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我拥抱着睡觉-陌生世界

她和我拥抱着睡觉

我想知道酸生儿这几天在干什么,我到他家去过一次,他妈妈说他上课去了。看来他巴不得马上就到美国去。他到了那边大概会比这里自在些。谁知道呢!在这里他吃不了壁虎那种苦,又不能像壁虎那样拉得下架子。他整天哲学呀,文学呀,音乐呀,好像自己根本就不是生活在我们这条街上的人。那次他和我说再见的时候还文质彬彬地亲了亲我的手。平心而论我和壁虎在一起就是做那样的事,和酸生儿在一起感到蛮好玩。

酸生儿不看英文的时候是不是会想我呢?酸生儿那次提到壁虎的时候用很古怪的声音对我说,他——是——很——喜欢——你——的。他自己就不喜欢我吗?做人真难。有时候想多了酸生儿就会有对不起壁虎的感觉。多想了壁虎又会想起酸生儿来。人要是能把自己分成许多份那该多好。

今天晚上小黑蛇来找我玩。她穿了一条连裤连帽的羽绒服,大红的。她的腰间束了一根宽宽的黑皮带,脚上穿着黑色的羊皮靴。她从我家堂屋经过的时候,爸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爸皱着眉头,眼睛睁得大大的,手里拿着报纸。小黑蛇大声喊我爸李伯。

奥,是黑蛇呀,我以为是哪个姑娘呢,爸的声音装腔作势。

听妈讲“文革”的时候爸有一个女徒弟穿了一双新皮鞋去上班,爸在班组会上狠狠地批评了她不算,还逼着她当众把皮鞋脱下来扔到火里烧掉。说工人阶级不能搞成资产阶级臭小姐的样子。我不知道爸刚才心里是不是也想把小黑蛇的衣服脱下来扔到火里烧掉。不过他现在已经喜欢钱了。

小黑蛇进了我的房里第一句话就说,嘿嘿,你爸那双老眼恨不得一口把我吃掉。

开始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后来恍然大悟。我想到家门口的人讲她爸在那个小镇上搞了两个女孩子的事。她大概把我爸也想象得和她爸是一样的人了。

你房里真冷,不过比我房里好一点。

我说,我的房里是砖头地,我妈说砖头地冬暖夏凉。

这是你心里以为的。你这房朝南我的房朝北。如果真是春暖夏凉的话,你敢不敢脱了鞋,脱了袜,赤着脚站在这个地上半个小时?

我说,是和你那房比较而言的。

酸!她轻蔑地说,还冷冷一笑。

真奇怪,我不知不觉地受了酸生儿传染。我对她说,我从来还没有看到有人穿你这种式样的衣服。

小黑蛇很得意地说,在香港买的!

她坐在我的床边随手把电热毯的开关打开了。开关上红红的小电眼像一个能窥视到血管里血液流淌的小孔孔。

人要是天天能住在那种星级饭店那样豪华的房间里就好了!小黑蛇感叹地说。

想到壁虎那段时间带她们到那里去花天酒地,我就心酸。我从来没有去过那些地方,我像乡下姑娘一样老土。我只在电影里电视里看过那么豪华的摆设。

小黑蛇低着头想心思。

我想到她上次生病的样子就问,你的病好了吗?

她惊讶地望着我,好像根本没有生病这么一回事。过了一会儿她淡淡地说,好了。

我问她,你这些天到什么地方去了?没有呀!

我看得出来她对我扯谎。

壁虎店里有搞了一次展销忙了半个月,这次他等于没有赚钱。他帮他的一个朋友做的。我又提到他了。总是不由自主地提到他。

小黑蛇打断我的话说,我有事。

芦二伯死了,你去看芦二妈了吗?我问她。

她冷冷地看着我不回答。过了一会儿说,没有。

你害怕吗?我问她。

她扬了扬眉毛说,这有什么好怕的。

我告诉她我那几天天天夜里睡觉不敢关灯。

她样子怪怪地笑着像男人一样地捏了捏我的下巴问我,想我吗?

我说,这么多天没有见到你,当然有点想你的。我想你也会害怕的。

我怕什么?我什么也不怕。小黑蛇对我这么盘问感到反感。

我自言自语,芦二伯死了芦二妈还要一个人活在世界上,她会不会感到没有意思?

小黑蛇眼睛一瞪说,我看你真像酸生儿了。

她提到酸生儿我赶紧把话岔开,我问她你爸没有回来吗?

他不会回来了。小黑蛇说。

为什么?

他不敢回来了,小黑蛇怪怪地笑着。

今晚我在你这里睡觉。她毫不客气地说。她解开皮带脱掉衣服,蹬掉脚上的皮靴就上了我的床,钻进了我的被窝。

为什么?我问。

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他被我干得不敢回来了。小黑蛇的眼里闪着幽幽的光,说完还干巴巴地一笑。

你上床睡呀。她对我说。

我坐着不动。她刚才说的话把我震呆了。我知道她说的意思。但是女儿和父亲这么乱搞雷电是要劈死人的。小黑蛇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但她喊他爸。我想象着她爸骗她干那种事时候的狰狞面目。

呆逼!小黑蛇骂了一句粗话。隔着被子蹬我一脚。

我站起来去锁门。然后我慢慢地脱衣服。我想这次逃不掉了。我钻进被子的时候她一把抱住了我。她把灯关掉了。她的这个动作使我想到了壁虎。

我说,我身上冷冰冰的。

她不说话仍然紧紧地抱住我。她的一只手在我的身上摸来摸去。我想我被她猥亵了。我说,痒死我了。

她说,习惯了你就会喜欢的。

我说,女人的手和男人的手感觉不一样。

你被男人摸过?在黑暗中小黑蛇警觉地问我。

我不回答。我想念壁虎,我最希望夜里能和壁虎呆在一起。但是我从来没有在夜里和他睡在一起过。

我已经十天没在自己的房里住了。小黑蛇紧紧地搂住我说。我怕鬼,我怕……我也怕死。

你刚才不是还说你不怕的?我反问她。我闭上眼睛不看四周的黑暗。

只要有人和我呆在一起我就什么也不怕。小黑蛇把头埋在我的胸口说。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她总是涂抹着香水。

也许你找个男人结婚你就什么都不怕了,我的下巴碰到她毛茸茸的头发。

想是这么想。可是怎么能如愿呢!她有点悲哀地说。你是知道的,女孩子要是有过这样的事就很难了。男人的想法总是很自私的……小黑蛇嗫嚅道,她这么说话一点也不像平时那样横蛮的她。

我说,现在是一个开放的时代,谁还会那么封建?再说西方人早就不介意这样的事了,而且,而且,我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说明。我从不细想这件事,我想到时候总会有办法的。上次阿秀和那个研究生谈恋爱,那个研究生就说她不是处女了。我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说,有那件是和没有那件事还不一样嘛!可话一出口我又觉得自己可笑。小黑蛇早就说过的一个女孩是不是处女,从脸色眼神走路的姿态都可以看出来的。

我又说,现在不是处女的女孩多得是。

男人一碰就知道了。小黑蛇哀伤地哼哼道。

我告诉她,我上次在一张包衣服的报纸上看到现在可以做修补,修补好了就和真正的处女一样了。

她说,在内心深处还是不一样的。就是说,我要对他说一辈子谎。

你很想结婚吗?我问傻话。

她紧紧地抱住我不说话。过了好久才说,人总要有个归宿。

你现在就蛮好,天生的魔鬼身材,天生的美女脸,你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盯着你看,你还有一份固定的工作,所有的男人都会喜欢你的。

她冷冷地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放开了我。

像我这样的人,精明的男人一眼就看出来了。她说。

不一定。我安慰她。

我十三岁的那年,月经才来过一次,我爸就跟我干那件事了……小黑蛇拉过我的手,她把我的手放在她的乳房上,蒙蒙胧胧地说着话。他不是我的亲爸,我是他检来的……你感觉到没有,现在我的身体冲动了,她对我说。

我感到她的乳头硬得像一个橡皮子弹。壁虎说有经验的女人一冲动就会这样。此刻我为自己不是一个男的而感到不可思议。

小黑蛇有气无力地说着话。

开始我不知道,我以为所有的女孩子和她们的爸爸之间都有这么一回事。好几年以后,我和一个男孩子干了这件事以后,那男孩问我为什么不流血,我说,我和我爸干第一次的时候是流血的。那男孩推开我说,你瞎说。我说,你不信就去问问别的女孩。她们也和我一样的。那个男孩打了我一记耳光,说我欺骗了他。我说,我说的句句是实话。后来他骂我蠢货。他说,你以后别想嫁人了。我问他,男人很在乎吗?他说。在乎。他骂我爸是猪,是狗,不如猪不如狗。后来他说他要把我爸杀了……我说杀人要抵命的。我求他别把这件是告诉别人,我跪下来求他的。他说可以,不过我要和他在干一次。我同意了,他干我的时候我哭了,我真傻……小黑蛇不住地抽鼻子,我看不见她是不是又哭了。

老天总会报应你爸的。我学着家门口老人的口气说。我像壁虎抚摸我的肩膀一样抚摸她的肩膀,我想给她一点安慰。

报应个屁!说老天会报应都是人们的希望。我不相信这一点。小黑蛇紧偎在我的身边。你真的没有想过要把他杀了?我问她。

杀有什么用?再说他养我这么大。不是他养,我早就死了。开始我蛮恨,后来我也有点喜欢这样。遇到那个男孩以后我又恨他。我真的希望他能给我找个妈来。但他不找。他说,我不搞你,你也要被别的男人搞的。我说,你是畜牲。他说人在干这样的事的时候就是畜牲……他以后不会来了。这次他干够了……我逼着他干,他不干我就揪他,拧他,我玩他,把他玩空了,玩得他硬不起来了……我对他说,你下次回来,我还要这么要你……小黑蛇在黑暗中呵呵呵呵地笑了。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

她这么笑不如好好地哭一哭,听到她这么笑真让人心寒。

后来我想开了,一个女人嫁一个男人也不过是做这样的事,而且一点好处也没有。

现在你有好处了?

当然。没有好处我就不干。

你,你不变成妓女了!

那又怎么样?我不能一无所有。有钱也好呀,再说我也有这样的需要。他玩我。我也玩他。再说,他还得给我钱,我不蚀本。

你不怕被逮起来吗?

不会的。要看你和人什么人在一起。我和那些有权有势的……那些……小黑蛇打住了下面的话。停了停她又说,我现在能玩转他们……一个女人玩不转男人就要被男人玩……我问她你有这么多的男人了,为什么还要看我的身子?

她说,我喜欢看少女的身体。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少女过,我刚刚少女的时候,我爸就毁了我。小黑蛇抱住我痛哭起来,她的全身都因为痛苦而抽缩。

我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她。

我的心也在流泪。我想我一定要壁虎娶我,要不然我也完蛋了。后来小黑蛇睡着了。我一点也不想睡,我睁大着眼睛看着房顶上的那块天窗。

今夜没有星星。

*他和甜莓儿有说有笑

时间过得真快。再过一个星期就要过春节了。壁虎说今年春节打烊五天年三十,初一,初二,初三,初四。年初五是一定要开张的。年初五是财神爷的日子财神爷是所有生意人的祖宗。壁虎说,年初五一定要弄点欢天喜地的东西来卖卖。

他嘻嘻地笑着问我,尾巴我们弄点什么来卖卖?

看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我说,弄点财神爷的屁来卖卖。

他的脸马上就拉下来了。他骂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当着甜莓儿的面骂我。我觉得很没脸。甜莓儿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我。她的脸上抹了粉,又搽了胭脂红红白白的像小丑。阿秀小梅出去了。他差她们去送“红包”了。店里只有甜莓儿,我,和他三个人。我蹲在柜台下哭了。我不过开个玩笑他就这么对待我。财神爷是他的亲爸亲妈。

下午他和甜莓儿做成了几笔生意有说有笑的!

甜莓儿说她要回河南老家过年。

他说,在城里过年好玩。好吃的东西也多。回到乡下去哪有在城里舒服。你在城里干一两年,以后让银花给你觅一个婆家。

甜莓儿一边捂着嘴笑一边咿咿呀呀,你不要说了,羞死人了。扭着身子外着头看着壁虎的脸说,我不要婆家嘛。

他说,我讲的是真心话,所有的女孩子表面上都会做出不要的样子,讨厌别人讲这话的样子,其实她们心里最喜欢听人讲这些话。

看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我恨不得点一把火把店烧了。

整个下午他都没有正眼看过我!

*烦恼

过年前的事情又琐碎又杂乱天天忙忙乱乱的。店里是这样,家里也是这样,到处都是这样。

我小的时候是非常喜欢过年的。特别盼着放寒假。过年有新衣服穿,有好东西吃,还有压岁钱。不上学。只要不上学我就是最开心的。寒假作业可以不做。去年的年过得特别惨,没有考上高中,在家待业,变成了一个吃闲饭的人。除了小西瓜缠着我,别的人都没有好脸色给我看。在家我像小保姆一样。有时连小保姆还不如。我在冷水中拔了五只鸡三只鸭的毛。家里有所有点被子有是我洗的。明明有洗衣机妈偏说洗衣机洗得不干净非要我用手洗。我知道她怕多用了电要多交电费。家里所有房间的卫生也是我做的。从早忙到晚,没有人说句好。今年我还是不开心。我不在乎有没有新衣服,我也不在乎有没有好吃的东西,至于压岁钱,我已经看不上了。我要的就是快乐,快乐!只要不烦心。有的时候想想也害怕,自己还没有老呢就对一些事情不感兴趣了。过年本该是高高兴兴的事,我却高兴不起来。唯独值得高兴的就是我又长了一岁。婚姻法上规定女的二十岁就可以结婚。我还有两年就到二十岁了。

壁虎对我忽冷忽热这是我最烦心的事。他从来没有对我承诺过要和我结婚的话。他只说过和银花在一起的时候也想着我。我比银花美比银花年轻,这是毫无疑问的。壁虎这么有钱,人也潇洒,比我美的女孩大有人在,不定哪一天他又看上什么人了。就说甜莓儿吧,甜莓儿虽说不美,但甜莓儿骚,看得出来壁虎也喜欢她那种憨憨的骚样子。甜莓儿就住在店里,不定什么时候壁虎忍不住了也会和她做那样的事。她肯定也想和壁虎的。甜莓儿说不要婆家,言下之意就是就是她想呆在店里。她说,她要回河南老家也许她是在试探壁虎的态度。芦二伯活着的时候说男人夜里喜欢胖女人,白天喜欢瘦女人。银花和甜莓儿都是胖乎乎的女人。我想找瞎子来给我算算命。我想知道自己的将来。

也许壁虎对我是真心的。因为他不让我到那些地方去,他把我看作是他自己的。但是……我真恨不得生出三十六个心眼来,我真想化成一个小虫虫钻到他的肚子里去监视他,看看他每天都干的什么。

他今天一大早就骑摩托出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给了妈一百元钱,说是过节的。妈接过钱就收了起来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我知道她嫌少。爸喝着酒。脸上也没有笑意。我说等在发了钱还能再给一点。他们都不答理我的话。

晚饭后我去找酸生儿。酸生儿的妈妈说酸生儿到朋友家去玩了。

离开了酸生儿的家,我往新街口的方向走,没有任何目的,就这么走走。这些天我没有去找酸生儿,酸生儿也没有来找我。我想小黑蛇讲的话,男人是很在意那件事的。他知道壁虎已经和我睡过了,就是以前他喜欢我,现在也不会喜欢了……那会儿他心情好才陪我玩的……他比鬼都精明。想想这世界真不公平,男的就能和许多女人……女人越多,越露脸,女的为什么只能有一个男的?!

芦二妈年轻的时候当妓女,后来嫁给了芦二伯。芦二伯是的炸油条的。芦二妈上次送给我们家一条寿糕,这条用红纸缠着腰的云片糕还放在五屉柜上,已经变得像砖头一样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