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那事告诉了小黑蛇-陌生世界

我把那事告诉了小黑蛇

今天我做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我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别人了。

我去找小黑蛇,小黑蛇正好在家。她又买了一大堆彩色的毛线。她坐在床上看着一本《世界最新棒针编织大全》织一件黑色的毛衣。她给我开了门,然后又坐到床上织毛衣。

小黑蛇的房里很冷。她的床上开着电热毯。我坐在她的床边。起先我坐我的她织她的毛衣,好长时间我们都没有讲一句话。我不知道说什么话好,我的心里太闷了,我想找人说说话,但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我感到今天她不想和我说话。

能让我坐到你床上来吗?我问她。

你洗过澡没有?她横了我一眼问。好像我是一个很肮脏的人。她一脸拒绝我上她的床的表情。

我说,三天前洗的。

你把外面的裤子脱掉挂在椅子背上。她的语气冷冰冰的。

我穿着棉毛裤……我诚惶诚恐地说话,我怕她撵我出去。没有人知道我的心里是怎样地害怕孤独。我连一个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我真可怜。

你把外面的裤子脱掉就行了,你又不是男人,我要你脱裤子有什么用!她用粗话冲我。

现在的她和那天夜里的她判若两人。那天夜里她睡在我的床上简直是个可怜虫,是一个被欺侮的小孤儿。我脱掉了外面的裤子和毛线裤就钻进她的被窝和她面对面地坐着。

你不怕鬼了?我无话找话说。

她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说,我希望鬼来,鬼来了我就和鬼睡觉。跟鬼睡觉一定比跟人睡觉有意思一百倍。她冷冷地一笑。她的腿挨着我的腿。

我们都没有救了,我们的脑子里一天到晚里不开那种事。很下流是不是?她才二十三岁连鬼都不放过了。她的话让我联想到壁虎说的那个顺口溜。壁虎对我这么坏,我还天天想着他,放不下他。

今天我来找你想问你一个问题,我犹豫地说。

我的话已经说出口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说下去,我要说的都是我这几天最烦心的事。

小黑蛇大概猜到我要问她的问题一定是不寻常的问题,她催我快说。她越是催我,我越是不知道怎么才能说出口。我用手捂住脸嘻嘻地傻笑起来。我的心里一点也不想笑,我还是傻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傻笑。我心里很烦,烦得都想把自己杀掉。我低着头看到了她被套上绣着的那只变了型的孔雀一字一顿地说,有一个女孩爱上了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这个男人也爱她,但是这个男人有老婆。你说,这个女孩该怎么办呢?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连耳朵根都发烫。平时银花对我蛮好现在我却在打这样的主意挖她的男人,没有办法,这不是我的过错。有一首什么歌里不是这么唱吗?爱与不爱都由不得自己,事情就是这个样子……小黑蛇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说,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把他抢过来。

她这句豪言壮语挺合我的心意,但用什么办法抢呢?女的对男的不像男的对女的那么有办法。你在他的面前骚,他不理睬你的骚,你就是骚了也是白骚。男的对自己喜欢的女人只要看准了机会把她按在床上干一干那样的事,这个女人的心就一大半属于这个男人的了。女人就不行,女人把腿叉得再大,男人不进女人有什么狠劲?这话是皮匠在补鞋子的时候对家门口的女人们说的。那些女人都吃吃地笑。她们也认为皮匠说得对。

你刚刚说的那个男人比那个女孩大多少岁?小黑蛇碰了碰我的腿问道。mpanel(1);

十五岁,我答道。

他有没有钱?

有一些吧。

他老婆有没有钱?

我想了想说,他和他老婆又没有分家他的钱里至少有一半算他老婆的。我心里苦苦的。

这个男人有没有孩子?

小黑蛇像在审问我一样。而我像在接受她的审问的犯人。我说,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那个女孩跟这个男人睡过吗?

我犹豫了片刻说,睡过。

就这样她问一句我答一句。小黑蛇两手托着下巴,她的眼睛里含着怪怪的微笑。她好像已经知道了我讲的这个男人是谁了。

你说,他会和他的老婆里婚,娶那个女孩吗?我问她。

不可能,再也不可能。小黑蛇一连讲了两个不可能。

为什么——我绝望。小黑蛇的回答是我最最不喜欢听到的。我的手颤颤抖抖地抚摸着被套上的那只怪模怪样的孔雀。那只孔雀瞪着凶狠的眼睛好像要吃人。

你知道那个女孩是谁吗?她——别说!我不要知道!小黑蛇打断了我的话,她不许我说。

我早就知道了!她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尾巴,有许多话你最好不要对人说,放在自己的心里就足够了。不要胡思乱想,不要抱什么希望,这个男人说什么也不会跟这个女孩结婚的!

我忍不住哭了。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伤心的人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小黑蛇还在说话。她的声音像从另外一个世界上发出来的声音。她说,男人的想法和女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女人真爱一个男人就想和他结婚的,尤其是初恋的女孩更是这样,而男人就难说了……他们在干这种事的时候总是拣最好听的话来讲,过后他还是他,他是要权衡利弊的!和你结婚和他老婆离婚他是不是上算,如果他的生活会比现在好,他还有可能和你,如果还差不多,或是还不如现在舒服,他根本就不会有离的想法。

我对壁虎不利吗?至少我比银花年轻!我这么想。可我……我的眼前一片灰色。这么说,我就是一个没有希望的人了。一个人十七岁就没有希望了!此时此刻我怀念在学校上学的日子。那时候的我多么单纯,多么无忧无虑!除了考试。我的大多数日子都是美好的。

我怎么办呢?我自己问自己

小黑蛇恶狠狠地说,把他的钱骗过来!

我说,我恨男人,如果世界上女人可以和女人结婚的话,我就和女人结婚。

小黑蛇惊讶地看着我。

*仓库里的谈话

壁虎用小卡车拖来了十个大纸箱。他请人把大纸箱抬到后面的仓库里。他斜了我一眼说,尾巴跟我到后面去。

我低着头跟她到后面去。这一个星期来我远离他。

仓库是一间沿着房子的山墙搭起来的披子,有两扇像碉堡枪眼一样的小窗洞,里面很黑。壁虎关上门开亮了电灯。房子里就大放光明了。他撕掉了一个纸箱上的胶带打开纸箱,纸箱里全是布娃娃。这种布娃娃很丑,货单上写着“丑娃”。这些娃娃脸上都长着丢人现眼的雀斑,穿着红红绿绿的土布裙子。每一个丑娃都装在透明的塑料纸袋里。

这些娃娃蛮像甜莓儿的,我嘻嘻地笑着说。

壁虎朝我看了一眼,他的脸上毫无笑意,淡淡地对我说,你把价格标签打了上去。我感无趣。

我问他,丑蛙多少钱一个?

他说,两元钱一个。后来他就出去了。我觉得两元一个太便宜了就在标签上打了三元钱一个。

外面传来剁鱼剁肉的声音。壁虎请了一个厨师到家里来做菜。他说要请店里的人聚在一起美美地吃一顿。在家里吃有什么意思?他们早就在外面吃过了。在家吃是因为银花不肯出去吃。

我一个人呆在仓库里贴标签。

昨天夜里我又和小黑蛇睡在一起。我们脱得光光的拥抱在一起很舒服。

小黑蛇问我如果我和她真结婚了话谁当丈夫?我说,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喜欢我自己变成男人。她说,她也不想变成男人。她告诉我,她在那些高级饭店的酒吧里看见过那种当男人的女人,那些女人长得比男人还要粗壮,还要丑,还说,壁虎和那些女人站在一起的话,壁虎就像美女。

我对她说,我不喜欢那样的女人做我的丈夫,我希望你这样的女人做我的丈夫,你不是说要强奸我吗?

她笑着说,那是因为不服气。她又拉过我的手摸她的颈项,乳房,肚子。腰,大腿……她说,我才舍不得自己变成男的呢。她又掀开被子让我看她赤裸的身体。她很美。除了在画册上我在公共浴室里也没有看到过像她这么美丽的身体。我想,这大概就是男人认为的那种性感女人。

我美吗?她问我。

美。我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在干什么呀!我为自己的这样的行为感到羞愧,感到惶恐和不安。

小黑蛇一脸骄傲地说,一个女人最大的不幸就是被男人认为她不性感。

我想到了自己。壁虎从来就没有说过我性感。这话我不敢问他,我也不敢问小黑蛇。那么男人呢?我问她。对于男人来说最不幸的事是什么呢?

小黑蛇想都没想脱口就说,就是那个硬不起来。

我问她,你遇到过这样的男人吗?

她说她遇到过不少这样的人。我不太相信她的话。我以为男人最大的不幸是没有钱。

她说,你不懂。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到,就是买不到那个……她说了一句很粗的话。这话我不能写下来。

男人也和她的想法一样吗?我不敢问壁虎。我虽然和他有那样的关系,我和他说话还是不敢像我和小黑蛇说话一样无顾忌。……仓库的门冷不伶仃地开了,壁虎进来了,我吓了一跳。他拎来了一个电取暖器。他插上了电源,取暖器里的灯丝就红了。

我慌慌忙忙地贴标签,我刚才走神了。

壁虎拉过一个纸盒坐在我的对面。我尽量不看他。我只要看他五秒钟就会晕过去的。我听到他的呼吸声。就是这个粗粗的呼吸声让我感到不得安宁。

他的动作很快,他把打好标价的娃娃扔到另一个空纸盒里。

你没有把我们的事告诉别人吧?他问道。

没有,我扯谎。因为扯谎我感到心慌意乱。

没有就好。你哭起来的样子像个小孩,没完没了的。他看我一眼说。

我知道他指的是那天的事。我不搭理他的话。

你吃醋了?他笑着问。他的语气里有一种流里流气的得意,尽管很温存很小声。

我有什么醋好吃的?你是你,我是我。你和谁好我都不吃醋。你有钱,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故意用平静的声音说话,我故意不以为然。

他笑了。我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厚颜无耻。

我要你对我笑。他说。

我说,你骂我,我笑不出来。我想到他那天和甜莓儿有说有笑的样子心里酸酸的。

我骂你一句你就嫉恨了?以前你老子用铁棍子打我,我还要把他杀了?!

我不相信他的话。我说你乱讲。我爸会打人?

你去问问这条街上的老人,他们亲眼看见的。你老子是什么货色这条街上的老人都知道。说句到底的话,芦二伯死的时候,这条街上的人大多去看他了。要是你老子死的话,没有一个人会去。他恨恨地看了我一眼。

我早已隐隐约约听到过这条街上的人讲我爸的事,他们说我爸那时候很威风,很厉害。他打人。这是小黑蛇说的他不会和我结婚的原因?我的泪水落在包装丑娃的塑料纸袋上。

咦,你怎么把标价打成三元了?他问我。

我不回答。

你哭什么?他问我。此刻他全然没有刚才的那种恨恨的报复的口气。他站起来走到我的身后抚摸着我的头发。

我又被他的说话声音而感动了。他对我好一点点我就感动。他假惺惺地对我好我也感动。我心酸,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把我拉了站起来,把我拉到他的怀里亲吻我。他越是这样,我越是伤心。我想不通,我爸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要用铁棍打他。我爸打过这条街上的很多人吗?

因为有了取暖器,小仓库里渐渐地温暖起来了。

不要哭了,过了年你就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一个成年人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要好好用脑子想一想,如果你以后也开一个什么店,或是做什么生意,像现在这么孩子气是不行的……他教训我,他还是对我那天下午说的话耿耿于怀。我失望。我觉得自己像傀儡一样。我没有希望。

他说,春天我们就可以到伊巷去了那里的房子快修好了。后来他从他的皮夹克的口袋里掏出可一只红色的锦缎小盒放在我的手里说,这是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红色的锦缎小盒里有一根金项链。

收好,这是24K金的。他说。

上次的戒指是多少的?

也是24的。戒指呢?怎么没有看见你戴?他问我。

我告诉他我把戒指收在家里不敢戴,我怕我妈追问我。

他皱了皱眉头说,你要买一个小箱子或者小柜子把这些东西都归拢在里面。

我不会买那样的东西,我以为那样的东西是大人买的,或是要结婚的人买的。

他又问我,我给你这么多钱你怎么花的?

我一愣,他给我多少钱啦,他不就给我那么些工资吗,阿秀小梅她们拿得比我要多。我说,我每个月要交钱给我妈,还有的就存着。我说,我以后是要结婚的,我自己手上不能没有钱。我说这话时看着他的脸。小黑蛇说,再狡猾的男人,他们说谎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可以看出来。还有他们在说话的时候格外地小心翼翼。他们会不把话说死,他们给自己留下解释的退路。

他笑着说,想不到你还这么有心计。他叹了一口气又说,别担心,我一定会帮你办得很象样的。

听到他这话,我的脑子轰得一声炸了。他不会和我结婚了!我硬是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太赖,我尽量平淡地问道,你愿意我和别人结婚?我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他的脸,他的回答对我很重要。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后来他岔开了话题自言自语地说,过年没有人会来买衣服,这个娃娃进价一元钱一个,卖一个能赚两元钱,呵呵,还可以。看起来不多,其实可以算是暴利了。过年的时候大人小孩都不会在意手中的钱的。

我的心渐渐在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