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董高超的剃头手艺

佳成和瑞娟平生首次见到了这多这多的洋馅饼，且不管它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地上冒出来的，反正已牢牢捡到手中。翻来覆去数了一遍又一遍，看了一张又一张，准确无误是印有精细华盛顿头像的美国钞票，而且数量这么多。越是这样越发让他们产生怀疑产生错觉，老以为是在梦境之中，或者是刚刚看过的电影场景。�

丫丫忽地闯进屋，满脸严肃煞有介事地说，爸，妈，我的那份红包，不经我同意，谁也别想用，我要攒起来去美国读大学的。幺叔说好接我去念旧金山大学的。末了，用长者口吻警告他俩：你们可不能瞎胡闹呀！瑞娟瞥了她一眼，严厉训斥道：不知道上下的东西，有这样对爸妈说话的吗。丫丫自知失礼伸出舌头做了鬼脸，我不过是打预防针，你干吗这么紧张，只怕是心中有鬼不成？�

瑞娟家族中忽地冒出一个幺爹，谁也没想到的。董剃刀心情好两杯酒下肚，也偶尔自言自语道，幺老倌他，你们的幺爹跑了，是为么事吵了一架跑的，一直想不起来，跑去当了国民党的兵，一跑就是几十年没有一点音信。我们这地方解放时打了三天仗，两边都死了不少当兵的，我就想有他在内，这样也好，一把尸骨烂在了老家，没想到他活着回来了。然后感叹唏嘘一阵子。�

佳成认识瑞娟之前，先认识了她爸董剃刀。老董高超的剃头手艺，尽人皆知，这还在其次，受到佳成敬重的，是老董的棋艺。剃头师傅从小习棋自学成才不读棋书不拜名师，全靠自己潜心揣摸，将头皮上走刀和楚河汉界盘上走子的道理融会贯通，练就了两手硬功夫。早年市总工会的工人文化宫香火旺盛时，每到节假日棋牌室里总少不了董剃刀，他往往被人缠着不许回家吃午饭。文化馆工作人员要锁门，棋迷们簇拥着董剃刀，将战局移到法国梧桐树下荫凉处继续鏖战。佳成从上初中直到以后参加工作，有空就站在旁边观战，有心剽学老剃刀的几着好棋，学棋不成功，倒是把棋师的女儿默记在心上了。�

老剃刀棋艺的高峰，是一九八三年全市象棋比赛得第三名，上了报纸和广播台，工人文化宫的橱窗里惟独张挂了他的照片，第一、第二名是退役的职业棋手，他们的身份是干部。那次佳成也代表船厂报名参赛，却没能进入决赛。自从当了女婿后多次要求拜师，老剃刀反认为下棋是天生的悟性，教不会的，不愿收婿为徒。为了消磨时间，老头与女婿也对阵几盘，几年下来佳成几无长进，也就金盆洗手告别棋坛。老剃刀退休后不再参加任何象棋正式赛事。有人劝他又回到五十年前去，弄一个剃头挑子，为落伍于时代的中老年人依旧孜孜不倦地刮下去。他没有听从，他鄙视雨后春笋般兴起的什么洗发屋，他不理解当今人士为什么要糟蹋自己的脑壳，头上的事情原本是很神圣的，为何要与最肮脏的勾当搅和在一堆，大大伤害了他的职业自尊心。然而为生活所迫，避免为迟迟发不下来的养老金而遭受老伴嘀咕，他索性摆象棋残局摊子解决自己的吃饭问题，最多的一天要挣二十元，三元一局，五元一局的，依对象的水平定价。�

兄弟和侄儿回到美国，给他打了国际长途电话，向他报了平安。老头回想这一生，该是问心无愧，对得起旧社会，更对得起新社会，对得起老伴，对得起两个女儿和女婿，也暗想对得起两个弟弟。这次老三回家喜从天降，把他心上的疙瘩解除了，可以无愧列祖列宗了。至于馈赠，他最看重的是那套美式理发工具，当着宝贝珍藏着，从不轻易示人，几个老棋友老剃头师傅万般请求，才让他们开开眼界瞄一眼。带给他们夫妇的钱，那是无所谓的，钱少少花，钱多还花不出去。别人建议他存入专门银行，什么时候派上用场再动用，他说，不准明日腿一蹬眼一闭就走了，操那份子瞎心干啥。萦绕老剃刀心头难以释怀的，只剩下他俩的后事了，尤其是风烛残年的老伴，性情脾气日渐怪异，常哭骂不止，出现精神分裂，更叫他牵肠挂肚。�

他一个人摸摸打打来到佳成麻将馆，瑞娟首先跑上前喊了声爸，你怎么来啦。佳成也跟着出来从左口袋掏烟孝敬老泰山。董大爹站在门口说，你幺爹他们安全到屋了，蛮感激你们，要我把话带到。走，进去，我找你们说点事。屋子里挤得水泄不通，容不下老人行走。佳成搀扶着老人穿过牌桌椅时，有年长的人喊一声董大爹，邀他上桌玩一圈。老头儿支吾一声点个头，心不在焉。�

在丫丫闺房坐定，他说，你们俩在这里，想来想去，我和你妈商量定了，这幺爹给的钱，就交给你们保管好了。我，你妈，这个样子，今日不知明日事；说直话，瑞娟不要见怪，如今惟一可以托付之人，就只有佳成了，女婿顶半个儿子，我也就只有这半个儿子，已经写了份遗嘱，还办了公证。停了一会郑重说道，这幺爹给我的一份，不晓得有那么多，只怕要兑换十几万元人民币，还有我积攒的一点小钱，统统凑在一起，分了四股：一股是我俩老办丧事的，谁也不准用，就办临时存款，要用的时候拿得到钱；第二股，也是谁也不准动用，孙娃门的学费，丫丫一份不消说，眼下读高中，将来上大学，你们要专款专用，还有勇勇（瑞琴的儿子）一份，不跟瑞琴说，更不能让那个东西晓得，这个钱，由你们监管使用；第三股，是给你佳成和瑞娟的辛苦费，也算是我们留下的遗产；第四股，留给瑞琴，她跟那个坐牢的过不长的，她往后的日子过不下去了，你们就代我掌握，贴补她度难关。今天，我就把心事都给你们交底了，我也可以一心一意陪伴你妈，她的精神好，我还在街上摆个摊下下棋。说完，便从怀里抖抖索索掏出一把单据、临时存折、遗嘱和公证书复印件等等，统统交给了瑞娟，说，你先看看。瑞娟噘着嘴头一摆，我才懒看得，你怎么不直接交给你的半个儿子呢！佳成赶紧插话解释说，爹，她说的不是这个，是说你想不开，辛苦了大半辈子，幺爹给的钱，就该你俩老生前都拿去花掉，我们和丫丫都不要，俩老的后事，更不用操心，还怕瑞娟、瑞琴不尽这个孝道，瑞娟，你说是不是这样。老岳丈说，你们也不要看了，没得二话可说，就照我的意见办。佳成，你跟我走一趟，那么多钱，老放在家里，也不是一个事。至于瑞娟，她那个脾气，你怕我还不知道，她不会翘气的。转头对女儿说，把他当半个儿子，还不就是说把你瑞娟当整个儿子了。瑞娟笑了，笑出了泪水。

全村的人吃“硬米饭”

老头思路有点紊乱，不知咋的又絮絮叨叨说下去，两副棺材买了，过些日子我叫他们再漆一、两遍。我们走了后，都按山洼的规矩来，在你妈娘家祖坟山岗附近买一块地，两个人的地一起买，要请全家族全村的人吃“硬米饭”，请道士做斋。瑞娟有些生气，怎么好好的，又讲起这事来了，什么话不好说，专门捡些不吉利的话，是个么意思？真叫人莫名其妙。董老头以他棋坛上眼观风云的老到，认为瑞娟的话是棋盘上的闲着，可不予纠缠。只是说，一天不如一天，时候不会很长了，瑞娟老是喜欢和我拌嘴，我这事要和佳成说个钉是钉，铆是铆，我才放得下心。喝了一口茶，问了一句，丫丫最近成绩没掉下来吧。不等回答就站起身说，我走了，你们也忙，你们的日子，比我们要难得多哟。佳成充当半个儿子，跟着岳丈屁股后头，差不多用半天时间办完了因美国馅饼引起的一大堆麻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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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丈的美国馅饼瓜分完毕，还有他们自己的一份馅饼更要趁热处理。是夜，麻将馆闭了门，丫丫早早入睡，他们夫妻收拾停当方才熄了灯，在暗中说着他们家事中头等重要的悄悄话。佳成说，天一亮，甄一龙就要来，听我们回话。再说，这东西老揣在手里放在家里，总是提心吊胆的。瑞娟说，你再打听一下黑市兑换的价码，还有没有更高一点的。佳成说，打听的人多了，等于在街上打锣广而告之，会招风惹事。那就赶快黑市兑换吧，反正比银行的高。佳成说，那兑换的人民币又怎么办？瑞娟把球托过网去推给丈夫决断，你说呢？她有想法暂时还不愿和盘托出，把第一发言权留给丈夫。�

在这个问题上，佳成顾虑重重包袱重重，前车之鉴引为鉴，前事之师不可忘。买股票的事，他刚愎自用走了一着喷鼻臭棋，完全不听从瑞娟意见，送上门的股票不要，掉下的馅饼不去接，端上桌的鸭子让它飞，坐在腿上的妓女不动手，保险又保险的“污”不敢“贪”，安全又安全的“败”不敢“腐”，一本万利的“赂”不敢“贿”，老子这一回呀，吃一暂（堑）非长三智不可，一朝被井绳套住了，老子十年都不怕毒蛇咬，吃了保守的亏，才知道解放思想的重要性，未必老子就不晓得，胆子更大一点，心术更狠一点，手段更辣一点，理想更高一点，步子更快一点，时间更短一点，当然，幸福也就更多一点！错错错，又错了，不是一点，而是两点、三点、四点、五六七八九十点，只满足一点，太小家子气了。甄一龙悄悄对他说，新上任的市委书记说了，三年内赶上省城的GDP，太小家子气了！我们要用五年时间，建成国际大都会，这才叫大手笔！所以要动员全市人民有钱出钱、有人出人，搞集资就是一项大举措！这话可不可信，黎佳成要打三个大问号，但是，他记住了，料理一个家庭，犹如建设一座城市，绝不能“太小家子气了！”一个当家大男人必须有“大举措！”“大手笔！”瑞娟同志，这回你就看我的了！�

不过，从程序来讲，这馅饼的所有权，本来就该瑞娟所有，毕竟是她董家幺爹送的，该瑞娟拿主意，就像市委书记的作用。所以，即使瑞娟礼让三先，佳成有保留地模棱两可说道，我们这回恐怕要听北京大经济学家的主意，以钱赚钱，首先走黑市用洋钱赚它一笔人民币，再走红市用人民币生人民币。瑞娟不好气说，你要拿出具体意见我好拍板。佳成按住满怀豪情低调处理，我也是拿不定主意，存到银行吧，稳当些；存到房地产公司，利息要高一倍。不过，你哪里找得到市委书记讲话的文件，所以风险仍然存在。他暂且奉献两套方案，陈述利弊，便已尽到为夫的责任。�

瑞娟羞涩地说了半句流氓话，弄了半天，你还是硬不起来，你有么用哦！她可是早有了主意并找到充足的依据，对自己的“大手笔”、“大举措”十分自信。她说，怕么事，这房地产公司不也是政府办的吗，跟政府银行有什么区别？听瑞琴讲，已经集资快两个亿了，参加的人成千上万，还有好多当官的要他们亲戚子女出面集资，你还怕砸锅。停顿一会又谆谆教导说，佳成呀，你不要把政府的人想得太黑，我看甄一龙就不是头上长疮、脚下流脓的坏人，就凭他这么长时间没对小芹子下手这一条，听说马上要当市长的缪象山，人就很正派，没有绯闻，看男人，我只看这一条，你，还有杨志刚，我没看错吧！瞎子，你说呢？�

瑞娟的主见，也是吸取了买股票畏首畏尾的经验教训，认定这世界总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眼下正是好机会，该出手时就出手，一点不能犹豫，佳成的毛病是顾忌太多优柔寡断。关键时刻女人使使性子，男人也就随后跟上来了。佳成暗喜瑞娟与他不谋而合，所见略同皆英雄也，由此证明她也有灵魂开窍的时候，女人之见识未必就一定比男人要短，就像女人的头发未必一定要比男人的长，现在，男人的长头发遮住颈子拖到背上的还少吗，女人留寸头的也是满街可见。世道变了，凡事不可用一成不变的眼光去评判。佳成下定决心说道，我们上次他妈的失了一败，这次他妈的我们，一定要胜它一利。瑞娟仍然沉浸在女人当家做主的良好感觉中，便有点颐指气使教训起佳成来了：你怎么尽说些拗口的话。�

第二天一大早，甄一龙亲自开着小车停在路口，徒步来到尚未开张的佳成麻将馆。瑞娟热情迎接，左一个甄总右一个甄总，只说闲话不提正事，甄总问，我们来办手续吧。瑞娟佯装不明就里问道，你老人家说什么呀？未必佳成没跟你说，是他请我来的。瑞娟问佳成，你们仓库的事还没完？佳成说，这个，这个，那个，那个。甄一龙大度说，你们还没想好，我还有事，以后再说吧。等甄总一走，佳成问，瑞娟，你变卦了？瑞娟问，你不也改变主意了吗？两人会意相视一笑。你说巧不巧，夫妻之间硬是有感应，佳成，你怎么想到要打退堂鼓的？佳成反问，你为什么要悔棋？瑞娟照直说了，我是想，一不做，二不休，要做就做大手笔！佳成快人快语，你让我说，你是想，把老爹分给我们的那几股，甚至包括委托代管的钱，一起投进去，叫钱生钱，反正找一个老婆也是生孩子，不如找她几个老婆，还不是照样生孩子，去他妈的，要生就多生几个！我的瞎子，你真是我肚子里一条蛔虫，我要亲你一口才好！佳成冷静下来，沉沉地说，这事，你拿主意！瑞娟把桌子一拍，定了，就这么办！我当女儿没尽什么孝道，为老爹老妈赚它一大梱钱，也不枉父母过一场人生！佳成激动得直发抖，今生今世，在此一搏，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两位是研究员大师

这天下午佳成说，我上街转一转。他背着瑞娟偷偷上了“高科技一条街”，寻觅到新开业的“中国易经研究学会”第一门市部，这里的办公室用三合板隔成一间又一间，如医生坐诊的三位大师气宇不凡，每人办公桌上有台电脑，屏幕上显示出很多洋文和公式图表，佳成莫名其妙一概不懂的干活。为了增强认同感特意将鼻子靠近墙边，仔细审视了工商局颁发的营业执照和科技局、教育局、文化局共同颁发的高科技项目认定书。这才交了二十元钱，享受全套高科技服务。佳成优中选优挑了教授级易经大师，另两位是研究员大师，他以为教授比研究员高一个档次，坐下报了姓名，大师出口成章，本为黎民百姓，却是家业有成。随着报出的生辰八字，大师快速敲击电脑键盘、摁着鼠标胡乱移动，看那样子程序相当复杂，但除了在电脑屏幕上鬼画符以外，佳成觉得和低科技、不科技的的算命一个鸟样。大师专注端详屏幕不看佳成一眼，喃喃说道，你今年已经转运，而且是全方位转运，已走进一个新的“运场”，你知道什么叫“场”吗？佳成答，知道，牌场、煤场、菜场，你说的“运场”也是差不多的吧。大师和蔼可亲地笑了，你这是科普性质的解释，“运场”里装的不是煤和菜，但也可以说是“牌”，只是你看不见的牌。简单地说，“运场”里聚集着无限的能量，主要是财喜“粒子”和桃花“粒子”，请注意，我们引用了一个关于“粒子”的概念，“粒子”分两种，宇宙“粒子”和生命“粒子”，二者冲撞与结合，就产生支配命运的能量。先生不懂，可能没有念过我们——老北大校长马寅初先生的“新原子论”，那就翻译成“气”，运气的“气”。佳成立即大呼道，先生是北大毕业的，了不起。大师莞尔而笑，侃侃而谈：先说财运方面，将有三笔大财喜不期而至，你可要有思想准备，以免财喜降临高兴过头冲昏头脑闹心肌梗塞和脑溢血。佳成早有思想和精神准备，只是他果真这般灵验，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心中暗呼我的妈呀，得到幺爹从天而降的赏钱，这正是包含财喜粒子的第一批宇宙能量；那么，有一必有二，这次参加集资就肯定是第二笔大财喜了，甄一龙房产公司搞集资的地方，难道不就是一个“场”吗，千家万户来凑，也蛮像粒子的聚集，全市的人都参加，很有点宇宙的味道。他和瑞娟的决策原来是有易经哲学基础和高科技依据的。至于第三笔财喜，还不太清楚，天机不可猜测，天机不可泄露。他彻头彻尾地服了。�

大师闭目养神后又在电脑上鬼画符，欣喜万分道，还有桃花运更OK，眼前三朵盛开，分别是眼花缭乱，唾手可得，应接不暇。随着时间的推移，美女如云环绕身边，请问先生身处何地呀，答曰，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应了那句流行歌曲。他说的比唱的好听，宛转动人。佳成暗暗对号入座：这眼花缭乱么，分明说的是小芹子，他佳成可对天发誓，要说对小芹子有点眼花也不为过，但何曾缭乱，最多是缭而不乱；这唾手可得，肯定是指与秀儿的苟合，戳到痛处，点到穴位，本来只有天知地知风知雨知仓库知的坏事也逃脱不掉真科学真灵验的易经和易经大师；这应接不暇，当然是指国际大酒店的“菜”，只要有钱你能应接得暇吗，不能。佳成喜得财运、桃运之后，顺便再以优惠价对孩子的“运场”也易了一经，虽然还来不及报告丫丫的性别，大师就迫不及待开口闭口“你的儿子”怎么怎么的，这显然是易经的疏忽和电脑小病毒的影响，当忽略不计，大师确凿无误道，你的儿子将考取全国重点、国际名牌大学，包括牛津、哈佛的校门都为你的儿子敞开大门，只是你当爸妈的随意挑选而已。易经看不起孩子堂舅选取的旧金山大学。不管怎的，看来丫丫的“运场”更是OK加OK。�

驱散了心头的阴霾，释放了决策过程中的沉重压力，他不觉欢欣鼓舞，灵感勃发，又有新的重大发现：只说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才说对了一半；其实，普天之下的人还共用一本易念的经，这就是易经。人的一生中，不能老念那本难念的经，也还要经常念那本“易念的经”，“难经”和“易经”都要念，念懂了这两本经，才能悟透人生。股票的事，本是易经，当难经念了，没有念通；如今改弦易辙，先是本市建设国际大都会搞集资，后是美国幺爹降馅饼，正是沿着易经的路子走，一点也没偏移，必然一路绿灯畅通无阻。饮水思源，好事寻根，一切的一切，全靠瑞娟。要是和秀儿结了婚，当时属于易经，与瑞娟结婚，当时属于难经；现在呢，刚好调了一个个。你派一百个哥伦布去找遍美洲大陆，也找不出秀儿的幺爹来的。你把瑞娟冷藏起来，基本不用三百年，也得不到上千万元的精神赔偿，难经与易经的变化才叫人眼花缭乱哩。这幺爹的经历更验证了难经和易经的转换规律，他佳成的“运场”全然转换，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当他知恩图报、激情满怀地搂着瑞娟时，方才想起这是被易经遗忘了的三朵野桃花之外的第一朵永不衰败的大桃花，于是，酣畅淋漓演绎了桃花运的意境，只觉满身充溢着宇宙能量，连瑞娟也切身感受到桃花粒子的幸福冲击力。他美美地睡了五个小时，鼾声里传出易经安眠的独特效果。

两人间的深仇大恨天怒人怨

待丫丫上学出门之后，他和瑞娟抱着捆绑着老少三代的寄托、期望、梦想的“宇宙财喜粒子”送上门去，又念了半天难念的经，狗日的甄一龙不愿收钱啦！他俩千言万语恳请甄总开恩，看在昔日老部下的份上，才不惜违纪又违法地破例将他们带进了新时代的易经运场。佳成只提出一个高科技易经也解释不透的要求，这笔款项请你分成三份，用三个人的名字，我和瑞娟两人的存一年期，丫丫那一份存两年期。�

回家，瑞娟面露愠色，质问道，我不明白，为什么要三人分开存，你是不是心怀鬼胎，为与老娘离婚事先分割财产、造成既成事实。佳成故作深沉状笑而不语，更令瑞娟高深莫测，她刚刚当了一把手的优越感和自信心，随佳成一笑化为乌有，说什么为离婚做准备工作，未免太妇人之见了。心想，这里面，定当深藏着某种她的智商不可企及的玄妙天机，能被我很快识破，黎佳成就不是黎佳成了。况且，她也不愿他过早把谋略说破，夫妻之间保留一点不伤害根本的小秘密，原本是催发爱情的酵母。她索性不懂装懂，只觉得近日来，佳成确乎有点鬼神莫测，要爱护他灵魂开窍的积极性。�

瑞娟上午十点在华鑫房地产公司集资部，从甄一龙手中领回了集资存单，比那天从幺爹手中接受从未见过的华盛顿还要激动，那纸片只有古老而遥远的洋人头像，如今的存单却写上了她和丈夫、丫丫的姓名，真实而又熨帖。她心里暗暗盘算着，一年后，他们可领出多少万元的利息，两年后连本带利要增长一半。那时女儿才读高中，一定上全市最著名的重点高中，就算是离分数线差个几分，哪怕是一千块钱一分，也买得起。丫丫读大学的钱也不愁了，将来把人民币换成华盛顿，买张旧金山的飞机票，又算得了什么？我们夫妻俩开麻将馆、搬运蜂窝煤、拉板车什么的，还愁糊不上两人的嘴壳子，就凭瞎子在床上抱住她的鲜猛劲头，他至少还可以拖十年板车。爸妈的后事，我们要全部当家，办得热热闹闹，不能在乡下人面前丢脸。当然，希望他们还能多活十年，最好是在丫丫从旧金山大学弄个博士回来以后。瑞娟抬眼望着门前的路面，第一次觉得也不是以往想象的那么丑陋。丫丫戴着美国的博士帽，款款从路口走过来，踏着这一脚高一脚低的路面，该是多么幸福的场景。她对未来充满了信心，拥有了更多的自尊，无形中觉得变聪明了，有眼光了，有地位了，似乎更可在心理上对秀儿骄傲一番了。女人天性爱嫉妒，隐约晓得秀儿离婚得到天文数字补偿，捡了一块大馅饼，成了腰缠万贯的大富婆，比瑞娟的馅饼大一百倍都不止；不过她马上得到宽慰和解脱，馅饼不讲大小，关键是比质量，我们的馅子香喷喷甜蜜蜜软酥酥脆嘣嘣，是家族的深深的爱，虽是迟到的爱；秀儿的馅子臭熏熏苦涩涩硬邦邦咬不断嚼不烂，搅拌着两人间的深仇大恨天怒人怨。这种好感觉当然不能说给佳成听。�

黎佳成引导舆论，我们是劳动人民，不能躺在美元上过日子，还要保持本色。他心情舒坦，便容易萌发灵感想出新花招，提高品位，吸引麻友，趁势而上，把麻将馆搞得更加红火。那天他看中心百货大楼使出绝招，为了推销厂家的内衣新款式，动员年轻美女们，老年丑妇也不反对，凡愿脱掉外衣只穿那三点内衣楼上楼下潇洒走一回的，便可得到五百元商品的奖励。多数男女看了只暧昧一笑，但谁也不愿离开，等待美女出现一饱眼福。终有几位英雌上阵肉光四射，吸引大群顾客如潮，汹涌澎湃尾随跟进，佳成真想引路把她们带到麻将馆走一遭，定会把他屋子挤破。笑话，不能生搬硬套，盲目与百货大楼接轨；可以学他们策划的套路，想出符合麻将馆馆情的好点子。说不准这易经指点的第三笔财运，就在这个新点子上。�

他于是登门拜访特邀麻将大师来玩玩散散心，可大师只摆摆手谢绝了，佳成无功而返。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前不久在一条小巷深处，不经意又碰上久违的麻将大师，再次特邀他在方便的时候，来鄙人麻将馆里作一次友好访问和精彩表演。麻将大师自遭遇狗娃子大闹豁子后很少露面，长期憋闷在家心慌手痒，爱麻人士哪怕一天不摸麻将便寝食不安，不利健康且易诱发疾病。大师看在与董剃刀老一辈交情和佳成老弟面子，盛情难却，恭敬不如从命，答应来坐坐。为此佳成早作预告。�

大师真人不露相，自有一套绝活。他原在四四一厂工会从事职工业余文体活动组织辅导工作，近几年麻将中兴独占鳌头，其他娱乐暗淡无光，他转而苦研麻术，收集、研究大陆和港台各种麻书，常规麻术以及骗术，早已娴熟自如炉火纯青。此乃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更有独出心裁自辟蹊径修炼的两套绝技，一是借鉴象棋高手下盲棋以一当十的模式，练就一对三、一对四的工夫，他坐着转椅在三张、四张牌桌间转动，同时与九个或十二个对手打麻将，耳听九方，眼观十二路，强记各牌桌此时此刻出子、吃子、余子的变化情况，揣摩各打家的基本走向和需求，从而控制牌局，如联合国秘书长照看着五大洲四大洋。�

他的第二绝招，这里暂且不表。�

麻将大师以麻将为宗教，重在普渡众生，他走家串户各麻将馆，看到的麻将水平如此低下而痛心疾首。他希望为佳成的麻将馆提高一个档次，略献绵薄之力，借此推动麻将技术的发扬光大。他的专利有了惟一的厂商，佳成是也。大师应诺不妨一试。佳成单刀直入询问报酬，大师说，不向老板收出场费，输赢自理。佳成则担忧没有麻友愿意迎战奉陪，担心欺诈。大师快人快语道，第一次，保证他们只赢不输，只要有本事，赢多少我给多少，他们输了，我不收钱，这还不行？要是歌星、影星都向你学习就好了。他们是卖艺兼卖人，我辈是发扬国粹瑰宝，不可同日而语，高下文野雅俗之别，如泾渭分明。�

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

佳成麻将馆开天辟地组织了别开生面的麻将比赛。由麻将大师以一当九，一人挑战三桌牌局，激战两个多小时，而不分输赢胜负，麻友们盛赞好刺激，兴趣大增，决定明天战四小时以分高下。战毕，他整整赢一百元，分毫不差。诸麻友心悦诚服，赞叹不已，争夸大师是本市第一奇人、神人，是麻坛当之无愧的不可望其项背的坛主。�

过不几天，佳成开单六十八元出场费又请他来举行学术讲座，专门介绍他潜心研究的高科技麻将。佳成请牛牯子出手，他驾轻就熟一夜间在市“文明办”视线之外的电线杆上巴满了学术讲座招贴，引来大群麻学爱好者。开课先讲概论：一副麻将，四大组成部分，永远离不开顺、坎、对，少不了筒、条、万，甩不掉中、发、白，止不住东、西、南、北风，然而，就是这几件，古往今来，变化无穷，堪称民族文化中之瑰宝。接下来阐述了时代与创新、继承与发展、弘扬传统和与国际接轨的辩证关系，指出我们不能墨守成规抱残守缺无所作为，主要是在“和”牌多样化、算“番”多样化方面下工夫，今天不揣冒昧，将他多年研究心得之一二，简要介绍给诸麻友，重点讲解的计有十堂锦：一面之交、二龙戏珠、三出祁山、四面楚歌、五子登科、六亲不认、七擒孟获、八面玲珑、九死一生、十面埋伏。另有三十五种蕴涵文化积淀的齐天大圣、成吉思汗、松赞干布、诺曼底登陆、偷袭珍珠港、攻克柏林、草船借箭、暗度陈仓、鸿门宴、借东风、生辰纲、亚喜亚、欧罗爸、美丽坚等。最后点到为止介绍了几种最接轨的新潮打法，他用本地方言咬文嚼字又通俗易懂念了一长串外国话，诸如姨妹子（E—MAIL）、鸡底屁（GDP）、爱陪客（APEC）、打不溜的鸥（WTO）等等，一再强调，只不过这是专为懂洋文的数理博士设计的，但也无曲高和寡之虞，君不见，我们市的领导干部，已经百分之七十六取得博士学位，三五年后，不消说全体干部，就是在座各位，弄个硕士、博士文凭，有何难处？况且，如今眼而下，就是街头擦皮鞋的，哪个还不会来几句拜拜卧客哈裸的，不怕诸位笑话，我就是花一百元钱请个懂洋文的，把三万妖鸡发财、九筒西风白板都翻译出来了，不出三天，我就背得滚瓜烂熟。所以，我预计这些新名堂，不用八年十年可望流传，应者寥寥的局面定会很快改变。�

他蜻蜓点水似的作了讲解，亮点是用本地方言说洋文放洋屁，弄得诸位麻友头昏脑麻，不知所云。但他只偶尔露峥嵘，此后好久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几个月内消失得无踪影。除佳成外，众麻友都不知道神仙住在何方，家属亲人是谁，哪个是他的朋友，他是怎么打发日子的，所以更被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这一切，无形间提升了佳成麻将馆的名气和档次，直接和间接增加了佳成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

佳成还犹豫不决，是否筹划开一座高科技麻将馆，只接待大学毕业生来玩麻，麻友素质大提高，也就不会这么闹哄哄地撩人心烦。当然啰，高档次麻将馆，只有小芹子才配做接待员。�

佳成的仓库老窝被端掉之后，小芹子被甄一龙伸出的橄榄枝搭救，去当了出纳。说是出于对市里老领导杨志刚同志的关心，也是看在黎佳成的面子上。起先是在集资部，后调到相对清闲的售房部，一个星期上三天班，刚好和在秀儿家当女仆的事岔开了。华鑫房地产公司售房情况不佳，上班只为点卯，并无实际工作可做，几个女孩子常被支派去做文印、接待事务，或被派去酒宴、舞会作陪，多半和公司领导、职员在一起，因而有别于社会上的职业三陪小姐。小芹子往往以开口讲土话、跳舞会踩脚为由推辞，万不得已才去勉强凑合。甄总对她的迁就和过分宽松，常使她忧心忡忡提心吊胆，感到危机四伏不是久留之地。�

这天上午九点多钟，甄总经理从她们办公室门前匆匆走过，不一会又踅回，和办公室的小嫂子大丫头没头没脑说了几句话便走了。十点多光景，这里仅剩小芹子一人，他又来了，无缘无故说，小芹子，你瘦了，脸色不好，没睡好觉。小芹子灿烂一笑，感谢甄总关心，我睡得好，吃得香，体重既没下降，也没增肥。甄一龙说，那就好。你不要走，等会有个女同志要见见你。怎么回事，总经理说得神秘兮兮的。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要紧张。说完又消失了。�

没过多久，他引来一个中年妇女介绍说，这是市妇联副主任，原来在市委办公室做机要，刚刚提拔。这是小芹子，离休老副市长杨志刚同志的外甥女。妇联主任陷入沉思，拍了拍脑袋，离休老副市长，杨—志—刚？印象不深。甄一龙说，主任同志，他老人家退位时，我俩还没参加工作呢。小芹子向客人道了声您好，刚伸出手去，被主任一把紧紧抓住，是那种爱不释手的样子。主任把小芹子的手背手面看了一个够，再轻柔摩挲着，像把玩一件精巧玉器，看这手呀，多好，不像那些女娃们的手指，不是瘦得像鸡爪子，就是肥嘟嘟的像猪蹄子，叫人腻得慌。她又从头到脚对小芹子扫描抚摩，像飞机场的安全检查人员，发现不是恐怖分子，于是笑眯眯道，真好，真好，难得的人才。还不时捋着小芹子的长发，拿捏她的双臂，搓揉她的腰板，叫小芹子好不自在，浑身起鸡皮疙瘩，满脸涨得血红。她挣脱手请主任就座，送上开水，也顺便招呼总经理。甄一龙玩世不恭说，你们谈吧，我走了。似乎他也觉得肉麻。�

主任扭着身子，一副撒娇的样子说道，总经理，求你不要走嘛，我的意思你先说说嘛！总经理莫可奈何道，小芹子，是这样，我们这位主任有一对双胞胎，都是儿子，在澳大利亚留学。她想女儿想得发了疯，一直要我牵线搭桥给她找个干女儿。我推荐了你，今天她来见面。有没有缘分，就看你们谈了。我可以脱身了吧，我的主任同志。小芹子毫无思想准备，忙说，这怎么行呢，我一个农村女孩来城里打工，又没多少文化，哪里高攀得上？总经理，这不行，这不行。急得她去拉甄一龙的衣角。

我就喜欢农村姑娘

甄一龙只觉得好笑，我懒得理睬你们。说完给妇女主任丢了个眼神，走出办公室。主任稳坐钓鱼台，笑盈盈望着小芹子的脸蛋，看她着急的神态，听她讲话的声调，无不觉得是一种几近陶醉的享受。听你说话，知书达礼，通情达理，声音又特好听，比城市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孩子还要逗人喜爱。我就喜欢农村姑娘，诚实、稳重、本分、勤劳，你又长得这么漂亮，我到哪儿去找呀！我们娘儿俩有缘分，只看第一眼我就认定了，管你愿不愿意。小芹子说，这怎么行呢？真的，我不配。做干女儿，有什么配不配的，没得那么多讲究。�

小芹子面对突如其来的事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胆怯地试探商量，您让我想想，好不好？甄一龙又急迫跨进门来问道，怎么样了？主任说，小芹子还要考虑考虑，准保是瞧不起我。小芹子连忙争辩，不是，不是的。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做干女儿。甄一龙嚯嚯大笑，认干娘当干女儿，没有一点危险，不需要考虑。怕就怕当骚老头子的干女儿，那是与狼共舞。至于怎么当干女儿，听我来教你：见了面，甜甜地连喊几声干妈，越嗲越好，嗲得她当干妈的连骨头都酥软才算嗲到家，工作忙不能见面，也要每天打电话向干妈请安；第二条，陪她吃饭、看电视、说话，你愿意，帮她做点芝麻大的小事，她也会心疼得要命；第三条，过年过节去讨打发，衣服首饰什么的，你要狮子大开口，只管要高档的，她有的是钱，你越愿花她的钱，她越高兴；第四条，你结婚的时候，干妈给五万以上的嫁妆，说不定，她心情好，送你一套房子；第五条，生了孩子抱去给她老人家看看，要孩子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叫“干奶奶”，那才是金口玉言。就这么当干女儿，容易得很，好多姑娘连做梦都想，她一个也没看上，惟独认准了你。小芹子，你的福气来啦，门板也挡不住。�

甄一龙说完这一席话，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小芹子也忍不住窃窃直笑。主任严肃地说，小芹子同志，你们的老总拍板了，你还有什么话说。甄一龙接过话头说，就便我在场，免费主持认亲仪式，小芹子，快喊一声。等候好半天，小芹子才猫儿叫一般，从红唇皓齿间挤出一丝若断若续的羞怯的声音，干——妈。干妈如触了电似地冲动站起身，一把抱住小芹子，喂，我的好闺女。干妈流着泪把脸贴上去，死劲蹭着小芹子的面庞，不停地用手抓挠小芹子的肩膀、背部、腰际和屁股，像个男人样享受她的身体。小芹子一阵恶心，冷不防想到，该不会是同性恋吧，么样叫同性恋，她又一片茫然。甄一龙说，我要了车，本主持人请客，三人去馆子吃饭，庆祝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在房地产公司当出纳，尽管是半份工作，对于城里许多人甚至是那些男女大学生，也是求之不得的差事。小芹子当然明白赐予她这份差事，绝不是平白无故的，世界上尤其是市场经济的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它包含有多少丰富的内容，目前尚未完全浮出水面，但她早已从甄一龙盯她的眼神中，读懂了一些段落。今天翻开了第一页，只有一个生词，干妈。认这个干妈，算是有分寸的让步，给他保住面子，不能把他逼急。他与这个干妈有什么交易，现在还看不清楚，逢场作戏喊声干妈什么的，也没丧失做姑娘的基本原则。甄一龙图穷匕首见，她还有退却逃跑的余地，还有秀儿姐、佳成夫妇接应。关键是自己拿定把握，坚守住防线。他与个体船老板打太极拳，不也友情演出六姨太，毫毛未损，还获得丰厚经济效益。�

她从乡下母亲得到的最重要的家庭教育和弟弟的唠叨，无非就是保持女儿家的贞操与清白，那是与女儿家的生命等值的。与画家的来往、与佳成夫妇的共同生活，更加牢固地强化了这种意识，觉得即使在城市也还有一批未入世的男人和女人，仍保留着这种是否过时了的贞操观念，固守住这份清白。不过，却有更多的人更多的事，正在淡化、削弱、蚕食、瓦解她的观念防线。快半年了，甄一龙对她真情爱护关心备至，不允许她随意出没娱乐场所，经常指点提醒。惟独不对她讲荤笑话，像是又一个随和的长兄。那次，甄一龙要她和两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去陪秀儿姐的前夫和北京的司长喝酒，被市政府领导同志赶走以后，甄一龙对她更是百般关怀尊重，视若掌上明珠，再也不派她出入那种场合干那种接待事务了。

一个莫名其妙的干妈

可是现在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干妈，这半老徐娘简直“爱”上她了，太可怕了。怎么可怕，为什么可怕，她不甚了然。男人之间的同性恋恶心，女人之间的这套把戏，必定是比恶心还恶心，祈求老天保佑不是这么回事。干妈第一笔打发，是八百六十六元的拜见礼，用红纸包着送她，象征大发与吉庆。她几乎没有推脱，收下了干妈给予的无私的不追求回报的博大的爱。干妈无微不至关心她的起居饮食，包括妇女生理周期变化，妇女用品使用，食品食量选择与控制，经常接触的男人和女人是谁，等等。小芹子学会了说谎，除了黎佳成夫妇不能隐瞒外，其他全是一片谎言：我跟一位快六十岁的老太太当钟点工，每周两天，帮她清扫房间，做两顿饭。她的儿女都在南方外国人办的公司里赚大钱，老太太是知识分子，身体健旺，有家用汽车有女司机。干妈问，多少钱？两百。把它退掉算啦。不，她在为我补习会计课程，收获很大。那就干一阵再说。有意中人吗？没有？应该考虑，也不小了。我暂时还不作打算，等有合适的，首先引来干妈看，由您做主。你不知道现在社会好复杂，女孩子受骗的太多啦。干妈深深地叹气，对如今世道的丑恶有切肤之痛。干妈给她讲了很多很多做姑娘的准则和道理，和山村亲妈一样严厉固执而没有弹性，虽是干妈胜干妈，不是亲娘胜亲娘。当然，也有亲娘决不会干的事情：干妈常带她去商场购置衣服，转悠半天买几件内衣什么的，花不了多少钱。然而回到家，干妈要小芹子一件一件试穿那些廉价的性感的内衣内裤，让她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地看个够，活像是在指点模特儿的表演动作。而且神情亢奋，馋涎欲滴，令小芹子害怕得发抖。干妈也喜欢在她面前裸身，她遭遇到小报说的外国才有的女性变态狂。�

小芹子常独自一人自说自话，在这个城市里，要说活得累，姑娘中谁也比不上她。本来出身山村，没有高学历，没有稳定职业，却有一副被男人甚至连老女人也看好的面孔、身材，还有所谓气质。这才是她累的根源。她无法逃遁，她被甄一龙套住了。房地产公司的那份收入、那个地位，她舍不得放弃。�

过了几个月，甄一龙若无其事问她，干妈待你不错吧。小芹子点点头支吾过去了。不料他又说，我算是为你办了又一件好事。小芹子道了声谢谢。他还说，我们毕竟在一个工厂同过事，尤其是黎佳成，对他，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为他走后门按优惠条件办了集资款。她无缘无故再道谢谢。其实，她那天从旁看见瑞娟来找过他，猜想就是办这事情。要是瑞娟姐和成哥不嫌外，预先愿意听听她的建议，她会劝阻他们的。因为，她知道公司没有把集资款用来盖房子，盖出来的房屋销售情况非常糟糕，很可能被套住。�

小芹子为佳成夫妇担忧，却暗自庆幸她自己拥有大片自由空间，甄一龙套不住我，有秀儿姐的差事作为退路；至于拜个臭干妈，更是进退自如，在一定意义上说，是她小芹子套住了这匹母狼。她已经拥有真正的幸福，她将有进城打工女中最美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