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的想法-陌生世界

愚蠢的想法

今天小黑蛇来对我说,壁虎和酸生儿从广州回来了。他们去了深圳,又去海南岛玩了一大圈。壁虎带回来了几箱亚麻T恤。小黑蛇说邹老师到上海去了。邹老师的表哥后天就来了。大头菜每天帮邹老师喂猫。小黑蛇摸着我的头说,壁虎问的我五次,尾巴呢?我说尾巴病了。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我说你呀,他们都回来了,你的病也该好了。

我知道壁虎关心我生的是什么“病”。

我告诉小黑蛇,我天天傍晚的时候都听到瞎子到我们这条街上来敲着铁板叮——叮——叮——叮的声音。

小黑蛇说,是你疑心。

我说,我肯定听见的。

小黑蛇说,是你的幻觉。你生病火焰头低就会这样。

我说,我不相信有鬼,但是我感到我们这条街上要出事。

小黑蛇不以为然。她亲了亲我的脸说,你有事无事地这么在床上躺着胡思乱想很不好。壁虎他们回来了,你有什么话全可以当面问问他。这么猜想太浪费时间。我喜欢有什么都摆到桌子上说明白。爱面子吃亏的最后还是你。

他说他要和我结婚的。

你叫他写字据!小黑蛇把眼睛瞪得圆圆地说。

我不敢和他提这个话,如果我这么说我对他就一点感情也没有了。

小黑蛇骂道,傻逼!

我问小黑蛇你看到银花没有?

看到。

她在干什么?

壁虎一回来她就出去打牌了,她在人面前夸你好,你做的那几条裙子都卖掉了。小黑挤眉弄眼怪声怪调地说话。

我说,我怕遇到甜莓儿。

小黑蛇嘻嘻地笑着问我,为什么怕遇到甜莓儿?

我不说话,我无法说话,我伤心。泪水在我的眼眶里转。

小黑蛇一把搂过我,亲我,吻我,抚摸我,安慰我。她说,你真的不必这样猜疑,你问问壁虎就知道了。

我知道我不能问。就是问了他也不会说真话的。还有。我害怕把这一张纸捅破。

为什么人和人不一样?我自言自语。

小黑蛇嘻嘻地笑着说,你真傻。后来她哈哈地笑着说,我最害怕的就是这样的事,你还希望!为了不出这样的事,我已经到庙里去烧了好几次香了。这这种事对没有结婚的女人来说是个灾难。他要离婚,早就离了,等你小孩生出来了,他还不离怎么办?你怎么办?没有后果,拍拍屁股走路。

我说,他是想要小孩的。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爱情要有了小孩才能敲定……小黑蛇打断我的话骂道,你死去吧!照你这么讲有了小孩就没有离婚的了?

我无语。我没有这么想过。

你这是乡下女人的愚蠢想法。真是这样的话,你的好日子就没有了。

我就这么认为。我固执地说。

小黑蛇用陌生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是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女孩。过了一会儿她说,也许你的愿望太迫切了,所以你就不会怀上。

正是我没有怀上我才这样想,要是我怀上了,这会儿有是一种烦心。街道上的那些管计划生育的女人决不会放过我的。

你抱紧我,紧紧抱紧我,我感到冷,这会儿,我对小黑蛇说。小黑蛇照办了。她说,尾巴,你真可怜,真可怜!她说,以后我们两人结婚。

我承认我可怜,天底下没有比我再可怜的女孩子了。小黑蛇可怜,但是她放得开,而我什么也放不开。如果女人和男人接不了婚,女人跟女人结婚也可以。我这么想。

*闷热的午后

棉絮一样的白云占满了大半个天空,气压低闷得人喘不过气来。树上所有的知了都扯直了嗓子大叫。谁也不知道它们是希望快快下雨,还是在欢呼这又闷又热的气候。

昨晚上我到酸生儿家去找酸生儿玩。酸生儿的皮肤被晒成咖啡色的了。才出去这么几天他就长胖了。人总是心宽体胖的。他终于转运了。他的生活不再像以前那么阴暗和充满霉味。

酸生儿穿着白色的汗背心一条葱绿色的沿着白边软缎田径短裤。他见我去,一脸笑吟吟的样子。他把放在书桌上的豹纹海贝拿了给我。他说。小尾巴,送你一样好玩的东西做纪念。

这个海贝光滑,坚硬,有鸭蛋那么大。上面还有许多美丽的黑点点,我把它放在鼻了前闻了闻,什么味道都没有。我问他,这是工艺品吗?

他呵呵一笑说,这是我在沙滩上捡到了真正的海贝。

他又拿了一个海螺给我看。问我,喜欢吗?

我点了点头。我的心思根本就不能在海螺贝和海螺上。

上午我到店里去了一趟。我看到甜莓儿的背影,甜莓儿的腰又粗了圈,银花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她是过来之人。

你喜欢这个海螺也送你,他说。

我拿着酸生儿给我的海螺心里苦苦的。现在,我和他的处境是两个极端:我在无边的黑夜里,他在阳光灿烂的白天。

酸生儿在外面旅游了一圈心情和过去大不一样。他情绪高涨,拿了一叠在广州、深圳、海南岛的相片给我看。我恍恍惚惚。照片上的人,照片上的风景,都是离我很远的。我好像在看,好像不在看,我的心被乱麻缠住了。

你真风光,真潇洒,还没有到海外去呢,就象海外归侨了……我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大串话。

小尾巴,你怎么啦?酸生儿敏感地问我。他一脸关切的样子。

我说,没什么。

他注视着我说。你瘦了。

我说,因为是夏天。

他说,我看不完全是因为夏天的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呢,是什么原因呢,我不知道。我以撒娇来掩饰自己。他的那双眼睛既脉脉含情又洞察一切。

来,把你的手伸给我,他说。

我把一只手伸给他。

把两只手都伸给我。他说。

我把两只手都伸给他,他轻轻地握着我的手腕。握了很久,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我终于忍耐不住了无比伤感地说,在小时候,上小学的时候,我们老师出了一个作文题让我们写,你将来想做什么?当时我写了些什么,现在我记不清了。但是我一直记住了这个题目,你将来想做什么,我将来想做什么?我不知道,我也没认真想过,上初中的时候我不知道初中毕业以后是上高中呢,还是不上学,去年这时候我不知道今年这时候我在干什么,今年这时候我又不知道明年这时候在什么,二十岁干什么?三十岁干什么?四十岁干什么?那时侯,也许我嫁了人,也许永远不会嫁人。也许我会突然生病死去或者出车祸死去,活不到四十岁,活不到三十岁,甚至活不到二十岁……许多高兴的时光一过去,我就会伤感透顶,因为我想,这样的快乐时光永远不会再有了!即使再有也不会跟这一次一样了……尾巴!酸生儿低声呼唤着我的小名。

嗯?!

尾巴!你真还是一个小女孩。他说。

他轻柔的嗓音在我听来却是空洞的。他走不进我的忧伤!

酸生儿的手摸到我的头上,然后顺着我的头摸到的我的脊背,我想到邹教师就是这样抚摸着她的小猫咪的。现在邹教师抛弃了这些可爱的毛绒绒的小动物到上海去会年轻时的恋人了!酸生儿细致地帮我把耳边的发别到耳杂背后去。他又从台几了一个极普通的白色纸盒里取出了一串贝壳项链,这串项链又粗又笨象原始人戴的。那些不规则形状的贝壳都闪着天然的光泽,象五彩的又不是五彩的,酸生儿把这患项链戴在我的颈项上。他把我从藤椅上拉站了起来,又拉着我走了几步。

尾巴,你戴上这串项链真漂亮。这种天然粗犷的项链的很适合洁白细腻的皮肤,比金的银的更具有艺术魅力。如果还有时间,我要带你到野外去玩,我还要采五颜六色的野花做一个鲜花项圈给你戴上。

酸生儿一高兴就来到他的老一套,放音乐。

我不知道他放的是什么音乐,这音乐听起来空旷、宽广,长秃吹得真令人陶醉。

我眼前出现一幅移动的画面,盘旋迎风的海鸥,波光粼粼的海面,绿色起伏的山峦,风中摇曳的森林……绝望透顶!

酸生儿替我拍了一张照片。他说他要把我的这张照片带到美国去。

一道紫光,一声劈雷把我吓跳了起来。我得赶快去收晾在天井的衣服。今天就写这么多。

街上有人大喊,下雨了!

雨味真浓。刮大风了。

*天上的云像跑马

一场雷雨过后天气变凉快了。气象预报说,明后两天受台风影响还要下雨。

大头菜指着老天大骂,他不要老天下雨。他又弄了一卡车西瓜来卖,再过三天就要立秋了,他想趁立秋的机会抬高瓜价,再赚一笔。他的乡下女孩子的精神气色都好了一些,她还经常呕吐。我看到她一粒接一粒地吃巧酸梅。老人们说酸儿辣女,我仍然看不出来她有肚子大的迹象。家门口的那些女人也怀疑,但她们不敢问。这女孩子比我和甜莓儿小一岁。

天上的灰云象跑马一样,飞快地向西面移动。

卢二妈妈活着的时候说,七八月天的云你希望它变成什么样子它就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希望它们变成一条大帆船,希望它变成小羊、小马和美丽的仙女,我希望它变成我自己。变成戴贝壳项链的我自己,戴花环的我自己。

酸生儿送我三件礼物,一个海贝,一个海螺,一串贝壳项链。他对我说,但愿以后我看见这些东西就会想到他。

我对他说过,当我想你的时候,就看看这些东西,。

那天我还说,全世界的海水都是相通连的。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他说,你应该去上学,我告诉他,工艺美术学院要招收服装设计专业自费大专生的事。他说,你应该去。

我要在酸生儿出国之前帮他做三件亚麻布的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