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音乐学院回到家，我开始收拾东西，找出换洗的衣服、毛巾和牙具、几本书和一件雨衣。我准备到天津的一个同学家住几天。我环视了几个房间，拿了一个手提包，带上门，走下楼梯。

已是晚上七点钟，斜风细雨，打在身上一阵一阵哗哗响。我深一脚浅一脚转过楼角，一辆“本茨”牌黑色小汽车向我驶来，轻轻刹住车，耀眼的车灯打在我脸上。汽车上走下来三个人。我心想不好，转身要跑，背后又走上来三个人，远处停着一辆吉普车。

“啊哈，程刚，我们正在找你。”一个拿手电筒的人走到我面前。这是“长脖”。

我知道逃不脱了，故作镇静地说道：

“找我?找我做什么?”

“长脖”晃一晃电筒。

“有点儿小事情。老周请你去一趟。”

“好吧，等我把东西送回家。”

“可以。”

我走上楼梯，他们跟上来四个人。我打开房门，，放下手提包，从抽屉里拿出小明的照片放在上衣口袋里。

“走吧，诸位。”我要带上房门。

“长脖”拉住我的手：

“门不用锁了，我们派人给你看家。”

小汽车直开学校的红卫兵总部。我在一间屋子里坐到晚上十点半钟，周汉元来了。

“哈哈，你好，程刚！你这个逍遥派，日子过得不错呀！”

周汉元披着一件雨衣，进门直向我走来，满面春风，几个月的屡战没有损伤他的面容和风度。他向我伸出手，我避开了。

“老周，你们太不客气。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这一派红卫兵组织的一员。”

周汉元没有感到丝毫难堪，他拍一拍我的肩膀，然后在房间里走了几步。

“程刚，你这话说到哪儿去了！我知道，我们很多同学虽然没有在学校战斗，大家的心是在一起的，为我们的每一个挫折担忧，为每一个胜利高兴。你也是一样，到底是老红卫兵嘛！”

我对他这一套早已厌烦，特别是今天，更看出他骨子里的虚伪。

“周汉元，你找我有什么事情，直说吧。”

周汉元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有一件事情请你帮忙。你手里有一把很好的小提琴，是吗?我想，你是否可以借给我。”

我笑了。

“你现在不但需要枪，还需要琴。这把琴不是我的，是我的一个朋友的。”

“我知道，我知道。那么说，琴不在你手里了？”

“在我手里。”

“那么，可以借给我吗？”

“不行。”

“哦，你是怕对不起那位天使?可是你要知道，爱是有阶级性的。”他用轻松的语调说道，拿出一支烟递给我，我拒绝了。他把烟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又拿出一支，自己点着，狠狠地抽了一口。

“程刚，你是聪明人。你应该清楚，不是我需要这把琴。”

“是你的政治斗争需要。老周，这把琴是无价之宝，不可以轻易借人。”

“哈哈哈哈，你信不过我。你知道我现在有能力偿还。你可以提出任何条件。”

“我不需要你的任何东西，我也希望你不要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

这一回，周汉元有点恼火了，“程刚，我想我们之间还是不要撕破脸为好。从交情上解决问题，总比从政治上解决问题强。现在是非常时期，讲不得许多礼义，阶级斗争的需要，是我们行动的最高原则。拿我来说，昨天要求你飞黄腾达，今天又要求你去流血，去死。看清了这一点，就会从容不迫。好吧，你暂时在我这儿住下，考虑考虑，明天我等你的回答。”

周汉元说完，向我点一点头，匆匆走了。我知道，我要开始过新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