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肚子里有了就和你结婚
壁虎关口还没有度完就又和我干那事了。
他说,人活着是很没有意思的。不定明天后天遇到一件飞来横祸,死掉了。谁又能相信除了这一刻以外的时间?他为自己找出了一个理由。他说,不乐白不乐。本来很简单的事情想得复杂了,也就变得复杂起来。
我想也是。
他问我,这么长时间想不想?
我先说,不知道。因为我无法对他说知道。想与不想都不是我说了算的。想又怎样?不想又怎样?我和小黑蛇不同,小黑蛇就是她自己说了算。她也还有寂寞的时候。如果把这件事和钱比较,如果问我要钱还是要这样的事,我肯定会说要钱。如果把这样的事和感情放在一起,说这样的事是感情的见证,我就要这件事。可小黑蛇说,这事可以和感情有关,也可以和感情无关。我爱他,他爱我吗?如果他要我在和他在他和银花的房间里做那样的事,我还会想吗?就是我爱他一千倍,一万倍,我也会说,我不想!酸生儿说我是小傻瓜。是不是指我在这方面傻?我感到自己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对他说,我不是那种那种非要和你睡觉的老女人。我对他这样说的时候我感到自己不是十八岁,而是三十八岁。现在想来,我还为自己感到惊讶。可我的心里远不像我的表面这么平静。我已经感到了那个魔鬼在身体里活动了。
你变坏了。他说。他没有因为我的话生气,而是微笑着用温情的目光注视着我。我抵抗他的注视。尽管我知道用不多久我会在他的这种注视下熔化掉。
他来到伊巷的时候,我正在做第九条裙子。他说,你把这些裙子都给我,我帮你拿到店里去卖掉。赚的钱都给你。他不等我回答就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我吃惊地看着他。
他脱掉了T恤和长裤,穿着一条内裤就到后面去了。不一会我听到水声。
我把手上的活计全都放进一只塑料袋。拔下缝纫上的电插头。把这些东西都放进壁厨,用吸尘器把房里的灰尘吸干净。然后把草席铺在地板上。上次我说,我不喜欢红色地毯,他就把红地毯卷起来运走了,换上了墨绿色的地毯。其实我是不喜欢地毯,这种踩在脚下绒绒的东西。
他在洗澡。
他爸那年夏天死之前在砖瓦厂干活。这是家门口的人无意中讲出来的。他爸是在砖窑里活活烤死的。这也是家门口的人无意中讲出来的。一个风流的大少爷就这么完蛋了。这都是皮匠老婆那个梦引出来的话。我听着不敢问说话的人。我怕说话的人把话题引到我爸身上。在我没有出生的那些年月里我爸到底做了一些什么事?壁虎对我说过他不喜欢夏天开电风扇和呆在空调里。他说店里装空调是为了顾客。家里的是银花一定要装的。他的这个乖僻也和他死去的父亲有关?和他在一起我不敢随便乱说话。
你来洗澡。他在浴室里喊我。
我过去。掀开浴帘我看到他站在浴缸冲淋。水顺着他的身体往下流。我傻傻地看着他。他的身体就像画册上的雕塑那么完美。我喜欢他的身体。当我的目光和他相遇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略带哀伤的目光,我愿意沉浸在这样的目光中,我愿意被这样的身体拥抱着,和这样的身体在一起,此生无悔。
发什么呆?他问我。
我这才感到自己在发呆。
他关掉了水。用毛巾揩着脸。我把他的蓝色的毛巾浴衣递给他。他从浴缸里出来,批上了浴衣。他用黑而沉静的目光看着我。我已经熟悉了他的这种目光。他在要做那种事之前的目光总是这样的。他没有像以往那样把我拥抱在他的怀里亲亲我,拍拍我的背,而是从我的面前走了过去。他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浴液的味道。我脱掉自己的衣服跨进浴缸。我打开龙头,细密的流水就喷洒在我的身体上。我羡慕小黑蛇的身体。自从我和那些图案色彩打交道以后,我对自己就越发不满意了。小黑蛇能吸引所有男人的目光,而我却不能。壁虎和小黑蛇在一起过吗?我用香浴液涂抹在身体上。这种液体把我的身体弄得像蛇一样的滑。他不像上次那样和我一起洗澡了,这让我感到空虚。现在我才真正地体会的“空虚”这个词的意义。mpanel(1);
我站在水中,我不像刚开始的时候那样讨厌自己的身体了。我是说,我不再觉得自己的身体是被玷污的了。
我洗过澡以后回到房间。壁虎泡了一大杯热茶坐在席子上看我的那些时装画报。他自然卷曲的头发很黑。在黑发的衬托下他前额显得格外地白净。
我看过那些电影画报那些电影明星的样子都不如他性感。我冲着他傻笑。我等待着他抓住我。我赤裸着身子,只裹着一件白色的毛巾浴衣。但是他没有那样。
我过着双份的生活。我的爸妈,大哥,和小号都无法想象我现在的样子。何止他们,那街上走过的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无法想象我的生活。
我坐在他的身边。他把泡着茶的大茶杯递给我。我喝茶。洗过澡喝这样的热茶真舒服。我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怎么就感觉不到这样的舒服?
他问我,一个人生活在世界上什么最重要?
我毫不思索地答道,钱。
他迷惑地看着我。他的迷惑的目光更让我迷惑。他从来都是这样认为的。
他轻轻地叹气说,我最没有钱的时候,到菜场去检落市的人家不要的菜叶,回家腌腌吃。我爷爷是非常有钱的。
他一说这些话我心里就发紧,我害怕他再提到我爸的那些事。
我最近做了三笔生意,都是很有赚头的。比店面上过的那些生意要强多了。他说。
听他这么说,我的心放松下来了。
我这三笔生意都是逃了税的。他一脸得意地说。
我听过很多人说,做生意不逃税怎么也发不起来。我问他,你用那笔钱去下药了?
他刮了我一个鼻子。这会儿我又想到那天晚上酸生儿自言自语时念的那句诗:有人发了大财,有人走了自己的路……他把我手中的杯子拿走放到矮柜上,然后就过来了,我没有抗拒他。
他问我,你每天穿的短裤的颜色都不一样吗?
我回答道,那些短裤的颜色都不一样。
我不像刚刚开始的时候那么措手不及。我渐渐地习惯了他。我为他敞开了自己。
其实我还是有点胆战心惊的,我害怕把肚子搞大了。我听说过,未婚的女孩子到医院去打胎,医生和护士都歧视她们,对她们很不好。如果把肚子搞大了,我就无法对父母交代了。小黑蛇说,男人在这种时候十个有九个都是赖帐的。
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对他说这样的话,但是我还是说,你慢一点,会出事的。
他像没有听到一样,过了一会儿,他说,这和出事有关系吗?
我说,我怕。
他喘着气说,如果你肚子里有了,我马上和银花离婚,和你结婚。
我说,我才十八岁。
他说,只要你肚子里有了,我就和你结婚。
我真失望。他是这么说起来要和我结婚的事。
……
小黑蛇说,男人在这个时候说的话是最不可相信的话,他们为了达到目的能开出一百万的空头支票来。她说做那种“工作”的女孩就不会落空,男人会在这种时候真的拿出钱来的。
人怎么会这样?身体上舒服了,心里又不舒服。
壁虎做累了就睡了,我躺在他的身边胡思乱想:如果女的能和女的结婚,我就跟小黑蛇结婚算了。听小黑蛇说,我爸中午在厂里睡午觉的时候专门喜欢和女工们睡在一起。每天中午他都穿着那种半透明的的确良裤子在那些女工面前走来走去。
*天天像动物一样
我有十四种不同颜色的内裤,每天穿一种颜色的。当我把这些内裤轮流穿了两遍以后“好朋友”也就该来了。
我每天都到伊巷去。壁虎也天天到伊巷去。他和我疯狂地做着那一件事。他对银花撒谎。他说他还要度两个月的关口。他每天中午一吃过饭就过去了,我要等到三点种下班以后才能过去。我不停地看手表。希望表上的指针快快地走。
店里的招聘广告贴出去以后有八个女孩子来应聘。壁虎说聘四个,银花说聘两个。银花希望聘一个男孩子做跑跑腿的事情。壁虎不同意。银花说走一个聘一个。壁虎说,无所谓的说不定明年就不做服装了。银花问他,你不做服装做什么?壁虎不回答她的话。
银花问道到时候这里的人你都辞掉?壁虎看了我一眼说,我这里又不是养老院。银花说,辞人不太好。壁虎说,我管他好不好,我这里不做服装了能怎么办?银花不同意不做服装生意。她说,就是没有大钱赚也能够过得去。
小梅再次对我说,笑得好的笑在最后。
我问她,你要和那个香港人结婚了吗?
她高傲地说,香港人算什么?
我这才意识到我口误了。她找了一个日本商人。不久她就要嫁给这个日本人了。
银花在背后对阿秀说,日本人把她卖到窑子里去做阿崎婆。银花最恨日本人,她的祖父就是给日本人一枪打死的。什么也不为,就是看不顺眼,一枪打死了。她的祖母二十八岁就守寡了。银花对儿子讲,以后要留洋就留西洋,没有洋留也不去东洋。银花说话的口气真有意思。
壁虎和银花的看法不同。壁虎说小梅比阿秀聪明,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青春美貌那么几年,二十五岁一过,就走下坡路了。唱歌能唱一辈子?目光太短浅了。
我帮邹老师做了一件袒胸露背的迷你裙。另外还帮邹老师做了两件新式的旗袍。一件有袖的一件无袖的。真正的老式旗袍是用手工做的,我不会做。邹老师说,她表兄走的时候,她穿花格呢旗袍到火车站送他的。
邹老师穿着我帮她做的无袖的蓝花旗袍打着浅橘黄色的绢伞在我们门口的这条路上走来走去。老人穿无袖的衣服并不好看,胳膊上的肉都松了。一个女人最悲惨的就是变老变得不堪目睹。邹老师丰腴的腰肢毫不留情地告诉所有的人,她已经不像她的穿的衣服那么年轻了。
但是她自己的感觉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的。
她照着镜子对我说,我表兄走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变也变了一些,但是变化不大,是吗?
我不好对她说什么,我不好破坏她的自我陶醉。
我和壁虎躺在伊巷草席上。壁虎说,邹老师这样很不值,他说,女人的水一干就没戏唱了。
我说,如果她只爱一个人呢?
壁虎又说,那就没有办法了。
停了停他又说,如果我不和你结婚,你还会再找一个男人?
我说,我只想和你。
他亲了亲我的脸,问我想不想……我说,我希望下一辈子能当男人。我说,等我长出那个宝贝来,我一定迎着太阳站在城墙上撒尿,让所有的人都看到我是那样的健美!
壁虎用手捂着我的嘴不让我说了。他说,亲亲亲亲的小尾巴,我喜欢你。
我说,我做男人,我挣开他的手,翻身坐在他的身上……但是无论怎样都是他进入我的身体,我不能进入他的身体。后来我累了趴在他的身体上,他轻轻地抚摸着我说,你呀,你就这个水平!我还抚摸你,亲吻你,像你这样,女人和你来一次就不要你了。
我学着他的声音说,亲亲亲亲的大壁虎,我喜欢你,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我一见到你就心跳不正常……他舔我,我舔他,这是最美最美的舔!
我们是两只疯狂的大动物。
*心乱如麻
壁虎又到广州去了。酸生儿也和他一起去了。酸生儿自从通过托福以后就不到那个厂里去上班了。他说他得到了解放。他说,他成为了真正自由的人。这次是酸生儿第一次离开我们这个城市。他从来没有机会到外地去。他狠狠地发誓在出国前至少要到五个城市去玩。
壁虎临走的时候在伊巷拍了拍我的背说,等待你的好消息。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对于他说的这个好消息,我又害怕,又希望,我心如乱麻。要是真的有了那样的好消息,我就永远不是纯情少女了。银花会恨死我的。我抢走了她的男人。这种事怎么就这样你死我活?我害怕。这样的事一旦发生就不可收拾。我要挺着大肚子在家门口的这条街上走来走去,我要接受所有人的目光……没有人会说我好话的!结婚,结婚,我还有一年才到结婚年龄……我想象着做他老婆的生活……做了他的老婆,从此就不必为工作为钱担忧了。再想想青春不会再来,就觉得未来的生活黑暗无边……我惦记着自己的肚子。真神奇!小黑蛇说,有的女人和男人干一次就有了。还说男人最怕,也最讨厌这样的女人。我的眼前老是出现一个幻影:一个女孩蓬头散发的挺着大肚子被人围观走投无路。银花和他这么多年怎么也没有为他生一个小孩……我老是放心不下自己的肚子。
小梅不来上班了。阿秀一直闷闷不乐。店里又来了四个女孩子,两个十七岁,两个十九岁。银花叫我和阿秀当师傅带带他们。
阿秀眉宇间的距离窄。皮匠说,眉宇间距离窄的人心眼小。阿秀对银花说她在这里最多干到年底。银花说何必呢?阿秀说她一定要走。阿秀对才来的四个女孩子很热情。而我却本能地疏远她们。这四个女孩都是纯情少女。我想如果我不像壁虎希望的那样,壁虎迟早一天会和她们混上的。他的目的不就是那一个嘛。
银花叫我做帐我就做帐,别的事我不管。壁虎走后银花的儿子每天都住在这边。看他们母子两人在这里的样子好像这个家就是他们的,根本没有壁虎存在。
甜莓儿从乡下回来有快两个月了。她的身子一天比一天懒,就是坐在小板凳上也能睡着。银花叫阿秀教她做健美操。甜莓儿做着做着就说头昏要睡觉。银花说要带甜莓儿到医院去检查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可是每天都烈日当空,稍稍走动就会汗流浃背。银花叫我到楼上做帐。他们的房子装修好了以后我第一次上楼。楼上简直可以用富丽堂皇几个字来形容。当我看了他们的房子以后,我感到无望了。壁虎是不会放弃眼前的一切的。我满嘴苦味。但是我还是得装得无所谓的样子。银花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知道她在暗示我或者是在向我炫耀。与这里相比伊巷简直是原始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