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京华神相张铁嘴

第二天清晨,马桂花像往常一样提了一个干净的马桶进入洪姨太太卧室的外间。当她走过内室门口时,不经意地朝里瞥了一眼,忽然她吓得面色苍白、浑身颤抖,大叫一声跌倒在地,她跌倒时撞倒了靠墙的一个花瓶架,花瓶架上一个古色古香的花瓶“砰”的一声摔碎了。

从内室跑出一个年约二十七八风姿绰约的女人,她就是袁世凯最宠爱的洪姨太太,忙问:“出了什么事?”她一见地上碎裂的花瓶,心疼得大叫:“唉呀!你打碎了我的花瓶,知道这是值多少钱的花瓶吗?”

马桂花仍处于极度恐怖中,指着内室说:“蛇……蛇……”

洪姨太太吓了一跳:“蛇?!”她回头看了一下内室:“你胡说!这儿哪来的蛇?!”

马桂花声音颤抖着,语不成声:“蛇……好大的一条蛇,头上长着角,身上还有鳞。”马桂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真的,一条怪蛇,好大的一条怪蛇,好可怕呀!”

几名侍卫闻声赶来。

侍卫长问道:“出了什么事?大总统呢?大总统!”

内室传出一个威严的声音:“我没事,你们出去吧。”

侍卫长:“是!”

侍卫们看了看地上打碎的花瓶和满面惊恐的马桂花,慢慢地往房外退去。

马桂花忙大叫道:“大总统,快出来,里头有怪蛇。”

洪姨太太喝道:“你住嘴!”

洪姨太太说着狠狠地扇了马桂花一个耳光。

马桂花捂着脸不敢吱声了。

洪姨太太对尚未退出房门的侍卫和其他闻声赶来的佣人们说:“一个倒马桶的粗笨丫头打坏了一个花瓶,就这么点事,没别的事,你们都回自己的岗位去吧。”

待众人退去后,马桂花也想溜出去。

洪姨太太厉声道:“马桂花,你别走。”

马桂花心有余悸:“那条怪蛇没有出去,我好怕!”

洪姨太太脸一沉:“你打碎了我的花瓶就这么轻易地说走就走?”

马桂花扑腾一声跪下了:“洪姨,您饶了我吧,我不是故意打碎您的花瓶,这个月的工钱我不要了,赔您的花瓶吧。我不敢在这儿呆了,我怕!那条蛇好粗好粗,比水桶还要粗,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大的蛇!我真的好怕!我宁愿去下苦力我也不愿意到这儿来了。洪姨,您饶了我吧,求求您了!”

马桂花一边哭泣一边向洪姨太太磕头。

内室传出袁世凯的声音:“洪姨,让她过来,我要问她几句话。”

洪姨太太对马桂花说:“你进去,大总统要问你话呢。”

马桂花走到内室门口,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叩了个头说:“民女马桂花,叩见大总统。”

袁世凯的声音:“快请起来!共和已经实行好几年了,民国不兴跪拜之礼,我是大总统,你是倒马桶的丫头,在共和国,我们俩都是平等的。平等,你懂吗?”

马桂花摇摇头:“不懂。”

洪姨太太一把拉起马桂花:“你不管懂不懂,总统让你起来你就起来。”

马桂花诚惶诚恐地答道:“是!”

袁世凯的声音:“马桂花,我问你,刚才这套瞎话是谁教你说的?你告诉我,我绝不治你的罪。”

马桂花露出迷惘之色。

洪姨太太催促道:“马桂花,大总统问你的话你快回答呀。”

马桂花苦笑了一下:“我听不明白大总统的意思。”

洪姨太太说:“大总统是问你,刚才你说你看到一条大蛇,头上还长角,身上有鳞。”

马桂花忙道:“是啊,我是看见了。”

洪姨太太说:“大总统的意思这都是瞎话,是别人编出来,让你到这儿来说的。大总统要你把编这套瞎话的人说出来,你可得照实说哦,不说实话小心皮肉受苦!”

马桂花着急地说:“我没瞎说,我是真的看见了一条怪蛇!我要是有半句瞎话,下辈子让我还是做丫头,给人倒马桶,永远不能投胎做男人。”

洪姨太太不禁扑哧一笑:“大总统,这丫头在我房里倒了一年多的马桶了,老实巴交的,就是让她说瞎话她也说不出来。”

袁世凯的声音:“洪姨,你先把她安顿好,不要让她跟任何人乱说。”

洪姨太太点点头:“我明白。”

马桂花偷偷地朝内室瞥了一眼,内室的书案旁上立着一根汉白玉做成的圆形柱子,柱子上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一只手正轻轻地抚摸这条龙。

“马桂花,你再把刚才看到怪蛇的情景详细地给我说一说。”

袁世凯的声音这回温柔多了。

张也仙坐在一张躺椅上,面朝凉台,背对着房门口,正在看一本纸张已经发黄的古书。

两名王

太岁派来的打手像哼哈二将似的坐在房门口监视张也仙。张也仙无视他们的存在,一会儿看看书,一会儿从凉台上看看外面的景色,有时还会哼两句小曲儿,显得悠然自得、心情欢娱。其实他的内心并不像外表那么平静。

自从他听说马桂花当上了给洪姨太太倒马桶的小丫头后,他心里一直在琢磨着如何利用这条线索为总统府的人看相、测字,同时他也想利用这条线索改变马二叔和马桂花的命运。

那天他是去看望马二叔、马桂花父女俩的,没料想竟碰上王太岁逼迫马二叔喝马桶里的污水。遇上这等事,即便他还是当年那个小乞丐也会挺身而出,何况他已经长大成人又身怀绝艺,岂能袖手旁观。就在他对马二叔大吼一声住手,制止马二叔喝马桶里的水时,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出现了。他当众宣布马二叔是一位即将发迹的大贵人,他的发迹将会震动天下。他还石破天惊地宣布马二叔十五天内就会发迹,如若不然,他愿剜下一只眼珠。更有甚者,接下来他给王太岁相面时又当众宣布王太岁将在未来的一个月零一天内遭受血光之灾,死于非命,这回他下的赌注是另一只眼珠。成功了,马二叔马桂花父女俩飞黄腾达自不必说,他张也仙也将一鸣惊人、名震京华;失败了,他要付出两只眼珠的代价。这可真是天下最大胆的孤注一掷。然而他有信心,根据他对天下大势的剖析,他自信赢面占了八成以上,惟一让他有点儿担心的是马桂花。马桂花虽然精明伶俐,也有应变的能力,但毕竟是个才十七岁的不识字的小丫头,而她面对的却是九周方圆的第一人,中华民国的大总统,到时候她能沉得住气吗?会怯场吗?顶得住吗?张也仙想想也觉得好笑,如今事关天下气运、国家前途的头等大事,竟然都维系在了一个倒马桶的小丫头身上。

已经过去五天了,马桂花五天前的早晨去总统府倒马桶,一去不复返。凶耶吉耶,张也仙全都无能为力,目前他只能困守在这旅馆的斗室中焦虑地等待。

打手乙慢慢地踱到张也仙的身旁:“道长,你这是在看什么书,是不是教人移山倒海、撒豆成兵的天书?”

张也仙笑笑说:“你没说错,我这确实是一本天书,不过没有那些移山倒海、撒豆成兵的法术,只是教人怎么观察面相上的气质。”

“哦,原来是相面的书。”他凑到张也仙面前,“我瞅瞅。”

张也仙把书一合:“你恐怕看不懂。”

打手甲也走了进来说:“道长,你别瞧不起我这位兄弟,他可是喝过墨水的。甭说你这么一本薄薄的书了,就连

三国演义、水浒传这些像砖头这么厚的书,他都能从头读到尾。”

张也仙笑道:“你错了,要想看懂我这本书,光认识字不行,你就是把这本书一字不拉地全背下来,你也弄不懂书中的意思。这位老兄不是说我这是天书吗,看天书就得有天眼。”

打手甲道:“废话,凡人哪有天眼?”

张也仙说:“你又错了!大凡是个人,都有天眼。问题是,没有经过师父的传授,没有下过一番苦功夫修炼,天眼开不了。”

打手甲不信:“这么玄?”

“一点儿都不玄。真正的相面先生,记住,我是说真正的相士,那些跑江湖混饭吃骗人钱财的不算,大凡真正的相士都开了天眼,他能从一个人的脸上看到常人看不到的种种气色,再从这些气色中推断人的吉凶祸福。比如您老兄脸上吧……”

打手甲吓了一跳,忙遮住脸说:“别别,别说我,别看我!好家伙,上次你说我们老爷有血光之灾,我们老爷是何等之人,那是上刀山下油锅都不皱眉头的好汉,叫你这么一说,好家伙,才五天工夫,起码掉了六斤肉,眼窝也陷下去了,都脱相了。这还没等着血光之灾呢,人就成这样了!我跟我们家老爷比,不是我自个儿瞧不起我自个儿,我只能算是个小脓包,更不经吓。要叫你这乌鸦嘴说上几句难听的,我遭的罪就更大了!”

张也仙满脸是不屑的表情:“你别臭美,你就是求着我相面,我也不会给你相,我只是拿你打个比方。看把你吓成这样。”

打手甲直往后退:“打比方,你也别冲我来。”他指了指打手乙,“你拿他打比方,他这人没心没肺的,贼大胆!”

打手乙拍了拍胸脯,一副

泰山石敢当的样子:“拿我打比方没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做君子问祸不问福,我这人从来就不是君子,我只问福不问祸。道长您给我看看,我都有哪些福,什么时候能够发?”

张也仙故意逗他:“如果阁下的命中只有祸没有福呢?”

打手乙恼怒地骂道:“那就闭上你的鸟嘴,别说话!”

关二秃子拎着食盒走到房门口:“道长,您要的饭菜来了。”

张也仙:“伙计,你送来了饭菜够几个人吃的?”

关二秃子把食盒中的饭菜端到桌上,笑道:“道长取笑了,您不是只要了您一个人的嘛,当然就只够您一个人吃。”

张也仙对两名打手说:“要不我少吃一口半口的,二位就在这儿凑合着吃点儿。”

打手乙没好气地说:“你拉倒吧,我们又不是要饭的。要你剩一口半口干啥,呆一会儿就有人给我们送炸酱面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这人吃相不雅,有二位在旁边看着,我吃得不舒服。我不舒服,二位也不舒服。”他朝门口指了指,“二位还是请便吧。”

打手甲对打手乙说:“走,我们下去看看炸酱面送来了没有。”

两个打手走出房间。

张也仙轻声地问:“秃子哥,桂花那头有消息没有?”

“没有。我想找人打听,又没有门路。”

“秃子哥,你可千万别找人打听。这事你插不上手。你要是出面,只会是帮倒忙。”

“这话你都叮嘱七八遍了,我哪还敢出面呐。不过马二叔也非常着急。今天晚上要是桂花还不回来,他打算明儿一大早就去总统府问问。桂花是他亲生女儿,他这个当爹的去问问是合情合理的事。”

张也仙沉思片刻:“他去问还行。可他老人家的伤现在怎么样,能走动吗?”

“吃了你给他开的药,他的伤已经好多了,走这点儿路应该没事。要是实在吃不消,还可以雇黄包车拉他去嘛。”

张也仙叮嘱说:“马二叔去了总统府别乱打听,让他直接去找洪姨太太。”

两天后的同一时刻,中华民国大总统袁世凯和他的大公子袁克定没有出去吃午饭,正在新华宫的总统办公室里听取军警执法处处长雷震春的秘密汇报。

袁克定约三十出头,身材适中,面容还算清秀,只是左腿略微有点儿跛。

雷震春也是三十来岁,却是个瘪胸塌肩的瘦高个儿。一身戎装穿在身上,显得很不协调。他进入办公室,两腿一碰,朝袁世凯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军礼。

袁世凯笑道:“雷处长,我跟你说过好几次了,你作为军警执法处的处长,非特殊场合用不着穿军装,穿个便服就行了。你看你这两个塌肩膀,连个少将军衔的肩章都扛不起。再看看你那瘪胸脯,就是挂满了勋章它也挺不起来。你那整个身子板,说你像个文弱书生,我还得加四个字‘弱不禁风’。”

雷震春苦笑了一下,说道:“没办法,是爹妈把我生成这个样子的,在娘肚子里的时候我又没法跟他们讨价还价。哪能个个都像您的大公子这样,不但脸蛋长得俊,而且整个人还显得威风八面。”

袁克定忙道:“得了,得了,震春,我爹拿你开心,你可别拿我开心。爹,您可别看雷处长长得像个文弱书生,对人一团和气,他可是北京城有名的四大凶神之一。我听人说,在北京,谁家的孩子夜里闹腾,当妈的就拿他来吓唬孩子:‘不许哭,再哭,就让雷震春把你抓走。’孩子立马就吓得不敢哭了。”

雷震春笑道:“瞧您说的,我有那么大煞气吗?就连我们家小子半夜里闹腾,我都拿他没辙。”

袁世凯正色道:“我倒觉得,你这个当军警执法处处长的,既要有外表的一团和气,又要有内在的一团煞气,这就叫外柔内刚。”

雷震春“啪”地行了个军礼:“谢大总统教诲!雷震春将铭刻在心,终生不忘!”

袁世凯笑道:“随便说句话,你用不着使这么大劲。你坐下说话。你把马桂花带去整整问了七天,该问出个结果来了吧。”

“报告大总统,像马桂花这么个倒马桶的小丫头,带到我们军警执法处,只需要半个时辰就能够问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这件事,事关重大,雷震春不得不慎重对待。为了能弄清真相,在这七天里属下用尽各种方法,亲自询问马桂花。”

袁世凯一惊:“用尽各种方法?你没对她用粗吧?”

雷震春道:“大公子交代得很清楚,属下怎么敢对她动粗呢!属下采用的方法虽多,却对马桂花丝毫无犯。开头,三天三夜不准她睡觉,让她反复讲述在洪姨太太房间所看见的情景,以便在她讲话中找出破绽。”

袁世凯问:“结果呢?”

“她讲述了三百多遍,每次内容都一样,如果是瞎编的,是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的!其二,我们对她的亲友和认识的人进行了摸底,结果发现她除了一个倒马桶为生的老爹外,没有任何亲戚,她认识的人也非常少,而且全都是些目不识丁的蠢货。最后,我们还请了一个法国人,马丁先生,对她施行了催眠术。”

“催眠术?”

“是外国的、带有科学性的洋法术。”雷震春解释说:“催眠术可神奇了,被催眠的人,只要你问了,就连他妈偷人养汉子的事都会说出来。”

袁世凯一拍桌子:“荒唐!你们怎么能把洋人牵扯进来呢!洋人要是一登报,就会闹得满城风雨。”

雷震春忙道:“大总统放心,那个法国人只是对马桂花施行催眠术,问话的是我。马丁对中文一窍不通,他半个字也没听懂,他以为马桂花是在我家偷了东西的女佣人呢。”

袁世凯点点头:“这还差不多。马桂花被施了催眠术后怎么说的?”

雷震春没说话,神秘地四处望了望。

袁克定不高兴地说:“雷处长,这儿没有外人,有话你就直说,你不是要我也回避吧?”

“不不,这个事跟大公子也有关,怎么能让大公子回避呢!”

袁世凯急不可待:“那你就说吧。”

雷震春郑重地拱手说道:“恭喜大总统,贺喜大总统!”

袁世凯面露喜色:“噢,喜从何来?”

雷震春“扑通”一声跪下:“微臣雷震春叩见皇上,愿我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雷震春一面说着,一面行三跪九拜之礼。

袁世凯大悦,嘴里却假意说:“震春,你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说话!克定,把震春扶起来!”

袁克定待雷震春行完叩拜之礼后才上前扶起他。

雷震春朝袁世凯又拜了拜:“谢万岁!”

雷震春又朝袁克定拜了拜:“谢大阿哥!”

袁世凯笑道:“你看你,好像我真的是皇帝似的。”

雷震春道:“启奏万岁……”

袁世凯打断他:“别别,你可千万别叫我万岁。我还是中华民国的大总统,你也还是军警执法处的处长,可别乱称呼,那会乱了套。”

“是,微臣遵旨!”

袁世凯笑道:“看看,又来了!”

“报告大总统,经过属下对马桂花的多种测试和反复询问,现在已经可以证实马桂花所叙述的绝非虚言,那天清晨,马桂花在洪姨太太房里看见大总统时,据属下推测,大总统正处在似睡非睡、将醒未醒之时。根据古书的记载,有根基的人只有在此刻才会显出真身。那天马桂花所看见的那条头上长角身上有鳞的怪蛇,实际上是一条龙,而这条龙正是大总统的真身,大总统就是真龙天子!”

袁世凯故意板起脸:“什么真龙天子?简直一派胡言。我是中华民国的总统,是民众选出来的国家元首。我也曾向天宣誓要效忠共和,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可是天却不要你当总统而要你当皇帝,要不怎么能显出龙的原神来呢!这就是天意!大总统,天意不可违啊!”

袁世凯道:“就凭一个倒马桶的丫头胡说八道一通便是天意了?也许她是看花了眼呢?”

“大总统,我已经审得很清楚了,马桂花绝对不是看花了眼。至于她是个倒马桶的丫头,卑职认为无关紧要。当年马皇后看见正在牛棚里睡觉的明太祖朱元璋是一条乌龙时,马皇后只不过是个佃户的女儿。刘秀没有发迹的时候在一座破庙里打瞌睡,在别人的眼里,刘秀是个落魄的流浪汉。一个讨饭的女叫化子却看见刘秀头上长了角,身上有鳞。以后,刘秀登基当了皇帝,这个小女叫化子也被封为了皇后。这两位皇后当年比如今的马桂花也不见得强多少呀!”

袁世凯又好气又好笑:“荒唐!你是越说越荒唐。照你这么说我还要娶这个倒马桶的小丫头做总统夫人?”

袁克定插嘴说:“爹,为了能登上九五之尊,您就是娶她当总统夫人又有何妨?当然,我妈肯定会闹事,您放心,我一定能堵上我妈的嘴。”

袁世凯怒道:“你能堵上你妈的嘴,你能堵上天下人的嘴吗?难道你想让我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袁克定道:“这个马桂花能看见爹的元神,可见也是有根基之人。就算是爹不娶她,也不能让别人把她娶走。”

袁世凯道:“她年纪大了就得嫁人,为什么不能让别人把她娶走。”

雷震春道:“我特意向一些精通相术的人请教过,同时也查阅过一些古书。像马桂花这样命中注定要成为国母的人,如果没有与人主相配,而被混世魔王娶走,定然会出现两雄相恃天下大乱的局面。所以说大总统不能娶她,也决不能让她另嫁别人。马桂花的爹前天晚上去总统府找马桂花,洪姨太把他也送到我这儿来了。我已经把马桂花父亲的情况完全弄清楚了。我有一妙计,不但不会影响总统的声誉,还能提高大总统的威望。”

袁克定高兴地说:“哦,有这样好事,快说说。”

雷震春望了袁克定一眼,诡秘地一笑:“只是要让大公子受点委屈。”

袁克定一副慷慨赴难的神态:“为了父皇的社稷江山,不要说是让我受点委屈,就是让我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雷震春笑道:“大公子言重了,如果要让您这未来的太子赴汤蹈火我这还能算妙计吗?”

今天已经是张也仙给马二叔和王

太岁相面后第十五天了。

张也仙依然被困在旅馆的房间里。惟一有所改变的是第六天头上,监视他的打手由两名变成了四名,而且是三个时辰一换班,日夜不停地监视着他,到时候就换人。如今他已彻底失去了自由,监视的打手们连房门也不让他出。张也仙能接触到的只有步步升酒楼给他送饭菜的伙计关二秃子。

这天一大早,关二秃子就给张也仙送来了一笼刚蒸出来的包子和一罐稀粥、几碟

咸菜。

关二秃子把食品放上桌时,朝门外看了一眼,轻声说道:“昨天晚上我跟总统府一位在厨房里打杂的大师傅打听了一下。据他说洪姨太房里倒马桶的丫头已经换了人,这些日子他也没见着马桂花。至于马二叔他就更不知道了。奇怪呀!这父女两个进了总统府怎么就像石沉大海一样没了消息呢?莫不是他们俩人怕事逃走了。”

张也仙摇摇头:“不可能,马桂花绝不会逃,马二叔倒有可能逃走,不过按他的为人他要逃也得招呼我一块逃,不会让我独自留下为他们挡灾。”

关二秃子忧心忡忡地说:“今天是你当众为马二叔看相,夸下海口的第十五天。那天你是辰时宣布的,最多能拖到巳时。如果还得不到马二叔大富大贵的确凿消息,王太岁就会来取你的眼珠子啊!那个王太岁可不是善男信女啊!更何况那天你给他相面还狠狠地损了他一把,他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张也仙强作镇定地说:“秃子哥,别着急啊,到辰时还有两个时辰呢。人世间的事往往在顷刻之间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何况是两个时辰呢。”

“咣”一声,房门被人踹开。巴山虎领着王太岁走了进来,显然房门是巴山虎踹开的。

王太岁装模作样地训斥巴山虎:“我说老巴呀,你就不能悠着点儿,你这么凶神恶煞的把门踹开,人家道长正在里面用早点,你要是把道长吓得噎着了怎么办?”

张也仙忙站起来:“没事,没事!二位一块来跟我用早点?”

王太岁笑盈盈地说:“谢谢!不客气!我们已经吃过了。”他走到桌边看了看桌上的早点,“嚯!道长的早点好丰盛呐!”

“爷!今天道长的早点当然应该丰盛。难道您没听说过,那牢里的死囚在上法场之前,也得好酒好肉丰丰盛盛地吃上一顿呢。”巴山虎揶揄说。

王太岁脸一沉:“胡说,你怎么把道长跟上法场的死囚相提并论呢!”

巴山虎笑道:“照我看,等到道长吃完早点也该上法场了。”

王太岁仍然满面堆笑地说:“请问道长,令尊大人还在吗?”

张也仙一愣:“你问我爹干吗?”

“哦!我是想向令尊大人表示祝贺,他老人家多年的心愿今天终于要实现了。”

张也仙不解地问:“我爹有什么心愿?”

王太岁笑道:“你爹的心愿和我们中国所有当父母人的心愿一样,望子成龙。”

巴山虎:“爷!您是说道长今天要成龙。”

王太岁道:“对!”

巴山虎有点儿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什么龙?”

王太岁哈哈大笑:“独——眼——龙。”

巴山虎也跟着哈哈大笑:“独眼龙,太好了!太妙了!”

王太岁一击掌:“来人。”

金钱豹、熊瞎子、玉麒麟三人从门外鱼贯而入。

王太岁向张也仙介绍说:“道长,这三位加上这位老巴是当年跟我一块打天下的好兄弟,人称城南四猛兽。如今都成了坐镇一方的爷字号人物。今天是道长成龙的日子,我特地把他们四位召唤来给道长捧场。道长,王某够意思吧?”

玉麒麟取出一根绳索,说道:“我听说道长已经修炼成了半仙之体,万一道长来个土遁岂不是成不了龙了。所以我带了一根捆仙绳服侍道长舒舒服服地成龙。”

张也仙喝道:“且慢!半个月前我是巳时给马老二相的面,如今到巳时还有两个时辰,你们着什么急。说不定就在这两个时辰之内,大富大贵降临在马老二之身呢。”

巴山虎冷笑道:“别做你的清秋大梦了!别说是两个时辰,就是再等上两万个时辰也没用。马老二父女俩已经失踪七八天了,我们派出好些弟兄都没找着,肯定是远走高飞逃到他乡避难去了,还有个屁的富贵会降临到他的身上。实话告诉你,就算是你相面相得准,马老二父女该着有大富大贵,我们爷也不会让你的预言变成现实。马老二算是有点见识,趁早脚底板抹油开遛了。他要是不走,我们兄弟也会到他那个破庙里头把他父女俩给做了,扔进永定河,让他们到阎王爷那儿大富大贵去。你也不想想,你给我们爷相面说得那么凶险,我们爷能让你这张乌鸦嘴灵验吗?”

“老巴,说那么多废话干吗!道长,早点吃好了吧?该动身了,请!”王

太岁做了一个手势,持绳索的玉麒麟上前欲捆绑张也仙。

张也仙挣扎着:“你们要干什么……”

金钱豹和熊瞎子上前摁住张也仙,不由分说地把张也仙捆绑起来。

张也仙还要说什么,巴山虎撕开一块膏药贴在了张也仙嘴上。

四猛兽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把五花大绑的张也仙架出门去。

他们来到茄子胡同交叉的街口,十五天前,张也仙就是在这里给马二叔和王太岁相面,断言他们一个会成为大富大贵的贵人,另一个却会遭到血光之灾,死于非命。

显然,王太岁的人已经做了准备,街口不知何时用几块木板搭起了一座小小的简陋的台子,一个小混混站在台上,一边敲锣一边呼道:“诸位街坊乡亲、老少爷儿们,快来看哪!十五天前有个妖道与我们王老爷相面打赌,如今他认赌服输,愿意当众受罚。大家快来看哪!看看妖道妖言惑众的下场……”

当王太岁和四猛兽把张也仙带到街口时,街口已经聚集了数百名围观者。

巴山虎和玉麒麟把张也仙架到台上。

巴山虎对围观的人群说道:“诸位老少爷儿们,你们可能都知道,半个月前这个妖道跟我们太岁爷打了个赌。他说他从马老二的面相中可以断定半个月之内马老二会大富大贵,他说的这个富贵还不是一般的富贵,而是贵不可言,必当震惊全国。马老二我相信大家都认识吧?”

一个小伙子说:“马老二谁不认识,不就是住在破庙里头专门倒马桶收屎尿的臭叫化子吗。”

一个胖子笑道:“如果马老二也能大富大贵,那全北京的人就没有不大富大贵的了。”

巴山虎道:“这位爷说得不错,我们太岁爷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可这个妖道竟然骂我们太岁爷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还说如果半个月之内马老二没有大富大贵,他愿意当众在这儿抠出一个眼珠子。”

胖子叫道:“对,那个妖道是这么说的。当时我也在这儿,亲耳听见他说的。”

小伙子也说:“没错,我也听见了,他确实是这样说的。”

一位老者:“他说这个话那天在场的人都听见了,巴师傅还真没冤枉他。老汉我今年七十岁了,相面的、算命的、测字的,不知见过多少,像他这样说话斩钉截铁一点儿不留余地的还真没见过。”

巴山虎对张也仙说:“道长,十五天前你说的这些话,今天这儿大多数人都听过。我没冤枉你吧?现在半个月的期限到了,马老二是不是大富大贵了呢?诸位老少爷儿们,你们有谁看见马老二变成大富大贵了?看见了的请站出来说一声,也好证实我们这位道长的相法灵验。”

场内无人应答。

一个小伙子说:“对了,我还真有个七八天没见着马老二了。”

胖子说:“说不定已经饿死了吧?”

提鸟笼的瘦高个儿:“如果他饿死了,道长的话就灵验了。”

胖子闹不懂:“饿死了怎么反倒灵验了呢?”

提鸟笼的瘦高个儿笑道:“那个马老二在阴间里可以大富大贵呀!我说巴师傅,如果马老二在阴间里变得大富大贵了,算不算他相面相准了?”

巴山虎也笑道:“在阴间里变得大富大贵了当然也算。不过谁能证明他在阴间里就大富大贵了呢?说不定这个马老二在阴间里还是倒马桶呢!”

众人开心地大笑。

提鸟笼的瘦高个儿对张也仙说:“道长我教你个法儿,准灵。你赶紧去纸马店里买些纸扎的金山银山,焚烧给马老二,马老二在阴间里立即就变得大富大贵了。你相面不就相准了吗。”

众大笑。

巴山虎对张也仙说:“道长,看来马老二是没戏了,现在该兑现你半个月前许下的诺言了。你说,是你自己亲手摘下一个眼珠子呢,还是由我的人帮你摘下一个眼珠子?如果你愿意自己摘你就点点头,我立即给你松绑,揭下你嘴上的膏药让你自己动手。如果你觉得自己下不了手,要我们帮你摘,你就摇摇头。如果你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就当做摇头论,还是由我们给你摘。话给你说在前头,如果你点了头,自己又不肯动手摘眼珠子,我们就不但要帮你摘掉眼珠子,还要砍掉你一只手。现在你当众表个态吧,是点头还是摇头?”

张也仙挣扎了几下,嘴里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

巴山虎道:“大家请看,他既没摇头也没点头。我有言在先,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作摇头论,由我们动手。”他朝台下喊道:“小顺子,你上来服侍这位道长摘灯笼。”

一个精瘦的小混混跳上台,手里拿着一把小勺子对张也仙说:“道长,您别紧张!我小顺子在混混帮里是专门给人摘灯笼的,摘过的灯笼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我干这个活儿干净利落,小勺子伸进去一抠灯笼就出来了,包您不会多受痛苦。您说吧,让我摘您的右灯笼还是左灯笼?”

巴山虎道:“摘哪个都一样。小顺子,你忘了他跟我们爷还打过一个赌,说我们爷一个月之内会有血光之灾,我们爷那才是大富大贵的命,哪儿会有什么血光之灾呢。今天你摘他一个眼珠子,另一个眼珠子也只能保留半个月,所以我说摘哪一个都一样。”

“对对对!道长我就先摘您的右灯笼吧?”小顺子说着举起小勺子恶狠狠地欲往张也仙的右眼叉进去……

突然张也仙挣扎着用力地点头。

巴山虎忙道:“慢!小顺子,用不着你了,道长要自己动手呢。来,给道长松绑。”

架住张也仙的俩猛兽解开张也仙身上的绳子。

张也仙忙撕掉嘴上的膏药,向围观的人大声说道:“诸位老少爷们,十五天前贫道确实在这儿当众说过,如果十五天内马老二没有大富大贵贫道甘愿当众抠下一只眼珠,可现在十五天还没有到,你们凭什么要抠我的眼珠?”

太岁怒道:“你胡说,怎么没到十五天?今天刚好是第十五天。”

“今天确实是第十五天。可我十五天前说这话的时候是巳时初,而现在还是刚刚进入辰时,离十五天整最少还有半个多时辰,你们怎么能动我的眼珠子呢?”

关二秃子在人群中大声叫道:“还没到十五天呢,就要抠人家的眼珠子,这不公平。”

一老者挺身而出,朗声说道:“这位道长说得不错,十五天前我也在场,道长当时说这话的时候确实是巳时,我可以为他做证。”

王太岁无奈道:“好吧,就算是巳时吧!也不过只有半个多时辰,我们就等吧!不要说等半个时辰,就是再等一个时辰又有何妨?”

张也仙斩钉截铁地说:“我也不用你们等一个时辰,只要到了巳时初,还没有得到那位马老丈发迹的确凿消息,不用你们动手,贫道立即自己抠下一个眼珠奉上。”

巴山虎道:“等也是白等,你这不是白瞎了大家半个时辰的功夫吗?我就不信这半个时辰之内,马老二这个倒马桶的臭叫化子就能变成富贵双全的老太爷。除非你是吕洞宾、铁拐李那还差不多。”

话音刚落,忽见三辆马车风驰电掣般地驶来。当马车驶进街口时,车内有人高叫:“停停停!”三辆马车立即停下,站在中间马车踏板上的一位侍卫官模样的人朝车内问道:“老太爷,您有什么吩咐?”

车内老太爷的声音:“去问问这么多人在这儿干什么?”

侍卫官模样的人忙点头哈腰说:“是。”

侍卫官模样的人走向人群,指着王太岁问道:“王大掌柜的,你们在这儿干吗呢?”

王太岁巴结地说:“哟!是刘副官哪!您老怎么会到这儿来?这可真是大驾光临呀!”

刘副官不耐烦地说:“别废话,先回答我的话,我们老太爷查问呢,你们这么多人聚在这儿干吗呢?”

“我们是在这儿闹着玩,打个赌,赌东道……”

刘副官皱起了眉头:“打个赌,别是聚众闹事吧?”

“瞧您说的,我哪敢聚众闹事呢!别人不了解,您还不知道我。我王太岁虽然名字叫太岁,其实是出了名的胆小,您就是借给我个天胆儿,我也不敢聚众闹事啊!”

刘副官冷笑道:“你王太岁要是胆小啊,北京城就没有胆大的人了。我可是告诉你,你们这条街最近出了一位大贵人,还要在这儿办喜事,你的行为要检点点儿,如果治安上出了事儿,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王太岁忙点头哈腰:“是,是!刘副官我听您的,您让我怎么着我就怎么着。哎!刘副官,我们这条街出了一位大贵人,是谁呀?我怎么没听说过。”

另一位侍卫走了过来,对刘副官说:“刘副官,老太爷说这些人都是他的老街坊好邻居,他要在这儿下车跟大家见见面,说说话,寒暄几句。”

刘副官道:“那敢情好啊!快搀扶老太爷出来。”

刘副官说着和侍卫一起向马车走去。

巴山虎凑上来问王太岁:“老爷,这里头的老太爷是谁呀?”

王太岁道:“谁知道呢?说是大贵人,肯定来头不小。这位刘副官是总统府的侍卫官。三辆马车都是总统府的,他老人家居中而坐,前后都是护卫车,这排场比副总统还大呢。”

刘副官和另一位侍卫打开中间马车的车门,从里面搀扶出一位穿着华贵的老太爷,这位老太爷正是马二叔。

刹那间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马二叔在两位侍卫的搀扶下,缓步从马车厢里走了下来。举手投足之间都显得稳重而又尊贵,仿佛他原本就是大贵人,就是高高在上的老太爷。

大家都怔怔地看着马二叔,没有任何人发出任何声音。

王太岁和他的四猛兽以及所有的随从们都愣住了……

张也仙静静地看着马二叔走过来,脸上浮现出欣喜的表情。

关二秃子发出了欢呼:“马——老——二,他是马老二……”

顿时场上所有的人都发出了欢呼:“马——老——二。”

大家都拥向马二叔。

几名侍卫忙冲上去,护在马二叔身前。

刘副官皱起了眉头,训斥众人:“什么马老二,是马老太爷。怎么连个尊卑都不分。”

马二叔满面春风地说:“没关系,我本来就是马老二嘛!”

他排开众侍卫,径直往台上走去,向张也仙拱手说道:“道长,别来无恙?”

张也仙哈哈笑道:“托老丈的福,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不过,老丈只要晚来一步,贫道这颗眼珠子就要跟眼眶分家了。”

“哪有这么玄,道长可以称得上是当世的活神仙。一切都在道长的预料之中,即便我马老二晚来十步,道长也定然有惊无险。”

关二秃子笑嘻嘻地说:“马二叔真不简单,这一当上了大贵人说出来的话都不一样了。过去您老跟人家打招呼,只有一句:喂!你吃饭没有。如今却会说什么,别来无恙。”

马二叔笑道:“我这是刚学会的,现买现卖。昨天早上大总统接见我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马老二别来无恙。当时我还不知道别来无恙是什么意思呢,我只当是问我身上痒不痒呢。”

众笑。

太岁把刘副官拉到一旁问道:“刘副官,这位马老……啊!马老太爷,前些日子还挺落魄的,怎么一下子功夫就变得这么尊贵了?连大总统都得对他说什么别来无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富贵从天而降?”

刘副官神秘地一笑:“这位马老太爷曾为国家立过大功,他老人家的事明天一见报就会名扬天下。你要知道详情,明天买张报纸看看就知道了。”

王太岁惊讶道:“他的事还会登报?登在哪份报上?”

“估计全国所有的报都会登,你随便买哪份报都能看得到。”

马二叔站在台上向围观的众人拱拱手说:“诸位街坊请了。我马老二在这儿住过多年,承蒙各位街访看得起我,关照我。今天是小女订亲的日子,为了答谢各位街坊多年的照顾之情,今晚我在醉仙楼定了十桌酒席,请各位街坊一定要光临。”

王太岁继续拉着刘副官问:“马老太爷的女儿我认识,叫马桂花。她要订亲?婆家是谁?”

刘副官道:“这件事明天也会见报,不过现在告诉你也无妨。马老太爷的千金马桂花要嫁给我们大总统的大公子袁克定。从今往后,马老太爷就是我们袁大总统的亲家了。”

王太岁两眼发直,一下子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