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井台上有几女人在大声说话
*雨,井台上有几女人在大声说话
下个星期我又要上下午班了。
无事可做的时间真无聊。看小说吧,琼瑶的小说看了几本以后就不想在看了。想到小黑蛇的家去看看她这两天在做什么,天又下雨。我不喜欢下雨,雨点打在屋顶上的声音好沉闷。这几天的夜里我天天都有一个古怪的想法,世界上千千万万的城市里,千千万万的房间里,千千万万的男人和女人干那样的事,像跳集体舞,像唱大合唱,可第二天早上他们又像伪君子一样地出现在大街上。我一看到街上走在一起的男女就会联想到他们之间是不是也有这样的事。
邹老师今年六十岁了。她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她想不想男人?她知道不知道和男人做这件事的感觉?知道不知道这种愉快的肌肤之亲?
有的时候我不愿看到妈,也不愿看到爸。我觉得爸妈的样子很够呛。他们像动物,妈像黑猪,爸像白猪。
今天,救护车把芦二伯送到医院去抢救了。芦二妈也跟着一起去了。
他们家的那只黑母鸡把头从门洞里探出来向外面张望。那鸡的鸡冠红得像一团火焰,它的眼睛又黄又黑,我想这只鸡在芦二妈回来的时候就要没命了。
我经过井台的时候,听到在井台边洗衣服的女人在大声说话。她们说。芦二伯这回不知救得过来还是救不过来呢。
天阴沉得难受,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芦二伯每年犯病都是这个季节。
*奇怪的感觉
不上班的时候我像有手好闲的二流子到处游荡。我甚至有一种感觉,总有一天会犯罪的。
我走过小黑蛇家门口的时候,看见小黑蛇家的门开着就进去了。
怎么没有上班?我问她。
她说,太累了请了一天病假。
小黑蛇的家里也有一股香气,不过和邹老师家里的香气不一样。
小黑蛇的窗台上还放了一个金瓜。金瓜上刻着“美人”两个字。她说这个金瓜是人家送给她的。
她用钩针钩着毛线。
我问她,你的毛衣织好了?
她说,织好了。又说,没有事做无聊得很,你没有出去玩?我问她。
她说,就是玩累了才请病假的。
小黑蛇左手上戴着一枚镶着绿宝石的金戒指。她的手肉乎乎的,一伸出来手背上有四个小窝,但又是十指纤纤的。芦二妈说小黑蛇的手是美人手。还说她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手。
我想起壁虎送给我的那枚金戒指,有金戒指不能戴是再悲哀不过的事了。我羡慕小黑蛇有这么一间房间,她的生活是自由自在的。我甚至想到了她在这间房间里和男人睡觉的情形。自从我和壁虎有了那样的事以后,我会联想一切人。
尾巴,你最近干了一些什么事?小黑蛇盯着我的眼睛问。
我说,除了在店里上班就在家。别的我还能干什么呢?
她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撒谎。
我说,要是我撒谎雷电劈死我。
她说,现在这个天气不会打雷。你说一万个谎也没有雷劈。她阴沉着脸的样子活像女妖。她站了起来走到门边一脚把门踢关上了。她又把窗帘拉上,把电灯开开。我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我觉得他这么做像个男人,像一个欲火中烧的男人。
你把衣服脱下,她动手扯我的衣服。
我反感,不愿意脱。我以为她这样对待我等于强奸。但是一种好奇的心理使得我不由自主地开始脱衣服。因为我想知道她想要干什么。
我把所有的衣服都脱光了。我站在她的面前有点自卑。我的身材没有她好看,我没有值得骄傲的地方。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
小黑蛇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我的身体看。
你说,你有没有和男人睡过?她恶狠狠地追问我。
我一口否认说,没有。
壁虎没有和你睡过?
我说,没有。我死也不会承认的。我又说,我白天站柜台,你是知道的,晚上我回家,每天晚上我都在家里过夜,这一点我妈可以证明。
你的话并不能证明你没有和壁虎睡过。要睡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睡,坐着,站着都可以……我不明白,她要我脱掉了衣服,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感到冷。我的身上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你想看什么,我和你一样是女的,有什么好看的,我冷得要命。我说。
她走了过来伸手摸我的乳房,我痒得弯下腰哈哈大笑,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有什么好笑的,但是我哈哈大笑,一直晓得两腮发酸,流下眼泪才不笑。
我直起腰来的时候。她又来摸我,她的手滑溜溜的,冷冰冰的像鬼从地狱里伸出来的手。她还想摸我的下身,我蹲了下来坚决不让她继续,我不能接受她……我说,你为什么要摸我?你摸了我就可以知道我和男人睡过没有?
我拿自己的衣服,开始穿衣服。我真傻。
小黑蛇一脸得不出答案的样子。她眨了眨眼睛说,处女的乳房是硬硬的,一旦和男人睡过就变软了。
我从来没有听人说过这样的话。我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她不回答我。
你可以走了。她冷冷地说。
我从小黑蛇的家里出来的时候像丢了魂一样,我过了街朝自己家走去。我穿过堂屋直奔自己的小屋。
那种凉凉的滑溜溜的感觉好像停留在我的乳房上一直印到心里去了。我皇皇的不安。壁虎也摸过我的,但感觉一点也不一样。
*算命的瞎子又来了
下午我去上班的时候,壁虎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问道,尾巴今天不舒服是不是?
我说,还好。
他说,你的脸色很不好。
我说,早晨从芦二妈门口过,看见她家的黑母鸡的头从门洞里伸出来,吓的。
壁虎将信将疑地看着我说,你当心一点。
阿秀和小梅听了这话嘻嘻地笑。小梅说,她被鬼拖走的时候,壁虎去救她。
银花说,壁虎救了尾巴,尾巴就要给壁虎做小老婆了。
阿秀和小梅样子很坏地笑起来。阿秀笑的样子像在哭。
我说,我不当小老婆。我想起阿秀她们平时说甜莓儿的话,就说,已经有人要做小老婆了。
银花说,那你就要被鬼拖走了。
芦二伯又回来了。他在医院的观察室里呆了三天。他是坐机动三轮车回来的。他一下车就和家门口的人打招,说阎王老爷不要他,还说,阎王老爷告诉他,三年以后才要他去。芦二妈又买了两只母鸡,都是瘦精精的麻鸡。那只黑母鸡到底没有杀,她逢人就讲鸡屁股已经开了二指过不多久要下蛋了。还说,黄嘴黄脚的黑鸡最会下蛋。
这几天我躲着小黑蛇。
我对阿秀说我想学唱歌。阿秀说唱歌是天生的,学不一定能学好。她说她就没有学。她是跟着磁带哼哼就会了的。她叫我唱一首歌给她听听。我不知道唱什么歌。
她问我,店里放的那些磁带上的歌你会唱了吗?
我说,我都还可以。
你到底能完完整整地唱几首?
我不知道自己能唱几首。
她说,你唱一首最简单的《路边的野花不能采》给我听听。
我试着唱起来。这首歌很别扭,我才唱几句就记不得歌词了。
她笑了,你不具备唱歌的天赋。这些歌都是放烂了的,你还不会唱?
我说,能唱唱。
她说,这还叫能唱唱?
我说,我想再找一件事做做,要不然下了班以后太无聊一点意思都没有。
阿秀建议我到什么通俗歌曲培训班去学学。我想也是。如果我会唱歌的话,生活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空了。壁虎是不可能整天和我泡在一起的。我现在每时每刻都想和他在一起。
他和银花也不是每天泡在一起的。他喜欢他的生意,他喜欢他的店。
尾巴,你要是呆在家里难过的话,下个星期我们一起去练“霹雳舞”。小梅说。她随手做了一个霹雳舞的姿势,还真像。
壁虎瞪了她一眼,她就不做了。
这些天店里的生意没有前些时候好,不展销的时候就是这么淡淡的。
尾巴,我们还要弄点什么来卖卖?壁虎问我。
我不知道。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赚大钱。
银花说,安稳一点吧,前些日子弄了羊毛衫来卖都要把人累死了。
壁虎不做声。我知道他恨不得天天赚大钱。
再过几天就是“好朋友”来的日期了。上回和壁虎玩得利害,我担心。壁虎却说没事。小黑蛇以前告诉我男人干这种事的时候都会说没事,一旦真的有事,他们脸就黄了。他们还会耍赖。
今天傍晚的时候瞎子从我们这条街上走过。他停在我们店门口不走了。大概他想替我们算命。阿秀和小梅都很想算命。但我们在上班,壁虎不许我们上班时间三心二意。壁虎支甜莓儿出去对瞎子说我们这里没有人要算命。
瞎子走了。瞎子用小铁锤敲铜板叮叮叮的声音听起来很凄凉。
晚上小黑蛇到店里来。她用冷冷的目光盯着我看了好几次。她只和壁虎一个人说话。我以为她要等到我们下班一块儿走的。她没有,她在店里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夜里我做了一夜关于小黑蛇的梦。起先,小黑蛇和几个男人在一起,其中就有壁虎。后来又跟我睡在一张床上,我们像小时侯的夏天一样把竹床抬到马路边。在周围泼了凉水,然后躺在竹床上。最令人不可思意的是她跟我干了壁虎和我干过的那件事。梦醒了我怎么也睡不着,想不明白。女人和男人怎么就不一样……我拉亮灯,把床头那块活动的砖头扒开,从墙洞里拿出那只装在信封里的锦缎小盒。我把金戒指拿出来戴在手上,心里就平静多了。黄灿灿的金色给人温暖的感觉。直到窗口发白了我才又睡着。
上午九点钟我才起来。我照镜子看到眼圈下面有两块淡淡的青。
家里的人都去上班了。吃过早饭,我烧了一大锅水洗头,洗澡。如果将来有钱了,我一定要盖一间专用的浴室。洗过头洗过澡我就坐在天井里晒太阳。我看砖头地上的青苔。人要是整天这么闲着的话真会闷死的。
我又想梦里的小黑蛇,她在梦里为什么会那样?
我们这条街上的事,我们这条街上的人都是很奇怪的。
*我是那类坏女孩
今天中午我遇到邵小军。他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他看到我站在家门口就停下自行车和我说话。他没有下车,只是两脚踮地坐在车座上。他长高了,鼻子下面长出了一些绒绒的胡子,一脸男子汉的表情。在我看来这种表情只能说明他还没有真正长大。
他站在我的面前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瞪着眼看着我,咧着嘴傻笑。
我问他,你最近好吗?话一出口就感到自己说了傻话。
他说,就这样,没有意思。他的眼睛盯着我看。你呢?他问我。
我说,在家里晾了半年,现在在服装店上班。我说这话的时候有点羞愧,我应该在一个更好一点的地方上班的。
你现在自食其力了。他说。
我说,自食其力也没有什么意思。我告诉他我很留恋过去在学校里的时光,和同学在一起很单纯的。
现在你复杂了?他眯起眼来问我,我说,至少要比在学校的时候复杂一些。
他说,单纯得像呆子一样没有意思。
我问他,是不是有女生说我什么坏话了。
他说,别理会她们,她们不见得比你好。
我说,她们以后会比我好的。
他说,不见得。
我问他,你还和以前一样用功吗?
他说,一般化。又说,以前也没有用功过。
他不愿意承认他用功。他一向都是很用功的。不用功,怎么能从普通中学考上重点中学呢。
我们说了一会儿话他就走了。他下午还要上学。他临走的时候冲着我笑了笑说。李微,你现在比以前更靓了。
我靓吗?我看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都红了。
在学校的时候邵小军坐在我的前排。每次测验,他都把答案给我抄。他送给我两张贺年片,还写过一张纸条给我。我们班许多女生都暗恋他,但他对我好。每次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自己在学校的生活还是有光彩的。我敢说,我们班的男生都暗恋我。想到这一点我就小得意。但是我不喜欢上学,我尤其不喜欢物理和化学。
邵小军一副中学生的样子,夹克衫,运动裤,白球鞋。他的自行车蛮旧。也许是他爸的。我真想送他一辆新自行车。我只是这么想想,如果他真的骑了一辆心自行车回家,他爸,他妈会怎么想呢?要是知道这辆车是一个女孩子送给他的,他爸他妈又会怎么说呢?他们肯定要把我往最坏处想。肯定会认为我对他们的儿子别有用心。我是一个坏女孩,比女流氓好不到哪里去。很冤的。一个女孩子功课不好,不能说明她坏。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理直气壮的名正言顺的。但是……我恨。我的恨又不是那种一般人说的那种恨。好像是厌恶。也不是那种一般人说的厌恶。是什么?我说不清楚。我无法把心里的那种复杂的感觉写出来。
我知道我和邵小军永远走不到一条路上。这就像他坐前排我坐后排,他骑自行车我站在人行道上一样。他现在还愿意和我说话,说不定过两年,连说话都感到多余,除非我以后当了大老板开了大公司……一直到晚上我的情绪都很忧伤。银花看出我心情不好,她笑着对阿秀她们说,不好了,尾巴有心事了。
小梅说,尾巴离法定的结婚年龄还有三年。
我说,我没有什么可烦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