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春节的前两天,我出院了。也院以前,我收到小明一封简短的信,当即回了一封信。出院这天,爸爸和乔建国都来了。
“怎么样?来信了吗?”乔建国悄悄问我。
“来了。”
“这回差不多。”
我捅他一下,把嘴向爸爸那儿努了努。
“怕什么!这么好的儿媳妇,打着灯笼也难找呵!”乔建国故意和我作对,转身对爸爸说道,“程叔,您看程刚这个对象怎么样?”
一句话把爸爸说愣了。其实他心里早已明白。他笑了:“程刚还没对我说过。”
我脸红了:
“爸爸,还不知道人家同不同意……”
乔建国来得真快:
“不同意,不同意怎么天天来?我看你胆子忒小,等她回来,我问问她。”
正月初六,我收到小明的一封信,信是这样写的:
小程:
你好!
你的信年前就收到了,一直没有回。这些天我的心情很不好,心里有很多话,真想当你的面痛痛快快说一说。又是一个凄清惨淡的春节!去年是第一个,今年是第二个。
过去,我和妈妈或在北京,或在乡下,春节总是过得很高兴。在北京,舅舅家里客人很多,热热闹闹,欢天喜地。我们吃舅妈做的红菜汤、。冬菇丸子和八宝饭。在乡下,妈妈周围也有很多好同志,叔叔阿姨他们对妈妈特别好,妈妈对他们也特别好。主要是妈妈,她从来是乐观的人,当领导干部时是这样,犯错误以后还是这样。如今,妈妈的精神没有垮,但是身体支持不住了。年三十儿晚上,她吃不下饭,从食堂买来的饺子放在一旁。我也吃不下呀!妈妈平常吃不到这种东西,如今有了,她却吃不下去。你来过的这间小屋子里生了个地炉子。我拚命添煤,想把屋子烧得热一点。但是我还是觉得冷,冷。谁也不到我们这问屋子里来。妈妈躺在床上,同我说些高兴的话。她说:小明,我同你说过吧,我第一次见到毛主席。就是在年三十儿的晚上。那是一九四二年,在延安举行的春节联欢晚会上,毛主席同我说了话,问我多大年纪,哪儿人,那亲切的笑容,我至今记忆犹新。说着,妈妈笑了。
我想,妈妈是天堂里掉下来的人,躺在尘世上,思想还在天堂里。她对毛主席的感情,真是一种伟大的爱。我看那些口口声声”誓死保卫毛主席”的人,尽是在保卫他们自己的利益,哪里象妈妈这样圣洁和无私。我可怜妈妈。
我向妈妈说到你,说到程伯伯。妈妈说她很喜欢程伯伯的画,又说起你去年到涿鹿来,她也没有好好招待你,叫你吃夜面。
这几天,妈妈在不断地读马列的书和一本《鲁迅全集》。有一位阿姨偷偷给我们送来一些黄米年糕,这地方人过年最爱吃黄米年糕。
今天是初四,妈妈又干活去了。我不让她去,她不听。说是照顾她的身体,不让她拉粪车了,但是用锹挖粪也很累呀!
你的伤口怎么样了?出院以后还要格外小心,我不能在你身边天天叮嘱你。你听我的话,尽量吃得好一点,行不?
小明
这封信我反复看了好几遍。这是一篇哀婉凄绝的絮语,我仿佛看见她那忧郁的目光,听见她
的悲伤的声调。爱情是由涓涓细水汇成的大河,只有彼此的感情完全融合在一起的时候,只有他们的爱和恨交织在一起的时候?才可以掀起滔天巨浪。
我给小明回了信。二月中旬,小明来信说,妈妈又病倒了,她暂时不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