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娟在卧房里大肆埋怨佳成：这档子事，不该托小芹子去办，你是把羊送入虎口，太缺德了。我们一家饿得去讨饭，也不能让她出卖色相呀。佳成低头耷脑不做声。瑞娟继续讲解做人的基本道理。这个灵魂开窍，和解放思想一样，也要有个度，往哪个方面、哪个人开窍，开个什么窍，为什么开窍，总得有个基本原则不能突破。不说朝小芹子看，就算是看在杨志刚、小北方的份上，你也不该支使她去为你讨集资款！宁愿打发自己的老婆去干下作事，也不应该叫小芹子去，懂吗？黎佳成笑了，老婆的自我牺牲精神，叫我好感动啰。瑞娟说，你怕我还不晓得你的花花肠子，你是说我老了，送出去，甄一龙不要？还是一句话，做人处世，要讲个德行。你他妈的灵魂老开窍，灵魂也生锈了，喷臭了，也该去洗个什么“桑拿”了，我是说你的灵魂！�

殊不料，小芹子早已穿过麻将桌，站在房门口听了壁根。她泪眼汪汪走进来望着瑞娟道：娟姐，你不要骂黎哥了，他没有坏意思，他没有德性，这世界上就没有德性二字了。再说，甄总这个人，也并不一定满肚子坏水。刚才我还找过他，他也有他的难处，毕竟至今还没有最后封口，还有余地。瑞娟和佳成都有点尴尬，倒是瑞娟说，他那一点德性，全靠我骂出来的，是不是？佳成点头认同。过一会儿小芹子兀自发誓道，瑞娟姐，我这一生做牛做马，也难以报答你们的恩情了。只是这集资款的事，我包了，撞了南墙撞北墙，死活也得为你们讨回来，请放心。她夸这大的海口，令瞎子惊讶。�

小芹子坐一会就告辞了。黎佳成却陷入不安，来了一次灵魂桑拿或者是桑拿灵魂。无论怎样为自己解脱，依旧抹不去自责的阴影，穷追不舍拷问他的潜意识、他的出发点、他的良心，他的灵魂。他有勇气开口求她，拜托这样的大事、难事，就是依仗他黎佳成有恩于她，已经在她身上有过高尚纯洁的情与义的投资或集资，现在可以扪心无愧向她索讨人情债、仁义债；也正如瑞娟入木三分、一针见血指出的那样，确有不良居心和居心不良，分明是看重了她的比瑞娟强得多的美色，借用她的美色去为自己弄好处，暗中放弃了他做人的德性底线，要是做成了，还真不好向杨木匠、吴老板交代。在此以前，他是很坦然的。�

但是，无论如何，不能对集资款失去信心，对集资款失去信心，就是对生活、对家庭、对瑞娟、对丫丫失去信心，再有好德性，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充足理由，何况德性不能过日子，德性与集资款相隔太远太远。他夫妇俩身无一技之长，这辈子再怎么拼死拼活也弄不到这个数目了，这是往后度日月的指望和靠山。目的，是惟一的，是最重要的：手段，是多样的，是不必多计较的：伟大的目标，应该能忍受卑鄙的手段，忽略手段的卑鄙！肯定是哪个经济学家说过的？除了小芹子这个手段，还有什么手段？我卑鄙一点不打紧，只要小芹子掌握分寸，尽量做到不卑鄙，那么我也就不卑鄙了。�

他决定暂不使用这手段，再努力寻找最不卑鄙的手段来解决。天无绝人之路，这个“天”就是政府就是有德性的好官员，有人走，就是路。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甄一龙这一方暂时走不通，猛然，坊间广为流传的市长电话和名记夏长青的动人故事，在他眼前一亮，闪出了一条光明大道。这一条路终于走通了。�

这天，他接到了“市长电话”的电话，通知他下午去和市长面对面接谈。听人说过，星期五下午是“市长电话”例行接待日，平常由工作人员接听电话一一记录在案，经层层筛选挑出影响面广难度较大的事情，依先后秩序排队由代市长每周亲自接待五、六人，实实在在解决百姓生活中的难事、急事、大事，引起省内外媒体的关注，产生了良好的影响。

他还听说过，这位父母官才不久提拔为代理市长，是精力充沛热情饱满思维敏捷效率极高的工作狂，又很是体恤民众疾苦，往往是专拣棘手的难题力排众议敢于碰硬，为民办好事办实事，有一长串为民排忧解难的故事，口碑甚佳。佳成曾经指派小芹子去找这位领导同志，他隐约记得哪年哪月哪日她被甄一龙请去吃饭，见到了并且还与他跳过舞，被小芹子拒绝了；这次他靠自己不懈的努力成功了。一个上午沉浸在喜悦中，理发、刮须、换衣、擦鞋，收拾得周周正正清清爽爽，这条街上放眼街头巷尾上溯几代人，有谁被市长接待过？尽管是代理市长。他的心热呼呼的，和这位从未谋面的市长已经贴得很近很近了，涌出哥们之间的情感，坦荡自如，阳光透明，不陌生，不拘谨，不设防，零距离接触，百分百信赖，就如往日听到了杨志刚的吆喝声，来喝一杯！黎佳成万万没有想到，这次会见，确与杨志刚有点关系。�

那边，机关干部午休时，代理市长正在翻阅黎佳成的来访资料，取出了一个精巧的小包裹，那是杨志刚托他从法国带回的，并要转交黎佳成。画家说过，这包裹一点也不贵重，但我就是不想走国际邮路，一直特意等候着，总想拜托一位来法旅游的老乡带回，送到阔别多年的朋友手中，那感觉就不一样，好像经过我们同乡、您的手，就把我的思念全部传递给对方了，而且加重了分量；工业化的邮路方式，物化了人间的美好情感。就像我从不用电脑给亲友写信，坚持用手用笔在纸上涂鸦，那样表达的东西，就不是统一规格的文字和心绪。市长也被感染非常激动，他体验到了人世间至善至美的真情，他羡慕艺术家情感的细腻与真挚，他甚至嫉妒平民百姓间情感的富有与厚重，相形之下，他太贫穷，太寒酸，太可怜。官当大了，真情稀薄了，他对谁，还有这一份思念，还有这一份牵挂；同样，又还有谁，对他存有和流露出这份没有被物化被功利化的一缕真情。那太多的拥戴、恭维、赞赏、歌颂、奉献，都是湿漉漉、水淋淋的，随手一捏，如同嚼过一千遍的甘蔗渣，没有一丝甜味。无情，未必就是政治，寡情，未必就是官员，不爱人，不受人爱，政治官员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他在人道主义发源地的法兰西，接受了一次东方式的灵魂洗礼，那个流浪海外的中国画家和他的作品，充任了神甫。

在神奇的法兰西，时而地面时而空中，十五天来走马观花蜻蜓点水，游历了巴黎、里昂、马赛等三座城市，留下了那儿的风土人情、历史遗迹、现代繁华交错叠印杂乱无章印象，就像画家手中的调色板，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看不出一副完整的图像。最后仔细辨认搜寻，法兰西刻在他脑子的深深印记，不是埃菲尔铁塔，不是凯旋门，竟是那副令他惊心动魄的油画。�

那天下午，他随考察团的少数几个人，在里昂市郊一个风景区，观看亚裔法人举办的“东方画展”。悄无声息的展室里，人们轻轻移动脚步，静静观赏富有亚洲风情的绘画作品。突然他被一副油画所吸引，不觉一怔停了下来，腿脚仿佛被一种定力锁住，再也无法挪动了。那画中人为一全裸东方女子，只是被山风吹来的三两片飘过的树叶，不在意地遮掩了身体下部，中文名为《山之风神》。缪象山只陡然瞄上第一眼，那熟识的纤毫毕现的小芹子裸体身影，便活龙活现跃出画布，穿透时空迎面朝他走来。他有一阵昏眩，过后是血脉贲张，心跳加快，全是受到强烈视觉刺激后的本能反应。他惶惑不安凝视画中人，那分明是小芹子的原身，是她的相貌，她的骨架，她的肌肤，她的气质，她的神韵，她的灵魂。她，曾经是模特。他的心头一颤。�

很快地，小芹子又回归到画布上，幻化成陌生的精灵般的飞天，幻化成超脱世俗的女神，与画家设置和描绘的背景融为一体。黄褐色的山冈，远处几乎折弯了腰的大树，翻滚的云层，虽然只是或隐或现的淡淡写意，却又显得那么浑厚、凝重、恢弘。画中女子，似乎是从遥远的时空深处飞来，是被山风吹拂、被浮云托举而来，或者就是她自身挟裹着狂飙似的风云，从原生态野性中奔来。她的眼神是那么安详、宁静、圣洁、善良，又是那么镇定、坚毅、果断，神圣不可亵渎，威严不可侵犯。�

他被画面镇住了。画中女子从审美的客体，变成了他心中敬畏的神，烂熟于心的小芹子肉体，融会于宗教似的神灵意象中，不自觉提升了他解读画中女子的境界，顿然消融了他的动物野性，瓦解了他的原始冲动，似乎再也读不出淫的暗示欲的宣泄。那画中人，再也不是裸身的小芹子了，那是他的穷乡僻壤的无数个慈祥祖母、勤劳母亲的化身，是他血肉和灵魂的母源；那画中人，是他的千百万山村姐妹的聚合体，她们正奋力挣脱了亿万年高山巨脉的桎梏，从那荒蛮恐怖的凝固时空，飞向涌动着现代文明元素的新时空，充满了自信、神勇、欢愉、憧憬。忽然觉得，那画中的女子，正是中国贫瘠山村的圣女圣母，是女性和母性的宗教意象，正在召唤聚合他的业已飘散而去的灵魂碎片。�

他被感动得热泪盈眶，虔诚的忏悔情感油然而生。倏忽间，那一群群涌向新时空的圣洁山女们，前赴后继重复着飞蛾扑火似的宿命，她们幻化成涂染现代文明的色素，装点都市繁华夜色的霓虹，构筑标志性高楼大厦的沙浆，她们和她们的兄弟们一道，只不过是现代化进程流水线上进口处的原料和出口的弃渣，尊严、青春、汗水、热血、生命统统化为了尘埃。他伫立着久久不愿离开，画中人和模特都已模糊不清，顿觉展室里腾起阵阵迷雾，氤氲弥漫中，又仿佛有几道耀眼的祥和霞光透射过来，沐浴着他，涤荡着他，好似进入人神莫辨的催眠状态中。于是他回到了懵懂的婴儿时代，回到高山峻岭中的乡村，时而投入到母亲的怀抱，跪倒在祖母的膝下，时而奔跑在梳着纠纠辫的山村女孩间嬉笑打闹。他的灵魂得到了一次洗浴。�

这时，来自中国的旅法画家杨志刚走了过来，点头致意并引他到一间小房子里细细攀谈。异国遇故人，相谈甚亲切。他询问油画是否出售，画家直白告诉他这是展品并不销售。他说他格外喜爱画家的作品敬慕画家本人，在这种高雅的绘画面前，甚至萌发出一种朝圣的感觉，将他带回儿时在山村生活的回忆，并引发对时代变迁对山村几代女性命运的思考……他没有特意点出那幅油画《山之风神》，画家也不好细问客人对他每幅作品的评价。画家得到来自祖国而且是家乡同胞的赞扬，许久未有过的一股亲切暖流传遍全身，于是主动提出，在小屋子当场为市长作一幅速写相赠，作为异国他乡相见甚欢的永久纪念。随后，两人合影留念。是他们俩男人，共同完成了对小芹子的解构，一个是从灵魂，一个是对肉体；小芹子永远一分为二地活在两个毫不相干的男人心灵世界中。现在，缪象山为了拯救他自己的灵魂，已经将她化为了神灵临时供奉着。�

是夜，画家特去旅馆拜会副市长。承蒙画家的情意，他也简要介绍了家乡十多年的巨大变化，以慰海外游子的思乡之心。画家拜托他带回一个小包裹，交给黎佳成、董瑞娟夫妇。他俩是孩提时代就摸爬滚打在一起的朋友。副市长说，我一定能打听到他们，亲自转交。回国后，只因工作太忙，专派秘书与佳成夫妇会面转交包裹，也未能联系上，小包裹还一直存放在他的公文柜中。�

他在翻阅市长电话接待日的一堆资料中，看到了黎佳成的名字，划了钩，示意秘书尽早安排接待，并吩咐秘书取出那件包裹。�

佳成走到街上已是傍晚，街灯亮了，小车闪着红灯奔驰如欢快的浩荡江流，他心里同样流淌着幸福的暖流。大官心里装着我们穷苦老百姓，我们心里也装进了他们，像缪象山这样有政策水平、关心百姓疾苦、那么有人情味的领导干部，还大有人在。

他心情特别开朗，心中装满了阳光，觉得无限光明。当一个人的心田洒满了阳光时，他的胸怀就变得无限广阔，能够包容一切，消解一切，即使是肮脏黑暗的东西，他也能像大海一样不动声色地将它包裹、吞没、化解。他沿着人行道荡悠着，欣赏那模模糊糊的美丽的夜景，想象中的无比美丽的夜景。因后天原因的盲人，总是用以往亲眼所见的残存记忆中的景象来装扮现实。他要明天煨汤、喝酒庆祝一番。他甚至想，即使办不成，有了这次给他带来极大愉快的上访经历，也值得庆祝了。人家这么贴心，真心，尽心，实在办不到，那又有么办法呢。

他把这一个半小时的经历加以剪接，保留下认为最紧要的话语和场景。他是第四个来访者，也是今天最后一位。市长没有任何官场客套，直截了当说，情况已经很清楚了，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就来个灵魂开窍，开门见山谈问题。他竟也非常熟悉小老百姓的口头禅。谈到关键处，他叫秘书把甄一龙请到办公室，由甄一龙详细介绍处理的经过和依据。佳成看在市长面上，没有揭露甄一龙违反政策的事，那都是有名有姓的确凿无误的，假使揭露出来市长一认真，那就伤害了得利的人；再说，他来上访也是为了争取加入违反政策的行列中去，既然有那么多人从违反政策中得到好处，为什么又偏偏多了他一人呢！所以他一开始就按既定方针办，丢开政策讲困难，围绕家庭讲特色，他的残疾，瑞娟的织袜厂命运，做到以情感人。接着大讲丫丫学业之优秀品德之纯正，启发领导重温教育兴国的基本国策，唤起他们“再穷不能穷学校，再苦不能苦孩子”的怜悯情怀，进而引出必然结论，别家的集资款可以不退，对这样品学双优孩子的家庭，如果因此而辍学，我们就是犯罪呀！他讲了，但无人响应无预期效果。接着第三讲，点出他的集资款有很大美金含量，并说美国幺爹正来信追查，我如何向美国劳动人民我的幺爹作交代？至今还不敢对他老人家说真情，还不是为了维护伟大祖国的国际影响。这一说，竟然赢得哄堂大笑。甄一龙说，某老总带十亿外逃，他美国还把他当宝贝，我们连人带款追都追不回来，他美国就不怕国际影响。黎佳成一时茫然不解，这与他说的国际影响有什么联系呀！记者夏长青对他咬耳朵：你这叫“挟洋以自重”，手法太古老，现在不时兴了。黎佳成没听明白，记者写了五个大字，瞎子看半天也还是不明不白，现在不时兴维护伟大祖国的国际影响了。�

这三讲都没讲好，立马灵魂开窍，转而回归政策，着重阐述政策的普遍性原则与他的家庭特殊性相结合的问题：三个人三种情况，都符合第三条政策，孩子上高中，可以领一千元；夫妻双双下岗，一千元；主劳力是残疾人，也是一千，现在就是这么处理的，一共给了我家三千元，完全符合规定，但不合情理。因为三个人的困难，分开在三家是一个样，每家可领一千元，三个人的困难，都集中在一家，就比分散在三家的困难要大得多，也是三个一千元，就不对了。黎佳成怕领导同志听不明白，运用了他仅有的数学知识：三个正数相加，越加越大，三个负数相加，越加越负。他还是担心领导人不能领会他的思路，就再一次打比方：甲闹感冒，乙拉肚子，丙患牙疼病，都很难受；如果三种病都集中在甲的身上，那就受不了啦！我们家，就是那个甲。我提出来供领导参考，看我说的有没有可取之处。这一说，大家都蒙了，因为都听懂了，都认为有道理，都没有说话，全场静谧无声无息。就在这当口，为了强化效果，乘势而上，火上加油，该用肢体语言说话，双膝盖关键一转动，他跪下去了，上身还是直挺挺的。这位以独特见解诠释“民主”定义的伟大公民兼堂堂男子汉，第一次当着众男人的面，给同样是两个男人的领导人下跪了！他是情不自禁身不由己地呀，还是摆谱做秀地呢，已经记不清了，就是记清了，意义也不大了。会上产生了微不足道的轰动效应。见多识广的记者夏长青一把拽起来并点评道：现今也不时兴这一套，讨债民工，动不动爬上高压电线塔，不好。黎佳成也很后悔，这完全超越了男人的本分嘛，作为大男人，向瑞娟之流、秀儿等辈下跪，还勉强可以解释为别样礼节形式，是对待女士的骑士风度和绅士风度的。甄一龙说，你这是干什么呀？他灵机一动问答：我想起国内的大爹、美国的幺爹，觉得对不住他们，是不孝子孙，败了他们的家产。�

据佳成分析，这次上访的进展并不如预想的顺利，不能抱大希望，但成果还是会有的，至少可以再讨回一万元的债款，要是甄一龙不顶牛，送个顺水人情，市长稍微倾斜一下，解决七、八万元，出现这样的奇迹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市长明显站在他一边，有他的结语可资佐证：佳成的意见引发我的新思路，三件好事集中在一家，好的效果大于三件好事之和，三件坏事都落在一个人头上，坏的效果也必将大于三件坏事之和。所以，是不是集中在一家，不能沿用一个标准。一龙，请你想一想，我们希望每家每户都是好事成双，好事成三，但这是做不到的；因此，我们工作的重点，是尽量不要把坏事都摊到一个人头上，着眼点是那些坏事成双、坏事成三的户头，多为他们卸负减压。改革的成本，改革的学费，决策失误的苦果恶果，应该合理分摊，特别是受到严重损害的人群，他们付出了巨大代价，他们应当得到补偿！你开个总经理办公会，把黎佳成类似情况的户头捋一捋，举一反三，针对这类困难户适当调整政策，只要不损害基本原则，不违背政策的主导精神，我看是可以调整的。这次政府财政担保的一个亿贷款，我相信你们按政策对号入座后，一定留有一笔机动款，机动款，就是专门用来解决政策覆盖不到的特别困难户的！你们报名单，要报政府备案、备查！

听了这话，他胸中阳光一片。但也不是没有阴影。综观今天对阵，表面看来，是他平民百姓和市长先生的一场乒乓对手赛，抽杀过来，推挡过去，弧旋球，擦边球，花样多，招式新，有看头，没想头。其实，据他观察，市长先生是偏向他黎佳成的。他俩之间，前世无冤，今世无仇，双方抽来抽去的，全是乒乓桌中间那道网作怪。甄一龙，就是夹在他俩中间的那道不软不硬的网，就是甄一龙不离口的那个政策，甄一龙总是用政策在中间打岔，就像逗哏的相声演员，讨厌至极！不过，谅他甄一龙，绝对拗不过市长。市长，是体恤百姓的好哥们，不说稳操胜算，也有六成把握。他美滋滋乐呵呵回到家提纲挈领要言不繁作了汇报，求饶呀，下跪呀，打乒乓呀，甄一龙作梗呀，一律删除，只给瑞娟传达主导信息：有门！�捎带将杨木匠的包裹交与瑞娟处置，他是粗犷型男人，艺术家的细腻托付妻子消受。瑞娟拆开包裹清点，内有几幅速写稿、素描稿，都以着装的小芹子为素材，只有一帧半身油画像，裸至丰满的胸脯。还有小巧的镀金埃菲尔铁塔和凯旋门，想必很是贵重，信中说明，这些物件全部赠送小芹子保存以作留念，如果她不要，则由佳成夫妇代为销毁。还有送给佳成夫妇的小礼物和一简短信件。瑞娟打了电话与小芹子联系上，要她赶来吃饭。睹物思人，她又是半天发呆，欲哭无泪，饭桌上扒了几口饭，就匆匆与佳成夫妇道别。咬着耳朵叮嘱娟姐，我认识杨志刚的事，还从未对北方讲过，这些东西，请你暂时为我保存，不要销毁，我不会轻薄他的那份心意。到时候，我会原原本本讲给小北方听，他会理解的。她只想哭。她的一番言语表情，勾起瑞娟对一去不复返的十三不靠的怅惘思念。�

过去了三天，佳成便有点着急，上华鑫公司问结果，办公室主任说，你等着吧。�

眼看要过年了，要是以往不用瑞娟吩咐，佳成便着手腌腊货，黄爽的蜡肉、风干鱼、腌鸡、灌香肠，一排排满满的挂在屋檐下。今年他适应潮流，说服了瑞娟，大大减少熏干蜡制品，多吃对健康有利的绿色鲜货商品，放弃了大动干戈的念头，如同省却了繁琐的祭祀仪式。但这并不意味着淡化春节，相反，他点燃一只烟，跷起二郎腿，吐着烟圈，如少男少女们做白日梦一样，臆想除夕前搞定头一桩大事集资款，也是最圆满的句号，那样的话，今年的春节将过得有滋有味，格外舒心，没有遗憾，没有困惑，没有事端，没有焦虑。一事成功，万事顺遂，他诚惶诚恐期盼着，祷告着，他相信易经句句是真理，句句都要兑现的。�

预先向老剃刀夫妇郑重发出过年邀请，确实想为老人尽点心意。如果金娃子不闹事，也把他们一家接过来吃一顿团年饭，八口人正好一桌，团团圆圆，和和睦睦，吃吃饭，说说话，多好呀。孤苦伶仃的杨志刚突然回来，那就更好，还有小芹子小北方一对，他们不回老家，也一同请来。即使除夕晚上麻将馆停业也是值得的。叫化子也有三天年，钱是赚不完的。�

佳成玩不转自己的小世界，大世界却把他玩得团团直转。老剃刀告诉他，金娃子来过了，要我老两口卷铺盖走人，到他家过年，房子和存款什么的统统交出来，如果瑞娟不识相出来阻拦，那就小心她三口之家，除夕那天还能不能团圆。狠得不得了，要吃人，他是条疯狗，你得小心点，让我这把老骨头来对付他，我也活得不想活了。�

过不久，甄一龙召见他宣布了研究结果，批准黎佳成再支取三千元过年，这是对困难户的特殊照顾。其他的想法都是空想。佳成还自以为有尚方宝剑在手强硬得不行，我要听缪市长的意见，他怎么说的。甄一龙答，有批示。随即喊秘书抽出一份正式报告。

这是关于黎佳成等九十八户集资款的专题报告。报告称：情况类似的集资者近百人，若放宽尺度照顾如下特殊困难户，六百万元机动款全部用上还远远不够。向这些集资户倾斜，必然使得政策杠杠以外的另几类人受到损害，他们是：曾取得劳动模范、战斗英雄称号人员、烈士后裔、离休干部、教授级高知、重点保护的戏曲艺人以及经常罢工的环卫工人、殡葬工人等特殊群体。要使各方得到应有照顾，保持平衡，只有追加市财政担保的贷款额度，显然已无可能。为维护社会稳定，经研究讨论，只能按如下方案处理。后附名单、家庭详情以及追加金额，按困难程度和追加金额大小排序，黎佳成竟名列第六十八位，绝不是全市范围内重点帮扶的困难户。�佳成看了两遍，呆头呆脑坐在那儿，停止了思维，一片荒芜一片空白。如果甄一龙狗日的，在他名下写个三万、五万的，市长还不也批准了。于是胸中的怒火直喷向这狗杂种，当面开彩：你他妈的甄一龙，净干些没卵子（睾丸）的事！我们夫妇俩，还有小芹子，哪里有一点得罪你呀。甄一龙大人不计小人过，笑道，佳成，我们是老朋友啦，你这样说，就太不友好。集资款的事，我还不是老装在心里，只要有门儿，就会想到你。还有小芹子，给她安排工作、送她培训，哪一样对不住她，她人呢？佳成本想意气用事大骂他一顿了事，心想还得留条后路，临时改口，她正忙着结婚呀。你叫她来上班，我这里正缺少人手，有什么好消息，她也能及时跟你通气。我找到她，转达你的意见。我等着。甄一龙说。

佳成回家蒙头睡了，没有吃晚饭。他想，真活不成啦。一个金娃子，一个甄一龙，是我命里注定的两大克星，是压在头顶的两座大山，有他们在，我定死无疑。第二天清晨，瑞娟要陪同丫丫参加学校冬季期末最后的一次家长会，并作为优秀学生的家长代表出席颁奖仪式，早早离开了家。麻将馆不到开张时间，黎佳成守着破电视机，模模糊糊地《走近科学》，漫不经心地听着关于湿地与仙鹤的故事。他的心思还在集资款上。集资款这牌局，本该是顺顺当当的，千回百转之后，眼下眉目是越来越清楚了：如其说是卡在甄一龙手上，还不如说是卡在牌局外的小芹子身上；小芹子是一块牌，甄一龙等着吃，我等着和；但小芹子又毕竟不是谁家手中的一张牌，不是想吃就能吃到口的，也不是想打出去就能出手的，况且，经瑞娟揭露我缺德之后，连想也不敢想了。这不明摆着的，是一副死牌。�

小芹子呀小芹子，你是我的福星呀，还是我的灾星？你引我走的是桃花运，还是狗屎运？你是一只白天鹅，还是一只猫头鹰？我承认，你是西伯利亚飞来的白天鹅；我也承认，我，瑞娟，杨木匠，还有表叔，是你栖身的一片湿地，我就是这片湿地的一块沼泽，你和吴老板就愿在这里觅食飞翔、下蛋孵崽呀；可是，我现在更得要承认，甄一龙，是一只赖蛤蟆！赖蛤蟆从来就是想吃天鹅肉，是自然规律，天鹅也是从来不想喂给赖蛤蟆的，更是自然规律。本来你俩可以通过和平谈判或是战争来解决。如今，是闯到鬼了哟，赖蛤蟆把仇恨集中到湿地上了，就因为有湿地有沼泽，她才活得滋润，不愿就范。考试不好怪课桌，生意不好砸柜台，逮不住鸟儿砍大树，吃不上天鹅干沼泽。电视无限伤感地悠悠旁白道：沼泽干枯了，湿地消失了，白天鹅绝迹了！有一个重大的疏忽，就没点明赖蛤蟆怎么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白天鹅小芹子飞来了，说，看的啥？湿地。与酸雨相关吗？相关，也不相关。又在生谁的气呀？赖蛤蟆！谁是赖蛤蟆呀？该谁就是谁！惹你啦？没有！没有就好。不好！小芹子经常发现他有语言交流障碍，选择熟悉话题再问道，娟姐呢？参加期末家长会去了，跟丫丫走的！那我来帮你摆牌桌。今天关门，不营业。发疯啦？是的。你神经不正常？有点。还没过早？没有。小芹子外出，不一会带回油饼之类，两人坐在堂屋里吃早点，他想起好多年前省城船厂招待所的情景，那是白天鹅对一个残疾人的关爱，她如此善良，怎忍心捉去喂赖蛤蟆。一定又是为集资款的事，我不是跟你说了，我包了，我负责。哎呀，小芹子，我就怕你负责！什么意思？你负责不起，你不能负责，你也不该负责！小芹子瞪眼道，你不相信我能负责？瞎子说，让我讲一个故事，你听着。关于什么的呀？关于湿地、白天鹅与赖蛤蟆的故事，以及目的与手段、卑鄙与不卑鄙的故事。你留着吧，恐怕丫丫也不愿听了。�

小芹子丢下他，麻脚利手地敞开大门，摆弄好桌凳，捅炉子，烧开水，迎接四方麻友。佳成沉溺在科学与巫术、现实与幻想的交错之中：那个赖蛤蟆，原来是一匹法力无边的精怪，他先使小法术，沼泽地的小鱼虾越来越少了；再使中法术，植物枯萎了，水量减少了，白天鹅饿坏了；等待最后才使大法术，叫沼泽干枯，绝了天鹅的性命。但是，白天鹅没有坐以待毙，与湿地同归于尽，而是忍饥挨饿艰难飞行，终于寻访到一位高人，从他哪儿学会了奥妙无穷的法术，以法破法，赢得了主动。她在老癞眼前轻盈跳起芭蕾，两只长腿踩着柴可夫斯基的节奏，那是天鹅湖的旋律变奏，围着它足不点地打转转，老癞就晕晕忽忽了，不会使法术了。后来她准是熟读了美国的《学习的革命》这本宝书神书（校长向家长摊派的，幸亏丫丫只翻了几页没看下去丢了），闹起一场大革命，只一夜工夫她的法术就登峰造极，不用吹灰之力就啄掉了老癞的一只眼球，成了独眼龙，就是甄一龙，接着轻而易举地破除了赖蛤蟆的全部法术，将其复原为最平常的赖蛤蟆，与白天鹅和平共处生活在湿地上。白天鹅胜利了，湿地保住了。他万分庆幸自己没有做出伤天害理的出卖白天鹅的缺德之举，虽然集资款还是没有最后的结局，但他的灵魂得到拯救。�臆想中的故事被打断，因为瑞娟回来了，妻子的责任，就是及时地不着痕迹地冲散自己男人对其他女人的白日梦，将她的灵魂招回到自己身边。她喜盈盈地带来了女儿的成绩单，佳成看了，比白天鹅的故事还令人快慰而且神圣。

丫丫是他心灵的一副镇静剂、解毒剂，他宁愿女儿的成绩一落千丈，品行变坏，不堪教育，不堪造就，这样就使他有理由自暴自弃，放弃责任，心安理得，破罐子破摔，再也不用为她上学去讨集资款了。他心力交瘁，如果不是为女儿，他真想去拼命，跟甄一龙，跟金娃子捅刀子，然后自杀。但黑暗绝望中闪出一缕灿灿的希望，正在下沉的破船还有一台发动机发出招魂的马达轰鸣声，呼唤他不能沉没。这就是他的宝贝女儿丫丫。他把成绩单折叠好交给瑞娟，从床上弹了起来，仿佛获得了新的动力与生机。

他回顾自己的追讨集资史，想当初独具匠心出奇招，预先设了埋伏，三人分立户头，眼光深邃，早有预见，果然不出所料。追讨时沧海横流，且看英雄本色，自有胜算在胸，应对章法不乱，如岳丈老爷子下棋布局，先稳出第一招，首创并积极推行三民主意，请出瑞娟当刁民打头阵，掩护愚民、良民在后；第二招，遵循上下求索原理，一网打尽天下关系，于乱麻中细细梳理，抽出一条牢固结实的线索，从看似没出息的自家大姐开始，引出那个和姐姐同学的总工，原来总工和姐姐一样没出息，这条线索套出去，毫无斩获；第三招，歪门邪道，一切的一切，统统的不行，惟有回归法治和法制社会，走法律路线，循司法途径，击鼓鸣冤，对簿公堂，最后，法律胜利了，律师进账了，甄一龙败诉了，佳成也失败了，再赔了一笔；第四招，走上访青天大老爷路线，有所收获，比落入律师腰包的还多一点，记者没有要回扣，比律师强；正运足精气，憋足底气，痛下狠心，抹黑良心，咬紧牙关，冒死闯关，准备出手第五招，走小芹子路线，此乃他黎佳成仅剩的一招，有招胜无招之一招。不料却被刁民瑞娟识破，并严正指出这是他最阴暗最丑恶的灵魂大暴露，是灵魂开窍的绝路、末路、死路！来不及对白天鹅下毒手，黑手已被捉。佳成这才身冒冷汗，心归丹田，魂归故里，悬崖勒马。放弃了这一招，就算是最后放弃了集资款，最后放弃了集资款，他反而得到解脱了，进入到视死如归的最后境界。他还有一件事，就是瞅这个机会给小芹子赔个礼，道个歉，狠斗私字一闪念，刺刀见红不怕痛，他就万事大吉、功德圆满了。即使日后，他沦落为乞丐，他也是正人君子，对朋友的嘱托，对朋友的异性朋友，对妻子，对女儿，他是无愧我心的。�

消解人生苦难的成绩单来了，在佳成拙劣童话中被拯救的白天鹅还原成小芹子了，最善包容人生苦难的老婆回来了，足以冲抵人生苦难的麻将博弈开盘了，麻将声、咳嗽声、吆喝声的交响，唤起了他对生活的希望。还有真正的天鹅马上就要飞回来了，他是地球上最后的一块湿地，专门为了她快活地生存下去，他永远不会枯竭，任何邪恶的法术，对他都无可奈何，他是不可战胜的。�

一个小时后，丫丫兴高采烈凯旋，道一声，爸，我回来了。佳成只轻轻地哼一声，便倾注了他的全部人生热情。女儿逐一与妈、芹姨打招呼。她把三位大人召进自己的卧房，举行新闻发布会。瑞娟说，我晓得了，你就跟这位“女士们”和这位“先生们”发布吧！我在外面招呼生意。丫丫嘴一撇：她以为是说成绩单和排名的事，我要说的是今天的奇遇。母亲兜一盆冷水，未减女儿的兴味。她照旧津津乐道发布新闻。�

原来，学校举行“高考总动员”大会后，一个大人物不期而至，他要特别接见我们年级成绩好、家庭困难的学生，我不在之列。座谈会十分钟之后，校长派老师把我从校门口堵住，说是首长点名要我参加的，但是他不知道我的名字。这故事很曲折，是的，太有意思了。首长问，你们当中，谁是黎佳成的孩子？临时，在电脑里紧急搜寻姓“黎”的学生档案资料，一下子就找到我了。原来学校挑选的名单，全是受市政府和社会各界支助的学生，所以把我排除了。后来我才知道，这当中，就有三名同学，是首长个人帮扶六年的同学，从初一直到高三，他们从不知情。我当时还闹不明白，首长为什么知道老爸的名字和底细，后来，他问了几个问题，我才恍然大悟，你上访过，他接待过，他记住了，多好的记性呀。他问班主任，丫丫的学杂费、书本费、补课费都交了吗？班主任说，她的爸妈总是提前交，从不拖欠。所以你们就认为她的家境富裕，其实根据我的了解，她家不会比在座的其他同学好多少，老师们，校长们，为了丫丫的学费，他们吃了多少苦头，是靠挤牙缝挤出来的呀！还问了我的成绩，报考意向，以及直到高考结束还要多少钱，等等，最实际的问题。最后和我们握手，合影之后又一一单独照了相。佳成很受感动，问道，故事完了吧，我去帮忙，你妈一人不过来。�丫丫说，且慢！还有爆炸性新闻。说着，掏出她的一个很少被父母亲传阅过的保密笔记本，准备当众展示予以开放。其实，黎佳成根本不理睬关于保护孩子日记隐私这套说法，已经偷偷查看过几次，觉得无非是几个被佳成看不上眼的名人，题写的一些他麻将馆老板也能背得出的名人名言，认为没有多少文化水准，以后就很少偷看，今天也不打算欣赏了，直说，先让芹姨看看，忙过了，我和你妈一起再补课。只留下她和芹姨，她认为对这个笔记本，有共同语言的，有共同眼光和情趣的，恰恰是芹姨，爸爸的缺席并未扫她的兴。这里，珍藏着女高中生青春期的偶像渴求，记录着她的粉红的人生理想和烂漫的精神追求，但又是不同一般的追星族。根据笔记本主人介绍，她的追星，不是简单地追星，而是追神，精神的神！更不是追外在，而是追内在！另类追星族如数家珍介绍她收集的“三有”、“三名”系列，“三有”是：有学问、有道德、有成就，“三名”是，名人签名、名人留言、名人合影。在她狭窄视野里符合“三有”、“三名”入选条件的，不到三十人，大半是本市、少数是本省的小有名气的人物，影视人物阙如，全无政界人物，今天入选了第一位，也正是她欣喜若狂的原因。

强行要请市长签名留念

散会后她挤上前去，几乎是拦住汽车，强行要请市长签名留念。市长半天才缓过神来，顿即哈哈大笑道，我又不是影视明星，签什么名呀！小丫头噘着嘴不屑地说道，我才不找他们签名，我瞧不起中国的明星，他们还是一树青苹果。那你的标准是什么？丫丫说了，市长沉吟片刻道，你的这个标准很高，我难以达到。她非常固执，一口咬定他符合标准。

那，你是怎样认定的？我经过民意测验。你测验了多少人？一个。谁？我爸爸！你爸爸，黎佳成，就是民意？是的，我爸爸最能代表民意，他说你是“三有”，你就是“三有”，我坚信不移。他对我并不了解。老百姓都了解，爸爸就是从老百姓口碑中了解你的，准确性很大。纠缠不过，市长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摊在小汽车的车头外壳上，略微思索一阵，挥笔写下了十六个字，分列四行排下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当家当国小康大康。末了签名，署上年月日。将本子交还丫丫，两人笑着，有好多照相机摄下了这一难忘的镜头：在汽车旁，市长和小市民相谈甚欢，其乐融融。�丫丫对着沉默寡语的芹姨，转述语文老师的精辟解析：前八个字，引用毛爷爷的名言；后八个字，富有时代气息和作者的个性特色，以及学问功底和灵气。一是借用民间俗语，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选择“当家”两个字，肯定现今的穷人小孩发奋读书，就是从小当家的本意；二是由“当家”推演，长大后，当国家的主人，为祖国进步富强干一番大事业，也就是“当国”的含义。最后四个字，寄予殷切的期望，要求后一代必须树立远大的理想，现在全面建设小康，奔向美好的未来，即为“大康”。

芹姨漫不经心听她唠叨一遍，又若有所思翻阅一遍，心中有了大盘算，说道，丫丫，我与你打个商量，看行不行？小收藏家爽快回答，可以，你说。小芹子试探道，这好多留言蛮深刻，芹姨想借回去看看，拣好的抄录几段，可以吗？姑娘挺大气，这有什么问题呢？�

芹姨带走笔记本什么也没研究，只将惟一符合“三有”标准的政界人士，他，与丫丫的合影以及题字手迹，偷偷上街复印了两份，很快完璧归赵退回如今“当家”奔小康、未来“当国”奔大康的小栋梁。芹姨尚未想好，究竟派它什么用场，至少不是留做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