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里有着无数操持贱役的宫婢和太监。无聊而漫长的时日使他们习惯于以彼此无休止的刻薄谩骂来消磨时日,在这样的争吵中人们往往忘记了原因而陶醉于这一兴趣盎然的过程之中,他们相互在对方的脸上看见了类似于兴奋的表情和狂热的兴趣。譬如在御花园里此时又有一个宫女和一个太监为一桶水摆开战场,泼口大骂。市井俚语、污言秽语象脏水一样被泼来泼去,一大群手里还持着家什的宫女太监笑嘻嘻地站在旁边推波助澜,黎明前的黑暗象一块稀薄的黑绸子挂在宫廷的屋檐上。这种隐藏在黑暗里的谩骂游戏使得双方都有恃无恐。你这个烂舌头的乌鸦,一个伶牙利齿的宫女在大声骂道。你这条只会叫春的母猫,太监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后来当首领太监把他们象赶鸭子一样驱赶得四散奔逃时才结束了这场千篇一律的舌战。那个宫女意兴阑珊,一直走到假山上去时还喋喋不休,这个千刀万刮的死太监,让老天爷帮忙,让狗儿把你那玩意儿吃了,你下辈子投胎还作太监,这才是报应呢。宫女一边骂一边笑起来。这时她看见皇帝高宗站在假山顶上的亭子里,这使她首先意识到天已亮了。她有点好奇,陛下是在这里观看日出吗?她听到高宗以一种奇怪的声调喃喃自语,日出吗?不,我看到的只是落日。这真令人恐惧,也许我的眼睛也不行了。
我知道这天要发生什么事。事后这个宫女得意地告诉她的同伴们,皇上在假山上的时候怪模怪样的,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我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她补充了一句,其实从那个道士郭行真进宫的时候起我就猜测要发生什么事了。
进人五月以来,皇室内部的危机几乎已成为公开的秘密。皇帝高宗和皇后武氏之间的敌意使得宫女太监噤若寒蝉,如履薄冰。
阴雨绵绵的日子,皇后武氏第一次对处理朝政产生了倦怠,阴雨使得宫廷内种植的大量花草在泥土里糜烂发臭。
皇后武氏烦燥地对阿寿说,那些管花木的太监都死到哪里去了,下这么大雨,也没人来收拾一下,我看他们是存心弄死我的野蔷蔽,他们以为我派人千辛万苦从并州带来这些野蔷蔽是容易的吗。
穿过连绵的雨幕,可以看见蓬莱宫对面的亭台里有几个宫女。太监的身影。雨势忽密忽疏,宫女和太监们的身影忽而清晰忽而黯淡,像雨中树叶的正反两面。皇上这几天在做什么,皇后武氏的手哗啦哗啦地翻阅着桌上的奏章。均田呐、减税呐、灾荒呐、地震呐、妖星呐,他可倒好,什么都可以不管。阿寿说,近来太史令李淳风说长安上空接连七天白昼出现妖星,皇上这几天一直都在沐浴禁食,以缓天怒。皇后武氏冷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什么妖星,沐浴禁食,我才不信这些鬼话。我知道李淳风那群混蛋贵族教唆皇上的狗屁话。皇后武氏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市井脏话,她学着太监李淳风的苍老语调说,皇上,宫里的阴气太重了。这些拘泥不化的老东西,我知道他们一有机会就想害我。什么贵族,贵族有什么了不起。我就是要让他们瞧瞧并州的木材商人武氏家族怎样成为天下第一的氏族。
皇后武氏只有在心腹宫女阿寿面前才肆无忌惮用家乡并州的市井俚语。宫女阿寿倾听这些散漫无际的话语时默不作声,脸上露出会意的微笑。很少有人能听到宫女阿寿开口说话。可宫廷里的大多数宫女太监都对沉默粗笨的宫女阿寿怀有莫名的惊惧之心。这种惊惧之心同样来自有关多次宫廷谋杀案真相的流言。
阴雨中的日子百无聊赖。皇后武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懒懒地半躺在睡榻上说,阿寿,你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宫中流言。皇后武氏半撑起身子,她的眼睛闪闪发亮,阿寿在武后的眼睛里看见了喜悦的光泽。阿寿说,没有,皇后。皇后武氏的手臂舒展地枕在头下,她沮丧地说,多么可怜,堂堂大唐的宫廷里充斥着一些多么愚蠢的人。她的声调里渐渐的有了讥讽。一个没有流言的宫廷是一个缺乏想象力的宫廷。我喜欢流言,流言是河水,聪明的渔夫可以根据河水的每一细微变化预知鱼儿的聚集之处,我在流言中可以得到我需要的东西。我喜欢制造流言,一个没有了流言的宫廷会是多么寂寞。
让千金公主来陪皇后说会儿话吧。阿寿说。皇后武氏的脸上显出含意暖昧的微笑。让我这个风流成性的小姑子来告诉我她的风流轶事吗?不,我听够了。皇后武氏陷入了沉思,她再说话时,阿寿发现她的声音暗哑而伤感,阿寿,我讨厌长安,这个地方鬼气森森,我想回到洛阳去,我总是梦见废后王氏和贱人萧氏的鬼魂。我制造了这个流言,可我想这个可恶的流言快要我想的了。皇后武氏又说,回到洛阳,也许皇上就不会那么多愁善感了。她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令人觉察的忧伤,回到洛阳,皇上对我的恨意或许就可以少一点。
千金公主带着道士郭行真出现在蓬莱宫。宫女们四散退下,她们在窗棂和门缝里睁大了无数只窥视的眼,窃窃私语象春风一样吹遍蓬莱殿。一个知道底细的宫女说,道士郭行真是来替皇后武氏驱逐幽魂的。
道士郭行真仙风道骨,所经之处象女子一样留下莫名的香气。七天过后,蓬莱殿封闭的内房被打开,心怀叵测的太监和宫女都想找出一点蛛丝蚂迹来描述一下只有皇后武氏和道士郭行真参与的驱魂仪式。他们除了闻到燃烧七日之后的一屋子白檀香味之外一无所获。
千金公主出现在门口,她搡了一把站在她身边的一个宫女,看什么看,当心阿寿挖掉你的眼睛。千金公主眼里露出一种掩饰不住的笑意。她是个到处煽风点火的女人。她有意无意间露出的笑容给了太监和宫女们无限的想象余地。
皇后在诅咒我死。高宗对王伏胜说。他的脸上显出一种深恶痛绝的表情。她难道不知道我最讨厌厌胜之术。她难道不知道这是国法禁止的。
她一定在咒我死。
白檀香忽然无风而灭。皇后武氏打了个寒战。她感觉到了来自上书房内高宗内心的恨意。她感觉到了深深的恨意。
这是个征兆。
白檀香无风而灭。
宫女看见高宗站在假山上的那个早晨,西台侍郎上官仪被秘密召见于上书房。然而不到两个时辰,早晨的目击者又看见西台侍郎上官仪被几个神策营士兵拖出上书房。瞬息变化的事件使他们瞠目结舌。一个老太监对一个新来的小太监说,啧啧,你懂吗,这就叫天意难测。小心侍侯着吧。学着点,别什么时候脑袋掉了还不知道。
在上书房与甘露殿之间不断来回传递消息的太监们看见三三两两等候在朝堂内外的大臣们表情不一。这些同床异梦的大臣们竭力猜测着上书房内皇帝高宗与皇后武氏之间争吵的点滴。有关发生在上书房里的“废后诏书”事件真相是后来为大臣们所知晓的。皇后武氏不顾王伏胜的阻拦闯入上书房之后,在外当值的太监们都听见了皇后武氏尖锐的声音,这使他们兴奋异常。
这是什么。皇后武氏平静的声音里带着尖锐的哨音。她一把抓起桌子上的废后诏书。那上面墨迹未干,皇后武氏涂着寇丹的指甲抓在上面弄污了一大块。她不看高宗,逼视着僵立在一侧的西台侍郎上官仪。刹那间她的声音已由盛怒回复正常。上书房内一片寂静。上官仪发觉自己的声音在呜咽。皇后,她看见上官仪的嘴唇无力地动了动。他想说什么,然而终究没说。
我知道你写得一手好诗,这又是一首什么样的浓词艳诗献给皇上啊。皇后武氏放缓了语气,她的纤纤手指慢慢展开了那张诏书。高宗看见西台侍郎上官仪垂放在锦袍两侧的手指痉孪地抽动起来。上官仪紧紧盯视着那张诏书,眼睛里出现类似于饥渴的光泽。这时武氏忽然妩媚地瞟了高宗一眼,皇帝高宗心里怦地一跳。武氏把那张诏书向高宗递了过去。高宗向前跨一步,伸手去接,武氏又迅速地抽了回去,她温柔地说,臣妾几乎忘了,陛下的眼睛不好,读书看奏都甚是辛苦,让臣妾代陛下念了吧。高宗颓然坐在椅子上。高宗觉得有一种深刻的切肤之痛,他感觉一种绝望的白光笼罩着整个书房。他看见他看见自己蜷伏在宽大的龙椅上软弱地哭泣,他听见寂寞的大唐皇城响彻他软弱羞耻的鸣咽哭泣。这是一种多么可耻的感觉。经过了这种羞耻,谁还能做大唐的君王呢。他听见皇后武氏对西台侍郎上官仪说,让我来念给陛下听,让我见识见识我们大唐有着一位多么出色的宫廷诗人。
念吧。高宗的声音类似呻吟。皇后武氏看上去有点愕然,陛下刚才说什么。
念——吧。高宗蓦地大叫起来。他被他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虚弱地苦笑起来。
皇上太大声了,臣妾吓了一跳,皇后武氏冷冷地说。
上官仪在皇后武氏的生硬如铁的诵读声中闭上了双眼。是什么为我招来杀身之祸,上官仪想那肯定不是自己的才华,也不是自己的官职,而是这个王朝内部的一种疯狂的基因。他想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王朝。上官仪的脸上后来一直保留着那种神秘莫测的微笑。
上官仪听见了诏书被撕碎时细碎的声音。那些纸片轻轻掷在他脸上,他的脸上象蒙上了一层晶莹的雪花。他听见皇后武氏冷冷的声音,一个多么出色的宫廷诗人,一个多么下流的阴谋家。
上官仪被神策军侍卫拖出上书房。卫兵们百忙之中向房内投下匆匆的一瞥。他们看见的是一副对峙的生硬场面。难堪在这个不寻常的早晨像一块沉重的乌云,或者是一块沉甸甸的生铁垂在人们的心里。如果太监和宫女们此时在上书房外经过,他们可以明显察觉到一种莫知所终的不安气氛。在甘露殿与上书房之间的石径上,传递信息的黑衣太监惊慌失措,走投无路,活象一群乱冲乱撞的雨前的蚂蚁。
后来他们突然听到了上书房内皇后武氏突如其来的笑声。太监从门缝里看见皇帝高宗脸上的疲惫神色。皇帝高宗薄薄的双唇上抿出令人出乎意料安静的光泽。他耐心地等待着皇后武氏的笑声由高转弱。你哭够了没有,你从来没有在乎我是不是。高宗向皇后武氏走过去。你这个来自并州的下贱女子,木材商人的女儿。是谁把你扶上皇后宝座,是谁满足你可怕的从政欲望的,可是你从来没有在乎过我。
皇后武氏反唇相讥,你在乎过我吗。你怕是只在乎我的姐姐韩国夫人和我那个骚狐狸外甥女魏国夫人吧。什么夫人,他们也配吗。要不是我,他们还在并州讨饭呢。
所以你就杀了她们。高宗深恶痛绝地说。你怎么这么狠心,难怪王皇后和萧淑妃要变成幽魂来找你算帐。
皇上也相信这种鬼话吗。皇后武氏露出嘲讽的微笑。
你是一个可怕的女人,皇帝高宗凝视着皇后武氏,你是个骗子,贱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你能凭你的阴谋登上权力的颠峰吗。告诉你,你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皇帝高宗说,你不过是从并州乡下来的一个民间女子。
是吗,皇后武氏奇怪地微笑着。在这短暂的言辞交锋的间隙他们默然相对。可是并州乡下的民女成了大唐的皇后,而这一切,全靠陛下的恩赐。皇后武氏不掩饰语气里的调侃。她在皇帝高宗的脸上没有见到她预料中的勃然大怒。
不是的,不是我的恩赐,我想这是天意。这是我们大唐王朝的命运。高宗哀伤地说。他的眼神穿过上书房的画栋雕梁。金雕琉璃直向茫茫不可知的天空。我想,这是我们大唐王朝不可逃脱的命运。皇帝高宗的神色更接近于怅惘。谁会想到我们大唐王朝尊高无上的王权竟然落于一个女人之手。诗经上说,牡鸡司晨,惟家之索。可是谁能与天命相违抗。皇帝高宗说。
全凭陛下恩赐。皇后武氏说。她想他终于看见了逐渐剥落灰尘呈现真相的君王高宗。
你知道就好。皇帝高宗叹息着说。我没看错你,但是我又看错你了。皇帝高宗说了一句令人费解的话。
后世之人将永远不记得我,不记得我为大唐王朝所做的千秋功德,不记得我为大唐王朝所做错的一切,后世之人都将不再记得我。皇帝高宗叹息道。
你利用我除掉了你的亲舅父长孙无忌,除掉了吴王恪、魏王泰以及褚遂良等大批开国功臣和李氏家人。你利用我把你的绊脚石一个个踢开,你把所有威胁你皇位的人赶向死亡,你消灭了一大群顽固不化的老东西。你开辟了一个全新的朝代,然而他们都不会记得你。所有的人只会把所有的罪恶和美名都加在我头上,这一切功过永远不再属于你,因为你做错了一件事。皇后武氏说,你不应该选我。选我。我。并州乡下来的平民女子。
但是除了你还有谁呢。没有比你更厚颜无耻,没有人能比你更会玩弄阴谋诡计。除了你,还有谁,还有谁能让我在她的眼睛中看到一种可怕的野心。皇帝高宗的表情复杂,他的眼神瞬息万变。看见皇后武氏惊愕的眼神,皇帝高宗忽然微笑起来,把手伸向自己眼前,仔细端详着。皇后,你小时候玩过风筝吗。轻薄的,自由自在的风筝,我小时候玩过这种游戏,风筝很大,线很长。我把风筝放上了天空,可是一阵风吹来,我手里的绳索忽然离开了我。我抓不住那只风筝。你就是那只风筝,我抓不回来了。皇帝高宗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这双手没有力量,你知道我多么痛恨这双手。
书房出一片寂静,皇后武氏扭过头去,不去看高宗脸上的表情。后来皇后武氏慢慢地说,皇上,你说那风筝永远抓不回来了吗。高宗忽然微笑了。皇后你是个聪明的人,你知道这只是一个小故事而已。谁会介意呢。
可皇上您在意。臣妾很固执,臣妾很想知道那个故事的结局,皇上究竟想不想抓回那个风筝。武氏说。
高宗轻轻地笑了起来,边笑边咳嗽。高宗说,本来还想。可皇后你知道我已不是放风筝时的那个少年了。我现在不想抓那个风筝了。我头痛,我的眼睛又不好,太医说我的风疾时时会发作。你看看这双手,这双手跟女人的差不多,它还能放风筝吗。武氏看见高宗咳得满眼都是眼泪。风太大,不仅会吹断线索,还会吹坏风筝的。说不定还会吹倒放风筝的人。大唐王朝不喜欢风筝的人太多了。你知道他们喜欢什么,喜欢马球,一种马上得天下,有着无数规则的古怪玩意儿。
陛下知道就好,皇后武氏冷冷地说。
高宗无聊地看着武氏,你还在记恨我吗。上官仪大概难逃一死了。他说,你不怕再有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高宗清晰地看见了皇后武氏眼中的一丝愠怒。皇上,臣妾以为这样的大事皆是上官仪因昔年被朝廷赐死的旧主人吴王恪而对臣妾心怀不满,从中挑拨,立意犯上所致。臣妾以为,这事必是上官仪私自所为,与陛下毫不相干,即是有也是受上官仪一时蒙蔽。臣妾与陛下情爱甚笃,谅陛下不会如此狠心。
高宗痛恨武氏眼里的倨傲和狡黠。他面无表情地把一本书拂到地上。我最讨厌自以为是的聪明女人。我说过我只是不愿意冒险,我说过我只是厌倦了肮脏的权力之争。否则我可以用这双手把任何我讨厌的东西都拂到地上去。
我痛恨我不能废了你。
皇帝高宗在拂袖而去的刹间回头对皇后武氏恶意满怀地说。你知不知道陷于权力之争的女人是最乏味的女人,他令天下男人自惭形秽。我痛恨我不能废了你。
皇后武氏笑了笑说,你不妨给我更大的帮助。我能把天下的男人都赶到地狱里去。譬如,李义府。
高宗想了想,漫不经心地说,那么道士郭行真呢。太监们说你想咒我死。
陛下也相信这种鬼话吗。说这话的太监应该割掉他们的舌头。皇后武氏微笑地说。不过道士郭行真或许已活不了多久了,臣妾想道士郭行真或许已病入膏盲无药可救
高宗心照不宣地露出一丝不易令人觉察的微笑。活不久了吗。多可怜的人。不过皇后你应该满意,你又赢了一次,你觉不觉得我们像你父亲的同行。我们像两个满腹心事的商人。我觉得我是个只注重蝇头小利的蹩脚商人。不过皇后你应该有所节制。你太贪心了。我喜欢知恩图报的人。
皇后武氏说,现在臣妾真的相信道士郭行真是一个短命的人。命里注定他的短寿。其实陛下也许不知道,道士郭行真其实不是人,他只是一个臣妾手中的棋子。现在棋势已活,棋局已定。臣妾早就看出他是一个短寿之人。不过臣妾会永远记得陛下今天的提醒。
高宗默然许久,然后他说,真是可惜。真是可惜皇后你为什么不是我们李氏宗室的人呢。
“废后诏书”事件过后,许多太监猛然想起,宦官王伏胜已失踪多天了。修史者内史苏安恒在他的秘籍中把神秘失踪的王伏胜描绘成一只寂寞的灰色大鸟,轻飘地在几页秘籍间倏隐倏现。这只灰色大鸟在甘露殿上空盘旋,在此与皇帝高宗并肩而坐的是从珠帘后走出来的皇后武氏。
到著名的流放地州的黄尘小道是一条漫长的苦刑之路,流放之路在黄尘中飘摇像梦中一些水汽弥漫的东西。时密时疏的流放人群几十年来在黄尘小路两边洒下白骨和一些衣服与木枷的碎片,宛如狼籍的坟地。一匹瘦马慢腾腾地从一棵刺槐树旁过,刺槐叶落进了驿站的破落木门之内。贱起的泥土弹进了一个流放者的饭碗里,流放者叭地一声把饭碗往黄土地上狠命一摔。招来兵丁一顿拳打脚踢。一个兵丁喝道:李义府,别以为你拥戴皇后有功。一路上老茧都听出来了,自吹自擂也不害躁,告诉你,你现在是犯人,要是不听话,照打你的狗头。你是宰相不是?那就打得再狠一点,还有你那帮同谋犯,一个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