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我不是聪明女生终结版

猴子答应我在我二十一岁生日时过来看我。不过我暂时还没这个闲情逸致,这两天学校评奖学金,人心惶惶,我们学校奖学金评定不全看学习,乱七八糟的加分特多,其实那点钱也真不值得费多大心,但是架不住众人哄抢,立刻显得身价百倍。

猴子不再说话,他最近也很烦恼,方太太不肯满足于和二三好友打小麻将,开始染指外面的赌场,有时彻夜不归。时常吵闹着向他要赌资。

“我真怕她把房子也输干净。”他说,“现在她只有看到钱才肯安静。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全毁了。”

我听得心里微酸,他还是在乎她的。并不像他一向说得那么决绝。

猴子立刻察觉,“小小,我对她已经没有感情,相信我。”

“猴子”,我压抑着心里一阵阵的疼,“我从来不屑于和别人抢东西,感情上尤其是,不给我的我不要,不是我的我不爱。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出现影响你们的婚姻,请你冷静考虑一下。等你把自己的事想清楚了,再来给我回复。”

猴子一声叹息,“爱了就爱了,你总是想太多,怎么会过得快乐?”

我挂机。

“怎么了?”他又打进来追问。

“没什么,有人找我,有点事要做,关于奖学金。”

再在乎他也不必说出来,男人都是恃宠而骄的动物,给他个好脸,他立刻以为你离开他活不了。不如冷淡一点,于己于人都好。

关于奖学金我也一直巍然不动,非常自信,还能没有我的不成?我赞成完全按成绩发奖,但是有人不赞成,不过话说回来,按加分我也不怕,一年来什么大大小小的宣传活动不是我操刀?这些人也是,冠冕堂皇的话谁说不一样?什么破稿子都要我写,我们那个宣传委员还一脸牛逼地说,“好好写哈!组织上很信任你啊!这么重要的任务!”好象给他们白干活我应该感激涕零地晕死过去一样。

“我给别家儿干活可是收钱的。”我翻一个白眼给他。

“咦?这是事关集体荣誉感的事啊!”

“怎么一到干活儿的时候就想起我来了,您倒也替我跑个入党名额什么的啊。”我斜眼看他,最烦这群傻逼跟我打官腔,“好处落别人头上,就我是个当劳力的命啊?养狗还得给骨头呢,捡软柿子捏也不是这么个捏法啊。”

懒得跟他们废话,人到无求品自高,日子久了他们也咂摸出点味道来,没事不来我这里起腻。

这次评选很滑稽,取消了除学生干部之外的几乎一切加分,而且加分加得令人发指。我们班上的领奖名单大换血,一时间天怨人怒,人神共愤。涉及经济利益的问题总是分外敏感。

我倒也不是一无所得,按惯例应该给我个精神文明奖什么的,毕竟没有功劳有苦劳,谁没事儿干也不爱给组织歌功颂德,我出卖了良心来给他们粉饰太平,他们理当作出回应,银货两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开会那天我照例坐没坐相的趴在角落,听人念候选名单,其实就是走个过场,没人反对就算通过了。

这次情况比较特殊,我们班评上了个先进,几个老师辅导员都来考核。干部同学们严肃地走来走去压低嗓门讨论机密问题。我们也很配合地正襟危坐,拿张纸画乌龟,表示认真。

“大家有什么意见吗?”

我们都开始收拾书包,准备撤退。

“我有两句话要说。”

我们都惊讶地抬头看,老六表情严肃地走到台上,环顾四周,矜持地清清嗓子。

“玩儿啥呐?”我问老马。

“不知道。”老马也是一脸困惑。

“我觉得有些奖项,像精神文明奖,还应该考虑一下”,老六停顿片刻,“不能只给某些缺乏集体责任感的同学,助长了他们自高自大的歪风邪气。”

我气哼哼地从学院办公室出来,虽然直接找了老师把这事儿摆平了,还是非常不爽。

老六卖友有功,光荣地加入了本期党员培训班。

那天回到寝室后没人敢出声,老六扭捏了一中午蹭过来对我说,“小蓓,我可不是针对你,你别多想啊。”

背着龟壳硬说自己不是王八,还真有脸来说啊,老六,你不傻,就是反射弧长点儿还搭着大脑没什么沟回。凭你这低于三十的智商也就配给人当枪使了。

我装睡着没理她。

老六眼光灼灼,说实在我一直挺同情她,长得怪安全的又没什么特长,一直憋着劲要出头可是至尽为止没什么人认识她。一女生混成这样儿也只能怨八字儿不好了。不过现在我终于认识到这句真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敢做初一我就敢做十五,我可没那个耐心等她!”我对猴子发泄,“平时就老爱挑拨离间,我要不是看她要什么没什么懒得跟她计较,早找人花了她了。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小蓓。冷静点……她也损害不了你什么啊?不要为别人的愚蠢惩罚自己。”

“为什么他们都爱跟我过不去?我吃的苦头比谁少么?没有集体责任感?我给国家纳的税比她四年学费都多,总不能说逢年过节假模假式说两声同学们辛苦了才是有集体荣誉感的表现吧?她除了频繁关心本班男同学的感情生活还比我多干过什么?”我哀怨地问猴子,“还是我抗打击能力强,站直了就是不趴下让他们没有成就感?该吃也吃了该喂也喂了,末了还是条喂不熟的白眼狼。喂狗狗都知道摇摇尾巴,喂了白眼狼,她回头咬你一口!”

“呵呵,不是的,你替她们想一下啊,本来自身素质就一般,没什么特长,学习也不好,长成那样,又没人要,偏偏你还老在她们旁边形成鲜明对比,我要是她早就自挂东南枝了。今天不过是假公济私说你两句,你小心赶明儿她拿锤子轮你。”猴子笑,“马家爵就是这么炼成的。”

“说实在的,小蓓。”见我闷闷不乐猴子又换了副面孔,“总有十万八万的人喜欢趁别人失意时踩几脚。”

“那么多?”

“可是记住,成功是最佳报复。”

我惨笑,“猴子,我的虚荣会不会有报应?”

猴子考虑了一下,“如果你足够虚荣而又足够努力的话,你的报应就是名利双收,万人敬仰。”

我笑了,人生路上总有许多荆棘,若是一一报复,一辈子的时间精力搭进去也不够。这是一个奇怪的社会,为了生存不择手段者大有人在,奇怪的是,无情之人往往活得很好。

今天是我生日,大家的惯例是一起出去吃饭,老马悄悄问我,“叫她不?”

“我前半个月就定下了时间地方,看她自己,爱去不去吧。”

我懒得和她计较,人说看一个人的实力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看他的对手。“爱人要温柔似水甜如蜜,对手要聪明能干强有力,同事要埋头苦干没脾气,朋友要猪头狗脑流鼻涕。别看了,快擦鼻涕。”这是老熊猫给我的短信。

呵呵,真恶心,不过有道理。被狗咬一口不见得要反咬狗一口,拿棒子打开就是了。拿这种人做对手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管他,我自己跑出去买了一只大蛋糕,上面有狂大一个奶油猪。然后去修头发,和美发店大工眉来眼去了一番,理发的帅哥是公主岭人,说一谜面“母猪私奔”让我打一地名,我大笑,“公主岭。”同行的老马受不了了,大吼,“你是来理发的还是来耍流氓的?”

调戏完帅哥我心情好了一些,当了好几年良民了,没想到耍起流氓来还是这么得心应手,我挺开心,坦然地拉了老马往酒店走。

我估计她不会去的,老六眼皮子浅,平时爱贪小,前两个月她就见天在我耳朵旁边唠叨,“老五发财了!咱们可得找个好点儿的地方啊。”谁请客她都去,狂爱吹自己多有钱,对本地各大消费场所了如指掌,就是都没进去过,每个月蹭别人的杂志报纸看,蹭别人电脑玩,好多人背后说她铁公鸡。不过这次例外,打完巴掌还来讨食?不能这么没廉耻吧?

熊猫说我最大的缺点就是该认真的事不认真,该糊涂的事不糊涂,加上天良未泯,手太软,总是对人盲目信任。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我实在低估了老六的抗打击能力——她还真来了!

我们一桌人的下巴都差点掉下来,老六显然是盛装前往,一身紫红的人造革皮裙妖艳异常,我们惊为天人,目瞪口呆。

既然来了,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这边”,我招呼她。

老六含羞一笑,“生日快乐。”

“谢了。”我有点郁闷,老马在桌子下面掐了掐我的手。

席面上倒是热闹,都是熟人也没谁装斯文,老六表现一如既往地生猛。到底是主力军,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我懒得和她发脾气,撕破脸与我有何益?她不过人家一枚棋子。我甚至羡慕她,做人像老六这样倒也快活,一门心思往上爬,才不管旁人怎么看。哪怕是杀父仇人的饭局也一样可以胃口好好地来吃饭,能多吃一口是一口,谁说这不是本事?就要这样的人才能毫发无伤地混下去。

大家吃吃喝喝中间也间或聊几句。总的来说,表面上看来还不失为一场成功的聚餐,大家吃得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老三老四也和平共处,如果不是中间那个电话的话,我想一切都会很好。

电话是猴子来的,我们说好今天他来看我,下午的航班,现在他应该还在上海。

“蓓,生日快乐。”

“谢谢。”

“我这边有点事缠身,今天怕是不能过来了。下周四来看你好吗?”

“哦?什么事?”

猴子犹豫了一下,“工作上的事。”

“哦,那好。”我平心静气,“放心工作,我很好,谢谢你问候,再见。”

他的口气迟疑,怕不光是工作上有事。他是个工作狂,说起工作来永远眉飞色舞。

可是既然他给我这个面子,我又何必拆穿他?本来就不是自己的,爱他便是爱他,看也不要看他真面目,又不是写论文,知道那么多有什么用,越迟知越好,永远不知更好,知了也要装不知,反正他说什么就听什么,因为爱他的缘故,只希望他那假面具长久戴着,在这段期间,我得到我要的,他得到他要的,皆大欢喜。

老流氓蔡林贼眉鼠眼问我,“相好儿?”

“没错。”无须遮掩,越遮掩越有人好奇。

“靠,第几房了啊?”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你管我那么多?你是谁啊你?”

老六突然笑道,“小蓓一向不缺男朋友。”

我静静看着她,她浑然不觉,自顾自说,“我就奇怪了,大家一样是人,为什么他们都会看上你?”

呵呵,这是老六又一桩过人之处,她真的相信自己是万人迷。我看她眼睛都喝红,想来是很不平衡。

我懒得藐视她,并不代表人人都会忍受她的愚蠢,老蔡冲我使个眼色,端起杯子,“陈姐,其实我可仰慕你了!未来的党员啊!党员同学!牛逼牛逼!来来我敬你一杯。”

老六居然还很得意,“一般吧,咱们班这次才给了三个名额呢,就有我一个。”

众人面面相觑。

讽刺可以听成恭维,损死她她还以为讴歌她呢。谁说大脑迟钝没有好处?老六将来一定长命百岁。

蔡林捂着酒杯笑,“老陈,你怎么不赶紧找个男朋友啊?”

老六脸色立刻黑下来,“不许叫我老陈,叫小陈!”

众人大笑,蔡林借酒装疯道:“大陈!大陈!你这体积叫小陈各应。傻了吧唧的还小陈呢。”

男生很多这样的,喜欢拿别人的外貌取乐,轻浮之至。

我们都以为老六要生气了,孰料她老人家笑得媚眼如丝撒娇道,“叫人家小陈嘛。”

我心下叹口气,老六,没人要你,实在也是咎由自取。

没有谁能强迫你,自己要当人家脚下的泥,还有谁拦得住?

老六说得兴起,根本不看他人表情,开始滔滔不绝抱怨自己东西多,累赘,“光鞋就二十六双,放都没处放,真麻烦啊。”

蔡林笑,“真有钱啊您。”

老六十分开心。

今年过节不收礼,大家一起玩傻B。

我低头看自己的脚,我妈说我很小的时候不爱穿鞋袜,喜欢光着脚到处乱走。那时楼下有块草坪,我经常趁人不备跑到上面去,把自己埋在草丛里。

其实我现在也喜欢光脚走在草地上,但是不敢。

我上初中的时候狂爱周华健,当时他有一首不出名的歌《为什么我要走》,我一直记到今天。

“回头望过去最满足的日子

多么无知不轻易怀疑

渐渐看通了学了懂了倦了醒了

花也谢了开了船离岸了等不到退潮

从前没计较到底多少是多多少是少

不希望明了

渐渐觉一切重要一切亦有需要

得到后弃不了

从来没有那会发觉有缺少

是为什么需要奋斗战胜对手不能停留

才能蠃到赞扬和成就

却未能随缘随时随意赤脚到处去走

别问为什么我要走

事业梦想感情祈求无穷无休不能回头

占有太多但是没理由”

是为什么需要奋斗,战胜对手不能停留,才能赢得赞扬和成就?

却不能随时随缘随地,赤脚到处去走,别问为什么我要走。

现在我穿一双招待会上穿过的紫红色短靴。好象童话,一个贪慕虚荣的女孩子,千方百计的弄来一双红舞鞋,穿上脚,骄之同杰,旋转跳舞,谁知道竟没法停下脚步,跳跳跳,不停的跳,精疲力倦,还是得跳。

结果是她哭了,愿意脱下红舞鞋,但已没有可能,一路跳远,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真倒霉。

我不怎么说话,懒得说。用红酒封自己的嘴。这三年来我变得沉默。外系不熟悉我的男生传说城建系的林小蓓比西门吹雪都冷。一个人总要长大,女人尤其应该懂得什么时候闭嘴,聒噪的女人很可怕,也很幸福,如果一个人能坚持喋喋不休的话,至少说明他走得顺风顺水,没有经历过大挫折。谁说无知不是幸福?曹雪芹倒大彻大悟了,那是鲜花锦绣烈火烹油偌大一份家业换来的,我宁可一辈子做快乐的傻子,糟蹋琴棋书画蹂躏花鸟虫鱼,替桃花发发愁,多么自在。

在KTV包房里我一直点周杰伦的快歌。一门心思去跟节奏就不用想其他的事。我一坐下来就觉得胸闷气短,干脆一直站着,充当K歌之王。

“我不想就这样一直走

每天都遇上充满敌意那种眼光

等机会就是要打倒对方

这种结果我不要这虚荣的骄傲

这目的很好笑

我其实都知道

你只是想炫燿

我永远做不到

你永远赢不了

永远都赢不了

走乡下寻找哪有花香

坐车厢朝著南下方向

鸟飞翔穿过这条小巷”

鸟飞翔?我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有鸟儿飞过吗?天空并没有翅膀的痕迹。

我情绪渐渐高涨起来。酒精在我的血管呼啸而过,好热。

我放下麦解开大衣扣子,众人一哄而上抢麦,我趁机溜出门。

远处有诱人的节奏,我闻声走进地下一层,还是这儿好,音乐正,人多,热闹,振聋发聩的声浪侵袭神经,劲歌如雷,尖叫不断,听着就浑身舒坦。青春就应该是一头活生生的动物。

上帝欲令一个人灭亡,必先令其疯狂。

我都已经疯狂了这么久,为什么还不灭亡?

远处有个帅哥正嬉皮笑脸地勾搭调酒的妹妹,我旁边好几个女孩儿腻腻地看着他笑,互相推搡着。我皱皱鼻子,“没用的东西,看我的。”随即振臂高呼:“嘿!小甜甜!看这里看这里!”

帅哥笑了,走过来,“我不是小甜甜。”

我揪着他领子打量半天,“靠,你真不是,你连猴子都不是。”

“我不是什么?”

音乐太吵,我扯着嗓子冲他喊:“不是猴子!”

“怎么说话呢?找猴子上动物园啊。喝多了吧妹妹?”

“不可能!我喝多了以后纯情着呐。除了我爱你都不说别的。猴子答应来看我的,但是他又不来了,不来也好,你说呢?”

帅哥听不明白,但是他指着我的口袋,“当心丢东西。”

我莫名其妙地低头看,才发现手机在口袋里疯狂振动。

一接起来就听见老马丧心病狂地大骂,“操!你死哪儿去了!”

我回到包间时他们大多不唱了,看看表学校已经关门,大家横七竖八,躺的躺坐的坐,围着果盘胡说八道,老马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正站在走廊里高唱马赛曲,后面一堆起哄的人。老六粘蔡林身边不停唠叨,蔡林红着脸反复说,“我有女朋友我有女朋友。”

哈哈哈哈,自作自受。

我拿起麦很认真地挑歌,说来不好意思,以泼皮无赖,乐观豁达著称的文学女青年或者文学女流氓俺,喝高了以后喜欢唱的全是悲伤凄惨的小调儿……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就像喝一杯冰冷的水……然後用很长很长的时间……一颗一颗流成热泪……我变得懂事了……我又开始写日记了……那你呢……没有时间好好爱你……早该停止风流的游戏……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来不及……我就是来不及为你唱首情歌,我就是来不及为你变成好人,我就是来不及说一声我爱你……没有人看,但是俺一样摇头摆尾声情并茂唱得投入,最好谁也不要来烦我,谁也不要听懂我想唱什么,因为懂得,所以寂寞。

后来我是怎么退场的我记不太请了,也实在是真的累了。我蜷在沙发上看短信,屏幕显示有N条未接电话,全是猴子,我拿蔡林的大衣蒙着头给猴子打电话,“黄河黄河?我是长江,请回话,请回话。”等到猴子惺忪的声音响起来时,我乐坏了,“哈哈,没事儿,我试电话呐,猴子……猴子?”

猴子不无苦涩地说:“我在。”

“猴子?”

“我在呢。”

“嘻嘻,我知道……我知道你在……猴子……猴子?”

“我在这里呢。”

我一动不动躺在沙发上听他的声音,我什么都不奢求,能听到他就很好,这可能是现在唯一一个愿意用心听我说话的人了。现在我想听他的声音,就这样。

“小蓓?你在哪里?好吵。你是一个人吗?告诉我,你在哪儿呢?你没事吧?说句话啊,乖,你怎么了……”

我的眼泪慢慢从眼角沁出来,微微哆嗦着。想张口回答却一口吐在了蔡林的大衣上。一口接一口吐得不亦乐乎。天旋地转。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我自己的胃和喉咙,痉挛着,酸楚着,我吐得满脸满身。

蔡林和老马过来扶我,我挣扎着推开他们,爬到沙发一角捡起手机,抹了把眼泪,“猴子,我想跟你说一句话,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没有反应,我抱着手机大叫“猴子猴子”,还是没动静。老马怪怪地看了我一眼,从地上捡起手机电池,给我装上。

怪不得没声儿呢,敢情刚才把电池摔掉了。

真好笑,我笑起来,笑得眼里全是泪花。

老马说,“你想哭就哭吧。”

他们都不懂得笑,不懂得让自己快乐,其实我也就是嘴上说说,哈哈哈哈,我记得有个小网友儿聊天时特别忧郁地问我:“你的大学生活那么快乐,我怎么就觉得自己的生活这么郁闷呢?”我当时当着好几个帅哥的面儿不好骂街,只得装逼胡说了一气“生活中不缺乏美而是缺乏发现美的眼睛之类”的废话,过后我自己想想,日,你怎么就知道我快乐?你怎么就知道那些每天嘻嘻哈哈的人内心不比你痛苦?你怎么就知道别人不是强颜欢笑?小朋友,原谅我对你说谎,我自己都是个找不到幸福的蒙古大夫,又怎能领导你们爬过郁闷的雪山。就这么混着过吧,有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是与非。我越想越高兴,忍不住抱着温暖的大衣咯咯笑起来,真暖和,一到冬天我就手脚冰凉,就喜欢带热气儿的东西。我躺在沙发上,盖着长长的大衣,有人替我把腿也盖上了,我微笑着,失去知觉。

我和猴子正式见面是在机场上,在我生日的第二天,猴子风尘仆仆……算了还是实事求是地说吧,孙子挺精神,油头粉面地来的,倒是我因为赶课迟到了,也没收拾,胡乱擦了把脸就跑到机场去接他。一路走一路想,我可不是吃多了撑的么?这回整出事儿来了吧?

我不知道生日那天晚上我到底和猴子胡言乱语了些什么,老马说我也没说什么,真的吗?我很怀疑,但愿吧。我估计我爆的料应该不少,不然老六看我的眼神不会那么充满惊喜。

那天我糊涂了,一回寝室就赖在晶晶床上死活不想动。据说还特别锐利地问晶晶“你坐我床上干吗?”猴子说,后半夜他给我打电话,我接了,但是一言不发。

一言不发的我让猴子担心。以他庸俗的琼式言情大脑的想法是我可能会做出点什么傻事,于是推掉了第二天的工作匆匆赶来。

其实他低估我了,我最大的本事就是让自己开心,当他看见我的时候,我红光满面,精力充沛,刚上完体育课折腾的,气色比谁都好。

对天发誓我不想把自己的精神生活往庸俗里整,我承认我也想看看现实生活中的猴子,但我也清楚自己这是越走越远了,网上电话上扯皮都好办,换张卡什么都没了。我承认我比猴子滑一些,迄今为止他只知道我的手机号,当然他也可以光明正大拿着我的名姓来查,可是他不会的,他那种人善于隐忍和放弃,他的地位也不允许他大张旗鼓来找一个小丫头,不管心里想什么,他永远给这世界一个优雅微笑,看不出虚假,哪怕内心全是荒芜。虽然他一直既当回收站又当解语花,但我有我的时间表,我有我的事情要做,我们注定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两个不同的世界,没有交集。

至于那些夜深人静时的暧昧……我闭了眼,有些事情不能多想,切莫走近,当它是云烟吧。只爱一点点,比较不容易受伤。

猴子来前我有点紧张,先三令五申说咱们都是君子,淡如水的交情就可以了,你非要来我也不拦你,就算发乎情也要止乎礼仪。其次我求你别拿东西了,无功不受禄,你那样我会把你的高尚动机往龌龊里想。心里清楚这一回是有点玩大了,不行,这事儿得了结。网上柏拉图一次大家都觉得很感伤很纯洁,一旦牵扯到现实生活则又是一说。其实我们彼此心知肚明,猴子也说过,就算他离了婚,“你父母也未必能接受我。”我心想还“未必”什么啊?我妈要知道我和一有家的男人搞三搞四非杀了我不可。

猴子有点受伤,反复说他其实是把灵魂看得远高于身体的人。他那张忧郁高雅的小资面具总被我冷嘲热讽反复蹂躏,都快藏不住了。有一次他又在论坛装逼,我一哥们儿看不下去,冲上去问他“叫床是不是也叫英文”的时候,猴子就是这副被谁捅了一刀的表情,立刻露了马脚。这就是真伪小资的区别,也从侧面说明猴子的脸皮还不够厚,段位还有待提升,要是我,我就一脸严肃地用赵老师在《人与自然》里那种狂浑厚低沉的男中音说,“不,我叫法文。”

猴子的出场比较惊艳,他和我一样是超不上照的那种类型,除了叹息桥上的那张,大多数照片往好里说像个农村企业家,我花了很长时间都没找到他,所以后来当我气急败坏地冲手机嚷“你到底在哪儿啊?”的时候,面前那个帅哥“啪”地一合手机说“在这儿呐”的时候,我还是比较震撼的。

我有个很坏的毛病是装淑女,不是我刻意装,而是不自觉的、身体自发的一种表现,在陌生人面前犹甚,我个人看法是这说明俺其实是个天生的淑女,只不过后天接触的流氓太多被带坏了。每个第一次见我的人都震惊于俺的文静、内向、腼腆,时不时还红一小脸;第二次见面就开始说笑了,偶尔羞涩地讲个成人笑话;第三次见面时看到张牙舞爪的俺,所有人都会产生看到堕落天使的感觉,地狱天堂,一线之间,林黛玉变成麦当娜也不过如此了。这还算好,要是我喝上头,用蔡林话说,“靠啊!那他妈的还算个人么?”蔡林平时是不说脏话的,但是说到这里时他必须用个语气助词,否则不足以表达出他内心深处对俺的敬仰。

应该说,我被猴子吓到了,尽管他事先关照过我他平时是穿正装的,我还是在看他的第一眼就立刻有了距离感。丫真的太……能装逼了。西服革履给俺的压力他还嫌不够,黑超让俺产生一种看到黑道老大的感觉,不是咱港片里那种屁股上纹一棵仙人掌背了片刀砍人的老大,是《教父》《沉默的羔羊》里那种温文尔雅的老大,看着睿智谦恭跟个哲学教授似的,其实动动小手指头就血流成河。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当时差点想开溜了。

我们一路上进行着亲切友好的会谈,对当前的气候进行了深入分析。我想猴子对灰头土脸的俺是有些失望的,呵呵,俺刚上完体育课就是这个样子。随他爱怎么想吧,俺还是很收敛了,抗日时期略有姿色的中国妇女们时兴往脸上抹锅底灰,以防止被万恶的鬼子糟蹋。我们寝室只有个小电热杯,所以我没有装备得那么齐全。

那天的活动说起来真是乏善可陈,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给他安顿好地方,陪了顿饭,然后闲逛片刻,我的淑女气质一出来比真淑女都淑女,表现得单纯到傻的地步。猴子也是迷迷糊糊的样子——BBS上他天天挨我骂的,现在丫被我的端庄严谨弄晕了。

随着夜色降临俺开始紧张,猴子也扭捏得不一般,不过谁知道呢,兴许也是装的。

饭后猴子提议说我们出去转转吧,我说,随便你。

猴子兴致勃勃换装,我在门外等他。

门开了。猴子慢慢悠悠蹭出来。

我不禁微笑,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孩子一样爱卖关子。

抬眼看去——

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几乎喊那两个字出口。

不能!不能!这不能是他!

这不是他又是谁?!

借尸还魂。

电光火石间,我不知为什么竟想起这四个字。

痴了。

有一种人,五官未必标致,然而天生一段风情,尽系眉梢眼角,一嗔一喜,慑人心魄。绝色妖娆,是为尤物。这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极品。

猴子得意非凡,淘气地挤了挤眼睛,扬脸一笑,“认不出来了吧?”

我才反应过来,慢慢点点头。

他又来了,这一次更是变本加厉,人变了,不变的是风情。这一次更厉害些,更沉着,更老练,更稳健,也更可怕。

我心兀自扑腾腾跳个不停,心有余悸,转过脸去,不敢再看他。

“小小!”他跳过来,“你躲着我干什么?”

我被迫直视他,近看,到底看出区别来,并不像,也不知道怎的那一刹那只觉得他像另一个人。或许侧面比较像?不知道,不敢看。

我放下心,“没事儿——你这么穿看起来好面善,在哪儿见过似的。”

“在哪儿?在哪儿”,猴子开心得不行,“没想到吧?还说我老么?”

我笑了,男人总是分外介意别人说他们老。

“眼睛小真好,不显老。”我由衷地说。

猴子挨骂的愤怒表情很自然,我终于确认这是我天天鄙视的猴子了。

我俩站在电梯里即觉与周围的西装革履极不协调,出门时服务生对我们再三侧目,我很不好意思,搭讪道:“小地方,众人眼光浅,先敬罗衣后敬人。”

猴子轻笑,“小节何必在意,我们自己感觉好就OK。”

一边说一边帮我拉开门,同时不忘回头向服务生称谢。我突然想起来吃饭时刚才隔壁饭桌的几个中年人,一样三十左右年纪,倒也一身名牌,看得出花了本钱和工夫,油光闪亮坐在那里大叫大笑,委琐不堪,真真一样米养百样人。

沿着街灯溜达的感觉很好,我们乱跑了很久,猴子兴趣蛮广的,看见什么都要好奇地盯一会儿。我们甚至跑到影吧看了场卡通,我知道猴子看过阿拉蕾和七龙珠,但我没想到他还喜欢高桥留美子的乱马。本来我是做好了遭遇代沟的心理准备的——上次老马在外面认识了一个大叔,硬是逼老马听他唱一棵小白杨长在哨所旁。期间猴子说口渴,出去买了两听可乐,我接过一听顺手打开,哗地一声泡沫铺天盖地地涌出来,沾了我一身——这只死猴子一定卖力地在外面摇了很久,我大怒,猴子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宛若少年。

本来是要送他回酒店的,但是猴子执意要先送我回去,这孩子很懂礼貌的说。不过我还是没敢回大本营,先拐到了隔壁铁北校区,铁北的6号寝室楼住的也是女生,我站在楼下信手指了一个窗口说,那是我屋子,谢谢你来看我,再见。

猴子拉着我的手,轻轻抱了我一下,“再见”。

按照我们事先在电话里说好的,这就是结尾了。等到明天,我们各走各的路。呵呵,真不好意思,没有床戏爆给大家看。其实我很害怕猴子是那种装纯情玩真格的老手,我在电话里说,猴子,就算你知识再丰富,见识再广泛,才华再横溢,爱情再不幸,也不能让兽欲再高涨。说实话,你觉得大家见面以后还保持高尚的革命友谊的几率大么?与其搞得那么庸俗,还不如我们一辈子做最熟悉的陌生人,鸡犬相闻但是老死不相往来,你以为如何?

猴子说,啊呸,我们早就不是革命友谊了,起码也是革命伴侣。

但是我能感到猴子的语音有一丝停滞,稍后,他说,我本打算只来看你一天,然后就走,如果你不要,我不会碰你的。不过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算了。小蓓,你真是个小孩子。

之后的几天我看他把网名改成了“陌生人”,孙午饭姐姐私下向我透漏,猴子有变成怨男的趋势,昨天他一直在线但是谁都不理,还发了好几个感春悲秋的水帖,“我就估计肯定你这丫头又给人家脸色看了吧?”

我嘻嘻一笑,不好多说什么。没想到猴子的精神这么脆弱。他有他的自尊,我想我有点过分,于是顺水推舟地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只爱陌生人”。

猴子说,小丫头,太坏了。

我说,你想来就来吧。

其实我自己的好奇心一点不亚于他的。夏娃因为好奇心失去了伊甸园,我不知道自己要为自己的好奇心付出什么代价。

冒险打出的擦边球居然收效,我很担心他会要我留下陪他,我不希望故事结尾变得猥亵。好在猴子只是捧着我的脸说,我一向守信,现在我要走了,丫头,再见。

我说,你先把手给我放下来再说吧,不要脸。

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猴子的纯洁的确出乎我意料,不过想想也是,纯粹为了生理需要的话他什么样的找不到,不至于这么不远万里劳民伤财地过来,更不用口口声声休妻另娶。

从影吧出来以后我头脑有些发热,一个精神失守被早存觊觎之心的猴子抱了一下……算了我招了吧,我也没反抗。

猴子没有别的动作,他只是拢我在怀里,轻轻吻我头发,好象爸爸抱女儿那种抱法。说到这里我必须补充一下,我们都是衣冠楚楚地站在群众视野之内的,并没有拐到床上去。不好意思又让大家失望了。我也很奇怪,猴子不符合我以往对男性的认识,我一直觉得男人都是不论时间地点随时随地可以发情的动物。

他太绅士,太优雅,太温良恭俭让。他说他祖籍江苏,但是我总觉得他长得更像广东男人,lislie一型的,不是帅,是美。谈笑间,眉目流动,然而总淡淡地浮在表面,似怒而时笑,即嗔视亦有情,若即若离,捉摸不定。

他……让我有些狠不下心。另外……让我压力太大。

他太细致,待在他身边的女人应该是那种呵气如兰的娇柔美女,每天下苦工夫研究蔻丹胭脂来讨他欢心。而我赤手空拳挣扎惯了,一条牛仔裤到处乱走,累了便可以找个台阶坐下,凌厉起来横行乡里气冲斗牛得理不让人是常事……我甚至连妆都不会化。

他西关大少般挥洒自如,我自觉像一只小猩猩。我被他气势压倒,我不是钓金龟的女子,这不是我所希望的。

我们俩,格格不入。

歹势。

“我该走了……”我低低地说。

“真舍不得你走……”猴子同样低声回答。

我心里微微痛了一下。

这个人,真爱我的。

我不想伤害任何爱我的人,从来不想。

“小蓓,你为什么在简介里说,当我们在爱情里可以清清楚楚计算时,那么爱情离开我们的日子就不远了。”猴子嘴唇贴着我头发,喃喃低语。

哦,我记得那段词,“一旦有一天,当我们在爱情里可以清清楚楚计算,爱情离开我们的日子就不远了,于是转过身去,背对爱情离开,把自己关在门里,把爱情关在门外,只是,这一转身,往往就是一生,就是一世。”

我把头埋在他胸口,“猴子,你知道怎么保住一段爱情吗?”

“怎么?”

我没立刻答话,慢慢抚摩他头发,他乖得像个孩子。

就我所知,保住爱情的唯一方法是:不要得到。

“我觉得……爱情让人弱智吧……开始计算得失时,爱就死了。爱是很傻的……”

“那你……傻了么?”

我思考了很久,最后悲壮地一低头,脸埋在他怀里,“傻了……”

我们在路灯下久久相拥。

猴子的返程机票是第二天上午的,我推辞有课,没有去送他。说完觉得多少有些歉意,于是问他准备怎么安排。可要我逃课陪他玩?猴子怅然,“不必了,我去找这里的几个朋友吧。”

朋友?我很怀疑。这人是个厉害角色,一点也低看不得。昨天我翻他皮夹子玩时看到一堆证件和卡,如果都是真的话,那么这个猴子基本可以确认是良家妇男。但是我先天多疑,他是否有拐卖妇女儿童的意向这个问题在我看来还有待考证。再说,社会并不像老电影那样黑白分明,谁不是时奸时忠?哪有什么好人坏人?大家谁不是带着一箱子面具走天涯,在黑白中间那一块深深浅浅的灰色中打滚,就算猴子平时是良民,关键时刻难保不犯作风问题。毕竟猴子首先是个男人,其次才有好男人坏男人之分。

大概是验货后失望,所以赶紧拒于千里之外。我尴尬地笑笑,如何?早知道就不该见面。根本是两个世界,自取其辱也是活该。可我哪知道这个王八蛋会住香格里拉,这么爱排场,啧啧。

一到白天,算盘立刻打得哗哗响,不愧是晋商的后代。我微笑着鄙视自己,安妮宝贝说:爱一个人,不要超过一个晚上。

猴子走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说,你不要过来,我不愿意看别人送我的样子,但是我在宾馆有一包东西寄存着,你去取回来,那是你的生日礼物。

再见,猴子,再见。

什么时候?我们可以再见?他问。

不知道,多情还似无情,相见争如不见。我宁愿再也不要再见。

“我想……你有时间的话,来看我可好?”猴子犹豫着。

我亲亲他脸颊,不要问了,知道的太多,永远不是什么好事。

宾馆小姐很不习惯一个明显还是学生的女孩儿出入大堂,确认了好几遍才拿出一个纸包给了我,其实这里未必就没有大学生,不过打扮不像我这么老实就是了。

我不知道猴子又在弄什么玄虚,这家伙似乎以看我吃惊为乐呢。但愿不是又一个SD娃娃。或许……我笑起来,也说不定是一张打印笺:“林小姐,我们并不合适,今后请各自珍重……”呵呵,这倒是很有可能。

打开纸包的一瞬间我愣住了,迅速把它合上,坐在酒店大堂的椅子上发呆。

“可以帮助您么?”服务生乖巧地过来问。

我摇摇头,继续卖呆。

呆了大约五分钟的样子,我跳下椅子,回家。

是的,我没说错,回家。

我推开门,不由得“哗”一声叫出口。

这里地价便宜众所周知,不过要在这市中心黄金地段占这么大面积,所费亦不会小。房子倒在其次,布置得实在好看,这么短的时间面面俱到,真难为他了。

我最中意客厅那张大大软软的布艺沙发和浴室里的大大的木桶,古拙可爱。玄关的鞋柜上留了条子,“知道你喜欢冷色,但是家居宜暖色,或许可以让丫头看了开心一点。擅自选了鹅黄,喜欢否?”

我拉开衣橱,很大,却不空,一排衣物安静地散发着檀香,真丝、麻布、棉质的长裙和外套,一色的6号裙装,没有别的,猴子说,喜欢女孩子着裙,安静温婉,才是真女人的味道。颜色都是纯白,简洁清淡,是猴子的品位。橱里有清淡的茉莉香味,我捡起柜角的干花包,不奇怪么?从不曾想过会有人这样对我。

我里外绕了两圈,喜欢,真的喜欢。我从小就希望有这么一间安静的屋子,我可以不受打扰地在里面写字看书,没有人来,没有烦扰。我只要一个人,地老天荒。

拈起床单上的流苏,那穗子是嫩鹅黄的,在眼前晃荡着,鲜活的,水色。一丝丝,一缕缕,从指缝里漏出来,凉的。好象露台一角那个雨花石镶嵌的鱼池,水清如镜,居然还置了几盆小小的佛座莲在里面。我走过去,蹲下来掬起一捧水,一条条橘红金黄的鼓泡眼,甩着尾巴吐个泡儿,又钻到花瓣下面去,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溅起几点水花上身,我摸着脸上的水珠,是真的,不是做梦,是真的。脸上湿漉漉一片,那池水溅到脸上来,总也干不了。

好象终于有人肯给我一点温暖了,却是个不相干的外人。

猴子,你知道么?我从不着裙。

我不能要。这代价太高,我要不起。纵使猴子筑起金屋,我却不是能藏在金屋里的娇。

或许每只鸟儿都以为,把鱼儿举到空中是一种善举。

我知道自己应该马上锁门走人。多看一眼,便多受一分蛊惑,我自幼狷狂,学不会看别人眉眼高低做人,与其日后马屁拍到马脚上左右为难,不如及早退场。我不是小说里一无所长只会摆出凄凉姿势卖身葬父的女孩,我有我的世界,没有你,我一样要活下去。

可是……扔了钥匙,心扔得掉么?

我绕着房间转了两圈,颓然坐在床头,阳光太刺眼,捉起枕头挡着眼,那长长流苏直垂到脖子上……流苏空系合欢床?

不行,我跳起来抓过电话,这礼太重了,收不得。

“猴子,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我问道。

“做人,也做事。”猴子轻声回应,“我刚下飞机,你就问这么严肃的问题?”

“……”

“小蓓……你想多了,我不是刻意取悦你,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希望你快乐……那我就觉得达到目的了,没有别的意思。”

我无语。

你来的那天雪花纷飞我于是掉眼泪

你带著一身明媚离开我温暖的堡垒

你是我的依赖

你是天的安排

你来填补空白

你说来就来

你不能去学坏

你可以不太乖

我的爱

……

我不能太宠爱我怎能不宠爱我的爱

MP3耳机里的旋律兀自澎湃,《童》,是王菲唱给女儿童童的。他放给我听,是什么意思?

我很羡慕童童,虽然是单亲家庭,有那么好的妈妈,有人肯这么投入爱一次,也就够了吧?你,可会这样宠我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你是我的依赖,你是天的安排。

你不能去学坏,你可以不太乖。喔,我的爱。

“我爱你。”那边轻轻地说,随即挂断。

什么?我一阵耳鸣,听不清那一声叹息似的呓语。又不敢再向他求证——可不是发花痴了么?走神都以为人家表白,万一是自己听错,多没面子。

疑疑惑惑地,我拿着手机发呆。

梦里不知身是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