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京华神相张铁嘴

第一节

童祥和正在慈云堂里抄写佛经,铁蛋气急败坏地跑进来说道:“大掌柜的,不好了,出事了,那个小叫化子出事了。”

童祥和继续抄着佛经,头也没抬,问道:“是不是死了?”

铁蛋道:“不是死了,死了就没事了,是出事了。”

童祥和把笔往桌上一扔,喝道:“他跑了?”

“他浑身那么多绳子,再加上小的严加看管,他哪能跑得掉呢!”

童祥和又拿起了笔,拔掉一根散乱的狼毫,慢条斯理地说道:“既然没死,又没跑,你紧张兮兮的干什么?”

“老太太亲自带了两个丫鬟来,听了小叫化的哭诉,把小叫化给救走了!”

童祥和正要落笔,一听,笔在空中停住了:“老太太听了小叫化的哭诉?铁蛋,你是不是半中间出去了,让驼叔单独跟小叫化子呆在一块儿?”

铁蛋忙辩解:“没有,绝对没有!您叮嘱过我,一直要守在那儿看小叫化子咽气,我是半步也没离开过库房,眼睛一直盯着小叫化子,就连驼叔让我去买猪头肉买酒喝,我都没……”

童祥和朝铁蛋招招手:“你过来。”

铁蛋惶恐地走近童祥和。

“张开嘴,呼口气。”

铁蛋顺从地张开嘴呼了口气。

童祥和挥起拳头朝铁蛋脸上猛击一拳,把铁蛋打翻在地,怒不可遏地吼道:“满嘴酒气,还说没有离开半步,你这个混账东西,误了我的大事。”

童祥和说完匆匆走了出去。

一尊真人大小的观音菩萨塑像端坐在神案上方,神案上香烟缭绕。神案左侧一张铺着蒲团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年约六十来岁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老太太身边的茶几上还放着一个木鱼。这位老太太就是童祥和的母亲。童老太太原本是天津大户人家的女儿,十六岁时,嫁到童家,算是下嫁。因为那时童家只是普通的生意人家。童老太太嫁过来时,童祥和的爷爷正开着这家当铺。当时当铺的名字叫诚信。不过童祥和的爷爷既不诚也无信,是京城典当行业界有名的刻薄鬼。童祥和的父亲是他的独子,童老太太嫁过来后,一连生了三个儿子,都是没满周岁就夭折了。童老太太认定是童家开当铺做多了缺德事的报应。第三个儿子夭折后,她开始吃素拜佛一心向善,并劝得自己的丈夫也像她一样积德行善。不久,童祥和的祖父去世,他的父亲童致仁开始接手经营当铺。童致仁一改乃父的经营作风,对来当当的顾客十分宽厚,他把北京典当行业共同实行的一个月当期改为一百天。并且对所当之物估价时也比其他当铺宽厚得多,尤其是对一些揭不开锅的穷人来当当,他更是宽容。传说,有个穷秀才,是个孝子,老母亲病了,他把家里能卖的东西全卖光了,给老母治病,最后,老母还是死了。这时他家除了一条破棉被外已是家徒四壁,连买张纸钱的钱都没有了。这个穷秀才万般无奈,夹了这床破棉被送到诚信当铺想当几个铜板先给妈买几张纸钱烧烧,恰好童致仁和童老太太都在当铺里,问明情况后,竟把穷秀才的这床扔到街上都没人要的破棉被当了二十两纹银,使穷秀才的老母亲得以入土为安。当时,这件事轰动了京城。北京的穷人遇到了急难,都会把家里的破东烂西拿到诚信当铺来当当,只要是情况属实,童致仁都会给予帮助。十年下来,童致仁竟得到了“万家生佛”的美称,但他老家的万亩良田也赔掉了一半———五千亩。也许是真的善有善报吧,就在他们帮助那个穷秀才葬母的第二年,童老太太生下了童祥和。那位穷秀才后来也中了举,还放了外任,到童祥和十岁时,居然升到了直隶总督,他做直隶总督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诚信当铺题了一块“上当不受骗”的金匾。

张野鬼躺在神案右边的一张躺椅上。两个丫鬟正忙着给张野鬼擦洗包扎伤口。一位花白胡须的老大夫一边给张野鬼号脉一边说:“老太太,这孩子的伤都是表皮之伤,不足为虑,换几次药就会好的。只是他的身子非常虚弱,倒是要吃点败虚火扶中气的药好生调理一下。”

童老太太叹口气说:“唉!这孩子真可怜,就麻烦您给开个方子吧。”

一个丫鬟拿出笔墨纸张放在桌上,老大夫坐下写药方。

童祥和匆匆走进来:“妈!”

“哦,你来了,我正要派人去找你呢。你放在库房里的孩子我要来了。听说这孩子脾气犟、性子野,说话顶撞了你,我让这孩子给你认错赔礼。”童老太太对张野鬼说:“野鬼,快起来,给大掌柜的磕头赔罪。”

张野鬼从床上翻身起来,走到童祥和面前扑通跪下,“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大掌柜的,我张野鬼缺爹少娘,没有家教,再加上年幼无知,胡说八道地得罪了您,我给您叩头赔罪,求您大掌柜的宰相肚里好撑船、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遭。”

童祥和有点不知所措,顿了顿脚说:“这都算哪门子事呢!”

第二节

老大夫站起身来把药单捧到童老太太跟前:“老太太,方子写好了,请您老过目。”

“嗨,我哪懂这个呢!”童老太太转向一个丫鬟:“秋菊,你领着大夫去账房领银子。”

老大夫朝童老太太和童祥和各行了个礼:“谢了!”说完跟着秋菊走了出去。

童老太太吩咐另一个丫鬟:“春兰,你把野鬼扶到后院柴房里去,让何妈在柴房里支个床、铺好被子,野鬼暂时就住在那儿。”

春兰要扶起地上跪着的张野鬼,张野鬼赶忙又朝童老太太叩了个头,声音哽咽地说:“谢老太太!”

春兰扶起泪流满面的张野鬼走了出去。

待张野鬼出门后,童老太太对童祥和说:“我把这孩子要来了,你不服气是不是?”

“妈,孩儿不敢!不过,妈,这事不是……”

童老太太脸一沉,怒斥道:“你太过分了!人命关天这句话你听过没有?人命关天啊!我知道,这些年你结交官府,可以目无王法。可我说的这人命关天不是指的王法,而是头顶上的苍天呐!这个小叫化子才这么点大,就算他贱,可他也是一条命啊!在菩萨眼里,芸芸众生一律平等。可你,为了这个小叫化子顶了你几句、为了区区三十块现洋,竟然要害人家一条性命,天理何存?”

童祥和欲说什么,看着老太太气得发抖的样子,没敢言语。

“你知道我们童家这偌大的家业是怎么来的吗?你爷爷、你爹两代人都是开当铺的。不错,当铺是个黑心衙门。可你爹从来没有赚过一分昧心钱。别人当铺赎当期是一个月,你爹手里就是一百天,利息也比别家少一半,而且不取剁头息,这才使得直隶总督大人给咱童家亲笔题下上当不受骗的金字招牌!自从我嫁到童家,亲眼看见你爹爹修桥补路、施粥舍衣、扶贫济困,所做的善事是不计其数,这才换来了我们童家的福多财多呀!可到了你手上,你是怎么干的?”

童祥和不服气地说:“我怎么了?我也是按行业规矩做生意。我们开的是当铺,不是慈善院,爷爷我没见过,我爹的事我太清楚了,他开了二十多年的当铺,净赔了五千多亩良田,照他老人家这么干下去,迟早我们都得成为沿街乞讨的叫化子。到了我手上,我们童家的家业这才真正兴旺起来。我们童家的钱财比起我爹在世时不知多了多少倍,可善事我也没少做,人家还是管我叫童大善人!”

童老太太气得直抖:“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赚的那些钱都是作孽钱,你赚得越多,你留给子孙的祸害就越大!别看你每天念佛经抄经文,我知道,那都是假的,你是做给别人看的!我告诉你,你什么都能骗,可千万不要骗菩萨、不要骗头顶上的苍天!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一切全报!”

童祥和不以为然地说:“妈,瞧您说的,就好像孩儿是戏台上的大奸臣似的。至于吗?”

“你平时干的那些个事,我懒得管。我只是提醒你,头顶三尺有神明。这个小叫化子我可不能眼看着你把他的命给糟蹋了!我把他留在这儿伺候我。”

“这不行。妈,她不是咱们家的奴仆,他是当品,人家拿钱来赎当咱们还得还给人家。”

“赎当?你倒说得好,他一个没爹没娘举目无亲的小叫化子,谁会拿三十块现洋赎他?”

童祥和赔笑道:“那可不一定哦,这小子鬼着呢,在丐帮里名气挺大的,说不定,丐帮帮主还真会拿三十块现洋来赎他呢。妈,这样吧,这孩子我先领走,满了百天没人来赎,我再把他给您老送来。您老是观音菩萨,就让他给您当个善财童子。”

“为什么不现在就放在我这儿呢?”

“现在不行,妈,这孩子不但鬼精鬼精的,还又野又犟,简直像个小孙猴子,您可降服不了他,万一他跑了,丐帮拿着当票来赎人,麻烦就大了。我带去严加管教,化解掉他身上的戾气,他才能成为您的善财童子。”

“我暂且信你这回,你正儿八经的调教,我不反对。我告诉你,你要是使什么坏招把他给整死了,我绝不独活!”

“妈,您这是什么意思?”

童老太太庄重地说道:“我不是吓你,我是认真的,只要这小叫化子一死,我立即上吊自杀!”

“妈,您这是何苦呢!你老是万金之体,他一个小叫化子……”

童老太太凝视着童祥和,深情地说道:“孩子,妈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是妈的心头肉啊,如果你把这小叫化子整死了,我也去死,你以为我是为着这个小叫化子吗?孩子,我是为了你呀!你要了他的命,我用我的命为你赎罪呢!”

第三节

也许是北京这一年的夏天本身就凉快,也许是不用顶着毒日头在外面乞讨,张野鬼还没有感觉到热,夏天就过去了。转眼间,他在童老太太身边已经呆了整整一百天了。他个头长高了,脸颊也稍稍丰满了些,并且有了红晕。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与过去蓬头垢面的小叫化形象相比已是判若两人。每天天没亮,他就在厅堂里打扫卫生,不但把地扫得干干净净,还会提一桶清水把所有的桌椅擦得一尘不染、光可照人。

这一天,童老太太起得特别早,张野鬼刚把桌椅擦好,她老人家就在秋菊的搀扶下进入厅堂。

张野鬼忙迎上向童老太太鞠躬:“老太太,您早安!”

老太太笑道:“真亏了你啊,每天这么早起来拾掇屋子。都说当叫化子的又馋又笨又懒,我看你呀,馋是有点馋,笨是一点不笨,聪明着呢!懒嘛,是一点影儿都没有。在我这儿呆了三个多月了,每天忙个不停,我们家的丫头小子还没谁有你勤快呢!”

“老太太过奖了。其实呀,我非常懒。当叫化子嘛,吃的是张口饭,啥也不用干。不要说那些原本好吃懒做的人,就是勤快人当上叫化子也会变成懒鬼。在这儿不同,老太太您对我这么好,就是让我搭上性命来巴结您我都乐意,何况只是做这么点儿零碎活,我能不勤快吗?”

童老太太高兴地说:“这孩子,嘴就是会哄人。今儿个你就在经堂里头抄写经书,等我做完早功课后,跟我一块儿在这儿吃早点。”

张野鬼忙应道:“哎,我就在这伺候老太太!”

老太太虔诚地给观音菩萨上香叩拜,张野鬼和秋菊也跟在老太太后面叩头。上完香后老太太在香案边的椅子上坐下,左手拿起佛珠,右手拿起木槌,半眯上眼睛,一边敲木鱼,一边虔诚地念经。

张野鬼在旁边的一张小桌前抄写经文。春兰端了两碗馄饨上来。

秋菊:“老太太,到了吃早点的时候了。按照您昨晚的吩咐,厨房里给您做了馄饨。”

老太太放下木鱼槌,问道:“我让这孩子跟我一块儿吃早点,给他做了没有?”

“做了,您看这不是两碗吗?”

春兰把一碗馄饨端给张野鬼。

张野鬼起身说道:“谢老太太,谢春兰姐!”

老太太笑道:“你们看这孩子多有礼!你们家大掌柜的还说他身上有什么戾气,我看哪,他身上不但没有戾气,倒挺像是书香子弟呢。”

秋菊笑道:“老太太,人家本来就是书香子弟,是家里遭了难才流落街头成了叫化子。”

“对,我把这茬儿给忘了。哦,我这馄饨是素的,野鬼,你吃不惯吧。”

张野鬼喝了一口汤:“行,挺好的!”

秋菊笑道:“老太太,您这碗是素的,他这碗可是荤的。”

“噢。还专门给他调了馅子。”

秋菊撇撇嘴说:“陈胖子哪有这么大耐心,馄饨是一样的,老太太这碗搁的是香油,他这碗搁的是猪油。”

“这样也好!野鬼,快趁热吃了吧。”

张野鬼捧起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很快就吃光了。

童老太太一边慢慢地吃着馄饨,一边说道:“野鬼,吃好了没有?”

“回老太太的话,吃好了。”

“你呀,今儿个还给我们讲一点你们叫化子的故事。我听着,又新鲜又好玩,比听书听鼓词儿还有意思呢。”

张野鬼恭敬地说:“哎,只要老太太愿意听,我就说。昨天我说到咱们叫化子犯了规,或者犯了上,都得受罚……”

秋菊问:“犯了上是什么意思?”

童老太太:“犯上,就是冒犯了皇上,冒犯了当官的呗。”

张野鬼笑道:“皇上我们是根本见不着的,当官的上了点品位的出门都坐着轿子,前边还有人鸣锣开道,我们当叫化的就是想冒犯也没办法靠近啊。我这儿说的犯上是指无意中说了得罪大帮主的话,或者是得罪了长老、团头这些叫化子里的头头脑脑。”

童老太太惊奇地道:“嚯,叫化子里头还有这么多头头脑脑,还分等级。”

“叫化子里的等级分得可细呢,虽然不像当官的那样,从一品到九品,还有什么正品从品,可也差不离呀。昨天我不是说了吗,犯了上和犯了帮规都要受惩罚。”

童老太太:“是的,昨天说了,听了怪吓人的。”

“其实,还有两种最厉害的刑法我还没说呢。一种叫凉快,一种叫暖和。”

第四节

秋菊不解地问:“凉快?暖和?应该是很舒服的事啊,怎么会是刑法呢?”

“凉快放在夏天当然舒服,可这种刑法只有冬天才用。数九寒天把人扒光了,吊在树上,不停地用凉水往身上泼,老北风一吹,一会儿工夫人就冻成冰棍了,这就叫凉快。”

童老太太吓一跳:“我的天哪,这不是要把人活活给冻死吗!”

“让人这么凉快一番,哪还有活的呢?这就是死刑!”

秋菊问道:“那暖和呢?”

“也是把人浑身的衣服扒光了吊起来,不过不是冬天,是大热天,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

童老太太:“如果是这样晒,晒上两个时辰人也受不了啊!”

张野鬼叹了口气:“光是晒太阳那就不叫暖和了,下头还要烧火。”

秋菊:“哎呀,那不是要把人烧死吗?”

“烧死也不叫暖和了。下头烧的这个火还有讲究,不能让火苗子舔着人的身体,只能烤、熏!”

童老太太吓得直哆嗦:“这比烧死还要受罪啊!”

“可不是嘛!菜市口被杀头的死囚跟受‘暖和’处死的叫化子相比,同样是死,被杀头的那叫享福啊!”

童老太太叹息道:“没想到,已经当叫化子了,还要遭这么大罪。”

“老太太,当叫化子的遭的罪大着呢!平民百姓受了虐待,还可以到官府衙门去喊冤。当叫化子的,甭说是大帮主和长老,就连一个小小的团头都可以整死你呀,整死了你算白死,伸冤的地方都没有!”

童老太太不禁流下了眼泪:“叫化子真可怜!”

秋菊道:“野鬼,别净说这些惨事了,害得老太太直掉眼泪。你呀,说点可乐的吧。”

童老太太道:“叫化子可怜巴巴的,哪有什么可乐的事呢?”

“有,有!叫化子里可乐的事多着呢。”张野鬼拍拍肚子:“我这儿,装着一肚子叫化子的笑话,您听了,保准笑得肚子疼。”

童老太太:“那你就挑最可乐的说几个给我听听。”

童祥和走了进来。张野鬼忙站起身来,在一旁侍立。

童祥和向童老太太请安:“妈,孩儿给您请安。您正在用早点?”

“是啊,正吃着呢,一边吃一边听野鬼说笑话。要不你也在这儿吃点儿?”

童祥和笑道:“谢谢妈了,不过,妈,您这儿的早点都是素的,我吃不惯。”他转向张野鬼:“你给老太太讲什么笑话呀?”

“叫化子里头的笑话,还没开始呢,大掌柜的就进来了。”

“那好啊,你坐下说吧,我也听听,我这人最爱听笑话。”

张野鬼说道:“在我们乞丐里头,有一批未成年的小乞丐,叫童丐。童丐大多都有个师父,讨来的钱都得归师父,如果讨得多,师父也能赏几个零花钱。”

童老太太:“你也是童丐出身吧?”

“是啊。我已经出师一年多了。满了十四岁,就不用受师父管束了。在我们这个锅伙,有二十多个童丐,他们要的钱都让师父拿走了,他们中大多数人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顿饱饭。这么说吧,吃饱了撑的这句话他们愣不知道什么意思。”

童老太太和童祥和都笑了起来。

“为什么呢?因为他们从来没吃饱过呀。去年的正月,外面下着大雪,大家伙都没办法出去要饭,只好饿着,有两个童丐,一个叫二秃子,另一个叫刘大鼻涕,两人在一块儿聊天。聊着聊着,说到了我们童大掌柜的身上来了。”

童祥和诧异地问:“怎么会说到我身上来呢?”

“刘大鼻涕说,北京城有个开当铺的铜狮子你知道吗?那可是大财主,真有钱啊,我要是像他那么有钱就好了。二秃子就问了,刘大鼻涕,你要是像铜狮子那么有钱你准备干什么?刘大鼻涕说,那我就抖搂,我吃了就睡,睡醒了又吃,吃了再睡……可了不得了!”

童老太太、童祥和、秋菊和一旁的

春兰都逗乐了。

张野鬼接着说:“这时候二秃子就说了,瞧你,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真没出息,换了我就不同了。刘大鼻涕就问,换了你就怎么样?二秃子说,换了我呀,我吃了又吃,吃了又吃,吃了还吃,哪有功夫睡觉啊?”

童祥和正喝了一口茶到嘴里,笑得噗的一声把茶水都给吐了出来。秋菊、春兰捂着肚子大笑。童老太太手指着张野鬼想说什么却笑得说不出来了。

第五节

他们笑了一阵子,童老太太说:“这事是真的吗?是你瞎编的吧?”

“是真的。当时因为怕冷我们二十多个童丐都挤在一起,他们俩说话我们全听见了。”

童老太太:“那你们二十多人都笑得不行了吧?”

“不,我们谁也没笑,包括我在内,都觉得刘大鼻涕和二秃子的想法很正常。对于我们这些从小就没吃过饱饭的小叫化子来说,最大的愿望就是吃饱肚子。”

童老太太眼圈红了:“真可怜!”

童祥和问:“野鬼,你那锅伙现在还有多少小乞丐?”

张野鬼想了一下:“我离开的时候有二十四个。如今过了三个多月了,有两个满了十四岁,不算童丐了。按照平常计算,三个月里总会有四到五个小叫化子饿死的。不过师父又会招些小叫化来,现在也应该还有二十来个吧。”

童祥和对外面叫道:“铁蛋!”

铁蛋应声而入:“大掌柜的,您有什么吩咐?”

“你到账房去支点儿钱,到沈家包子铺挑皮薄馅多汁肥的大肉包子,买上五百个,回头让张野鬼领着你送到他们的叫化场去,让那些小叫化子门敞开肚子吃个饱。”

张野鬼忙起身给童祥和叩头,说道:“大掌柜的,我代我那些小伙伴们谢您了!愿您老发更大的财,公侯万代!”

童老太太赞许地说:“孩子,你这才是真正的积德呀!”

童祥和高兴地扶起张野鬼说:“野鬼,到昨天为止,你这张当票已经满了期。”他把当票塞到张野鬼手里:“这张当票你拿着吧,看来没有人肯花三十块现洋来赎你了。”

张野鬼感激地道:“大掌柜的,我张野鬼虽然不值三十块现洋,可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今后在您府上劈柴挑水、扫地擦桌子什么粗活我都努力干!我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老太太对我的恩情。”

童祥和拍拍张野鬼的肩膀:“你有这个心就不错了。不过,我怎么能让你专门去干那些劈柴挑水扫地擦桌的粗活呢?我正打算好好栽培你呢!”

童老太太赞同地说:“对,野鬼这孩子知书达理,一点儿也不野,而且还懂得感恩图报,你呀,还真得好好栽培栽培他。”

“妈,您猜我打算怎么栽培他?”童祥和故意卖关子。

童老太太想了一下:“你让他到仓库去给驼子当个伙计?”

童祥和摇摇头:“他这么聪明,让他去仓库里给驼叔当伙计,那不是栽培,那是屈才。”

“难道你是想让他拜贾先生为师,将来在当铺里做个朝奉?”

“这孩子要是学朝奉,出息准在贾先生之上。不过我觉得让他当个朝奉还是大材小用。您再猜猜。”

童老太太摇摇头:“我猜不出来了。”

童祥和一语惊人:“我要送他出国留学!”

童老太太惊奇地问:“什么?你要送这孩子出国留学?!”

“对,而且是送到日本的士官学校。妈,我在天津卫有个把兄弟,也是开当铺的,是个旗人。”

“哦,我听说过,是那个叫钢老虎的吧?瞧你们哥俩,一个叫铜狮子,一个叫钢老虎,什么绰号不好,非得叫两个这么吓人的!”

童祥和笑道:“妈,你别看钢老虎名字听着吓人,可人家生就的也是一副菩萨心肠,在天津他是排行第二的大善人。”

童老太太笑道:“那天津城的第一大善人是谁呢?”

“姓孙,外号孙半城。靠当买办,跟洋人做买卖发起来的。据说天津城里有一半的店铺是他孙家的,所以叫孙半城。这孙半城啊,他跟我把兄弟钢老虎是好朋友。孙半城家里虽然钱多,人丁不旺,只有一个儿子。上个月我还见过他这个儿子,年纪虽然比野鬼大个三四岁,个头却高不了多少,脸形跟野鬼也差不多。孙半城想送这孩子到日本去读士官学校学军事,回国能当军官掌军权。本来想带着书童去服侍他的,可人家日本的洋学堂不兴书童。孙半城只好物色一个跟他那个宝贝儿子差不多大的识文断字的穷人家子弟跟他儿子一块儿上日本读士官学校,一切费用全由孙家出。名义上,他们是一块儿读书的同学,实际上呢,还得兼着给孙家小少爷当书童。我一听说这个事,就想到张野鬼身上了。您说这是多大的好事啊!”

童老太太高兴地说:“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一个钱不花,还能到东洋去

留学。学成回国后就能当带兵的官,出息可大着呢!”

“谁说不是呢!我打听过,如今这军营里啊,就数这些从国外留洋回来的学生吃得开。前些日子,我还担心这孩子的身子骨太瘦弱,人家不要。在老太太这儿这么一调养,喝,长高了,也长胖了,看来没问题了。前几天,我跟我把兄弟联络过,我把兄弟今天回了信,说孙半城同意了,让这孩子明天就去天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