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京华神相张铁嘴

深夜,风雨如磐。一道雪亮的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夜空,紧接着,一个巨大霹雳在屋顶上炸响……

坐在黄家祠堂后院牢房里的李冬梅正在给婴儿喂奶,婴儿给雷声吓哭了。

李冬梅把奶头塞进婴儿嘴里:“文才,别怕。雷是不会打好人的。雷公专打坏人,现在只有靠雷公保护咱们娘儿俩了。”

李冬梅说着禁不住哭泣起来。

在外间看守牢房的两名大汉正坐在一张小桌旁喝酒,小桌上的两盘酱肉、豆干之类的凉菜已经所剩无几了。

大汉甲抬头望了望门外,皱起了眉头说:“下这么大的雨,大柱子和二愣子肯定不会来了。”

大汉乙气愤地说:“他们要是不来,那咱们俩就惨了。今晚一宿不睡,明天祠堂议事,咱们的活儿多着呢!谁也不会给咱们减少点儿,只要一件没干好就得挨五叔抽耳光。”

大汉甲摇摇酒壶说:“一宿不睡倒没什么,可就这酒也没了菜也没了,干坐在这儿多难受呀!”

正说着呢,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大柱子和二愣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大汉乙喜出望外:“呦呵!柱子哥,这么大的雨你们俩居然来了。”

大柱子一边摘斗笠脱蓑衣一边说:“我倒是想不来,可我不来行吗?要是让五叔知道了他能饶得了我。”

二愣子把带来的一壶酒和一包用荷叶包着的凉菜放在桌子上:“行了!我们俩来了,你们俩就走吧!”

大汉甲说:“下这么大的雨,我们怎么走?”

大柱子说:“用我们的斗笠蓑衣。我们怎么来的,你们怎么走。我们能来你们也能走。明天你们的活儿够多的了,早点回去还能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干活不犯困。”

大汉甲:“那就辛苦你们二位了,我们走了。”

大柱子摆摆手:“没事儿,你们去吧!”

两个大汉戴上斗笠披上蓑衣出门冒雨而去。

大柱子和二愣子看见两个大汉远去了,俩人对视了一眼,掩上门并拴紧门栓。

大柱子、二愣子走到牢房门口。大柱子取出钥匙打开牢门大锁,两人走进牢房。

李冬梅把已经睡着了的婴儿轻轻地安放在牢角的一张小床上,见大柱子和二愣子走进牢房不由得一怔:“你们干啥?”

大柱子嬉皮笑脸地说:“二婶,我们跟您商量个事。”

李冬梅:“什么事?”

“今天的下半夜轮着我们哥儿俩来看守您,可我们俩直犯困,想睡一觉。”

“那你们睡吧!跟我商量什么。”

大柱子说:“我们怕你趁我们睡着了逃跑。”

李冬梅冷笑道:“就这个牢房,当年关了八名人高马大的江洋大盗也没跑出去,我一个弱女子外加一个吃奶的婴儿,还能逃跑?”

二愣子笑道:“怕您逃跑还在其次,我们更怕您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李冬梅铁青着脸:“你放心,我绝不会寻短见。我要是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岂不是更说不清了。明天祠堂议事,我们老黄家全族的人都会来,我要当着大家的面把老五陷害孤寡、谋财害命的阴谋揭露出来。”

“你说让我们放心,可我们哪放心得了。俗话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呀!”

大柱子从身上掏出一根长长的布带子:“二婶,我们想委屈您一下,用这根布带子在您身上套几圈。这样,您出不了事,我们哥俩也能睡个安稳觉。”

大柱子说着和二愣子不由分说地用布带子把李冬梅双手反绑起来。绑好后,两人色迷迷地望着李冬梅……

李冬梅惶恐地说:“你们要干什么?”

大柱子对二愣子说:“我有点机密事要跟二婶谈谈,你在外面守着点儿,别让人来打搅。”

二愣子不愿意地说:“柱子哥,这会儿哪有人来打搅呀!要不我们一块跟她谈……”

大柱子脸一沉:“你先出去,我谈完了会让你来谈的。”

二愣子看了大柱子一眼,慢慢地退出了牢房。

大柱子脸上浮现出淫荡的笑容,走近李冬梅……

李冬梅惊恐地往后退:“你……”

“二婶,我不是来害你,我是来救你的。二婶,你听我说。你知道明天祠堂议事后五叔他们要怎么对付你吗?”

“无非是个死字,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

“死只是一个字,可处死人的方法却有上百种。勒脖子是处死,砍脑袋也是处死,千刀万剐,那叫凌迟,同样是处死。”

“难道明天他们要凌迟我?”

“比凌迟还要惨呢,首先他们要把你全身扒光,绑在木架上游乡,然后再让你骑木驴。你大概还不知道骑木驴是怎么回事吧?那是专门对付乱伦再加上谋害了亲夫的淫荡女人的一种酷刑。木驴背上有一根粗如手臂的木棍,所谓骑木驴,是把女人紧紧地绑在木驴背上,木棍直接捅进女人的下身。木驴每走一丈,木棍就会上升一寸,木驴走不了二十丈,木棍就会从女人下身一直捅到心里去,那可是比凌迟还要残忍的酷刑啊!”

“他们处死我,那我的孩子呢?”

“我的傻二婶,这还用问吗?他们既然说这孩子是孽子,自然是要斩草除根。我听说他们打算在你骑木驴之前就要把这孩子扔进池塘里溺死!”

李冬梅几近疯狂地喊道:“他们太歹毒了,他们不是人!他们是畜生、是野兽!不……野兽也比他们强,他们比野兽还凶残哪!”

“我也觉得他们做得太过分了,所以我要救你!”

李冬梅将信将疑地问:“你怎么救?放我们娘俩逃跑?”

大柱子呵呵笑道:“放你们娘俩逃跑?二婶,你把我当成救苦救难的诸天菩萨了,我可没有这么大的神通。要放你们娘俩逃跑,首先我那二愣子兄弟不会答应,我得先把他杀了。到了明天,五叔一定把我杀了。用我们哥俩两条命换你们娘俩两条命,二婶,你说我能干这种蠢事吗?”

“那你打算怎么救我?”

大柱子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这是一包毒药,叫‘五步断肠散’,你吃下去,也给孩子喂点儿,片刻之间,你们娘俩就会跟我二叔在阴间相聚。你也就免除了明天骑木驴的酷刑。”

李冬梅冷笑道:“我说呢,一贯是无恶不作的黄大柱,怎么会发善心要救我?原来是劝我自己寻死。哼!是老五指使你来的吧?要我自尽你休想!我宁可明天骑木驴也绝不自杀。我们老黄家有三百一十七户人家,成年男丁超过半千,有两位还在前清中过举,都是知书达理之人,我不信明天就没有人站出来为我主持公道、为我洗脱罪名!”

大柱子叹了口气:“二婶,你这可是把我好心当成驴肝肺。这药你不吃拉倒。我可以断定,明天你会后悔莫及。还想着有人给你洗脱罪名呢,实话对你说吧,二婶,你真正的罪过只有一条,那就是我二叔留给你的地太多了、留给你的钱太多了!全村三百一十七户,就有两百四十六户是一没田二没地,一年到头吃不上三天饱饭的穷光蛋。可你们家呢,城里的买卖不算,光地就有一万八千多亩。五叔已经跟族里的几位头面人物商量好了,城里的买卖归五叔和我们十几个出力较多的人,当然是五叔得大头。土地我们就不要了。一万八千多亩地,除了祠堂留一千亩供族里的优秀子弟上学读书外,其余的由全族男女老少按人数均分。这个风已经放出去了,明天你和这小崽子一死大家就分地。庄稼人图个什么?不就是想有块自己的地吗,他们一个个眼睛都红了。你还想有人出来给你主持公道,他们巴不得你娘俩早死呢!”

李冬梅喃喃地道:“这人心太坏了!这世道太可怕了!”

“所以我说我给你这包药是真心实意地救你呀!”

李冬梅想了想,下决心道:“好吧,你把这包毒药给我,我吃。”

“想通了?”

“想通了,这世道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死反倒是一种解脱。”

“孩子呢?”

“孩子留下来终究难逃一死,不如我把他带去。你给我松绑,我把药抹在奶头上让孩子吃最后一口奶。随后我就自己吃下去。大柱子,刚才我错怪你了,我做了鬼以后不会恨你的。”

大柱子笑道:“你当然不会恨我,我这是帮你呐!不过二婶,我跟二愣子这么帮你可是要担血海关系的。明天五叔发现你们娘俩死了,我跟二愣子可是要脱一身皮呦!二婶,我们这么帮你,你总得谢我们一点什么吧。”

李冬梅叹道:“我能给你们什么呢?除了这身衣服,我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大柱子淫笑道:“别提钱,一提钱不就俗气了吗。”

“那你要什么?”

大柱子嘿嘿一笑:“我们要你的身子!二婶,反正你是要死的人了,今晚陪我们玩玩,算是酬劳我们弟兄俩,你也没什么损失。”

李冬梅勃然大怒:“你无耻!”

大柱子脸一沉:“李冬梅,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耍泼?你这是给脸不要脸。你以为我非得求着你答应啊。你不答应,老子今晚照样要玩你!”

大柱子说着像恶狼似的朝李冬梅扑了上去。

李冬梅大呼:“来人哪,来人哪……”

大柱子抓起一块棉布塞进李冬梅的嘴里。

二愣子在外间的看守室里隐在墙角往牢房内窥视。

墙上方的小窗口出现了一个蒙面女子。蒙面女子取出了一个竹筒放在嘴边,对准二愣子用力一吹,一根吹针扎在二愣子的脖子上。

二愣子正聚精会神地往牢房内窥视,对扎进脖子的吹针似乎没有什么感觉。过了片刻,他用手在脖子上摸了一下,一生没吭倒在了地上。

门闩被人从外面拨开。

左手持竹筒、右手持短剑的蒙面女子推开门悄悄地走进看守室。从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可以认出她是赵蓉蓉。

赵蓉蓉挪开像死狗般的二愣子,从二愣子原先站立之处向牢房内窥视。

牢房里的大柱子没有听见外面的动静,正肆无忌惮地扒李冬梅的裤子。

赵蓉蓉用竹筒对准大柱子,使劲一吹,吹针射进了大柱子的后颈中。

大柱子浑身一震,停了片刻,他回头往后看。

赵蓉蓉手持短剑走进牢房。

大柱子大吃一惊:“你……”他随即摔倒在地。

赵蓉蓉对惊恐万状的李冬梅说:“黄夫人,你别害怕,我是来救你的!”

赵蓉蓉取出塞在李冬梅嘴里的棉布。

李冬梅已经看出了赵蓉蓉是女的:“您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赵蓉蓉割断绑在李冬梅手上的布带子:“黄夫人,你什么也别说,快抱好孩子,千万别惊醒了孩子。走,我们先得脱离险地。”

赵蓉蓉捡起掉在地上的那包毒药,打开闻了闻。

李冬梅忙说:“女菩萨,那是毒药!是‘七步断肠散’。”

“我知道。”赵蓉蓉拔下头发上的银发卡,在药粉上蘸了蘸,再仔细地看了看发卡说道:“还真是毒药,这下好办了!”

赵蓉蓉随手拔去大柱子后颈的吹针,把大柱子拖出牢房。

赵蓉蓉把大柱子放在有酒菜的小桌边,接着拔去二愣子脖子上的吹针,把二愣子也拖到小桌旁。

赵蓉蓉把纸包中的毒药拌了一部分在二愣子带来的凉菜里,另一部分倒进酒壶里,晃了一晃,捏开大柱子和二愣子的牙关,每人灌了几口毒酒。

赵蓉蓉对抱着孩子站在一旁怔怔地看着她的李冬梅笑道:“现在他们俩是被毒酒毒死了,明天整个大黄庄肯定会鸡飞狗跳乱成一锅粥。那个黄老五肯定会疑神疑鬼乱追查一通,你们母子正好可以趁乱远走高飞!”

李冬梅忙跪下:“全靠女菩萨搭救!”

赵蓉蓉一把拉起李冬梅:“别磨蹭了,赶快走!”

风停了,雨止了,乌云也散去了,天空中居然出现了几颗暗淡的星星。

赵蓉蓉抱着婴儿,扶着步履蹒跚的李冬梅匆匆奔跑。她们右侧是山,左侧是一条湍急的河流。她们已经逃离大黄庄好几里地了,然而她们并没有脱离危险,在她们身后满是泥泞的小路上留下了四行深深的脚印,大黄庄的人随时可以沿着这些脚印找来。

一棵大树横倒在路旁,树梢直伸到河滩。蓦地,她们发现一个人蹲在树干上。李冬梅吓得一哆嗦。

蹲在树上的人说道:“小姐,是我!”

赵蓉蓉惊喜道:“是杨叔叔!您怎么来了?”

杨叔叔笑道:“小姐要当见义勇为的女侠,我们爷俩当然要为小姐做个接应。”

赵蓉蓉这才看见在树梢上还站着一个年轻后生,她高兴地说:“顺生哥也来了。”

杨叔叔道:“快!你跟黄夫人不要弄乱了脚印,脱掉鞋,站到树上来。”

赵蓉蓉和李冬梅忙小心翼翼地脱掉鞋站到树上。

杨叔叔又道:“你们把鞋给我,你们俩沿着树干走过去,千万别掉下去踩出脚印来。小孩鞋子也给我一只。”

站在树梢的顺生伸过一根棍子说:“扶着我这根棍子走掉不下去的。”

赵蓉蓉不解地问:“杨叔叔,你要我们的鞋子干吗?”

杨叔叔一边穿李冬梅的鞋一边说:“脚印还得持续下去。早就听说黄夫人是一双大脚,碰巧我的脚又小点,穿上还挺合适的。”

杨叔叔说完两手套进赵蓉蓉的鞋子中,在泥地里一步一步地往前爬,一边爬一边说:“我得把追来的人引到张家口去。”

在他的身后留下的依然是四行脚印。

赵蓉蓉和李冬梅走完横倒在地上的大树后又踏上了一块长长的跳板,跳板一直通往河边,一条带篷的小船正停靠在河边。

待赵蓉蓉和李冬梅上船后,顺生把跳板推入水中。湍急的流水立即把跳板卷向下游。岸上什么痕迹都没有了,随着杨叔叔的爬行,李冬梅和赵蓉蓉在泥地上留下的四行脚印仍然向前延伸着。

顺生对赵蓉蓉说:“小姐,水流太急,船行起来会有些颠簸,你和黄夫人进舱去吧。”

赵蓉蓉和李冬梅进入船舱。

顺生拔起插在船头的竹篙,轻轻往岸上一点,小船立即往河心飘去。顺生放下竹篙,迅速把稳船舵。在湍急的流水中,小船如箭也似的向下游驶去。

船舱内,赵蓉蓉高兴地说:“这下好了,他们就算骑上快马也追不上咱们。”

李冬梅双手合十:“谢天谢地,总算脱离了险境!”话音刚落,她“扑通”一声昏倒在船板上。

正在船尾把舵的顺生吃了一惊:“黄夫人这是怎么了?”

赵蓉蓉一边给李冬梅号脉一边说:“没事,一会儿就好了。这女人好可怜,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她怎么熬过来的。现在看到脱离了险境,她心情一松懈,反倒撑不住了。”

天边泛出了鱼肚色的白光。

杨叔叔仍然四肢着地往前爬着。此刻,地面越来越硬,地上的淤泥越来越薄。杨叔叔用两手和两脚踏出的脚印渐渐地由深变浅、由浅变淡。

杨叔叔终于爬上了一座石坡,这里再也不会留下足迹了。他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腰身、活动了一下胳膊,显然这一路的爬行累得他够呛。他从怀里摸出自己的鞋换下李冬梅的鞋。

杨叔叔从石坡的另一边踏着一级级的台阶来到河边。河边有一根鱼竿。杨叔叔把赵蓉蓉和李冬梅的鞋扔进河里,从河里捞上一个鱼篓,鱼篓里有几条活蹦乱跳的鲤鱼。杨叔叔在嘴唇上贴上两撇假胡子,又往嘴里套了两个黑色牙套,使自己变成了一个缺牙少齿、老态龙钟的渔翁。

一个四十岁左右、满脸横肉、满嘴络腮胡子的爆眼珠大汉领着十多个手持刀枪剑戟举着火把的打手们气势汹汹地涌出大黄庄村口。

爆眼珠大汉就着火把看了看地上的足迹,吼道:“地上留有足迹,他们跑不掉,快追!”

爆眼珠大汉带领打手们沿着赵蓉蓉和李冬梅留在泥泞地里的足迹拼命追赶。

他们来到了横有一棵大树的地方,可以清晰地看见四行足迹正往前延伸……

一个青年打手像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突然他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兴奋地对爆眼珠大汉说道:“五爷爷,你看,这是孩子的鞋掉在这儿了!这鞋我认识,咱们没追错,这足迹肯定是二奶奶她们的!”

爆眼珠大汉跑过去,拿过鞋看了看:“没错,是那个孽种穿的鞋。快追!”

打手们跟着爆眼珠大汉急匆匆地往前狂奔……

当他们追到石坡上时,足迹消失了。

“五叔,往下都是石头路,看不到脚印了,我们该怎么追?”一个打手问。

爆眼珠大汉沉吟片刻,朝四周看了看,发现河边有一个垂钓的渔翁。他忙向渔翁走去。

渔翁恰好钓起一条半斤多重的鲤鱼。

“老大爷,这么早就跑这儿来钓鱼?”

老渔翁一边摘下鱼钩上的鲤鱼一边说:“昨晚下了大雨,河里涨了水,看见这块尖石岩没有?水流到这儿特别急,每逢大雨后,鲤鱼爱到这儿来激水,只有赶早才能钓到鱼。”

老渔翁说着把鱼扔进鱼篓里。

爆眼珠大汉往鱼篓里一看,里面足有半篓活蹦乱跳的鲤鱼。

“老大爷,这鱼您卖不卖?”

“卖,只要价钱合适当然卖。”

爆眼珠大汉掏出一块银元塞进渔翁手里:“老大爷,给您一块现洋,这鱼我买下了。”

老渔翁忙道:“我这些鱼还不到十斤,一块现洋足够买五十斤,哪能收您这么多钱?”

“老大爷,您这么早就起来钓鱼真不容易,这点儿钱就算我孝敬您的。”

老渔翁把银元放在嘴里咬了一下,又对着银元吹了口气放在耳边听了听,喜笑颜开地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老渔翁说着小心翼翼地把银元掖进怀里

爆眼珠大汉摆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老大爷,顺便跟您打听一下,您在这儿钓鱼的时候,是不是看见有两个女人从这儿路过?”

“两个女人?没看见。兴许有,我一心钓鱼没注意,有几个男人走过去我倒是看见了。”

“几个男人?”

“大概有五六个男人吧,有两个男人抬着轿子,我还听见轿子里有小孩的哭声。”

爆眼珠大汉忙问:“您看见轿子里坐的人没有?”

老渔翁摇摇头:“没看见,我估计是个老太太,因为我听见有人对轿子里说:‘二奶奶,我们赶到怀来县城再吃早饭。’”

爆眼珠大汉兴奋地说:“他们要去怀来县城?你看见他们是往哪条路走的?”

老渔翁随手一指:“去怀来县城不就这一条路,还能有第二条路?”

“他们过去多久了?”

“也就一袋烟工夫吧。”

爆眼珠大汉扭身就跑,朝打手们挥挥手说:“快追!”

一伙人急匆匆地跑了。

老渔翁冲他们背影喊道:“你的鱼——还没拿走呢!”

爆眼珠大汉头也不回地嚷道:“送给你了!”

待他们远去了,老渔翁捧起鱼篓对篓里的鱼说:“今天救了两条人命,你们也有一份功劳,我也放你们一条生路吧。”

老渔翁把篓中的鲤鱼倒进河里。十几条鲤鱼摇头摆尾向河中间游去……

李冬梅醒过来了,她朝四周看了看,喃喃地道:“我这是在哪儿?”

赵蓉蓉说:“在船上。”

“在船上?”李冬梅还有点儿迷糊。

“现在我们在永定河里,船正往北京去呢。”

李冬梅朝舱外看了看,船正驶往下游,因为水流急,船速特别快,舱外的景色迅速往后移。

李冬梅突然惊叫:“我的孩子呢?”

赵蓉蓉指了指旁边熟睡的孩子:“孩子就在你身边。”

李冬梅忙抱起孩子亲了亲。她望了望蒙着脸的赵蓉蓉:“我想起来了,您是救苦救难的女菩萨,昨晚是您救了我们母子的命。”

李冬梅说着,抱着孩子朝赵蓉蓉跪下了。

赵蓉蓉忙扶住李冬梅:“黄夫人,我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女菩萨,我只是喜欢打抱不平,看见他们欺人太甚,出于义愤,管了这事。”

李冬梅望着赵蓉蓉用黑布蒙着的脸:“恩公,大德不言谢。恩公,您能让我看看您的真面目吗?”

赵蓉蓉慢慢地摘下蒙在脸上的黑布。

李冬梅惊讶道:“哇!这么年轻,这么漂亮,您一定是天上仙女下凡……”

在外面摇橹的顺生说道:“黄夫人,你还真说对了,我家小姐确实是仙女。因为她的爹是得道全真,而且早已修成了半仙之体。”

赵蓉蓉笑道:“顺生哥,你胡说些什么呀!”

“二位恩人还有刚才接应我们上船的恩公,对我母子有再生之德,这种救命之恩我们娘俩这辈子也报答不尽。只求三位恩人将尊姓大名赐予小女子,等小女子安定下来,定要为三位恩人建个生辰牌位,小女子晨昏为三位恩人敬一炷香。”

赵蓉蓉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才多大年纪,你给我建个生辰牌位,还早晚一炷香,我受得了吗?您这么敬我,会折了我的阳寿的。古人说施恩不望报,我们不会告诉你姓名的。黄夫人,我倒是很想知道您下一步有何打算?”

李冬梅长叹一声:“我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打算呢!我们母子能平安逃出虎口,已经是万幸了。下一步我只想走远点儿,离这些恶人越远越好,永远不让老黄家的人找到我们,我也永远不想见到老黄家的任何人了。”

赵蓉蓉问道:“你们家老爷留给你们的一万八千多亩地你不要了?还有城里那些日进斗金的买卖你们也不要了?”

李冬梅摇摇头:“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就是因为那些地、那些买卖,他们才要我们母子的命的,只要能让我们母子平安地活下去,我什么都不要了。”

赵蓉蓉又问:“你们家的大公子被他们活活害死,这仇也不报了?你受的这些折磨、这些奇耻大辱也都忍下了?”

李冬梅无奈道:“不忍又有什么办法呢!”

“就算你能忍,可他们会放过你吗?斩草除根,杀人灭口,这是江湖上奉行的金科玉律。你就是躲到天涯海角去,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为了那一万八千亩地和你黄家在张家口、怀来城里的买卖,他们一定会派杀手追杀你们母子的,不达目的他们绝不会罢休。”

李冬梅倒吸了一口冷气:“照您这么说,我们母子只要不死就没有平安的日子?”

“黄夫人,不是我吓唬你,只要您开始逃逸了,您就不会有平安了。”

“照姑娘说我该怎么办?”

赵蓉蓉一字一吐地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李冬梅摇了摇头,沮丧地说:“恩人大概不知道我要对付的是些什么人,那是我们黄氏宗族全族的人哪!他们倒也不是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们要害我们母子性命是为了谋财。我一个弱女子能对整个宗族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吗?”

“黄夫人,你错了,你要对付的不是整个宗族,而只是黄老五和几个首恶份子。只要除掉了他们几个人,其余的不足为虑。”

李冬梅眼睛一亮:“小女子自从嫁到黄家,一心向善,做过许多扶贫济困的善事。谁说天道无凭?我母子在危难之中得恩人救助定是天意,天佑善人!恩人,我李冬梅虽是个没出过门的妇道人家,但我看得出来,您绝非常人。”说着,李冬梅“扑通”一声跪在了赵蓉蓉面前,“请您指点我。”

赵蓉蓉扶起李冬梅:“黄夫人,既然我管了你这件事,我就要管到底。只要你愿意听我的,我也愿意给你出谋划策。当然大主意还得你自个儿拿。”

“恩人,您千万别叫我黄夫人,我姓李,叫李冬梅,您叫我冬梅就行了。”

“我就叫你冬梅姐吧。不过你也别恩人短恩人长的叫个不停,我姓赵,叫赵蓉蓉,你就管我叫蓉蓉吧。冬梅姐,船马上就要进入北京城。你用不着往别处逃了,就在北京城里住下。跟黄老五那些人斗,第一步是官了。要打通官场的路子,哪儿也不如北京。用过去的话说,北京是天子脚下,总统府就在北京城。逼急了,你可以直接到总统府的大门口去喊冤。所以第一步,你得在北京城扎下。”

李冬梅点点头。

“然后,你得给张家口和怀来各个店铺的管事写信。冬梅姐,你跟那些店铺的管事打过交道吗?”

“打过。大公子有点儿痴呆,自打老爷生病起,张家口和怀来各个店铺的管事都得向我禀报详细账目。”

赵蓉蓉道:“这就好办,那一万八千亩地暂时可以放一放,反正土地谁也搬不走。店铺的管事那儿你得赶快写信,把族里的变故告诉他们,把族里败类想霸占产业的阴谋告诉他们,让他们保管好账目,除你以外,不准任何人插手。你还得告诉他们,你在总统府里有人,官司一定会赢。只要他们能凭良心办事,事过以后你定会重赏。如果谁想趁机兴风作浪,将来你也会严惩不贷。”

“老爷去世后,我对店铺里所有的人都很宽厚,相信他们会听我的。”

“这就好,只要你抓住了买卖,你就有钱用。俗话说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咱们既有理又有钱,还愁打不赢官司!”

顺生道:“小姐,舱里那个蓝布大包袱是我爹给黄夫人和她的小少爷准备的换洗衣服和几块现洋。您的那个小皮箱,我爹也早把它放到船上来了。”

赵蓉蓉感动地说:“杨叔叔做事可真周详。”

顺生说:“船马上要进北京了。小姐,你可不能穿着这身夜行服逛北京城呀!黄夫人也得换身衣服,你们放下舱帘换换装。”

等他们在北京上岸时,李冬梅成了一位朴素端庄、面容清秀的农村少妇。赵蓉蓉则完全是洋学生的打扮,拎着皮箱、挽着蓝布包袱和抱着孩子的李冬梅在街上缓步走着。

赵蓉蓉不时地看看李冬梅怀里的孩子,孩子胖乎乎的小脸蛋红彤彤的,睡得正香呢!“孩子真乖,折腾了这么一夜他一声都没哭。”

李冬梅道:“这孩子是乖,只要吃饱了一点儿都不闹。”

赵蓉蓉问:“奶水够吗?”

“说起来真是怪事,别人要是受了这么多的折磨和惊吓,肯定不会有什么奶水了,我的奶水却反倒更多了,这孩子根本吃不完。”

她们信步而行,像是没有什么目的地。赵蓉蓉的两只眼睛却不断地朝街两旁的灯柱子和树干上睃视。在船上时,她已经给李冬梅讲清楚了,李冬梅母子在北京一不能投亲,二不能落店。因为黄老五在怀来和张家口扑空后,肯定会带人来北京,他们不但会寻遍李冬梅的亲戚朋友家,还会在北京城所有的旅店明察暗访。在没有站住脚之前,李冬梅绝对不能跟他们照面。

突然赵蓉蓉指着贴在墙头的一张帖子说:“你看!有地方了!”

帖子上写着:陈老爷府上急需一名身体康健的奶妈,有意者请来刘家胡同二号陈府面谈。

她们揭下帖子来到刘家胡同二号。这是一家四合院,房子虽然不算太大,却十分精致。庭院里种了许多奇花异草和令人赏心悦目的盆景。正中作为起居室和会客室的厅堂挂了不少字画,显得颇为雅致。显然屋主人陈老爷是个殷实的绅士。陈府的少奶奶三天前生了一个白胖小子,她自己没有奶水需要请个奶妈。不知她听谁说的孩子吃了谁的奶就像谁,她嫌原先准备下的两个奶妈长得不好看,把人家辞掉了,非得找一个长得好看的奶妈,碰巧李冬梅看了帖子找上门来,她一看李冬梅的长相就十分满意,加上李冬梅的奶水又足,她当即拍板把李冬梅留下了。

一位管家婆模样的人把李冬梅和赵蓉蓉领到会客室,对李冬梅说:“这位大嫂你是姓李吧?我们以后就管你叫李嫂。李嫂,我们少奶奶觉得你模样端正,人也显得干净,就是对你带孩子来这一点不太满意。既然你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好将就了。不过,话得说在前头,你得先给我们小少爷喂奶,小少爷吃饱了,有多的奶水,你才能喂你的孩子,最好你给你孩子断奶。”

李冬梅说:“您放心,我的奶多着呢!就算是两个孩子同时吃也吃不完。当然,我一定先喂你们家小少爷,万一奶水不够了,我会立即给我们家孩子断奶的。”

管家婆点点头:“如果你能这样就好办。我们这儿管吃管住,少奶奶说了,只要你能把我们小少爷喂得好喂得胖,工钱决不会少给。至于你这位表妹……”

赵蓉蓉忙说:“我不用你们管,你们安顿好我表姐就行了。我是来北京读书的,我得在学校住宿。”

“原来李嫂的表妹还是一位洋学生,真了不起!李嫂大概也识文断字吧?”

“我只能算是比目不识丁稍微强点儿,真要能识文断字,还会来当奶妈?”

管家婆道:“这也难说,秦琼那么大能耐还有个卖黄膘马的时候呢!李嫂,你看你什么时候能来上工?在我们来说是越快越好,小少爷已经两天没吃够奶了。”

李冬梅说:“我现在就上工,今晚就在府上住下。行不?”

管家婆高兴地说:“这还有什么说的!明天一大早少奶奶要让小少爷吃饱奶,好抱着小少爷去看张铁嘴相面。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让张铁嘴给我们小少爷相个面呢!”

赵蓉蓉心中一动,问道:“张铁嘴是个什么人?让他相面给钱不就行了吗还非得运气好?难道他专门给运气好的人相面?人家运气差他就不给相了?”

“你们刚来北京大概还没有听说过张铁嘴的名气吧?人家可是武功山上下来的活神仙呀!能知过去未来之事,给人相面,说你生你就生说你死你就死,应验如神。明天张铁嘴相面馆在五福路正式开张。已经宣布了,张铁嘴给人相面每天只相三位,明天是第一天,三位全部免费。去的人肯定很多,据说张铁嘴采用抽签的方法,一大把签里上签只有三根,谁抽到了谁就能免费让张铁嘴相面,所以说明天只有运气好的人才能让张铁嘴给相面。当然,没有抽到上签的可以留在那儿观看张铁嘴相面,据说观看张铁嘴相面也是挺有意思的。”

赵蓉蓉突然想起两年前她爹在武功山上给一位儿子受冤屈的老头相面,同时又给一位官太太算命,她父亲巧妙地把官太太的命运和那个老头的命运扯到一起,让官太太帮助老头的儿子伸了冤。

她的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奇特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