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仆三主-市井雨

董家历史性大团圆

为了感谢接待幺爹帮了大忙,为了庆祝董家历史性大团圆,还为了摆脱佳成喋喋不休的老一套煨汤的困扰,真正享受一回餐馆的服务,瑞娟姐三番五次盛情邀请小芹子上街撮一顿,并全权委托小芹子选择餐馆。小芹子被逼无奈总也推脱不掉,这天下了决心,说,瑞娟姐,走,一家风味餐馆,全新口味,包你满意。�

她又神秘地说,去我表叔那条街上的“小北方”餐馆,吃饺子。佳成须臾不得离开他的命根子麻将馆,对街面上的餐馆更是不屑一顾,概无闲情逸致奉陪,只说,你们吃剩的打包回来喂丫丫就是,不要管我。当前市场经济运行中,他最拥护吃不了兜着走的“打包”政策。�

已是下午四、五点钟光景,阳光变得那么柔弱,偶尔有一片落叶掉下来,无声无息。小芹子和瑞娟都略微打扮一番,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徜徉,挥洒着年轻女人的绰约风韵与浪漫情致。萧瑟秋风今又起,已是小芹子人生旅途中在这个城市歇脚的第三个秋季。秋天的阳光照射在身上不冷不热,小芹子生活中渐渐发生了一些不冷不热的变化,她认识了一个不冷不热的朋友,心中荡漾着不冷不热的情愫。无论如何,她是杨志刚拜托黎佳成夫妇照看的,吴片长说的还难听,是由他们监护的。她现在想谈恋爱,从情理上讲,要征求他们的意见。小芹子早打算向瑞娟夫妇吹风,看一看他们的反应,借这次瑞娟姐请客乘机交底,确有让他们与她分享幸福的意味在。�

她们先去表叔开的店铺,小伙计说,老板上省城去了。看时间还早,又去逛了服装摊子,瑞娟不征求小芹子的意见,只借用她身架作模特挑选了衣裤、裙子,甚至胸罩、内裤、袜子,足可以从里到外打扮出一个全新的小芹子。还说你这人就是有衣架,穿什么都好看。我现在不行了,发胖。意思是说,你这体形,我也曾经有过。一路上,小芹子介绍了北方餐馆的方方面面以及与老板认识的经过。瑞娟只听也不发问,努力捕捉她没有讲出口的内容,似乎是导演在翻看电视连续剧前三集的简要提纲,脑子里便同步活灵活现出两个打工年轻人谈恋爱的真实画面。小芹子沉醉在情感世界中,美滋滋回味着发生的一切。�

老板兼主厨师是一个来自内蒙古的汉族青年,专营北方风味食品。老板姓吴,熟悉的食客们多用爱称呼他:小北方。那天,表叔在这里做东请客,感谢她牵线和佳成做成了秀儿姐房子的装修生意。小北方和漂亮女会计一同将他们三位客人送出门,欢迎下次再来。那浑厚的嗓音地道的北方话和那北方汉子的质朴,给小芹子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只是对那个本地口音的漂亮女会计,产生莫可名状的不悦之感,小芹子也不明白为什么。�

以后很有几次,多是傍晚,饥肠辘辘的小芹子宁可走很远的路程,也赶来这里心情松快地与老板说说话聊聊天,吃一顿北方水饺填饱肚皮,然后无限惬意地慢悠悠走向杨志刚的房子睡一觉。她再也难以梦中会见画家了,往往代之以北方饺子和北方小伙子的口音,不是那女会计在梦中插一杠子,她的好梦会继续完整做下去的,那梦境刚刚进入要害羞脸红的关键时刻,人称她的影子、她的替身、她的双胞胎姐姐或是妹妹,也就是那个讨厌的漂亮女会计,也就是第三者,不识时务地出现了,把连续剧的女主角搅得魂飞魄散,哪儿还有情意绵绵,早已梦破人醒。�

有一天,小芹子刚踏进门,忽觉眼前一亮特别令人振奋。她自己一时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小老板一声召唤才让她清醒过来,原来是那个坐在高凳上的漂亮女会计不翼而飞,于是这间店堂便显得格外亮堂开阔。不用她发话,老板进入厨房变戏法似的飞快端出一碗热腾腾饺子,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吃下去,使得她很不好意思。�

她跟他重复谈过多次的老话题,今天没有心思没有太多兴趣。她惟一想打听的是,女会计呢?忍了很久不禁问道,她呢?小芹子用下巴骨一挑,指向那把高凳子。不容多加解释,他一听便知其所指,故作轻松回答道,她跳槽了,发大财去了。只想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失意,还有一丝隐隐的奚落与调侃。小芹子听了,充溢着一种没来由的快慰与偷偷的喜悦。说着,外面下起了大雨。他借给小芹子一把伞一双雨鞋,送她出门融进瓢泼大雨中,重复了许仙和白娘子的传统故事。�

第二天下午趁顾客稀少时前来还伞,也好借机多说说话儿。小北方说,请你给我介绍一个会计,你熟悉这方面的人。小芹子很想自告奋勇说,我不就是现成的,但欲说还休,却委婉推脱道,我虽然在房地产公司当出纳,接触的人不多,很难推荐一个让你满意的。吴老板说,我的这点业务量,也值不得一个会计上全班,每周有两个小时就足够。我的条件并不苛刻,就只怕别人看不上。这“别人”就专指小芹子。小芹子分明听出味儿,却欲擒故纵说了一句没道理的话,那你自己做做账就是了。小北方说,那不行,我做不来。税务、工商要求很严,必须是正规的会计账目和报表,要经得起检查。小芹子喔喔哼唧两声,没有下文。小北方终于鼓起勇气说,我早就想请你来做账,就怕——�

小芹子煞费苦心迂回曲折才将小北方引入她的圈套,连忙追问,怕什么?小老板腼腆地,怕你瞧不起,你在那么大的公司做事,我这个小店堂,担心折损了你。小芹子乘胜追击,你还怕什么?小北方抓耳搔腮吞吞吐吐回答,再不怕什么了。小芹子一笑,你没说实话,你还怕我干两天,又不干了,像那个女会计一样。小老板就像撒谎被人戳穿了不好下台,只得如实招供,是有这个想法。小芹子兴头十足穷追猛打,那又是为什么呢?

距离突然拉得很近

他觉得和小芹子的距离突然拉得很近,没有什么拘束了,便坦言道,我想找一个老头儿或者老太太。小芹子明知故问,他们有丰富经验,人品可靠不捣鬼?生姜老的辣?他极力辩解道,不是的,不是的。小芹子很有兴味和他逗着玩儿,有一种层层剥笋和做拉面的快感,故意把话拉得长长的,如同嚼口香糖一样,绝不浅尝辄止。于是顽皮地摆了摆头道,你还是没回答清楚。小老板无可逃遁缴械投降,笑着说道,我怕你们,长得漂亮的姑娘。小芹子更加得意了,本来想证实一下将他一军,你认为我确实很漂亮吗,但又觉着太富有挑逗意味。

还是礼貌周全一本正经道,谢谢你的夸奖,第一我不漂亮,第二我就是漂亮,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我就想不通,什么时候,漂亮成了叫人害怕的东西。你们当老板的,我们一个打工的,究竟谁怕谁呀?小吴说,你这是说的一般情况,店堂里的女服务员,或者是女会计,照理应该是越漂亮越好,吃饭的人就多生意就好。可是在我这里不同,我�怕……��

小芹子看出他有难言之隐,而且她已探得了最重要的情报,便转换话题,问了些营业额、毛利率、税费缴纳以及吴老板家乡的风土人情等。两人说得非常投机,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不过,他们的主雇关系也随之敲定了,每周休息时间,由小芹子来做账两个小时,安排一顿饭,另奉月薪两百大洋,小芹子坚决不能接受,一百块是合理报酬,再多了就有说不清的成分在内。这样一来,小北方陷入自作多情的难堪境地,小芹子待人处世讲究原则,虽然她认为自己已经变得油滑多了。�

她有了三份工作三个工作处所,相比之下,惟有对北方餐馆怀有特别的亲近感归宿感,有时会蓦然发现她正处于老板娘的角色之中而暗自窃喜。要是真能这样,也许是她别无选择的最后归宿,甚至是最好的结局,其他一切都不过是青春少女的浪漫遐想,诸如云里雾里飘荡的画家,在地球上空高不可攀的如同不明飞行物的美国佬,都只是一晃而过稍纵即逝的流星,是靠不住的,只有这个小老板切合实际。她慢慢知道了他的家世,出生农家,有父母在啃着土地。他的使命是为父母盖造一栋像样的房屋,有像样的晚年生活,他要把自己从黄土地上连根拔起,移植到都市里度过一生。每次快要接触到小芹子特别感兴趣的婚姻状况时,便岔开了话题。小芹子也不便多问,她实在不愿过早触及这一敏感话题,那是一种对幸福的神圣祈求,既不愿早日实现,更不愿早日破灭,只愿孕育在心中等待瓜熟蒂落。�

远远地望见到小北方餐馆的大门了,瑞娟说,你们在谈恋爱,蛮好。进展到哪一阶段?小芹子非常惊讶地问道,谈恋爱还分几个阶段?你是过来人,是几个阶段,快告诉我。我们还是二十年前的事,听说现在谈恋爱的阶段也改了革,大大简化啦!说得两人直笑。小芹子变得狂放不羁拽住瑞娟的袖口,如关系融洽的小姑子缠着大嫂的顽皮劲儿,快说,我一定照你们的阶段来。瑞娟拗不过,提纲挈领传授道,我也是听牌友们归纳的,老式恋爱的三阶段:谈,动,上。第一阶段,谈,初级阶段,两人只说话,中间有隔离带,保持距离,身体不许接触;第二阶段,动,中级阶段,动口、动手、动脚,接吻拥抱这些名堂,什么都可以动,只有一点不能动;第三阶段,上,进入恋爱高级阶段,就是上床、上身。严格地说,到了这一阶段,已是恋爱的尾声,开始婚姻的序曲。又叮咛一句,要害是顺序不能打乱。�

说到这里忽然谈兴大增,像九斤老太感慨万千,现在是乾坤颠倒,顺序反过来了,第一阶段,就上,两人连对方姓名还没弄清楚,先上完了再请教尊姓大名生辰八字;第二阶段,动,动手就打,张口就骂,出脚就踢,武斗升级,头破血流;第三阶段,谈,谈后事,谈分手,谈拜拜。完哒。小芹子满脸绯红,头也低垂下来,结结巴巴说,现在还没进入第一阶段,老式的,“谈”也没“谈”,我与他。瑞娟纠正道,凭你刚才介绍的,就是“谈”,蛮正宗。�

与其说是聚餐,还不如说是一次实地相亲考察,瑞娟聚精会神观察小北方的身材、长相、谈吐、动作,以及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由浅入深地剖析小北方的人品与灵魂,同时观察他对她的眼神表情以及小芹子遮遮掩掩的忸怩状,猜测他们已进入第二阶段。瑞娟很是满意,说道,我还要给他们爷儿俩送饭去,我先走。话没说完,小北方将打包的新鲜饺子递给瑞娟。推让半天还是瑞娟买了单。小芹子理不直气不壮地解释道,我还要留下来做账,你先走,我不陪你了,瑞娟姐。瑞娟生气道,假惺惺,我不要你陪。小北方送瑞娟出门,说的感激话比对别的顾客多一倍,但收款却打了七折。�

按惯例,小芹子将自己反锁在小北方的狭小卧室里,伏在桌上做账。他们达成默契,这个时候,老板只能在厅堂里,不得进入卧室,而且大半是在有顾客有伙计的白天营业时间。今天恰好是在夜晚,小芹子总感觉魂不守舍,小房门外稍有动静她就心慌不安。许是瑞娟姐讲的恋爱三阶段论,等于给她上了一堂课,拨动了她的芳心,直想早早进入第二、甚至第三阶段。好不容易沉下心来,快速做完账,返回厅堂早已打烊,地板拖洗干净,凳子腿儿朝上反码在餐桌上,只有柜台内亮着一盏灯,小北方数完了钞票正静静抽烟。见她容光焕发的样子,问道,做完啦?小芹子瞟了他一眼说,做完啦。又收住目光抬头望钟,故做惊讶道,哎哟,快九点啦,我要走了。小北方第一次黏黏糊糊提出挽留,还早呢,来,坐一下吧。说着便递过一杯水,挪过一只凳子。小芹子顺从走进柜台,接过杯子坐下喝水,好像有了大发现,无话找话说,这吃了饺子直想喝水。小北方补充道,最好喝饺子汤,我们老家有个说法,原汤化原食。这有个什么讲究?喝原汤既解渴,又有饺子的鲜味和营养,两好合一好,乡下人爱乡下人,一个样的道理。

深奥的反义词是浅显

小芹子噘嘴嗔怪道,尽说稀奇古怪话,这有个么联系?小北方自知第一次试探获得基本成功。就此打住,明智换了话题,请你吃饭的女同胞,你还没向我介绍呢。小北方说。这有什么意义,一个顾客呗。小芹子假意淡化实际上是想探听他的感想。她那么瞧我,好像公安盯住了嫌疑犯,怪不好意思的。她也许看上了你。你真会开玩笑,她是谁?我老板的夫人。难怪,她挺有气质的。小芹子连忙逼问,你怎么看出她有气质?小北方呐呐地,说不明白,她就像你一样,凡是跟你一样的,就是有气质。听了这话,她全身发热,下意识站起身,向小北方迈出一步,你这么认为,真的?胆大包天挑衅道,我就在你面前,你说说,我的气质在哪里?小北方鼓起勇气,你浑身都有气质。他忽然记起也曾这样赞美过前任同居女子,那模样儿简直活像双胞胎,要说气质呢,眼下会计女比跑堂女要沉稳、含蓄、庄重、温柔得多,但不能说出,连连补充道,你的气质好深奥。小芹子的胸口扑扑直跳,似乎闻到了靠得太近的小北方身体的气息,他打烊后什么时候已梳洗得干干净净,还喷洒了一种很淡的香水,或是脸上抹了点润肤品。她受到气味刺激更加兴奋了。猛然间想起瑞娟姐教诲的三阶段不能打乱秩序,便镇静下来,深情望了他一眼,故作深奥地说,真不早了,你休息,我要走啦。头也不回径直向门口走去。深奥的反义词是浅显,浅显就是容易暴露,不怕暴露,但要深奥。�

走了没几步,她才想起一件事,大惊失色喊道,唉呀,我的包忘啦,丢在你房间的桌子上。立即回转身,小跑步朝小北方的房间走去。这决不是有意掉包,而他,这个坏小子却不愿说一句我帮你去拿的话,心怀鬼胎却又如影相随紧跟其后面像个忠实保镖。小芹子倒也并不反感更不生气,静悄悄屋子里就这么孤男寡女两个人,充满了叫人心跳不已的神秘氛围,只想好好体验一番。当她在小房间桌上提了拎包的带子扭身准备出门时,正和一堵高墙似的小北方撞了个满怀,她紧张得连气也喘不过来,好似第一次在杨志刚火辣辣眼睛前,任最后的那块大浴巾般白纱,从肩头滑落下去,裸露出她的全身。�

他没有让路只一把抱住了她,像一道铁箍夹住了她软软的腰际,随即对她满脸和颈脖实施地毯似轰炸,那么冲动,那么激越,那么凶狠,如一条饿狼啃噬和吞咽着猎物。问题的严重性在于,小芹子完全处于不设防的瘫痪状态,没有半推半就,更没有执意抵御和反抗的任何表示。她的心灵和身体震颤着,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快感,唤起了她的长久沉睡的渴望。她也轻舒玉臂紧紧地搂住了他的颈脖子,发疯似的回报他,不能自制,把刚做好的发型弄得稀乱也在所不惜。不一会,她又睁大眼睛仔细端详北方汉子的宽宽脸庞,用手轻柔抚摩他的眼睛、脸颊、嘴巴,如母亲疼爱婴儿。�

两人就站在那里,生吞活剥瑞娟姐的教程,将第一第二阶段的内容合并速成了,有点像现行某些领导干部的硕博连读。�小芹子狂热中尚未失去理智,意识到这样僵持下去,会把她想象中的美妙爱情快速进行到底、毕其功于一役的,这决不是她希望的故事结局。她当机立断决定突围,毅然奋勇挣脱出小北方铁箍似的包围圈,义无返顾冲出卧室走过厅堂,步履稳健意志坚定,毫不拖泥带水。临出大门时,小北方忽地拉住她发烫的手,一把将她拽过来,像西洋奔放双人舞和花样滑冰动作一样矫健。于是,他俩并不感到枯燥反而觉得格外滋润,再度重复了在小屋的程序。�

小芹子机灵腾出一只手走私,轻轻拉开半掩的大门,发出叽叽呀呀的咏叹调合弦,街市灯光照射进来,男男女女的无限春光泄露于外,供大街过客分享。小北方迅即瓦解了他的包围圈,定格为与小芹子握别的动作,至此,小芹子才发出了银铃般咯咯笑声,得意至极。他终于缓过神进入卫士角色,在大街上护送她走了很远很远,都不说话,即所谓尽在不言中。�

小芹子走出这一步,对她来说当是平生一件开天辟地的大事,兴奋得半夜不能入眠。平心而论,与小北方的拥吻,不是她的初恋;与杨志刚相处那段时光以及现今刻骨铭心的思念,才是她作为女人最早启蒙的惊心动魄第一课,正如画家严格定义的,真正的初恋,必然只能是柏拉图式的,与肉体无关。今晚她俩与身体有关了,从此后,她小芹子与三千年前言行不一的外国怪老头柏拉图拜拜了,二十世纪末的杨志刚,不过为小芹子情爱史写了一篇序言而定格了。�

她躺在床上,仍不忘赌咒发誓说,这决不是她的预谋,是在无意间发生的,虽然她承认有心理准备。她是在和母亲的教诲,和弟弟的叮咛相对照,检点有无失误之处。她想,只有不自觉发生的事情,才是恋爱的真实过程。她渴望今晚做一个美梦,做梦最不自觉也最自由,完全可以避开妈妈和弟弟,也不怕超越瑞娟姐的三段论,更重要的是,再没那个魔鬼一般的前任女会计来骚扰了,放心大胆把不敢做的事在梦中完成。此刻她暗中隐隐责怪小北方,全然没有跑步进入第三阶段的气魄,瞧人家新上任市委书记,就有胆量把这个名不经传的城市建成巴黎一样的国际大都会,敢想比敢做更重要,她就敢想。不过,她的决心是坚不可摧的,不到万事具备之日,那样的事就只能在梦中才敢做。偏巧,当夜无梦,更无美梦。�

动物园的饲养与照顾

今天星期三,七点半从容起床,梳洗完毕去小店吃热干面过早,乘的士去奶奶村秀儿姐家。昨晚是沐浴在爱情阳光中的钟点女会计,现在是秀儿家做钟点工的灰色女仆。每周去两次洗晒衣物打扫卫生烧菜做饭,如其说活路有多有少,还不如说取决于秀儿姐心情有好有坏。�

在无产者眼里,秀儿姐过的是神仙生活,有汽车,配全天候司机,有女仆,有向她开放的各类餐馆和各种高档娱乐场所,她拥有存款的利息够她一辈子也花销不完。可她已经丧失了开销金钱的兴趣和能力,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再是奢华和享受,而成了她生命的本能,犹如退化了的熊猫,完全靠动物园的饲养与照顾。�

以往,无论是闲得无聊还是累得要死,她总觉憋闷不已,心情快活不起来。今天的小芹子快乐如神仙。爱情,真是神秘,真是神奇,可以改变一个人,可以让你活得滋润,也可以让你死得滋润。她把今天的工作先在脑里预习一遍:按门铃,入卧室,帮秀儿穿外衣外裤什么的,把绣花拖鞋递到她脚边,恰如伺候幼儿。秀儿懒洋洋趿拉着走进盥洗室,对着镜子摸一把蓬乱的头发,然后是发呆,不情愿挤牙膏,不想花费脑筋区分用途不同的毛巾,对于洗发、洗面、洗身的各种品牌,对于擦面的各种护肤膏,对于化妆用的原料、工具和整套程序,她厌烦去记忆去辨别去使用去分类放置保管。这些事全由小芹子代理。接着司机奶油到,陪她坐车去过早,只选情有独钟的热干面,每每吃一半剩一半。随后是坐车游逛,中午到馆子,点菜买单也没有兴趣,小芹子往往支使奶油办理,然后回家睡一觉,有时留小芹子陪伴,近一时期则打发小芹子退场,她和奶油早盖一床被子睡在一堆了。�

小芹子坐在出租车里,将秀儿姐与奶油的事过一遍,虽不极端厌恶但仍觉一丝肉麻。不过,她承认,许是读烂了这本活生生变态男女的起居录,无形间受到耳濡目染,有种司空见惯、见怪不怪的感觉。色情与爱情,滥情与纯情,淫荡与妇道,性交与做爱,淫秽与圣洁,这些概念到底有什么不同,她脑子里被搅得一塌糊涂。的士司机说,到啦。�

小芹子对着本单元铁栅门摁铃,好久没有回声,第二次抬手时顺带看了手表才发觉来早了,她归罪于小北方的捣乱才使她慌乱,犯了一个贴身女仆不允许犯的错误,但已不能撤消或收回铃声。秀儿在问,谁呀。小芹子作了回答。猜想秀儿慢吞吞拖着脚步到客厅对着电话,有气无力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我好睏,还想睡觉,你十点来。�

小芹子在楼下闲逛,看车库的门还紧锁着,黑色桑塔纳泊在里边,按常规奶油司机这时也应上班了。转一个小时还未见司机的影子,心中思忖,他恐怕滚在秀儿的床上,这小子。她有点恶心。十点揿铃,小芹子入室。秀儿原生态的裹着睡衣坐在床沿,一对大奶两条肥腿厚颜无耻地裸露在外,见了小芹子也毫无收敛遮掩的意思。奶油更是衣着不整从厨房端来早点,安放在床头柜上,请秀儿享用。秀儿蓬头散发神色憔悴,平淡淡说,我还是等会儿去吃热干面。又招手,来,你跟我都把它吃光,剩下一点,我就不依你。奶油满脸灰暗干涩之气,顶撞道,我又不是——,把“猪”忍了。秀儿大笑,满是淫荡的气味。�

小芹子知趣走开,留空让他们穿好衣服,走进盥洗室按程序为秀儿作准备。秀儿经过小芹子精心化妆,宛若富家少妇。不过还是哈欠连天睏倦不已,吩咐小芹子,你休息一下。我们出去兜风,要玩一天,回来吃晚饭,菜都有,你先准备好,回来再炒。她当着小芹子的面,作小鸟依人状,挽着奶油胳膊双双出门。�

钟点女仆开始收拾卧室,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全没有收检,盥洗室的澡盆还污水满塘,未及冲洗,客厅地毯上也是杂物狼藉,一切都记录着那对男女昨晚的放纵与疯狂。尽管她还是处女,可已全然知晓男女之事,除了小报、杂志、书籍外,主要源于秀儿、奶油这对活宝无顾忌的表演。他俩白天也不管小芹子坐在厅堂看电视,只把卧室门稍微一掩,就死去活来做那苟且之事。她觉得害羞、翻胃,看到了秀儿的堕落和世界的末日。她的青春教育、贞操教育,是在封闭条件下由母亲和弟弟采取家塾方式完成的,而有关男女的性知识教育,却是被强行接受全社会的开放型教育,杨志刚、小北方、佳成夫妇、美国飞行员,还有秀儿和奶油,以及甄一龙、干妈,都是她的启蒙教师和初级课本。不同学派在向她填鸭,不同知识在向她灌输传授,不同语言在刺激她的认知系统,不同的菜肴如佳成的“烫饭”装入她的肠胃,变为营养与毒素。她囫囵吞枣,无所适从但又兼收并蓄、融会贯通,虽有小芹子的个性特色,总体上非牛非马不伦不类。�

她没有钥匙,出去后再也进不来屋,必须坐等那对鬼男女夜归。秀儿给的工薪非常诱人,这里再也不包含对小芹子的同情,再也不是对往日同事情感的珍惜,甚至不是老板对女仆的仁慈,这份高额的工薪不包含任何社会意义,什么也没有表达,连交易都谈不上。她再次仔细检点一遍,看有无遗漏或者没做到位的,力求使秀儿姐挑剔不出任何纰漏,虽然她从不挑剔。挑剔女仆工作的优劣是费脑筋、花气力的事,她不愿费这个脑筋花这个气力。�

小芹子忍饥挨饿坐着,不愿动手做饭,时而打盹,时而睁眼,时而胡思乱想,时而静静悟禅。没有一张报纸,没有一本书和杂志,却有两台电视机。她把客厅那台打开铺天盖地搜寻一遍,没有一个频道一个节目值得去看。她下意识转到秀儿卧室,那是经常放录像带、碟片的电视机,正接通放像机,她一按,银屏上一丝不挂的外国女人躺在台子上,浑身是毛、壮如公牛的洋男人,面无表情扑在女人身上。她以为是故事片,会很快转换镜头的。不料没有切换。她没有立即关机,她分外新奇,浑身发热发燥心跳加快脸颊滚烫,这就是黄色录像带,大约过了五分钟她才关掉。她试了几支光盘寻找不黄的,却发现了秀儿和奶油的“现场实况直播”,小芹子坚持看完。收拾毕,她开始埋怨诅咒自己堕落了,彻底堕落了,看黄带就是堕落的标志。她又向自己发誓,和小北方结婚后,也不学他们,特别是不学那外国男人和女人,她的灵魂不接受魔鬼的纠缠,她绝不是秀儿姐。

王八蛋前夫的罪孽

这时外面下起细雨,她伸出手接雨,忽然联想到佳成的鬼话,又是酸雨,秀儿姐就是污染她的酸雨,赶紧将窗户关上。然而静下心来一想,秀儿姐也不是坏人。她望着室内墙壁上惟一挂着的那幅放大照片:青春花季的她在船台上劳作,一手握着电焊把,一手正推开头上的防护面罩,露出神采焕发笑容灿烂的脸蛋,额头上还沁出几粒晶莹闪亮的汗珠。据说,这照片被好多报刊杂志刊登,被各类橱窗展示,与今日懒散邋遢面无表情的秀儿姐,以及与奶油的恶心事,已是判若两人,不由得涌出万般感慨。这究竟是谁的过错,是那个被她称做王八蛋前夫的罪孽,还是她的自甘堕落?一个女人包括她自己,越来越难以把握自身命运了。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她叹息不已反而格外怜悯同情秀儿姐了。�

她坐在客厅大沙发上发呆。没法排遣心中一团乱麻的思绪,苦恼、烦闷、忧虑、痛苦和忿忿不平,搅得她烦躁不安。她回忆美国飞行员第一次见面的笑容,咀嚼他的谈话,重温那如梦似幻的相拥的舞步,还清晰感觉出他贴在额头上亲吻的唇温,甜蜜、温馨又一次攫住了她的心窝她的全身。然而这一切都不过像美梦一样,一旦惊醒,回到严峻现实面前,它们便被撞击得支离破碎了,零散的断片再也拼不出完整的图像。他在云天中飞翔,一次偶然的机会降落在乡间田埂,不经意瞥见了小路旁的一朵野花,意外惊喜之余不免弯下腰多瞧了几眼,还凑近闻了闻,作了一次深呼吸。如此而已。她庆幸自己尽管是乡间小道旁一朵默默无闻的野花,居然引起类似白马王子般的关注与欣赏;但更庆幸自己没有被别人轻易采撷,没有迫不及待献出荒唐的爱。同时她也钦佩美国飞行员的君子风度,给她留下了青年男女间的美好回忆。她想起一首传唱全中国的叫做小芳的歌儿,弟弟曾在她面前予以猛烈抨击,说那是来自城市公子哥儿无情作践乡村女孩后的自咏自叹,自鸣自赏,是自得自豪的回味,加了点失而不可复得的幽怨哀伤。弟弟对于城市现代化的愤世嫉俗和极端仇恨,完全立足于一个小伙子对亲姐的卫护,不准许金钱玷污姐姐的贞操,成了他的做人之本,立身之根,由此也为小芹子安装了一座精神牢笼,所以小芹子没有在美国佬跟前也不会在任何城市男人面前变成小芳。�

还有杨志刚,那个对着脱光了的女人画像的道德圣人,他望着她画着她就是不忍、不愿碰她一下。她是他的模特,他又将她奉为天使;他变成了她的一具偶像,一尊菩萨,更是一道咒符。他的影像业已相当模糊相当陌生而且特别遥远了,但他和弟弟这两个大男人,为她筑起的保持贞操的精神壁垒,像孙悟空给唐僧用金箍棒画的一道圈圈,将任何诱惑与妖魔鬼怪拒之于圈外,更使她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给佳成来过两封信,每次提及小芹子,均为一串洋文字,发誓不让他们读懂。瑞娟请教佳成的姐姐,姐姐又请教本市一所大学的外语教授,方才弄清洋文的家世,原来是古代希腊神话中的一位女神或者天使什么的,闹得小芹子满脸血红。杨画家把我移民古希腊,派我当天使,做女神,所以八百年对我不说一句话不见一次面,给我一间房子供着,不给人间烟火,也不给神界香火,不晓得,女神和天使也日渐变得麻木了。�

自从认识小北方尤其是昨天的非柏拉图后,她开始怨恨弟弟和画家是天底下最不负责任甚至是最残忍的男人,板着严肃的面孔,将她一个活跳新鲜的女孩,设定为家乡村头贞操牌坊的主人,或是制作成画布上的裸体女神。他们只求贞操牌坊的女主人公和画布上的女神放射出圣洁美丽的光环,全不体谅现实生活中的小芹子充满了世俗的烦恼与艰辛;他们两位是不近人情、极度奢侈的精神贵族,只在她身上获得那份高雅而残酷的精神享受,实现他们的艺术理想、政治理想的追求;一旦她走向另一条路,那就等于彻底毁灭了他们的崇高理想,等于摧毁了他们的精神殿堂和精神偶像。他们是自私的冷血的无情的……�

这时,小北方向她露出了憨厚质朴的微笑,黑暗之中透出一缕慰藉人心的光亮,在万般苦涩中尝到一丝心醉的甜润。她有了真正的爱情,父母亲、弟弟、乡村全体村民以及佳成夫妇都可以接受、认同的爱情,杨画家至少没有理由反对的爱情。在万般寂静的秀儿客厅中,她快活地呼唤着小北方的名字,喃喃自语地对小北方说着情意缠绵的话语,她多么希望,此时此刻小北方突然出现在眼前,将昨晚的新鲜故事推进到第三阶段,她也豁出去啦!他们做的是人世间堂堂正正的男女之事,比秀儿姐高尚一万倍。可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秀儿回来了。她脸色阴暗,噘着嘴儿,一语不发,死劲将手提包往客厅沙发一掼,一屁股坐下去,双手伸开十指捂着脸。小芹子敞开门等了很久不见奶油上楼,这就说明了一切,准是因吵架不欢而散,劳燕分飞各自回家。秀儿坐在沙发上,两腿伸了出去,小芹子给她递过拖鞋,弯下腰为她解鞋带,秀儿竟然缩回去,说,我自己来。她麻利做完这一切,果决说道,我们做饭吃,快饿死了。秀儿动手亲自掌厨,一派沉沦中求新生的景象。吃了晚饭,又变得默默无语死气沉沉,嘤嘤哭泣双肩抽搐着。小芹子真情相劝说,我们玩去,痛痛快快地玩,玩得天昏地暗,气死他个臭——奶油。�

秀儿有所振作,提出自己开车,她早办了执照。小芹子说,我们包一辆出租车稳当些。第一回合打保龄球,她不愿换衣鞋,全由小芹子掷球,她只看,记录着生命中的某一天,她去消费了保龄球,一次也没触摸过那怪模怪样的球,更无从体验这保龄球的快乐。第二回合去夜总会,大半时间坐着不动,她早已染上吸烟毛病,往日只需做个手势,全由奶油为她递烟、点火。小芹子动作不利索,秀儿脱口说了一句,他不是这样的。她又想起死鬼奶油,任何节目都索然寡味,她的享受知觉出现严重退化。享受生活也需要激情,也需要付出,享受也是很累的一桩事情。

老板的夜生活特别丰富

夜归,小芹子为她洗泡泡浴。但毕竟还需要秀儿自己跨入浴盆,小芹子为她扒光,按冲洗程序操作,为她走出浴盆后的光光身子包装。像母亲哄小孩一般,来,我给你穿衣。秀儿木然地任她拾掇,沉溺在狂热的性幻想中,眯缝着眼一往情深地说着她和奶油的隐私。小芹子强行给她裹上睡衣,推拥她去卧室按在床上。�

小芹子,你去洗澡,泡一泡,又解乏又保养皮肤,没事的,我三天两头跟他去检查,没有病。小芹子应付她唔唔两声算是同意,实际上她在龙头下简单淋浴一番了事,来到秀儿卧室打个招呼就去睡觉。哪知秀儿躺在床上正津津有味看黄带,并要小芹子陪她坐坐说说话。执意不肯的女仆提出妥协条件,你关掉我才陪你。秀儿在不可兼得的二者之间,舍弃黄带子留下小芹子。她还起身下床殷勤倒茶,拿点心,万般讨好小芹子,显得那么低贱卑微可怜,她反倒成了顺从的女仆。�

真女仆坐了过去握着她的手,反复劝慰她不要伤心不要难过,但要真正展开又确实难以说出一个道道来。向着秀儿姐这一面,谴责奶油的薄情与不忠,或是宽慰秀儿姐凭空许诺,替奶油说好话,于情于理都不该由仆人讲,更不是一个黄花闺女说得出口的。更何况秀儿与奶油这到底算个什么事呀?她也没想清楚。�

秀儿对小芹子别无所求,只需当个贴心人倾听主人的倾吐,给予理解和同情足矣。秀儿平静下来,沉湎往事深情回忆中,如痴如醉说,你不知道,我和他是有缘有分的。话语中充盈着真诚、欣喜、甜蜜与痴情,像一个罗曼蒂克少女叙述她的初恋故事,几分扭捏几分羞怯。而小芹子听了却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仍旧装出很受感动的样子。她知道秀儿姐完全原谅了奶油,而且分外想那个家伙,暗幸自己没有充当二百五,数落奶油的坏话。�

我在省城和父母、儿子住了大半年,实在呆不下去,决定回来。刚下汽车出站,就见他来抢生意迎上前帮我提包,原来他是开的士车的。他有一米七九,白净净的脸细皮嫩肉眉目清秀说话轻声细语特别讨我喜欢,这与我过去的男人五大三粗、长期对我凶神恶煞有关。我坐上他的车就和他唠家常,他说租人家的车,每个月落不了多少钱,人都累死,从早六点直到晚上转钟,想打瞌睡又怕违规出车祸。我马上怜悯他的困境说了一句,今天跟我跑一天,多少钱?他说三百。我二话未讲就先付钱。他说没这个规矩,我不理他的啰嗦。�

从我原来房子取出东西,就只奔旅馆。老房子租给别人住,一年期未满,我也不想再住那个房子,打算卖掉,先包旅馆住下来,准备购置新房。说起来真好笑,他提行李在大堂柜台边等着我登记,服务员要了我的身份证,自作聪明地说,你们要包两个月,干脆把您先生的身份证也一起登记,现在查得蛮严。我没有说话,回头直望着他笑;他也不说话,同样望着我傻笑。我说,快拿出来。他回到车上取来了一个身份证,就这样登记了,服务员送了我一个先生。把行李安放好,就一同出去吃晚饭。�

路上,我问他,你怎么敢拿出身份证和我一起登记?他告诉我,他在车上拣的一个身份证,至今无人认领,这回派上用场了。我们两人直笑。他说,宾馆小姐乱点鸳鸯谱,稀里糊涂拉郎配,登记成你的先生的那个人,现在还在东北呢。我说,从车上拣了个临时丈夫,连包车只花三百块钱,挺划得来的。我故意含糊其词,说得比较隐晦,心里是说把他买下了。�

回到旅馆,我说洗澡。他说他可以回去了,马上结账,不用三百块。我故意说晚上还要用车。他就站在宾馆走廊给老婆打电话,说半夜才回家。我先放他出去逛逛,他四十分钟后才敲门进来,我连衣服都没有穿周正,火焦火辣等着他呢,然后我�们——�小芹子夸张地打哈欠,说,秀儿姐,不早了,睡觉吧!秀儿感到非常可惜,自言自语道,那么精彩的故事,小芹子还不想听,实在是天大的冤枉,天大的遗憾。�

她觉得下面这个细节不可省略,需要补充,继续说道。晚上他回家,临走我强行再塞给他两百元,他扔到床上。你想他说什么?他说,你是把我当成了卖淫的,你这个女老板就当是嫖娼的了。你看他这话说得多好,我愿意听,证明他不是寻花问柳的老手,我也不是水性杨花的淫妇,说明我们俩不是金钱关系,是有感情的,至少是我爱上他了,你信不信?你不表态,好。�

小芹子扳起指头一算,你们从见第一面,到做夫妻才半天时间。秀儿姐即刻予以纠正,我出车站,他离开房间,不到十二个小时。再说,有没有感情,不在乎时间的长短。我跟那死狗日的王八蛋十多年,有个么感情?除了恨还是恨。�

小芹子想起瑞娟姐的新潮三段论,一对照,随手就拣了一个现身说法的典型例子。黄花闺女小芹子的矜持,影响了秀儿姐讲述的情绪,下半部故事被大笔勾画出一个轮廓:秀儿挑了一部二手车,又买了房子,整个二奶村的二奶,惟有她是自费买了个名分,当然也就领了包二爷的发展新潮流。他退掉的士为她开专车,陪她玩,每周几个晚上陪过夜。在钱的问题上她没有亏待他,他也不是乘机敲竹杠、专门吃软饭的男人。可是日子一久,她俩见面就吵架,秀儿得出结论,毕竟不是自己的男人,拣来的一条野狗,喂不家。秀儿胸有成竹蛮有把握不害怕东窗事发,说,他骗老婆,说是在为个体建筑公司老板开专车,这老板的夜生活特别丰富,总要让司机就近开个房间睡觉,等待他深夜用车。小芹子扭过头去不愿听她讲越发肉麻的故事。�

秀儿姐就此打住她的风流奇遇,灰心丧气哼一声,好啰,不说我的事,讲讲你的情况。小芹子敷衍说,我没什么可讲的。秀儿贴心地说,我是过来人,不幸的人,有的是痛苦的教训。你要记住,第一条,找个忠实可靠的男人,他能跟你、你能跟他过一辈子的男人;第二条,你要想办法多赚一点钱,没有自己的钱,女人永远没有地位;第三条,不要耽误了青春,要趁早过女人的生活。我他妈的正当年的时候,守了五六年活寡,现在想起来,一百个划不来,有了钱又怎么样?我后悔当初不偷人养汉,太守规矩了,现在回过头来补课,已经晚了,成了变态。你一定背后骂我变态,照直说。小芹子连连摆手,我不晓得么样叫变态,想也没想过,真的。秀儿制止她赌咒发誓,我知道你不会这样想、这样说的,可我实际上是变态。跟那死狗日的离婚后,我就像是从饿牢放出来的,抓到一个是一个。说着说着又流泪了,你就算我的一个小妹妹,应该有个好命,要比我强。有困难,尽管说。小芹子颇受感动,眼睛也湿润了,说,秀儿姐,睡吧,我明天还要上班。回自己房间刚躺下来,又担心大门是否锁牢靠,悄悄移步客厅摸了摸门锁。她分明感觉秀儿没有睡觉,仍在看录像片。她回房蒙着头捂着耳朵睡觉。�

第二天早,小芹子在房地产公司售房部刚坐下,接到甄一龙电话说,干妈病了,你今天不上班,专门去照顾她。小芹子瞅住这机会索性去瑞娟家聊了半天,才悠悠荡荡去照看干妈。干妈说,干妈没有病,只是心里闷得慌想着干女儿呢。说着昂起臃肿脸盘,直往小芹子那双手背上面磨蹭,好似酷暑天吃冰棍,干妈贪婪吮吸那不是鸡爪子更不是猪蹄子的手指。小芹子任干妈作孽,只想,这也叫性变态吧。按弗洛伊德心理分析学说,恋手癖、恋足癖的人约占万分之三,有它恋与自恋之分。小芹子不了解这个理论,干妈误把她的手指当冰葫芦啃得嘣嘣响,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把刚入胃的那一碗热干面吐出大半;干妈惊恐地说,你是不是怀孕哒?小芹子干脆把胃里剩下的一半热干面,呕得干干净净,说道,三个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