔叔,您为我们家做的事不是小事,而是要冒生命危险的呀!”

“嗨!如果不是你爹,我们老杨家全家三口早就成为永定河下的落水鬼了。小姐,有件事我很惭愧,就是这个墓碑,当时怕官府追查,我只能简单地刻了这么块石碑。后来民国了,清帝退位,这块墓碑我还是没换。我琢磨着你爹能够出头露面了,你们会来找我,这墓碑应该由你们来重新刻。”

“杨叔叔,这块墓碑,我想暂时不换。我的母亲和我两位兄长不能白死,我要为他们报仇雪恨!”

“报仇?!夫人和两位公子是被慈禧太后赐死的呀。”

“我就是要找慈禧这个老虔婆报仇雪恨!”

杨叔叔不解道:“可是慈禧已经死了六七年了!”

赵蓉蓉咬牙切齿道:“总有一天,我要掘她的坟鞭她的尸,以告慰我母亲和我两位兄长的在天之灵。报仇后再重刻墓碑换上。”

突然传来女人凄厉悲惨的哭泣声:“老爷呀,我在这里给你磕头啊!还有你的小儿子,如今是你惟一的骨血,也在你的坟前,你看见没有?你看见没有?就算你看不见,你的在天之灵也能够听见的!老五这个狠心贼,串通房下的子侄们已经害死了你的大儿子,如今又要害死我、害死你的小儿子!为了掠夺你留下来的家产。他们使出了最恶毒的手段。老爷呀,只有你老知道我是贞洁的,知道我是冤枉的,知道文才这个孩子是你的亲骨肉。明天全族的人在黄家祠堂议事,老爷您可要显灵啊!我李冬梅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文才这孩子是你惟一的骨血,你可一定要保佑他呀!”

声音是从松林外传来的,赵蓉蓉从树缝中往外张望。

离松林不远处有一座大坟,一位穿着重孝抱着婴儿的女子在坟前哭诉。她的身后站着四个壮年男子。

赵蓉蓉说:“杨叔叔,这个叫李冬梅的女子哭得好凄惨啊。”

杨叔叔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轻声说道:“他们黄家的人不好惹,别让他们发现了我们,免得惹麻烦,回头我再告诉你。”

他们继续从树缝中往外窥视。

一个汉子对李冬梅说:“我说二婶,你提出祠堂议事的前一天要到二叔坟前来拜祭,我看你可怜,帮你在五叔面前求了多次,他老人家才答应的。你拜祭就拜祭,说这些犯忌讳的话干吗?你这不是跟我大柱子过不去嘛,要是传到五叔那儿去,我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李冬梅哭道:“老五和你们干的这些伤天害理的勾当不但黄氏宗族的人个个心知肚明,就连邻村外姓的人也都有个耳闻。我在我夫君坟前述说几句有什么犯忌讳的?我告诉你,你们这种绝户计太狠了、太毒了!就算你们得逞,也会遭报应的,老天一定会报应你们的!”

另一大汉碰了碰被李冬梅称为大柱子的人,他们两个走到赵蓉蓉和杨叔叔藏身的松树林旁。

大汉轻声对大柱子说:“我说柱子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娘儿们是有名的泼辣货。你以为你今天让她来上一下坟,就能感化她,让她今晚顺从咱们哥儿们,你这是妄想!你看,她多凶、多恨咱们啊!”

大柱子说:“二愣子,你胡说什么呀!我哪儿是想感化她呀!二叔在世的时候对咱们不薄,我这是看死鬼二叔的面子。”

二愣子轻轻推了大柱子一下:“拉倒吧!你要真是看二叔的面子,你就不会参与五叔行的这条绝户计。我说大柱子,自打这个小娘儿们被二叔娶过门来的那天起,我就不舒服。二叔都半截入土的人了,娶这么个花不溜秋的大姑娘,这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吗?你看这个娘儿们,细皮嫩肉的,长得多白。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段有身段,穿上一身孝服还显得更俊俏了,真把我馋死了!柱子哥,反正这百了坡上周围没人,咱们哥儿四个给她来个霸王硬上弓,轮着跟她快活快活怎么样?”

大柱子连连摇头:“这可不行!二叔的坟就在这儿,在二叔的坟前强奸二婶真会遭报应的!”

“二叔的坟在这儿有什么关系?他的尸骨都早已化成泥了,你还怕什么?”

大柱子依然摇头:“你没听人说吗,百了坡自古就是个闹鬼的地方,这地方邪气重,我可不敢乱来。”

二愣子惋惜道:“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你没听五叔说吗?明天在祠堂开完会就要当着全族人的面,先把她那个小崽子溺死,然后就扒光她全身的衣服绑在木驴上处死。到那时候咱们最多能看上几眼,别的就休想啰!”

大柱子道:“你猴急什么?今儿晚上还有一夜呢,五叔说了,今儿晚上不能让她回家,得把她关在祠堂后院的牢房里。待会儿我跟五叔说说,今晚下半夜由咱们俩看守,她一个妇道人家还强得过咱们,到时候咱们爱怎么玩怎么玩她!何必在这儿用强呢?大白天的万一叫人碰上多不好。”

“对对对,柱子哥,还是你的脑子好使!”

“行了,现在我们可以押她回去了。村里人都看见我们带她出来上坟,我们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杨叔叔和赵蓉蓉从松树林中钻出来时,李冬梅和大柱子等人已经远去了,百了坡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他们俩默默地走到李冬梅哭拜过的大坟墓前。

这是一座修缮得非常气派的坟墓。四周有大理石砌的围栏,坟前巨大的墓碑是驮在一只大石龟的背上。石碑上刻着“御赐四品顶戴黄公讳德成大学士之墓”。

赵蓉蓉惊奇道:“呦!此人还当过前清的四品官。”

杨叔叔不屑道:“他当过屁的官,这是两年前他花了三百块现洋到紫禁城面圣,宣统小皇帝封了他一个四品顶戴和大学士头衔。”

赵蓉蓉不解:“宣统不是退位了吗,还能给别人封官加爵?”

“宣统封的这种官屁用没有,也就是进棺材时可以穿上朝服,再把官衔刻在墓碑上风光风光。”

“花了三百块银元呢,多不值呀!”

杨叔叔道:“不值?人家有的是钱!他们家有千顷良田,这还不算,在怀来开了三家粮店,在张家口,除了开粮店,还有布店药店,可以说是日进斗金。方圆数百里,这位黄德成大学士算得上是头号财主!可惜他们家旺财不旺人,这位大学士在世的时候只生了一个儿子,这儿子还有点痴呆。前年他六十一岁,原配夫人死了,他娶了刚才你看到的这位李冬梅为续弦。去年,他突然中风死亡,就在他去世九个月后,李冬梅产下一个男孩,取名叫黄文才。族里不少人怀疑这个男孩不是黄德成的。黄德成有一个堂弟,叫黄老五,就是他们刚才说的那个五叔,这家伙是个无法无天的恶棍。过去,他就怕黄德成一个人,黄德成一死,族里就再也没人镇得住他。他串通黄氏家族的一些不良子弟,说李冬梅生下的这个男孩是李冬梅与黄德成的长子私通弄出来的孽种。黄德成的长子叫黄文平,原本就有些痴呆,他们取得了黄文平按了指纹的供认状以后就把他给整死了。明天黄氏宗族在祠堂议事,李冬梅母子肯定难逃一死!这样黄德成就绝了后,他留下的偌大财产也将由全族公分。说是由全族公分,当然黄老五会得大头。”

“难道整个黄氏宗族里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吗?”

“黄老五的势力大得很,宗族里谁敢惹他,再说还能分得一份财产,谁还会去多管闲事呢?”

“政府呢?当地的政府也不管吗?”

“家有家规,族有族法,政府怎么管得了?再说,李冬梅已经被控制起来了,民不举官不究,政府就是想管也没有由头啊!”

赵蓉蓉愤恨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杨叔叔试探道:“怎么,小姐想管管这件事?”

赵蓉蓉苦笑了一下:“我倒是想管,可我一个小女子,一没权二没势,我怎么管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