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两天没有见到她。我从她舅舅家出来的时候,她对我说,一定到我们住的教学楼来玩。我一直在等她,但是她没有来。一种无名的烦燥在心头骚动,像三伏天的热风一样,叫人无法摆脱。我不时地取出偷来的照片细细端详。照片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远不如她本人。她很不上相,因为她没有任何缺点需要照相师为她掩饰,而照相师又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表现她的全部风采。我看着照片,寻思她留给我的印象。她的脸是圆型的,额面略宽,鼻子弯成柔和的曲线。她的嘴特别好看,上唇薄薄的,微笑的时候稍稍翘起,下唇厚一点,衬托出嘴角的无限风情。她的眉毛细细的,离开眼睛远了一点,使整个面部显得舒展、开朗、雍容而不高傲。光滑柔软的眼皮下面,一双乌黑的眸子打开了心灵的窗户,顾盼之间,包含着多少热情、自尊、轻蔑和怜悯的意味。
我无心再写文章,整天呆在教室里,生怕出去一会儿的工夫她会走进来。我的耳朵不时地寻找和辨别走廊里的脚步声。有几次我真想到她家去找她。
那天夜里,我迷离恍惚似睡似醒的时候,忽然听到窗外有琴声。我坐起身侧耳一听,听出是一把口琴在吹莫扎特的《E大调慢板》。这个曲子的旋律无论多么细微,都能够在我心中掀起波涛。是她!我扑到窗前,看见她站在月光下面。我急忙穿上衣服,跑出房门。
“快过来!”
她穿一件肥大的蓝布褂子,完全遮住腰身,戴一顶旧呢帽子,头发塞在帽子里。她看我出来,急忙把我领到大树的阴影里,显出几分慌张。我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用一只手扶着树干,好象依靠树的支撑才可以站稳似的。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被监视了,不许出门,我从窗户里爬出来的。明天就可能被抓走。有一件事求求你,这个院子的熟人都不敢帮我忙,只好求求你了。舅舅的那把小提琴,前几天我送到妈妈那儿去了,他们很可能到妈妈那儿去追。我求你去把提琴拿回来,藏在你那儿。妈妈叫苏明,住在琢鹿县城。你乘明天早晨六点钟到张家口的那趟车,在下花园车站下车,然后坐汽车到县城。妈妈住在县人委的院子里,到那儿一打听就知道了。我看出来你是好心人,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你了。”
她一口气说了上面一大篇话,然后把一封信和一卷钞票塞在我手里。“这封信给我妈妈,你不要看。这个给你作路费用,我得赶快回去。”说完她看了我一眼,扭头就走。我把她拉住,说我有钱,把钱还给她。她瞪了我一眼,对我说:“你这个人,分不清大事小事。”说完又把钱塞给我,转身跑了。
我站在外面出了一会儿神,然后进屋收拾行装。我高兴她对我的信任,也为她的处境捏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