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玛蒂”的故事

小明被抓去了。我回到北京,乔建国立即告诉我这个消息。琴在我手里,怎么办呢?叫人心急如焚。为了这把琴,一个老人,一个姑娘在承受煎熬。我想到苏秋雨家中看看,向舅妈打听消息。可是我不敢去,我如果被他们盯住了,将会更糟。怎么才能把他们搭救出来呢?我独自在校园里徘徊,观察每一扇窗户,希望能够看见小明的影子。到处都没有,来回看了十遍都没有!我甚至想把琴交出去,把他们解救出来。但是一想到小明,想到她的身影和脸庞,她在礼堂里奋不顾身的义举,她那天夜里坚定地请求我的口气,她对我说的“分不清大事小事”的责备,马上感到不能够那样做。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是不可违拗的命令。一方面是同情、怜悯和向往,一方面是信义和近乎神圣的责任,这几种东西在我心中沸滚,犹如把几味中药丢到砂锅里,煎成乌涂一团。

“他妈的,我给你想办法!”乔建国同我一样焦急。他赶回学校,叫那个大名鼎鼎的造反派头头周汉元想办法。周汉元写了一封亲笔信,叫乔建国送给音乐学院的红卫兵头头,让他们释放苏秋雨和苏小明。信送去了,回答是:不行。音乐学院的那个头头慑于周汉元的威名,抱歉地说:“这件事是通天的,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乔建国回来,气得破口大骂。

我们给红卫兵刊物的文章写完了,就要离开音乐学院。我整夜睡不着觉,嘴角上起了泡。不行,一定得把琴交出去,一定要搭救他们!这-次我下了决心。

忽然有一个女孩子找我。

“你是程刚吗?”她和苏小明年龄仿佛,比小明矮一点,脸庞黑黑的,样子倒挺精神,“我叫张少岚,是苏小明的同学。”

我记起苏小明讲过她的名字,那天她们一道去游泳的。我把她让进教室。她不坐,急匆匆地对我说,苏小明叫她送给我一个条子,说着把攥在手里的一个纸团交给我。我打开纸团,上面写着:“张少岚:快把这个条子交给工业大学的程刚,他在教学楼一楼。”接着又是一段:“程刚:千万不要莽撞!感谢你,相信你会照我的话做。我在这里很好,他们失败了。苏小明”。字写得很潦草。

“你怎么得到它的?”我问张少岚。

“我从办公楼下走过,楼上掉下一把指甲刀。我抬头一看,苏小明站在窗口,跟着扔下来这个纸团。”

“她在哪个房间?”

“三楼西头那一间。”

张少岚走了以后,我立即去办公楼。上到二楼就被人拦住,不许往上走。我转出办公楼,在那个房间的对面看着。我等了很久,来回踱步,一直没有看见她。晚霞升起又落下,薄雾冥冥,我仍然在等。晚风吹起了一丝凉意,我感到浑身发抖。直到所有的窗户都亮了灯,那个房间仍然是黑洞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