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奇怪的男女买走了狐皮大衣-陌生世界

一对奇怪的男女买走了狐皮大衣

一大早我就到壁虎店里去上班了。

银花见到我,高兴地对壁虎说,尾巴小姐不是来了吗!

壁虎看见我说,你看这回店里派头多了吧!

我看到店堂里的灯都换过了,墙壁上的壁纸换过了,整个的样子都改变,显得又干净又高雅。正对门口的那面墙上镶了几条窄窄的镜子。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想到昨天晚上那个老外对酸生儿说的话,心里荡漾起一阵小得意。

店里挂着的服装大部分是皮装。还有一些裘皮的,少量的毛呢套裙。这些都是替别人代销的。壁虎的一个朋友出事了,被抓了进去。壁虎说朋友倒楣的时候帮助朋友一把是最大的积德。这些衣服豪华得很。壁虎说只赚个店里的日常开销就行了。便宜卖出去,人家等着钱派用场。

银花对壁虎说,以后尾巴结婚的时候我们店里的豪华衣服随她挑。

壁虎看了我一眼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那还不是一句话。

我想除非和他结婚,如果我和别人结婚想都不要想。但是我和他结婚的可能性是很小很小的,他会和银花离婚吗?银花会和他离婚吗?

壁虎把一件标价5000元的狐皮大衣穿在模特儿的身上。

尾巴还脸红呢,银花斜着眼看着我说。

我以为银花说这样的话很莫名其妙的。我说,我还没有想过结婚的事。

这时候阿秀和小梅来上班了。壁虎眉开眼笑地和她们打招呼。她们两人都还像前些日子那样描眉画眼化着浓妆。一阵香风跟着她们进来。她们肯定抹了法国香水。相比之下我和甜莓儿差不多是一只又土又丑的丑小鸭。

这几天你怎么不来上班?小梅瞪着眼睛问我。我们几个人这几天都忙死了。她抱怨道。

我说,我生病的。我感到她贴着假睫毛的眼睛很恶心。

尾巴是生病的,你们看她的黄黄的。银花一脸假笑地证实道。

阿秀白了我一眼说,我看她可能害了相思病。

我的心往下沉。她们咯格咯格地笑起来了。难道壁虎把他和我的事告诉她们了?我想到大头菜平时说的那些事情。大头菜和两个女人的睡过。他老是津津乐道地对人说起,他和那两个女人睡的感觉。血往我的脸上涌,我感到被侮辱的愤怒。

这时候壁虎说话了,他说,你们这些人不要把自己害的病套在尾巴的头上,人家尾巴才十七岁。他斜着眼俏皮地看着我。

眼泪在我的眼眶里转。我的心情很不好。我怨恨他。我走到店堂的外面去站在街对面的人行道上。我转过脸来的时候看到了店门头上面的白底红字的广告:

冬令最新款式裘皮毛呢大衣展销这幌子在薄雾中显得朦胧。

我听到壁虎在大声说话,他妈的!要是西伯利亚来一场大寒流才好,把这些衣服卖得一件不剩。

我看到甜莓儿扭伐着身子在店堂里走来走去。她学着电视里时装模特的走路姿态,几天没见她也变得烧包起来了。

九点钟的时候酸生儿到了。他的头发翘翘的。壁虎拿出八个特大号的“天地响”和八长串电光鞭炮,他们把电光鞭炮一溜排挂在店门口的一根事先拉好的绳子上。又把八串鞭炮的引子聚在一起同时点着,鞭炮炸开了。

然后他和酸生儿放那八个“天地响”。这些爆炸声像打仗一样。我不得不把耳朵捂起来。路上的行人都朝这边看。今天是星期天。

空气中全是浓重的火药味。店门口铺了一层红红白白的纸花,风一吹这些红红白白的纸就在地上滚动。放完鞭炮我才知道壁虎又到上海去了一趟,从上海坐火车到了宜昌去了一趟。他替人家搞了一批货。大赚了一笔。这笔钱是不走帐面上过的。听银花说装修的钱都回来了。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红的血丝。而他自己则轻描淡写地说帮了朋友一个忙。他比酸生儿要复杂得多。他的那个朋友为什么被抓,他没有告诉我。我想银花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

酸生儿通过朋友的关系在报纸上做了一条小小的广告。我们这条街上凡是看报纸的人都看到这条广告了。我爸对这条广告很鄙视。他说,这是什么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酸生儿在店里呆了一会儿就走了。他对壁虎说,他要回去看书晚上要考试。他还说,圣诞老人和圣诞树明天就可以送来。后天就是圣诞节了。

大约在十点中的时候,有一对男女到我们店里来,一看就知道他们是来送钱来的主儿。他们站在狐皮大衣前看了好一会儿。这两个人是一对。但是他们的样子很不般配。女的比男的高。女的皮肤像玉一样白,脸模有点像外国人。男的又矮又黑长得像猴子。男的说一口广东国语。

男的对壁虎说,我们要买这件狐皮大衣。

壁虎把狐皮大衣从模特儿身上脱了下来,模特儿就裸露着身体了,虽然她没有生命,但看了也觉得冷。银花拿了一条羊毛披肩批在她的身上。

那女的试穿这件狐皮大衣。壁虎的眼睛始终盯着这件大衣。我知道他不想马上就把这件大衣卖掉。因为只有这么一件货。如果马上就卖掉了这件狐皮大衣,店里的那些皮衣都要掉一个档次。壁虎指望那个女的试得不合适就不买了。偏偏这件皮大衣就像给她定做的一样。

你们是什么地方的人?壁虎和他们攀谈起来。

那女的说,哈尔滨。她说的一口圆润的普通话。

壁虎对那男的说,我看你好像是广东人。

我是广东人,现在在哈尔滨做生意,南北跑跑。

做什么生意?壁虎问他。

壁虎很希望做一个能迅速赚大钱的生意。

那男的说,什么都做啦,什么赚到大钱就做什么,也不一定的啦,什么顺手就做什么。来回跑跑,只要信息准确,很方便的啦。

那男的掏出一大叠钱来要买那件大衣。壁虎对阿秀说,收钱。

这一男一女买了大衣就走了。

壁虎站在门口眯着眼盯着这一男一女的背影看了很久。他突然转过脸来对我喊道,尾巴,你把那件兔皮的短外套穿在模特儿身上。阿秀和小梅好长时间都没有说一句话。以前顾客一走她们就要议论顾客的。今天她们被镇住了。这两个人连价都不还,好像不要钱一样。

大头菜气喘吁吁地跑到店里来大声对壁虎说,不好了,芦二伯过去了!

银花瞪圆了眼睛说不出话来。我们这条街上大约有10年没有死人了。

壁虎说,我去看看。他对银花说,你今天就不要出去玩了。银花呆呆地站着不吭声。壁虎的脸色像纸一样苍白。

我想起了昨天夜里看到的那棵歪脖子树的情景,背上像被冷水浇了一样冷到心里去。我一阵阵地发抖。

*白喜:卢二伯死了

一连几天我都在店里上班。下班以后我也呆在店里。呆在店里人多,比呆在家里要好。一连三天夜里我都是开着灯睡觉的。我怕。妈说她早就预感到要出事,那个瞎子已经几天不到我们这条街上来了。

我以为瞎子来不来和芦二伯的死是不相干的。没有人找他算命一条就不会来了。我跟着妈到芦二妈家去了一趟。我们家门口的好多人都坐在芦二妈家里。壁虎,大头菜,酸生儿……他们都在。

芦二妈家用红色的绸被面拉了一个帘子,帘子上贴了一张菱形的黄纸,黄纸上用黑墨写了一个又粗又大的“奠”字。家门口放了两个花圈,长条的台几上放着香炉,香炉里插着三根细细的线香。芦二妈的家里全是烟雾,充满了线香的味道加那些男人抽的香烟的味道。

家门口的人给芦二伯送来的粉红的桃红的帐子挂在墙边拉起的绳子上。我以为这些绸被面都是没有用的东西。以后卖都卖不出去。他们说芦二伯已经过了七十岁了是白喜。

芦二妈坐在房里抹眼泪。芦二伯当天中午就被火葬场的车拉到殡仪馆去了。

芦二妈一遍一遍地对家门口的人说芦二伯死的经过:早晨他还好好的,今天他醒得特别早,他说好久没有吃盐水鸭了,叫我中午买一只盐水鸭腿来给他吃,又说想吃豆浆油条,临出门的时候还对我讲,慢慢走奥,当心上班的那些车子。我把豆浆油条买回来了,看到他脸朝壁睡着,我以为他睡着了,我又到菜场买菜。我把菜买回来了,见他还是面朝壁睡着,我推推他,他不动,我喊他,他也不应,我这才知道他去了……芦二妈呜呜地哭了起来,后来又像唱歌一样地哭诉着,我听不清楚她在讲什么。有几个老人也跟着抹起泪来。

芦二伯一死,芦二妈就孤身一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她老了,无儿无女。她是一个没有希望的人了。谁见了都会觉得她可怜。但是谁也无法改变她的命运。我想她有一半是为她自己往后的日子哭。

家门口的人劝她,人死了就死了,活着的人要保重。他们还说,芦二伯死得福气,没有受什么罪。

芦二妈长叹一声,他死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看到壁虎愣愣得站着,他的脸色格外苍白。酸生儿低着头好像在想什么心事。眼镜挡住了他半个脸。大头菜两手插着腰看着房间里的人。他一直呆在这里陪伴着芦二妈。那天也是他帮芦二伯擦身子穿衣服的。

那天早晨芦二伯在我们店开张放鞭炮声中咽气的。

芦二伯的遗照挂在墙上。黑白分明的人像很是怕人。我混在人堆里像傻子一样头脑里空洞洞的。

我从芦二妈家出来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雪花,那雪花又大又稀一落到地上就化掉了。好像很远的地方有警笛的声音。妈抓紧我的手小跑起来,我感到她身上的肥肉在颤抖。

人怎么这么容易就死掉,像无声无息的雪落在地上眨眼的工夫就化掉了一样!

*店门口竖立起泡沫塑料的圣诞老人

圣诞节到了!

凡是遇到节日都是店里最忙的时候。这两天壁虎像发疯一样的放那些劲歌把音箱震得轰轰轰轰的。他对银花发脾气,不许银花出去。他自己整天站在店堂里招呼顾客。他从早晨8点到晚上10点上两个班。

真没治,只要他在店堂里我的思想就会老是走神。我的目光总是离不开他。他没有穿羽绒衣,穿着一件厚厚的毛线衣和一件皮夹克。他的胸前敞开着,看到他宽阔的胸脯真想靠在他的怀里上听他的心跳。

那台旧的空调机呜呜地工作着,仍然是一点暖气都没有。我、阿秀、小梅都穿上了毛茸茸的衣服。我们穿的是人造裘皮的。这几天天冷了正中他的下怀。生意很好做。店里有一天卖了一万多元钱。这批货数量很大。直接从海关的仓库里运来的。大都是假的,但是式样很好。真皮的就那么几件。他说有钱赚的日子是暂时的,一旦没有钱赚就会一分钱赚不到的。

阿秀这几天得意得不得了。她没有进得了剧组却做成了一个电冰箱广告。我们这条街上的大人小孩都从电视里看到她了。还有一些女孩常站在我们的店门口指指点点。壁虎也拿她另眼相看,认为她玩得转。有事也和她商量。小梅和阿秀的关系明显地疏远了。小梅送给我了一根浅紫色的闪闪发亮的发带。

小梅对我说不过是拍了一条广告,香港明星拍广告是要大钱的,拍广告比拍电影的钱还多。她拍广告一分钱没有说不定还倒贴了身子。拍了一个广告就这样了,当了明星还不知怎么兴要飞上天了呢!

无论音乐多么响亮,无论灯光多么耀眼,无论衣架上的衣服多么豪华,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能看到芦二伯的样子。我甚至怀疑那天买走那件狐皮大衣的是两个鬼。他们是来接芦二伯的。壁虎也和我有一样的想法。要不然他的脸色不会这么苍白的。他以前说过他相信有鬼。

我和壁虎有一个多月没有亲近了。说实话我有一点想。尽管这事干起来很害怕,很提心吊胆,还有一种犯罪的感觉,但是和他紧紧的拥抱的时候,当他抚摸我全身的时候,是那么地温暖!那么地舒服!我希望冬天快快过去,春天快快到来。

这些天小黑蛇一直没有到店里来。

芦二伯死了,我们这条街上的人神经都有一点小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