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以后,我在忐忑不安中收到小明的一封信。
程刚:
我现在写给你这封经过深思熟虑的信。
我要告诉你:我欺骗了你。为了不再伤害你的纯洁的心,我必须把一切对你讲明。我不是真心实意地爱你,因为除了你之外,我还同别的人来往。我在你面前说假话,做蠢事,把你的感情当成儿戏,我多么玩世不恭呵。看到你的真诚,使我感到深深的内疚。为什么?因为我不爱你。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真正爱的是另一个人,我知道应该把自己的一切交给谁。你恨我吧,这是应该的。不久以后,我会把你送给我的东西送还你。请你不要再来打搅我了,如果你那样做,我们会变成仇人。至于将来,我们总还算个相识,忘掉我吧,我求求你!
苏小明
我激动得难以自持,就象一个自知无罪的人忽然听到被判处死刑一样。我不相信她的话,但是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她绝不是那种庸俗之辈,用这种手法考验对方的忠诚。是什么原因使她写了这封信?究竟为什么?“另一个人”,他是谁?他在地下还是在天上?我恨不得拚命喊叫几声,让一颗心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只有找到她。
我骑上自行车近乎疯狂地在城里到处跑。先到音乐学院,又到张少岚家,又到张少岚的姑姑家,又想方设法找到小明的几个同学家。到处都没有,谁也不知道苏小明到哪里去了。我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打开门,房间里空无一人。我趴在门框上,象孩子一样哭起来。我把头往门框上撞,好象只有把头撞裂开来才舒服。
第二天,我又到音乐学院去了。舅妈说小明晚上可能回家。我给小明留下一个条子,让她第三天早晨务必在家等我。第三天,我一大早又赶到音乐学院,出来开门的还是舅妈。我走进房间,
“明明回来了吗?”
“回来了,回来了……”
“她在哪儿?”我竟然气势汹汹。
“在后院,在周重晖家。东边那个楼门三楼。”
周重晖?不就是那个钢琴教师吗?我顾不上同舅妈道别,扭头向后院走去。一上楼,我听到钢琴声,是贝多芬的《献给艾丽丝》。这首热情动人的曲子,现在听起来却割裂肝肠。三楼的一扇门开着一道缝,钢琴声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我推开门,面前是一间由于过分装饰而显得庸俗不堪的小客厅,小明正在这里。她坐在沙发上,背朝我,跷着腿,端着一只茶杯。她面前的茶几摆着水果和花花绿绿的糖盒。周重晖正在弹钢琴,他弹完最后一个音,站起身,喜形于色。
“来,小明,你弹一个。你弹得不错嘛!”周重晖突然看见我,“你……你找谁?”
小明扭过头来,看见了我。她木然地转回身,手中的茶杯掉在茶几上,打碎了。咖啡泼进糖盒里。周重晖赶忙走过来,把糖盒里的水往外倒,弯腰抬地上的碗碴儿,又拿来一条毛巾。
“撒到裤子上了?擦擦,擦擦。不要紧,咖啡还有,我再煮一点儿。”他又看见了我,“你
……找谁?”
“我找苏小明。”
小明坐在那里不动。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她的脸上毫无血色,毫无表情。一刹那间,我觉得她是那么可怜。我对周重晖说道:
“对不起,我找苏小明有点事。”
小明还是坐在那里,有五秒钟,她镇静下来,站起身,向我走来。我让她从我面前走过去,然后跟她出来,带上门。我们站在楼梯间里,我两眼死死盯住她不放,她的脸色难看极了,强制的平静,掩饰不住痛苦的目光。
“你……说吧。”她仍然低着头。
“我说什么?你为什么躲着我?为什么……”我背靠着门,激愤得语无伦次。
“你不该来。”她声音低低地说。
“我要来。”
“我的信写得很明白。”
“我什么都不明白。”
她抬起眼看看我,又低下头。
“我已经向你赔了罪。如果你不满足,我现在向你当面赔罪。”
“你说谎。”
“不,是真的。”
“你骗我。听见吗?你骗我!就算是真的,我也能原谅你。”
我去拉她的手,她躲开了。
“不。”
“跟我走!”
“不。”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已经属于别人了。”
这句话象当头一棒。我愤怒了,扬起了手臂。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胸脯却激动得上下起伏。
我没有打她。我怎么能够打她呢?她就是真的不爱我,我还爱着她呀!
她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咬着嘴唇,拚命地喊道:
“你走,你走吧!”
“好吧,我走。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我走到楼下,又站住了。脑袋象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不住地嗡嗡响。我不知应该怎么办,站了好几分钟,直到楼上重新传出刺耳的钢琴声,我才毅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