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我不是聪明女生终结版

好容易看着老史那辆破宝来一步三摇地离开,我长嘘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哎,给你出了急转弯啊。”猴子还挺有心情,“一只螃蟹有十只脚,可是它爬山时山上滚下来一块石头,它只用九只脚支住石头,为什么?”

我转过头去,刚才老史实在吓人,我真受不了他。

“那只脚就像你刚才这样”,他拍着胸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我白他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你该请他上来喝杯茶。”猴子不怀好意地笑着。

“不上来‘喝杯茶’他也渴不死!“我恼羞成怒,“你也不帮我打发走他。”

“怎么好耽误你和上司谈工作。”猴子笑得越发暧昧。

“去死!”我化悲痛为力量,把一个大靠枕扔在他身上。

“嗳呦”,他低叫一声,坏了,莫非那靠垫上的大铜扣子砸到了颧骨上。

我慌忙掰开他手看。心尖被人揪住了似的,只是放不下,一牵一牵地疼。

“没事没事,不疼。”他微笑放开手,眉头俏皮地一扬,“心疼啦?”

我忽然委屈,“猴子,你……你知道他刚才和我说什么?”

猴子低头捂住我嘴,“我知道。”

我忽地鼻子酸起来。

一个女孩子家,单枪匹马出来混,事事自己争气,吃亏当学乖,遭人侮辱至死还得回头笑着谢谢叔伯兄弟捧场。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硬说人家对我好,人家也就不好意思再下毒手。

这些都没人知道,我家人以为我是金刚不坏之身,出头是应该的,不成功一定是自己不努力,自甘堕落,死有余辜。他们只管指指点点,谁家儿子有出息,谁家女儿会做人。意在激将,要我知耻而后勇,拼尽全力,最好壮烈牺牲,好博得他们在亲友中的虚荣。

“记忆里,总有些好事情吧?快乐一些的?”

我咬着嘴唇,“有。”

三五岁没上学的时候,最喜欢偷了粉笔在露台墙壁上乱画,小蓓胖胖的手儿绘出花鸟虫鱼,稚拙可爱。父亲一位国画世家的朋友看见了,大笑称赞几声,以后便认了老师,学国画。趴在书桌上精心绘制工笔仕女,线条繁琐,但是美,美得震撼。

奶奶担心小孙女儿走火入魔,“那么小的孩子,一看画册就是一天,喊吃饭也听不见,别把眼睛看坏了。”

揣摩大师的笔意,深深感动。那顾得上吃饭?

省少儿书法绘画大赛,银奖获得者只是个五岁半的孩子,领奖台都是大人们抱上去的。一时间颇为轰动,报纸电台呼为神童。

是的,我记得很清楚,题词是老师写的,那时我还不会写几个复杂的字,可是那幅《渔歌唱晚》,是我毕生骄傲。

可是好景不长,上学后父母就没收了笔墨纸砚,“专心学习是正经。”

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多年后考上大学,孩提时代的老师已经两鬓成霜,但还认得,“你当年要是学下去,一定能成。”

然而也不能多说,误了就是误了。手已经生了,颤巍巍抖了几下,终究下不了笔。

没人知道那时那女孩躲在自己的小间里哭得多难过。重点大学的通知书,并不能填满人生所有的空虚。

“其实要我自己选择的话,我也还得选读书这条路”,我对着猴子苦笑,“学艺术毕竟没有保障。可是……”

没有可是了,我现在只是为了生计奔波的女子,内心早被生活训练得狰狞,再没有闲情逸致,写意山水换酒钱。

上初中时同学间竞争激烈,一度自闭到不愿意见人,每天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说话,父母发现过,也只是骂,以为是我爱美要照镜子。

猴子捧着我脸,柔声道,“我知道。”

我乖乖偎在他怀里。

去了刺的蔷薇,拔了毒牙的蛇,都是斑斓美丽的,可以亲近。

屋里只开一盏小小壁灯,一灯如豆,隔了繁茂的铁树透过来,幽幽地映出满室旖旎春光。软玉温香抱满怀。

“总要有个过程的。”猴子说,“当初我家刚搬到上海时,一家人挤在大伯家的储藏室里。转身都转不开,还得看人家脸色。”

“你?”我不敢信。

“是啊,我还没学会走路,先学会分辨自己家和邻居家的暖壶——公用的大厨房,夏天热死人。”

“后来喜欢买地皮房子,大概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后遗症。”他笑,“不说这个了。我带了荔枝来。”

他代我剥壳,“其实这东西火大,女孩子不应该多吃。”

喔,大概是受他那位广东太太的影响,对养生之道分外重视。

“我不管,我喜欢。”赌气似的,最偏爱甜食,所以永远圆滚滚。我的偶像加菲猫有有一句名言“爱我就给我买吃的。”深得我心。

“傻!”他笑,“明天上司不在,可以偷半天出来陪你。”

呵呵,也不知道谁傻,老板不在就往出跑,BOSS发现了会有好脸色?

“你也忙一个月了,休息休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声忽然大作,我吓得一哆嗦。

喔,是邻居家,这房子隔音太差。

两个人同时清醒过来,面面相觑,好不尴尬。

分明假戏,居然真做,演员太入境。

已经是深夜了,钟敲十二下。

“我该走了。”他说,却迟迟不动,赖在沙发上,不愿起身。

“呵呵,你是灰姑娘么?一到半夜就要跑。”我不愿意他看我,别转了脸提过他的包,“慢点走,别把鞋落台阶上。”

“明天……早点来。”

“嗯。”

猴子到的时候我正在厨房拼搏。

真可怕,我拿笔多过拿菜刀,简直手足无措。好在时间宽裕,慢慢来,一切从长计议,才不枉费我一上午构思。

趿一双紫缎拖鞋,系了蓝底白花围裙,过家家似的下厨房,自己看自己都觉得好笑。不动产评估师?美女作家?这些虚虚实实的名头要他干什么?我不要,我只要做个单纯的小女人,不畏烟火熏颜色,为君洗手作羹汤。多么实在的幸福!

两样小菜,桂花牛柳和鲍汁豆腐,桂花的鲜甜浸入牛柳中,听说是以前“仿膳”的做法,略微甜糯而不夺牛柳的本味,相得益彰。鲍汁豆腐要细腻软滑,重点在鲍汁,香浓稠滑色美味鲜才是上品,馆子里大多要勾芡,搞的黏黏糊糊不说,完全失去原味,更不要说有的奸商要拿酱油鸡汤来充数。我全神贯注,发好的干鲍、鸡爪、火腿、猪精肉、葱花姜末一齐下油锅炸……忽然一滴油珠跳出来落在手背上,我轻颤一下。猴子瞪大眼睛在旁边看,忍不住要伸手代劳,我轻轻把他打回去,“我来。”

全神贯注,扮演家庭主妇的角色。

换过一锅,先用竹筷垫底,接着放入竹网笆,注入二汤用猛火烧沸,再调入蚝油、花雕酒、冰糖,盖上盖,用小火煲……汤是最简单的火腿冬瓜汤,惟其简单,更考手艺,冬瓜片洁白如玉,入口即融,掺了火腿的香。用蟹油、笋汁、蕈露、虾子增鲜。汤要清、浓,清见底,浓如乳,淡而不薄,浓而不腻,才是上品。

打开盖子看看,已有三分熟,转成小火慢慢煲,到七分了,关了火头,让它自己在滚油下面一点点焐熟……慢工夫的细活,或许爱情也一样,苦心经营才会滋味醇厚,火候刀工稍差一点,失之毫厘都会谬之千里。错不得,错不得。

“好香。”猴子轻轻赞道。

我无端地脸一红,香味,饴糖花雕酒及适量冰糖、饴糖、老抽、鸡粉膳也有人这样做过,不“你回去等着啊,尽管看什么看?”我嗔道,一边往汤里加作料,“你这么看,影响我发挥水平,到头来吃亏的是侬自家肚皮。”

“嗯……我不走……”他居然撒起赖来,“不走好不好?让人家看完好不好?”眼珠子斜溜着,淘气的,得意的,涎着脸赖兮兮的,反而让人不忍心拒绝。这个人,小孩子一样的。

猴子很给面子,端着碗吃得很夸张,看得出是努力加餐了。

我在厨房闻油烟味已经熏得半饱,笑嘻嘻地洗脸,重新换一条他喜欢的白棉布裙子坐着看他吃。猴子在我凝视下喝汤,终于笑出来,“不行了受不了了。你报仇啊?这么看别人?会消化不良的。”

我看他不怎么喝汤,很失望,“不好喝是么?”

“好喝啊。”

为了证明好喝,他连尽两小碗,肚子喝得鼓鼓。

不对,吉光片羽间我看到他眉宇中的笑意,我一把抓起汤匙自己尝来。哇!好可怕!居然是甜的,浓甜!一点咸味也没有!一定是刚才心慌意乱错把糖当盐。我呻吟一声放下汤匙,眼睛盯着脚尖,无地自容。

猴子轻轻揽着我,“别想了,口渴?有茶。”

我抬不起头来。脸颊上有火在烧,心如鹿撞,再没胆子去迎接他的笑。只看自己的脚尖,光脚趿双紫缎拖鞋,脚踝纤细轻盈,十只圆圆的脚趾衬在那妖艳的紫缎子上,尤其白得耀眼。

我把腿缩了缩,锁住心猿意马。

“脚冷?”猴子问,一手握着我脚踝,“喝点热茶,提神的。”

“不,不用。”我心慌意乱地摇头,一边挣扎着要抽出脚。

猴子腾出一只手捧起我脸,我眼睛只看着地,慌乱不能自禁……渴……

不能看他,不敢看他……紧紧闭着眼睛……一任他唇齿相依,将茶喂进口中……口角噙香,销魂蚀骨……不行……微微挣扎……他不依,抱得更用力些……谁说拒绝不是挑逗的一种?

“不要走,不要走……”他喃喃道。

慢慢睁开眼睛,他亦沉醉不知归路。

一个男人,怎么生得这么精致?水是烟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

眉眼盈盈处……像煞另一个人……

不再抵抗,半推半就地,接了那茶……

灯如红豆。

两个人在灯下纠缠不休,都醉了。

两张脸飞满云霞,揉碎桃红万点。

醉了好,把酒当歌与君欢,但求长醉不复醒。

苦尽甘来,原来也有今天。

我欢喜地几乎掉泪,今天我不再是小女孩。今天他终于肯当面承认。

突然他僵住了,推开我。

“语冰?”我惶恐。

他微笑,“差点忘了,给你带了手信来。”

打开看,是一幅工笔仕女《九歌·湘夫人》,画中人只有个背影,却飘逸灵动,笔法老到。“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我垂下眼帘,“谢谢,我很喜欢。”

他若无其事,“喜欢就好。”

他又跑了,每次都这样。这次是画,上次是鸡血石镇纸,上上次是铁芬尼手链……谁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犯起叨咕来才叫别扭。

“下次你会祭出什么法宝啊?”我嘲笑他,“会不会给我月亮?”

他一本正经,“那得和美国太空总署商量。”

练的好太极,又把问题暗中推开。

我看看钟,“还有半小时,放心我不会非礼你。”

他低着头嗫喏,“你太年轻,小蓓,你太单纯,我不能误了你。”

“你也不过大我六岁,别装人瑞。”

他居然苦笑着说,“但是我已经不能像你那么自由了,你看,我前额的头发都开始掉。”

其实不需要找理由的,想甩开我大可不必这么费心,我自问不会缠着谁,他只要一开口,我就躲远,反正也从没想过和他有什么将来。是的,他有家,有妻子。我也有我的职业,我的生活,本来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因为他的一句“你是小S”,打通异度空间。等到我已经泥足深陷,他又怕了。

“你会离开我。”

离开?当然,他自己有妻,他不会放弃已有的一切,我也不会苦等她死了让贤。明明是他想走,却总说我会离开。

手机铃声,居然是老史发来的短信。我无心理会,扔开手机继续看他。

“是朋友?”他又疑心了。

我屏气凝息,不动声色看着他。

他很镇静,这老狐狸深不可测。

一场声色盛宴,终于变成两个人的对峙。

两个好胜的好演员,付出时间来相互怜惜,口吐莲花又如何?一样盖不住虚情假意。

两个人对视,楚河汗界,咫尺天涯。都怕输,所以都不敢交付真心,一味彼此试探。看着彼此的眼睛,看到绝望。

眼光如利爪。

都想从对方眼里挖出一点真来。

他终于恢复常态,“我该走了。”

“走好。”我低声道。

说来真是讽刺,他花了本钱,赔了时间,居然就是每天来坐几个小时。

没见面时,百无忌惮,见面后他倒把我当易碎品,束之高阁。

有人喜欢花钱吃白切肉,也有人喜欢花钱养画眉,不为别的,就是养着,看看,听听。而且养有养的学问,别人夸一声“玩艺儿地道”便开心到十二分。自觉比吃白肉的来得斯文,玩儿的是意境。今天的说法叫情调。

我不过是他笼子里一只画眉。或许我比画眉更可爱一些,我是他牵的线下,一只眉清目秀能言善变的小木偶。看我在他指点下拳打脚踢,大概很有成就感。总有一天吧,一年半载,三年五年,市面上有更好更新鲜的鸟儿,他会再养一只新的。

我伏在门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心里痛。

我输了。

你看,这就是玩火者的下场。他们会这么说,是啊,那又怎样?我不后悔,就像吸毒者,病入膏肓时只得抓到什么是什么。

顾不得了,就算是鸩酒也急着咽下。

多活一刻是一刻。

渴望一阵春风,期待一个笑容,你就刚刚好经过。

王菲的〈流年〉在耳边暗涌:

爱上一个认真的消遣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

你在我旁边只打了个照面

五月的晴天闪了电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在我最孤独的时候他陪我走,我永远为此感谢他。

没有他领,我还得在黑暗中摸索很久,可是……并不因为这个……他比我强很多,所以可以神定气闲地,让一个小丫头暗自倾慕不已,可他并不是圣人,他一样会疲倦、生气、难过,爱他,因为他是他,没有别的原因了。

我开始按他的思维思考,按他的方式生活,不知不觉木已成舟,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想逃离你布下的陷阱

却陷入了另一个困境

我没有决定输赢的勇气

也没有逃脱的幸运

我像是一颗棋

进退任由你决定

我不是你眼中唯一将领

却是不起眼的小兵

我踱到露台上,他的车还停在原位。想来也一样在车里辗转。

我听见自己的抽泣声。呜咽声嘶哑,受伤的动物一样。多少天一直借工作来麻醉自己,一空下来才发现身边全是寂寞。

把苍白看成水晶,爱你需要一点小聪明。对不够完美的东西闭上眼睛,谁的心没有毛病?

你知道床头对着的那扇小拉门上有多少木条?我知道,横九根,竖十二根。我不习惯打开电视关心陌生人的生老病死,每天你走后,我就坐在床头数木条,每一个节疤,每一条纹理,全都烂熟于心。

等待真是让人苍老的。尤其是想到你将回家,家,那是我所看不到的地方。我没有家。

我听着你发动车子的声音,那是与众不同的,就像你乘电梯上来时我总会听到,跑出来迎接你。因为我一直在侧耳倾听。不,我不想留住你,我只想留住一个家。

打开电视,张国荣正苦苦哀求:“我想你陪我一下。我好想你陪我一下。”

“干!”梁朝伟愤怒地把酒瓶砸向墙壁,然后转身离开。

张国荣蜷缩在床上无声地哭泣。

一寸相思一寸灰。

我看着那辆车,它安静如婴儿,一丝要走的意思也没有。

他可是要在车里过夜?

我冷静地擦干眼泪,披上外套,我可不要痛哭流涕地下去求他留下来。那是戏,男人不能惯,不然他们越发认不清天高地厚。愿意奴颜婢膝伺候有钱老板的女孩子多了,我不见得比人家强在哪里。

我只比她们多一点东西,冷酷。也许就是多出来这一点,让他目眩,其实我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心狠一点点。

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不过是男男女女来作戏。

我摸出一包沙龙,他喜欢带一点薄荷味道的,说抽完以后口腔清凉,是给接吻人抽的烟。

我不喜欢,我觉得抽薄荷烟的男人阳痿的可能性非常大。

不过总好过没有,我深深吸一口,往下看,他还没走,好啊,真浪漫,猴子总是善于感动自己,我不要下去求他,倒看看他准备留到几点?

一支烟,两支烟……

一点红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夜渐渐凉起来了。

我心有不忍,拿了床薄毯下去。如我所料,他也在抽烟,没有睡。

“你来了。”他打开车门,“穿这么一点,要着凉了。”

我坐在他身边。

“你在看什么?”

他有点尴尬地笑笑,“你认得那是什么星座么?”

当然,那是金牛座,他的星座。

相传天父宙斯爱上人间公主欧罗巴,于是化身公牛接近自己心爱的女子,把她驮到了一片荒芜的孤岛上。相爱之后他遗弃她,但是那片大陆以她的名字命名——欧罗巴。做过化身的金牛形象被提升上天,一个惯于负心薄幸的星座。

“怎么不回家?”

“我家就在这儿。”

“那为什么不上来?”

他看我一眼,“孤男寡女同处一室?”

我一甩手把毯子扔下,转身走开。

自讨没脸。

我气得胸口生疼。

他拉着我衣角,“不要走,留一分钟陪我好不好?就一分钟。”

我赌气不回头,“明天我搬回宿舍,我们到此为止吧。”

我玩不下去了,他像只经验丰富的老猫,专心地玩一只老鼠,抓了放,放了再抓,只是不吃,我不是他对手。

在游戏中,猫得到施虐的快感,老鼠得到什么?

他愣了一下,放开了拉我的手。

万念俱灰。

他不要我了。

我艰难地迈步,不敢回头,不敢哭泣。

就在我要走到公寓门口时,他说话了。

“小蓓,不是不想陪你,是我不敢上去。你懂么……我不敢。”

我呆在了原地。

他懂的,他清楚,他明白。

我悲哀地看着他。

他过来用力抱我。

再也不管什么面子、尊严、理智、自尊……就算下一秒会死也不管了,我们不过两个自私的凡人。以后再说以后的吧,这一秒我们是相爱的。不要拒绝,不要矫饰,我是爱你的,我爱你到底。我死死抱着他。我为我的心。

他车里的音响兀自幽幽地放一首老英文歌:

“Iflovingyouiswrong,baby

Idon'twannaberight

Iflovingyouiswrong,baby

Idon'twannaberight

IfbearingthewayIfeelforyou

Iscommittingacrime

AmIbreakingthelaw

Devotingmyselftoyou?

Youarethehopemydreamsarebuilton

Thereasonformyhappiness

You'remyeverythingandsomuchmore

You'retheairIbreath

Myfantasy

如果爱你是错了,我并不想爱对。

我并不想爱对。

老史是个地地道道的人渣,一上工,立刻忘记自己周末那副嘴脸,对手下作威作福吆三喝四。陈总出去谈生意,他马上觉得自己责任重大,需得把手下蹂躏个半死才能显示自己手腕。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和我邻桌的小顾从他办公室出来,低声骂了一句,“小林你说他是不是变态?放着自己部门的事不管,耍威风耍到咱们头上?小人得志!要我给他端茶倒水?也不看看自己那副德行!”

我没敢说话,小顾申请加薪的要求被驳回,正在气头上。说上司坏话是大忌,况且老史摸大腿未遂,正看我不顺眼,别被抓了现行杀鸡给猴儿看。端茶倒水算什么?你用手指头试温不就得了?

我也没时间为这些鸡毛蒜皮愤慨,刚接到M大的OFFER,只给半奖,就是只给学费不给生活费那种。我犯了难,去?不去?M大并不是很好,半奖更是鸡肋,可是一番心血就此付诸东流,多少有点不甘心。我不愿意对猴子说,不然丫一定会说“去吧去吧”,轰我走。

时代不同了,没人会养我一辈子,早做打算也好,免得三十岁再下岗,老大徒伤悲。

前天在商场看到ON&ON打折,真不可思议,那么骄矜的牌子也肯屈尊将就我们这些平民。我立刻冲进去把花车翻个底朝天,后来看上一件挂着的开襟毛衣,小小的,露一点肩膀的大圆领,颜色和我那个SD娃娃的毛衣完全一样,很素净,可爱得不得了。

“这件不打折。”专柜小姐不耐烦地提醒。

穷人逛商场是对心理素质的挑战,我卑微地仰视她,“麻烦您找件160的。”笑贫不笑娼啊,等我工作了我一定打扮得花枝招展来试一天衣服,累死她。

现金不够,好在带了卡,加在一起勉强够了,这件衣服吃空我老底。

“女孩子应该修饰一下的。”收款的是个美丽的老阿姨,见我抠门,倚老卖老地说,“这么漂亮更要好好打扮一下,男朋友才欢喜。”

全世界人都看透我在讨好男友,真丢人。

谁想居然没有用现金,卡上的钱不但够买衣服,还可以让我坐吃山空一年。

我愣了许久,忽然委屈从头涌到脚。

“要买我?”我冷笑着把卡扔到床头,“不用了,我赚得不比你少。”

单凭工作我不可能望他的项背,可是我有卖字的外快。豁出命去写,换来一点物质上的安慰,也值得了——不然太像出卖自己。

“小蓓”,他不看我,“我只是觉得太委屈你,没有别的意思。”

我不声不响地看着他。

“对不起。”

“赔了钱还要说对不起?”我笑起来,点起一支沙龙,现在我大脑越来越乱,没有尼古丁帮忙简直没法思考。

“对不起。”他惊讶地看着我手里的烟,“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

什么时候?寂寞的时候。这还不明白?

他一声不响抱着我,慢慢从我指间取掉烟蒂,“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出了什么事情,答应我不要不爱惜自己。”

我开始还乱动挣扎,听了他话,突然乖起来,垂头笑了。

他对我说,不要不爱惜自己。

有这一句话,死了也是带笑的。

我心满意足。

老史威风耍够,开始挑刺。“小林!”

原来他并不肯因为那一把就放过我,大腿的行情看跌。

“史总?”

“你看看你这进度!几个表做了多少天?再完不成就去那边当班!人手不够。”

前几天还夸我进度快认真细致,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了,不愧是公司力推的新型管理人才。

“那边”是销售部,这几天一个新楼盘刚开放,公司下大力气宣传,上门看货的不少,真肯掏钱的不多,都说房价要降,按紧了钱包等便宜。可我是做技术的,现放着那么多能说会道漂亮能干的售楼小姐,干吗把我也拉进去?

小顾低着头假装忙碌,老史一走,对我挤挤眼。

“完了,你死定了,不是死在买房的老头儿手里就是死在老史手里。”

我笑笑,“我有录音笔,有情况就录下来,可以投诉他。”

三步并做两步出了办公室,老史不是什么好东西,小顾也决非省油的灯。

老妈又打电话来,喜孜孜的随便问我几句,最后说葛桐已经找了份外地的工作,走了。老式女人是这样的,丈夫出墙不是错,一心一意撵走狐狸精,万事大吉。

是的,大家蒙着头干仗,葛桐也知道不值得,还不是个笨到家的女人。

“不用往家寄钱,我们又不是七老八十了。”

“那你替我存着。”我一身疲乏,靠着墙掐自己太阳穴,“我存不住钱。”

冷场了很长时间,“还有事么?妈,上班时间不让打私人电话。”

“没有了。你注意身体,早点休息。”

我苦笑,我很想“早点休息”,但是手里还欠着杂志社两篇稿子,公司的一个报表也没做完,我怎么休息?

我去销售部找老马,我们专业来这里实习的就三个人,自从和猴子在一起,朋友都生疏了。

“哪儿买这么件衣服?”老马照例挑刺,“鬼娃娃花子似的。”

我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快点,报纸、瓜子。别藏了,我知道你抽屉里有吃的。美女表酱紫,给偶留一点么……”

“死三八装可爱!”

“靠,我八辈子不嗲一次,难得人模狗样一回,你就忍忍吧。”

“每天忍这群老女人还不够?”老马牙呲俱裂,“我快不行了,天天和群天敌呆一起。一个个没事儿就戳我一刀,拿张VIP卡臭显!切,刷自己的卡有啥好炫的?有能耐去刷李泽楷的卡!”

对女人来说,刷自己的卡,真没什么可自豪的,一等一的好手都讲究刷男人的卡。

老马那里有一群三十上下年老色衰的大姐,对老马这样二十出头活力四射的小丫头左右看不顺眼,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单位众宝,更不得了,三个女人一台戏,老马天天挨小李他妈的飞刀,压力可想而知。老马虽然青春年少,对手也正年富力强,强龙不压地头蛇,江湖还不是我们的江湖,世界也不是我们的世界。老马要想报仇,估计还得先忍辱负重几年。

“谁让你当初不听我的话,不做技术呢?”我美滋滋地从她包儿里往出抠话梅,“我们那边儿全是男的,还有好几个光棍儿,前两天还跟我打听你呢。”

“你还是自产自销吧!”老马嗤之以鼻,“对了”,她严肃起来,“你男朋友呢?什么时候拉来让我们看看,怎么老藏着掖着的?别是有啥见不得人的吧?”

我讪讪地,“有啥好见的?也就一普通人儿,一鼻子俩眼。”

老马冷笑一声,“树林子大了什么鸟儿没有?我可告诉你哈,夜路走多要撞鬼,小心吃亏。”

我摇摇头,老马这个缺乏想象力的家伙一向庸俗,我不准备和她同流合污,丫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我知道她已经盘算着和李明宇毕业后奋斗一年领本儿了,我一本正经地告诫她:据最新调查结果表明:65%的早婚者会在中年来临前重新选择伴侣,她说:你给我滚。

刻舟求剑的家伙。法律能栓住人还能栓住心么?像个单细胞动物那么天真。

回去的时候猴子刚从健身房回来,正一头大汗地换衣服,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我死劲往他腹肌上瞄了几眼。

猴子有点不自在,但还是气沉丹田竭力鼓出肌肉,我大笑,“行了行了,别难为自己,小细胳膊小细腿儿的。”

小细胳膊小细腿儿是他自己的说法,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介意自己的骨感,平时他换衣服都刻意躲着我。我们没有比接吻更出格的举动,纯洁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们之间的底线很大程度上是靠猴子来防守的,有几次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够水准,后来想想又觉得自己挺脏的,什么都往龌龊里想。猴子能控制自己,我对此非常感激。他要是想毁我那可太容易了,以我对他的信任来说,举手之劳,但是他没有。猴子反复强调他不是把肉欲看得高于一切的人,开始我觉得他在装逼,现在真信了。他连肉都没有,哪来的肉欲?

做销售后的重要变化是饭局多了,我以前很羡慕老马他们可以天天腐败,现在才发现背着任务上饭局和董存瑞举着炸药包奔碉堡去的感觉差不多,原谅我这么玷污革命先烈,但是那种为了组织豁出去砍头不过碗大个疤的感觉实在是太像了。

陪客如陪虎,我们是在饭桌上斟下黄藤酒的红酥手。

当初我和老马不约而同地撒谎说我们不会喝酒,老史根本不信,“喝喝就会了。”我俩就傻呼呼地开喝,喝到客户满意为止。后来满公司传说东北十八怪,小姑娘喝酒像灌溉。我俩听得肝胆俱断,大有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感觉。

猴子很不喜欢我喝酒,他管我管得比我妈都严,不准抽烟不准喝酒,晚六点以后不见人就一个一个电话地找。倒也是个好挡箭牌,我可怜巴巴地对同事们说,我男朋友不让我喝酒,要不他就不要我了,由此省了不少麻烦。只有老史那个傻逼置若罔闻,有时还故意害我多喝,我看要不是法律不允许,他恨不得让手下做三陪来招徕顾客。

老马喝得几欲晕厥,她不止一次对我发毒誓将来要开个“男同”俱乐部,把一群GAY灌晕了就关门放老史,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安分点吧。”我说,“反正实习也快完事了。”

还能怎么办呢?忍字头上一把刀。

我的原则是:遇到流氓,就要比他更流氓;遇到变态,就要比他更变态;但要遇到傻逼,就没必要比较谁更傻逼了。忍吧,你还能跟傻逼讲道理么?

我把她带回住处,给猴子打电话,“今天有个姐们儿,你先别过来了。”

猴子没说什么,还关照我小心安全,微波炉里有牛奶和红枣汤。红枣汤是他做的,因为我痛经。猴子下周要去杭州出差,就是说,这几天我又看不见他了。我觉得有点对不住他,不过再怎么说也不能看着老马胡言乱语不管啊。我也难得重友轻色一回。

我强行给她灌了几口热茶,把她拖到床上,脱鞋脱外套、抬腿抬手地收拾妥当了。老马开始睁着眼睛说梦话,先是发泄对老史的刻骨仇恨,然后是心疼自己光顾喝酒没吃好,最后她睡着了,还磨牙,真闹腾。

我倒无所谓,反正我一向都是饿着从饭局上回来,我不太理解为什么大家都爱往一条小鲈鱼八十几块钱的地方跑,包间精美菜也不见得多好,居然还生意兴隆,可见很多人都欠宰。

我记得小顾跟我说,开始大家听说要来几个大学没毕业的美眉都很兴奋很期待,没想到来的就是我和老马这样吊儿郎当不三不四的家伙。我说,我们算好的了,安分守己地在屋里呆着,没事儿也不出来诈尸玩。真正的老手才不像我们这么黑山老妖似的呢,我给杂志社供稿时认识了一个职高学旅游的小姑娘,才十六岁,拿着照片想上封面,眉清目秀纯得小露珠一样,我见犹怜。转天我在外面吃饭,刚好见那小姑娘在一群——一群啊还不是一个——老淫棍中眉飞色舞,应付自如。当时我就觉得——我……我吐了,那场面真不是一般的恶心。

比较下来我觉得自己很吃亏,啥都没干写字写出了个美女作家的名声,这和被叫成女流氓是一个意思。真正的猛人倒是一个个LikeAVirgin,宛若处女,正所谓叫狗不咬咬狗不叫。被当成反动典型成天面对新生们好奇的小眼睛也就罢了,蔡林那个畜生还耐心地对外人解释,“其实她是写的像美女,长的像作家。”我真亏死了。

我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但实在是太累了,没等茶凉就睡着了。

梦里我居然见到了久未谋面的莫姐和司马,我高度紧张,一直以来我们是互相追债的关系,他们向我追稿或者我向他们追钱。为了躲开他们我警惕地从办公室窗户爬了出去,像蜘蛛人那样在几十米高的楼层间爬行。忽然有人拦住去路,是财务部那个小个子上海男人,永远听不清我的普通话,总是说:侬哪能?侬港清爽,到地侬撒意思?我说:靠!爬向另一个窗户。这个窗户有长长的鹅黄丝绒窗帘,被风吹得在空中飘来荡去,很是好看。我闻到红枣汤的香味,我快活地伸出手扑向那个窗口。

醒来时老马正端着我的红枣汤唏嘘不已,“敢情你找了个厨子?好好好,实在。”

我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革命果实被这个败类一饮而尽。这些日子她也受累不少,而且没我吃得好,除了在外面应酬只能吃食堂的工作餐。用她自己话说:“嘴里要淡出鸟来。”

老马精神一好就开始闲扯,我们一起回忆当年刚如大学的好时光,那时候我们干净得像一团棉花糖,柔软甜美,可是现在……顶多算黑心棉。我忽然惭愧起来,老马四下打量的眼光好象在提醒我什么,那种眼光让我很不舒服。

老马强忍了半天终于按捺不住,“让我见见他吧。”

“他……他出差了。”我有点结巴,猴子现在应该在忙着打理行装,我不想让他受打扰。

老马很失望,我找出相册给她,“那你看看他相片吧。”

我们没有在一起的合影,都怕被熟人看到。但是我喜欢猴子的照片,他的脸一上镜头就变形得很厉害,扭曲地千奇百怪。但间或也有一两张歪打正着取长补短的,实在好看得不得了。广东人把好看的男孩子叫成靓仔,是的,不同于北人的阳刚、帅、酷,他的脸很姣,很靓,又不是女里女气……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一向不觉得自己好色,我认为自己只是对美丽的东西太敏感,就像猴子拼命收集那些古老的瓷器……天秤的守护女神是爱与美之神维纳斯,那对美丽由衷的欣赏和折服据说是天秤座的本性,虽然我总觉得星象学是胡扯,但是这一点上我和它的解释是吻合的。

老马接过相册,“你们现在本垒打完了吧?”

枕畔犹虚的女生爱拿别人的亲密行为说事儿,以此来证明自己的纯洁,虽然要有不纯洁的机会她们也未必会放过。老马问这个倒没什么,我老实地回答:“三垒。”

老马惊奇的眼神儿让我很惭愧,毕竟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那么久,我也不好说我们的目的只是盖着棉被聊天,但是猴子每天只呆到十二点却是不争的事实。你很难想象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孩深夜对坐只是清谈吧?我也很难想象,一直以来我习惯把谈人生谈理想视为某些变态分子对活塞运动的代名词。这个概念被猴子打破了,他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奇迹,是这个肮脏的世界里唯一清白干净的东西,他的灵魂一面乌黑一面纯白,展示给我的是纯白的一面,这很艰难,我为此爱他,一直爱到死。

别对我讲大道理,你们谁是没有罪的,就可以来砸我。

我近乎自虐地坦白说,“他看不上我。”

老马哼了一声,“你变了。”

门铃狂响,衣冠不整的老马闻声立刻跳起来“别让他进来!“

我带上卧室的门站在门口问,“老方?是你吗?”

“是我,我的通讯录落在这里了。”

我把门打开,他进来轻轻拍拍我的脸,“我马上要走了。”

我的心情一下子有点落寞,强笑着,“记得带手信回来。”

他有点失望似的,“你是想我还是想手信?”

“都想。”我说。

我们深深相拥。

“你这小狐狸,势利鬼。”他在我耳边说。

“你这老狐狸,撒谎精。”我回敬道,“你哪里丢了什么通讯录?”

他笑起来,是的,成年男人就有这点好。一微笑,他便懂得了;一皱眉,他便呵护了。好比惊涛拍岸后的宁谧宽和,大浪淘沙过的遍砾皆金,一般年轻男孩哪里是他们对手?

“早点回来”,我说,“记得到了给我打电话。”

“一定。”他低低地说,“一个人在家要乖,照顾好自己。”

“一定。”

他走了。

我突然记起刚和老马说他出差了,很不自然,虽然我没有信口开河,可是当面穿帮也实在难堪。

老马直视着我,“就是他?”

“是他。”我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得意,我知道猴子的分量。我是这么沾沾自喜以至于忽略了老马越来越阴沉的脸。

“啪”地一声,老马把影集摔在地上。

“你知不知道人家有老婆?”

“知道。”

“你知道你干了些什么?”老马狂怒,“这是第三者插足你知不知道?”

我浑身一激灵,像迎面被泼了盆冷水,一直以来我们彼此保持默契,沉醉在温柔乡中。两情相悦处,大家心照不宣地一起忘记人间伦理纲常。偶尔想起了那个从未谋面的女人,我骗自己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他们俩感情失败不是我的错……所有能用的借口被我用了个遍。

那层窗户纸终于被不相干的外人捅破。

我呆若木鸡,动弹不得。

“我们不是……”

“你们不是什么你们不是?”老马连珠炮一样,“我告诉你啊!自欺欺人的我见多了,能把自己哄到这份儿上的你还是头一个!你脑袋让门挤了是怎么的?”

我脸唰一下红了,我有点生气,我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你可以不同意但你无权干涉。我恼着脸,“我找谁做男朋友是我的事。他老婆管不住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老马啪地甩了我一耳光,“全天下都知道方语冰是靠他岳父起家的!他敢跟他老婆说个不字?”

我挣扎着转过脸避开老马的眼光,看架子上那只钧窑瓷瓶,雨过天青,铁线银钩,不碎自裂。

“你怎么知道?”我听见自己的嗓音,低沉沙哑。

“我怎么知道?你明天来和我一起上班!”老马咣咣地拍桌子,“不是我不帮你,是你这事儿办得有问题!我告你你要这么下去一准儿后悔你信不信?你他妈的就一地道傻逼!”

我头疼,万针齐发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