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天，音乐学院开批斗会，我和乔建国去看热闹。礼堂里乱哄哄的，会已经开上了。台口上挂着横幅：彻底批判资产阶级反动权威苏秋雨。台上坐着一排人，多数穿着旧军装，戴着袖标。台的右侧，两个年轻人押着一个白发老头。老头的胳膊被反拧着，脖子上挂着一块写着“苏秋雨”三个字的大木牌，木牌上打了两道斜叉。台上有人发言，还有人领头呼口号。这个苏秋雨是音乐学院的副院长，我过去听到过他的名字。刚来音乐学院的时候，我和乔建国曾找他谈过话，向他了解情况，对他很客气。

坐了一会儿，我无心再看下去，想拉乔建国走。这时候苏秋雨抬起头，说了一句什么话，立刻被掐住脖子按下去，又被人在腿上狠狠踢了一脚。老头登时跌倒了。就在这一瞬间，从礼堂后面跑上来一个人。他三步两步跑到台前，纵身跳到台上，推开苏秋雨旁边的人，向老头弯下身去。只见他摘掉老头脖子上的木牌，死命摔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响声。

“不许你们打人！”那人发出一声尖厉的斥责。原来是个女的。一刹那间，整个礼堂的人都怔住了。她摔掉木牌以后，因身把老头扶起来。

“把她撵出去！”台上有人喊道。随即上来几个人。三个小伙子一声不吭地把她从我面前拖了过去。

呵，原来是苏小明！

苏小明拚命挣扎，嘴里不住地喊：“不许你们打人！不许你们打人！……”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跟出礼堂。乔建国也跟出来。

在礼堂外面，那几个人把苏小明推倒在台阶上。苏小明一骨碌爬起来，返身向礼堂扑去。

“你们这群土匪！”

她又被推倒了。

我走上前去喝道：

“不许打她！”

那几个人瞪了我一眼，转身走进礼堂，砰的一声把大门关上了。

苏小明又爬起来，扑到大门上，双手通通通地敲门，用尽全身气力喊道。

“开门！开门！土匪！法西斯！”

她的头发散乱了，塑料凉鞋拖掉了一只，光着一只脚，蓝布上衣从领子旁边撕开了，露出了肩膀。我心中大为震动，不能想象她会是这个样子。我走上前，拉了一下她的手。她回头看见是我，呆呆地放下双手，两行泪珠扑簇簇地滚落下来。

我说道：“别再敲了，回去吧。”

她一时哽咽难语，似乎千种委屈万般仇恨涌上心头，放声痛哭起来。我扶她在台阶旁的花台上慢慢坐下来，任她哭了一阵。她回头看着礼堂的大门，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我恨不得把他们全都杀死！”说完仍然抽泣着，被泪水沾湿的鬓发在腮边一抖一抖的。

乔建国从台阶下面把凉鞋捡来，让她穿上。她又抽泣了一阵，然后穿上鞋，坐着不动。乔建国让我把她送回家。

她又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