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歪月悬挂在夜空
一轮白色的月亮悬在深蓝颜色的夜空中。月亮是歪的,不圆。明天就是国庆节了,壁虎无心管店里的服装展销的事。夏天以来他对店里的事就不怎么过问了。总是银花催着他去弄些时装来装装门面。下午壁虎把酸生儿找来写幌子。酸生儿本来说,八月底走的,不知怎么没有走掉。壁虎说把仓库里的旧衣服统统拿出来甩卖,国庆大减价,大酬宾。
阿秀又要参加OK杯大奖赛,她告了几天假,她说她不甘心。店里另外两个女孩子文凤和爱兰自从壁虎又招聘了四个女孩子来以后,她们变得少言少语,即使有什么话也是两个私下说,她们对所有人都做出不卑不亢的姿态来。
有一天我听到她们俩人在愤愤地议论,钱又不是他们印的,天下哪里不赚钱?要想赚钱路子宽得很。她们见我来就不说了。其实我和她们一样是壁虎雇来的。无论在哪里干什么也就是为了挣钱那两个字。
甜莓儿的爹来了,甜莓儿的爹真是一副河南老乡样子,他揍甜莓儿,说甜莓儿丢尽了他的脸,他要带甜莓儿回家。甜莓儿不肯。甜莓儿终于说出来事情真相来了。五月的一个中午,她在打麦场上看场的时候,邻村的一个后生看到她睡在麦秸上,就跟她搞上了,她说那后生天天中午到她家麦场上来,又说,她只跟那个后生干了三次那种事……甜莓儿爸说,妈的,你跟俺回去,俺叫那小子娶你!他不娶你俺就跟他拼了。
甜莓儿不肯回去,甜莓儿不肯嫁乡下人。
银花问,你不想跟他,你为什么要跟他干这种事?
甜莓儿强嘴说,城里人都这种事也不要紧。
银花说,没有不要紧的,就是要紧你也不知道。
甜莓儿跪在银花面前求银花她死活不肯回乡下去。她说,一回去爹就要逼她嫁给那个男人。她说她就要去寻死了。
银花同意了,买了一张车票把甜莓儿的爹送回河南。
我把这话告诉壁虎,壁虎说,妇道人家的事我不管,随后又用手指在我脑门上亲昵地点了一下。他半开玩笑地说,你看,你还没有人家甜莓儿能,人家在麦秸里睡了三次肚子就大了。
以后你跟她睡就是了。我说。
壁虎没有说话。我预感他肯定会这么做的。
银花带甜莓儿去医院。医生说,交两百块钱住院做引产手术!银花告诉我这话的时候,我浑身直打寒颤。
*奇怪的猫叫
一连五天邹老师家的猫都在房顶上打架。邹老师对壁虎和酸生儿说在这一个月内不要打扰她。她要和她表兄好好畅谈三十几年的心里话。邹老师的兄表提出要到壁虎父亲的坟上去,邹老师象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壁虎只好说过些天再去。邹老师这些天来变得孤傲任性。而且目无我们这条街上所有人的存在。她和我面对面地走过,我和她打招呼,她不理我,好像从来不认识我一样。
家门口的女人看到她穿着前胸后背都露在外面的白纱裙到井台上去过。过去她从来不到井台上去。妈说看见邹老师围着井台走了一圈就回去了。妈说她白纱裙里的三角裤头都看得一清二楚。有人说,夜里听到邹老师的屋子里发出高一声低一声的怪叫,有人说是猫。皮匠笑着说,想想,也不会是猫。皮匠说中午也听到这样高一声低一声的怪叫。而我则是在半夜里听到有人弹琴,那些古怪的音符时高时低,时而流畅,时而间断,令人疯狂,令人如痴如醉。
邹老师家粉红色落叶的窗帘始终低垂着,所有的人走过那扇窗口都忍不住回头张望。窗帘严严实实地遮挡着,没有人能看见屋里的人。
*彩旗飘飘
十月一号,十月二号,十月三号,一连三天壁虎店门口都飘扬着红黄绿色的彩旗。壁虎把仓库里的春夏秋冬的衣服都拿了出来大减价。五花八门的小玩艺也很多,塑料发夹、头饰、小玩具。买的人很多。壁虎说,要把仓库清空,然后进一大批货,羊毛衫、牛仔服、呢大衣、软缎棉袄、备足可以卖一秋一科的货。壁虎天天骑着摩托车东奔西走,谁也不知道他在干什新货。银花问他每天到什么地方去,他就冲银花发火,你烦心什么,给你钱,你花,别的没你的事,你实在想烦就把店管好。
今年银花的精神比去年好,去年这时候,她要么出去打牌,要么就躺在家里喊头晕。今年从早到晚看着店里的生意。天天微皱着眉头。
算命的瞎子天天到我们这条街上来。妈的脸越来越阴沉。妈说到庙里去问过菩萨了,小号的病今年不得好,明年也不得好,要到后年才得好。妈说,瞎子老来老来,这回倒霉的事也许要轮到我们家了。
我说,菩萨不可信。
妈说,你懂个屁!
*引产术
今天银花带甜莓儿去做手术。银花叫我一起陪甜莓儿去。我说,我怕,我不敢看。银花说,你在外面等着。
我看到妇产科这三个红字就格外恶心,我觉得这里根本就是人看病生孩子的地方,而是屠宰场。那些浮肿的大肚子女人进进出出。她们本应该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她们要为世界生出小天使来。可在这里她们都像要生魔鬼的样子。世界上最丑的女人也比这里的女人好看。我坐在外面的长凳上,所有的人都向我投来怀疑和鄙视的一瞥好像我是那种不学好的女孩子。欲望是不学好?我的脑子里时而跳出大肚子刀螂的形象,大肚子母猫的形象,大肚子酒瓶的形象。卢二妈妈家方屁股黑母鸡的形象。卢二妈妈为一辈子没有大过肚子伤心,大嫂大肚子生了一个女孩子而显得不光彩,二嫂因为大肚子生了一个男孩子而得宠。壁虎希望我也变成这般难看的模样,丢人显眼地倍受煎熬。男人的心里只有两个字,利已。大头菜的女孩子的肚子大得已经看得出来了,甜莓儿要是不做手术的话,肚子大得也隐约看得出来了。银花说,这叫出怀。女人在这里生儿育女的时候跟畜生没有两样。在我们这条街上只有酸生儿是崇高的人,他至少说现在还是个远离污秽的人。去看看甜莓儿。银花从里面出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我糊里糊涂地跟着银花进了写着妇产科三个红字的门里面,推开一扇白门。屋里坐了七八九十个做引产术的女人,甜莓儿年龄最小。有好向个女人列着嘴捂着肚子爹呀妈呀地大叫,还骂粗话。有两个女人在哭。我想我妈生我时的那副惨相。甜莓儿一声不吭地坐在墙角落,额头上布满了黄豆大的汗珠,她一滴眼泪都没有,瞪着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我站在她的身后轻轻地摸着她的头,我想这样可以给她一点安慰。我希望这样能使她的疼痛减轻一点。引产手术简直是杀人,先打一针把肚子里的孩子毒死,然后再催产素催出死孩子来。
我的上帝!我从脚底心到头顶都在冒冷汗。
亲爱的上帝,你为什么这么不仁慈,你不仅折磨人的精神,还折磨人的肉体。亲爱的上帝,我要用刀把你杀掉,你对女人太不公平。还是这里的人对女人太残忍。
一个样子冷若冰霜的女护士叫甜莓儿付十块钱草纸费。银花帮她付了钱。
甜莓儿的命真惨,才干了三次就吃这么大的苦。
从医院出来以后,我飞跑到小黑蛇的凯斯酒吧。凯斯酒吧里正在播放软得不得再软的音乐。
壁虎坐在柜台后面,一脸温情和小黑蛇聊天。小黑蛇显得文雅端庄,看不出一丝丝风流。
嗨!我大声叫道。
他俩都转过脸来看我。
有向个正在喝啤酒的大学生的也转脸来看我。
我为自己傻乎乎的样而感到难为情。同时我感到进退两难。壁虎和小黑蛇肯定不希望我在这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尽管这样我的心还是惶惶乱乱。
给我一罐可乐,随便什么冰过的。我对小黑蛇说。从手提包里慌慌张张地抽出一张破旧的五元钱。
你跑到哪里去的?壁虎问我。
我说,银花叫我到医院去看甜莓儿的。
给她一杯温牛奶,壁虎对小黑蛇说,你看她的脸白得像鬼。
小黑蛇看了看我的脸说,吓的。
他妈的……女人。壁虎骂了一句粗话。我叫她不要带尾巴去,她还是带屋巴去了。他对小黑蛇说。
小黑蛇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的感觉告诉我,他和小黑蛇决不是一般的关系。我无心吃醋。在医院的时候我就魂飞魂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