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阿玛蒂”的故事

十月下旬,校园里草木开始变黄,在两派战斗的喧嚣声中,间或听到了大雁的哀鸣。一天上午,有人叫我接电话。是小明的声音。她才从乡下回来,要来拿小提琴,叫我下午两点钟在家等她。我急忙赶回家。

小明回来了,这不能不给我带来一线希望。按乔建国的话说,人心是肉长的,人怕见面,树怕扒皮,见了面总会不一样吧!我心中的希望之花没有枯萎,只要一滴水就可以恢复生机,不管是苦水还是甘露。

两点整,有了敲门声。我打开门,是她。她比一个半月之前瘦了,却显得更加精神,穿一件咖啡色灯芯绒上衣,还是那条灰布裤子,皮底翻毛皮鞋,斜挎着黄书包。

“我来拿琴。”她说。

“进来……进来吧!”我在她的冷淡态度面前不知如何是好,吞吞吐吐,说出的话自己也觉得尴尬。

“不,我还有事。”她看了我一眼,低下头,站在门口不动。

“进来吧。”我鼓起了勇气。

“不。”

我感觉她在犹豫。她的声音也许是冷淡,也许是轻柔,也许是怕刺伤我的心,也许是包含着期望。我看着她,她却低着头。她如果敢看一看我的眼睛,多么强的决心都会熔化掉的。她没有看我。我去拉她的手,她闪开了。

“把琴给我。”

这句话象石头砸在冰块上,又冷又硬,它是无可违抗的命令。我走进客厅,拿起预先准备好的琴,交给她。我的手直发抖。她接过琴,头也不抬,扭身下楼去了,在楼梯上踏出嗒嗒嗒的响声。有几秒钟,我愣住了。然后,我趴到栏杆上,看见她飞动的衫袖。不知是下意识,还是鬼使神差,我不顾一切迫下去。我下到楼底,小明已经上了马路。大概听到我的脚步声,她顿时走得飞快。我迷迷糊糊地闯过马路,差一点被一辆解放牌卡车撞倒,只听见司机的粗野怒骂。

小明走到二十七路公共汽车站站住了,站台上有十几个等车的人。我走到小明身后,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轻声说道:“小明,你别走,我有话对你说……”小明不回头也不答话。周围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我也顾不得了,又说了一遍,小明一扭头走到另一边去,离开我十步远。

公共汽车来了,她第一个从前车门跳上去。我从后车门上了车。只有一个愿望,留住她,向她表白,其他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顾。车上人很多,小明上了车就往前挤,挤到司机旁边,似乎离开我越远越好,她预感到我肯定会上车的。汽车的玻璃窗嗡嗡响,我的脑子也嗡嗡响。她要回家去吗?不,不能,她不能把琴拿回音乐学院。她要到哪儿去呢?

汽车开到豁口,小明跳下车,她回身的工夫看见我。我从后门下车,竟然忘了买票,售票员在后面喊,我只管向小明迫去。小明朝新街口的方向走,走得飞快。我差点儿跑起来。走了一二百米,离开她只有五步了,我喊了一声“小明”,她不回头,尽管走。又走了五六十米,我追上她,和她只差一肩。这时候,她猛然一扭头,嘴里迸出了几个字:

“我不理你!”

这几个字象几颗子弹打中了我的心脏,我在疾走中猛然站住,双脚象被铁钉牢牢钉在地面土。我呆呆地站着,看她头也不回向前走去,直到消失了,我仍然站着。是呵,我从梦境中醒过来了。我是有自尊心的呀!怎么会做出这种死皮赖脸傻里傻气的事情来?我想要得到什么呢?要得到“我不理你”四个字的回答吗?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还要跟在她后面跑呢?我悔恨极了。但是一想到小明,想到她俏丽的身影,想到她的勇敢和热情,一种强烈的欲望仍然紧紧抓住我。不,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