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尾声
瞭阳崮上残存住房上的木料,当时就被幸存的山民拆卸一空拉回山下。随即,崮上的寨墙与各种建筑遗下的断垣残壁,以及屋下地土,被山民们翻搜了无数遍。许多人心存希冀:尽管官兵将山上财物搜检了一遍,总不会都搜罗干净吧?梦莲的若干陪送,尤其是包布新当勾子卖山的两千大洋,据说折成了几大条子黄金,没听说被官兵找到,肯定还撇在崮上的哪个地方,找着,可就发了,几辈子不用干活也够吃喝了。这是个好大的数目哩!开始,幸运的人倒是在崮上乱石堆里找到过一枚两枚光洋,还有人幸运地捡了一枚金戒指。晦,这更增加了人们寻宝的热情。但找来寻去,这想象中的两大笔财富却一直没被人找到。否则,就不会直到今天还有人根据老人们的传讲,去崮上寻觅了。渐渐,随着几代人的辛勤翻检拆动,瞭阳崮上原来雄伟坚固的寨墙及几百间房屋的断垣残壁被夷成了平地,只有西门还留着一段墙茬。渐渐的,瞭阳崮上数百株柏树也被人盗伐一空,仅剩下一株躯干歪斜不成用的老相村还位立在东门一侧,孤零零,凄惨惨。细细寻看,遍山满是小二盆粗的柏树茬。生命力极其旺盛的没点儿用处的胡枝子苗却藤蔓缠绞,遍山遍崮,将乱石墙茬等一切痕迹均掩压在一漫邪绿的疯狂之下。后来,有勤快人就在东寨用废屋乱石垒起了地坝,开出了小地,种上了花生、地瓜、谷子、高粱。这里的土地异常肥沃,不用上粪追肥,各种植物疯长,叶片呈黑紫色。
现在不少人愈发迷信,愈发忌讳,称这是片“凶地”。崮上渐渐人迹罕至。于是便有许许多多生灵在此嬉戏、繁衍,崮顶成了小生灵们的乐园。
崮中央隆起部几砣废碾下,一只细小的赤练蛇被两只毛色鲜亮的小黄鼠狼追急了,便钻到了一具骷髅里。蛇身钻进去,尾巴还在一只眼眶里摆动。黄鼠狼翻动着骷髅,又用嘴巴拱来拱去,半天见无法赶出到口的美食,就放一臭屁,悻悻离去。过了会儿,小蛇从另一眼眶中探出头来,吐着细细的信子,一点儿一点儿露出身来。一只刺猖见了,赶紧团成一只圆圆的刺球向坝下滚去。夜里,便有几只蒙山青狼在残败的西门顶上向着月光嗥叫。
那只红了毛的老皮狐还在崮上。有人说春上一个月明夜,看见它立在西寨门墙茬高处冲月吐丹,酒盅大的火球喷起快三尺高了。又有人说,麦后他去梭庄走亲戚,喝多了,赶夜路回来,见它戴着一顶谁家立在谷地里吓唬雀鸟的草人头上的破席夹子(用苇蔑编成的尖顶草帽),立在路中央,问他:“我像人吗?”他没细想,随口搭话:“像个屌!”一下子,老皮狐蹿出一溜火光,不见了……立即就有人冷笑了:“行!老八,你是越老越会说话!要不,经过‘人’这一关坎,老皮狐说不定还成了仙哩!”又有人惊呼:“怪不得这见不着它了呢!怕是被毁了道行,到别处修炼去了吧?”为这,老八懊恼得大病了三个月。是啊,有个仙家在崮上,也许会庇护咱这方人不用再道后来的那么多灾难了吧?臭嘴,该打!
春天到了,乱石中生出了几株野山桃,花开在黝黑的乱石丛里,红得像血,十分娇艳。偶有一天,被几个上崮放羊的孩子起了去,准备栽到家中院前,大人见了,问出是从崮上移来的,大惊失色,扯出抛得远远的。又想起树根根须中夹存着灰灰的骨屑,这家人便忙到十字路口烧起一沓纸,在烧纸外面划上个口向西南方的圈,又蘸上点水,口中念叨:“东去吧西去吧,去找你的家去吧;南去吧北去吧,去找你的亲人吧……”
夏天,几场雨过,圈上藤蔓下、草棵里便长出了肥肥的灰白的色如枯骨的野蘑菇,但任谁也不敢去采吃。天阴欲雨或夜间,山上就时时飘起淡蓝色的火焰,徜佯徘徊,激激荡荡。打雷了,炸雷震在崮上,轰轰隆隆,仿佛炮弹的爆炸声。雷声间歇,又似响起隐隐约约的枪声和喊杀声。下雨了,雨声里又似有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在哭在喊。
九月,山上一片储石色。下大雪了,白色中就有黝黑色的山石露出,似海中的礁石,浮浮现现,迎着风声雪声呼啸……
1993年4月5日初稿子蒙阴
1998年5月28日一12月31日二稿子蒙阴一成都一蒙阴
1999年6月6日一一8月20日完稿
2000年12月13日一17日、2001年4月3日一一7日于济南校改
2001年9月3日一28日改毕于广东中山(其间,第一份校改稿子2001年9月24日上午9时在托人携稿北上时,途经广州火车站被现代光棍打劫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