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很多名家是为环境所迫才留下了伟大的传世之作,大仲马的好多作品就是债主堵在门上时才写出来的。米勒用作品换过萝卜吃。梵高就更不用说了,连萝卜都换不来,要不是有个好兄弟早饿死了。从这个角度看来,我还是很有希望成为名家的。
为生活所迫,我开始给纸质媒体写稿。
“小心点儿啊!千万别涉及国家领导人!也别说什么社会黑暗!咱社会黑暗么?比解放前那可强多了!”老马警告我说。
“那是当然,我对党对国家感情多深啊!你放心我就拿大学生开刀了,别人咱也惹不起——先说丫们不务正业无心向学,再说他们奢侈糜烂盲目攀比,要是编辑还看不上,我就写个什么《女大学生坐台为哪般》,要是还没人看,就写个《全国高校处女率排行榜》什么的,这能不火吗?这要不火才怪!”
“流氓文人啊!文人流氓啊!”老马感慨着离去,“你是彻底没救儿了。”
写字一旦成为营生,就跟做小姐也没什么区别,一个出卖肉体一个出卖灵魂,说白了我觉得写字更贱一些——这还是那些呕心沥血写实的。记得一位美作说过:“美女作家是脱出来的。”对那些一脱成名的大姐们我就不说什么了,俺还小,俺害怕,俺妈不让俺多说话。
今天日报副刊的莫姐说我那个连载的小说语言有余,情节不足,要我赶紧给小说编个高潮出来。
听听,还得人为地制造“高潮”?这不比妓女还妓女么?
“唉,读者爱看什么你就写什么呗,就这么叫板,活该你永远红不了——你会写床戏么?纸上谈兵!”
“大不了我为艺术献身!体验生活一把!”
“妹子”,老莫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你不会是说真的吧?真要写?”
“要写!”我咬牙切齿。“做不成王家卫还做不成王晶吗?”
我也只敢跟莫姐这么开玩笑,她比我大不了几岁,长得像个洋娃娃一样可爱,特招人喜欢,本来是学计算机出身不知道怎么就混成了编辑。我俩臭气相投,因此说话随便肆无忌惮。上次她跟她男朋友吵架,小嘴儿气得一瘪一瘪的,给我发了几十条短信控诉男友令人发指的罪行,我姐们儿能让人这么欺负么?不能!正当我准备去找姐夫拼命的时候她又打电话来,声音甜得小蜜糖似的,敢情是姐夫良心发现认错了。唉,这个没出息的。
“哎,对了,给你看个东西。”莫姐鬼头鬼脑打开一个文件夹。
“什么啊?”我把头凑她电脑前近看,“出双入对的大学生永远是高校遏制不了的风景。而大学生到底应不应该恋爱,应该怎样谈恋爱,一直是个敏感又难解的题。11日,记者对我市的部分高校进行了走访,在走访中发现大学生情侣之间,相互偎依、喂饭、搂抱等现象屡见不鲜……当日12时,记者在长春某高校昭阴校区第一食堂内看到,在靠近窗户的一张饭桌旁,一对男女生并排坐在一起,女生将盘子中鱼、肉等食品用自己的勺子温柔地送入男生口中,而男生在众多羡慕的目光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靠!多新鲜啊还整个‘一高校昭阴校区’,有昭阴校区的不就我们学校一个么?”我和莫姐相视而笑,“这还稀奇?哪个学校没有啊?上了大学就该当和尚么?”
“好玩嘛,小孩子么。”莫姐又是一顿忙活,“还有照片呢,还没打马赛克的,上了报就看不着了,你看你认识不?别跟别人说啊!”
我笑,我还当就我们寝室的女生八卦时爱说“别跟别人说”呢。看来记者同志们也差不多。
我向照片看去。
“怎么样?认识么认识么?”
“不……认识。”我扭回头对莫姐笑了一下,“照得太模糊了。”
真的很模糊,人脸又背着光。
可是那两张脸,烧成灰我也能认出来。
老许。
老四。
看猴那天,韦君到了。
我们一起去看猴儿,那天天气很好,用小学生作文里说的: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我和韦君同学高兴地来到了动物园。
居然有个意外惊喜,我们去的时候刚好一只公猴在对一只母猴大献殷勤,接着就现场上演成人电影。我啊了一声红了脸低下头,心里琢磨着用不用闭上眼睛。
韦君鄙视地看了我一眼,“假正经,想看就看吧。”
旁边有个小朋友非常搞笑,完事以后看着表一本正经地说:恩,四十五秒。
我心里很虚,悄悄把手机调成振动的——要是猴子现在打电话来可不好交代。心太虚,调的时候老偷瞄老韦,结果被发现了,老韦扫了我的手腕子一眼,“你怎么还带这个啊?”
我一愣,好不容易反映过来他说的是我那串手链,我挤出一丝傻笑说,“吃一堑长一智,提醒自己不轻信男人呗。”
晚上一起吃饭,地方是我选的,在大堂里,周围都是桌子,一群大叔在旁边儿一惊一咋地又叫又笑。吵得很但是有安全感,总比两人的小包间要好——那种灯光昏暗的小空间,两人相对而坐,推杯换盏,眉来眼去,三杯竹叶穿心过,两朵桃花上脸来——没什么也会闹出点儿什么来。所谓茶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我家笨笨老哥说过,“偷情都是从吃吃喝喝开始的。”
所以说选址很重要,一定要将敌人的狼子野心扼杀在摇篮之中。
着装也是严严实实的T恤牛仔裤,高帮波鞋,连脚趾都不带露的。
我严阵以待。
不管嘴上多么嚣张,归根到底我们都是好孩子。韦君在没喝高之前也还勉强可算斯文。我们假模假事儿聊了十分钟天气。刚好晚上下雨,窗口敞开着,外面居然还有难得的巴掌大一块绿地,泥土的气息飘进来,很清新。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我在百无聊赖中忽然想起这首诗,而韦君已经在喝第二杯了。
说完天气又说学校,韦君对自己的处境狂不满意,用他话说,“我就是让人塞衣柜里,没有十天半个月也没人注意到。”
我笑,“你们那是什么学校——牛人一堆一堆的。”其实我一直觉得韦君是我眼中幸福孩子的典型——他当年高考估分报志愿时,他爸出动关系把全市估分超过660的学生都统计了一遍,得下了结论是:儿子可以报B大。专业也是他家人一手安排的。他一估完就跑到“天涯海角”玩去了,哪像我狼狈不堪地在小房间里左算右算。
“也不全是这个,就是觉得吧……一点意义都没有。我们隔壁有个哥们儿,电脑上六个刻录机白天黑夜地下片子……我们那一带小店儿里的货基本都是从他手上进的,现在混得也不错,呵呵,我们学校不但有最优质的科学家,还有最优秀的垃圾呢,可人家那也是一种活法啊……”
我不由得想起笨笨说过的一句话,“有时觉得自己挺失败,本来是想当科学家什么的。”喔,在我们看来他们已经站在云端,可还有如许悲哀,谁知道呢?冷暖自知吧。
韦君说,他联系的那所学校很干脆,大概毕业后就走。“估计可以拿全奖,不过这两年就业形势太差,第一年就是只拿半奖或自费我也得走了。”说完一抬眼,一脸深沉地看着我说,“一无所有,只能出去混着了。”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愣了一会儿,“哦,祝你……祝你成功,前程似锦。”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虚伪。
“小蓓”,他声音柔和许多,拍拍身边的坐垫,“你来,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不好再拒绝,走过去坐他旁边,他立刻伸出胳膊试图抱我的肩膀,被我一把推开。
有企图也得双方配合。我相信如果女方抵死不从的话,强奸犯很少会得手。
“老韦”,我尽量让声音自然些,“我们还小,谈这些为时过早。”
韦君很平静,“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小蓓,我已经和家人通气,我妈妈非常喜欢你,她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想在我出去之前把我们的事定下来。”
我颇为震撼,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要订娃娃亲?有没有搞错?
“老韦,你妈多虑了,国外并不是蛮夷之邦,好姑娘多得很。不喜欢黄的咱们可以找洋妞嘛,找个黑妞儿给你妈整个黑孙子玩儿,顺便还交流了民族感情多好啊,呵呵。”
“文化隔离”,韦君说,“她们不会懂得我。”不倚不饶地拉着我胳膊,“我有什么不好?给我一个理由啊。”
“唉,老韦,你来迟了一步,俺的心中早已有个他了。”
他微笑了一下,“你啊,真能装。”
谁说的,我最大的优点就是我不装!我傻笑了片刻,特别使劲地说了一句“真的是发自内心的盼你成功啊,以后我穷困潦倒了还指你混呢。”
韦君哈哈大笑起来,“越是牛人越爱哭穷。我还指望你混好了拉我一把呢。”
“我哪拉得了你?你是谁啊?眼瞅着就一钻石海龟孵化出来了。我……文字民工。”
“呵呵,你这不讽刺我吗?现在海龟都改叫海带了,出去也不好混啊……”韦君自酌自饮,“你变化太大了,真的,我记得以前你最娇气,二年级那会儿往你文具盒里塞个毛虫儿,你瞧你叫得那个响!哭得跟个高音喇叭一样把老师都吓着了。”
“哦!我说谁那么无聊呢?都你害的我!给老师打小报告儿说我上课说话的也是你吧?”
“我才不干那事儿呢!打小报告那不是你的专利吗,隔三岔五害我一次!害得我一个人值日值一个礼拜!”
“呸!你还好意思说!谁让你成心破坏我劳动成果啊!啊?自己逃值日也就算了,人家刚墩完地啊,你,你个兔崽子上去就一片蹄子印儿!再说我哪是打小报告!我是光明正大地当着全班同学面儿说的。”
“你还有理了你!”韦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冲我嚷,“惯得你毛病!”
我一下子傻了,不至于吧?左右看看,还好,大叔大婶们都在忙着敬酒,没人注意到我们这一桌。
韦君继续数落我,“说实话,我也不是没开过眼,可是像你这么别扭!这么……能装蒜的还真是第一个了!现成的彩虹不要非得出去经风雨……我他妈的也是,怎么就跟你死磕上了……小蓓……你给我句实话,啊?今儿别躲了,给哥哥句实话我也算没白丢这人。”
我老老脸皮,“你喝高了老韦,出去溜达着吧?走一走看能不能好点?走吧啊……”说着伸手拉他。
“少来!”韦君敏捷地一把叩住我手腕压桌子上,“我和你交底吧,我马上就走了,这么走我不甘心。你给我句话,啊?我们一起出去好不好?”
我感觉腕子像上了兽夹一样火辣辣地疼,刚才磕在桌子上那一片也泛了青,早先下去那点酒精像火苗子一样腾地上了头,“韦君!你他妈的放开我!出息了学会打女人了是怎么着?你牛行不行?我没你的本事!我出不去我也不想出去行不行!你丫放手!”
韦君死压着我手腕不放,闷着头说:“你看你看,你这小狐狸尾巴算是露出来了,每次你就这样儿先装傻,再跟人横着,老觉得谁看不起你……我的大小姐!谁敢跟你别着啊?别走,别走我求你别走好吗?小蓓……”他抬起头,“我是真心的。我想好好照顾你,一辈子。”
我看见他眼里全是泪水。
我心里猛地颠了个个儿,内疚和犯罪感排山倒海,虽然我从来没有玷污韦君的清白,,但我觉得自己必须对他负责——先不管是负什么责。反正我不能看他这么……这么那个,我印象中的韦君是个聪明的,偶尔爱耍耍酷的自以为是的可爱小男孩,看他这么儿女情长我真受不了。
要犯坏也是需要勇气的,特别是我这种良知尚存的孩子,根本不能往大了混——心不够黑。
“老韦,韦君,别这样。啊?走,咱要说回去说去”,我开始冒汗,前后左右的大爷大妈们开始注意到我们了,“你看你这样影响多不好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地了呢。”
韦君幽怨地看着我,我让他看得头皮一阵发麻,周围人的眼神更令我不寒而栗,“好了啊,乖!有话咱回去说,慢慢说什么都好商量是不是?“我一面撺掇一面把韦君往起拉。他那悲伤欲绝的眼神使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哪天酒后失德做了什么龌龊勾当,要不他怎么活脱脱一个秦香莲模样呢?看着他那小样儿我心里翻江倒海的,拉他的手也温柔很多,差点脱口说出你放心吧孩子跟我姓什么的。
回去的路上韦君一直絮絮叨叨地说我们当年的小破事儿,没想到这孩子记性这么好,我那时梳什么头扎什么花穿什么衣服什么时候告他的黑状都被他抖落出来了,开出租的大叔蒙娜丽莎似的神秘微笑了一路,我脸红得像猴屁股。
回到我们学校招待所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韦君一下车就两腿打拌儿走之字形路线,我只好顶着招待所小姐暧昧的眼神把他拎进了房,进门他见了沙发,自己磕磕绊绊走过去坐上。我稍微放宽了点心,看来还没全迷糊过去。抓着这点空儿我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水灌下去,我清醒了很多。
不行,还是不行。
且不提他在我之前的诸多相好——我自诩是个可以容人的人,但并不想以后为他的爱恨情仇焦头烂额。光是他这么不懂事就已经让我有些不耐烦,作为朋友照应一下是应该的,但是做男友——他实在还差一点。做惯了太阳的独生子,一向要雨得雨要风得风,非常自然地要求全世界人围着他转,我哪受得了!
爱情至上——是的,他不为生活所苦,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天真下去。天真得可恨,天真得可耻。
我知道自己刻薄,当然,每个起点低的人都刻薄,因为不肯安于天命。
可能我是个傻子,韦君有着很好的家世……我动了心,那又怎么样呢?用一生的承诺换取向上爬的梯子,未必见得幸福吧?家世再好他没本事混还不是白搭?况且寄人篱下的眼色又岂是好看的?一辈子做低伏小看人家脸色,战战兢兢千辛万苦攀了高枝的模样,想起来就恨恨的,我才没那么下贱!
“小蓓,来!”他突然拍拍身边的坐垫,“我有话说。”
我吃惊地看着他,他背后的大镜子里的林小蓓苍白面孔,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看起来也就是一个吃了吓的小丫头模样。
我根本是两张脸两个人,他只看到我在外面光鲜靓丽笑傲风云的模样,要是他知道我此刻在想些什么,怕是会一头栽倒。
“吴姐不也跟你好几年了么?她有什么不好?”我紧盯着他,吴莎莎对他是真没话说,好象双方家长都见过面了。
“你别贫了,反正我就决定了,你别跑,小蓓……”他拉着我胳膊,“吴莎莎太自私,我和她在一起这几年真是受够了。你不知道她,没事儿就和我吵架,动不动说我不爱她,你知道的……”
啊,韦君,先不论她怎么样,你这样说,已经很不大方。今天你会这样说她,明天会不会这样对别人说我?
前车之鉴,不可不遵。
你知道你自己想要什么?老韦,你以为你真的知道?
“韦君”,我尽其可能地和颜悦色,“我也知道我要什么,你现在还觉得新鲜是因为我从没有答应过你。等我们真在一起了你就发现我也一样地不讲理,小心眼儿,爱吃醋爱发脾气,女人变成老婆以后都差不多。况且……”我看着韦君一脸的不以为是,咬咬牙,还是说了出来,“你已经做得太多了,如果我是吴姐,我会要求你对我负责。”
韦君脸色大变,“什么意思,她和你说什么了?”
男人总是自以为是,而且喜欢把交往过的女孩儿的隐私交代个底儿朝天,以为是自己的赫赫战功。女孩子要无助得多,我见过很多喜欢讲述感情故事的女孩子,主人公有自己的影子,对于心里的那个名字却永远欲语还休,不肯说,不肯说,又想说,把自己憋得满脸惆怅。
“不是,是我听别人说的。”
“是她……她勾引我啊。再说,就算有什么,我这两年也算还清了吧?”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要走了,要不警察叔叔来查房还以为咱这儿卖淫嫖娼呢。”我站起身,大踏步走出去。
一头冷汗。
这简直不是话……不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人啊,真是谁也小看不得。
他不是故意辜负她,他是真的没有为别人考虑的习惯。
有些事情,男人可以强迫女人,女人却无法强迫男人。男人若是真的不愿,女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做出来的。当初想也是你情我愿,恩爱无限。只是有了更好的,更新鲜的在眼前,再是心爱的女人,抵不上自己的快乐。这,也只不过是寻常的人情罢了。
誓言,实在只是无聊时随口说说的笑话。点缀这荒凉人生,添些艳色。却不敌任何的考验,莫说岁月生死,甚至一夜之间便泯灭。颠倒的鸾凤,飞不到天明。
韦君从楼上追下来,“林小蓓!你至少要给我一个理由!”
我站住脚,“老韦,我已经不是别人一说爱就发晕的小姑娘了。爱情不过是保质期不超36个月的奢侈品,我不信这玩意儿。我不羡慕攀龙附凤鸡犬升天的主儿,我说过谁能给我个安定踏实的肩膀我就跟谁,可是你做不到——你能在我身边老老实实呆十年?”
“我会爱你,长长久久。”
“你不会去找别人?你不腻?”
“只要我爱你,我就不会离开你。”
呵呵,意思是不爱了就会放手。倒是很老实。
你爱我,爱一天,我便满足;你爱我一年,你会厌倦,我也一样;爱我十年?你当我白痴?你当我傻逼?你当我二百五?你还爱我一辈子呐?!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泓清水一般干净而无畏,呵,所有能成事的人都要有不把别人当人的心理素质。他过往的红颜知己,他电话簿上那一串密码似的名字,即使他不在意,我也在意。
欲望城市中一个女子说过:”Menwhoaretoogoodlookingarenevergoodinbedbecausetheyneverhadtobe。“条件太优秀的男人不把女人当人看,实在也是女人自取其辱,抛开一切想留住他。他们不用付出也能获取很多的爱,所以他们不懂疼爱自己的女人的,被宠坏了。
“老韦,相信我,像我这样的女孩车载斗量,与其将来亲家不成成仇家,不如现在我们就说好只做朋友。”
他恨恨地看着我。
那天我也喝了很多,回来的路上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可是我还是很努力的撑着洗漱干净爬上床。任胃里翻江倒海的折腾着,直到后半夜终于忍不住了,我爬到床下,光着脚准备开门的当儿,一股恶心劲儿翻上来,我哇的一声吐在了地上。
呕吐一发而不可收拾,止不住的恶心,我只差连胃也吐出来。寝室有人翻身,醒了。我不敢说话,一路扶着墙爬进卫生间。
全吐完也就好多了。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外面的月亮很大很圆,看得我一脸是泪。
自杨琼走后我不太会哭了,我从那时起养成个习惯:不哭的时候别人割我肉我也不哭,想哭的时候在教室坐着就能泣不成声。
当时的月亮还在,当时的人不再有。
旧爱新欢都撵跑了,生活骤然宽松很多。
我开始有条不紊地自习,尽管很少有什么值得一学的东西。时常坐着坐着人就木了。就像歌里唱的:
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
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
只是心飘到了哪里
就连自己也看不清
寝室里火药味越发浓烈,继几次武斗和串供之后大家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心怀鬼胎,每个人都疑神疑鬼,脸上堆满了虚假的笑容,说话也以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为主,互相吹捧蔚然成风。受“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传统观念影响,大家都转变成谨言慎行的好孩子。谨言,是指从来不传播自己的八卦新闻,只传播别人的;慎行,则是指在传播别人的八卦新闻的时候,一定会叮嘱听众:“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
从前电视上有个美女总是贼眉鼠眼告诉观众,“我只将秘密告诉她,谁知一传十,十传百,变成全国皆知的秘密……”,其实她就想卖个洗发水而已,但是一搭上“秘密”就显得鬼鬼祟祟来之不易,比什么“看这里看这里”有效多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起的是一样的反作用,意思就是说这是新鲜出炉热乎乎的八卦,赶紧趁热炒作哈,放凉了就来不及了。
以老四的八卦传播最快,并不是她人品最糟,而是她冤家最多。
老四亦有危机感,时不时陪笑拍大家一道,我个人感觉最出彩的一句是她恭维老马的,说老马就像安妮宝贝笔下的那种“额头光洁表情淡漠,眼神幽蓝的女子”。
老马十分受用,“哪里哪里。”
我鄙夷地看着她,八卦时她最能八卦,说归说,这种文学青年看似义愤填膺其实根本不堪一击。
不过凭良心说,这句恭维得还真到位,换在我头上我也得晕半天。老马也的确当得起这句话,丫看见帅哥时何止眼冒蓝光?绿光都放过好几回了。
互相恭维应该是个好事,有利于安定团结。只是我很不适应老四意味深长的微笑和主动递来的零食。多年来的生活经验告诉我,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像我现在这么穷困潦倒没有榨取价值的人一旦突然有人前来大献殷勤,那一定要看好自己的口袋,同时迅速检查自己是否已经受敌。
不就从我这儿捡个破烂还是别人玩剩下的,至于这么良心发现么?敢做就敢当干吗摆个奴颜婢膝的造型,外人看了还好象我怎么蹂躏你似的。
何晶晶不大说话,这妞儿精着呢,我真是错看了她。
老马从米汤中醒来时,也乐于制造个坐山观虎斗的气氛,“不能那么便宜她,搞死她。”老三和老六更是蠢蠢欲动,“搞丫的!让丫嚣张!”
马艳冲我嚷:“我真是不明白你了!她做自行车后架上抱着你们家老许后腰,那我们可是全看见了!小蓓你也是个不吃亏的人,怎么就这么忍了呢?”
我看天花板,“她爱勾搭谁与我无关。我倒真愿意他俩在一起,看看最后谁玩得过谁。再说……”我伸个懒腰,“信不信由你,我现在对这些看得淡了。”
我们活着也许只是相互温暖,想尽一切办法只为逃避孤单。
来说是非者,即是是非人。
人真是世上最奇怪的生物,专门谈论他人生活,谁家死了人,生了孩子,结婚离婚,红事白事,均议论纷纷,说个不已。
我无心在这些八卦中反复纠缠,当初和老许还不就是在舆论中让人民给包办了的,现在我已经学会对蜚短流长一笑置之。总有许多莫名其妙的人会在你不如意时来愚弄你,只有成功是最佳报复。
可能是大家太过无聊,近来始终对发起人民内部战争乐此不疲,老马把男朋友李明雨也拉了进来,大家不光八女生,还八男生,更可以八男生和女生,人物关系分外复杂,八卦得格外专业。连老四在评定奖学金前送过班长一双鸳鸯戏水的鞋垫儿的往事都被八了出来。老马老六一个捧哏一个逗哏把来龙去脉这么一分析,大家叹为观止欲罢不能,一律拍着大腿道:“爽啊!爽!”。
爱生活,爱八卦。
谁也别装着立牌坊,都他妈的不是好东西。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那天老马和我走在学校路上,突然对面走过来一个留学生大哥,黑人,估计是非洲过来那拨。老马凭着习惯张嘴就大声说:“靠,怎么那么黑啊?”
这批非洲留学生在我们这里时间也不短了。我刚想出声阻止她,那黑人哥哥已经听了个一清二楚。立马扭头轻蔑地对我们说了一句东北味儿十足的普通话:“就你白?”
老马羞惭欲死。
我不怎么同情她。泥菩萨过江,我自身难保。
据可靠消息表明,我的八卦传得一点不比老四少,主要的罪状是当年勾搭老许被看作踩着男友往上爬的卑鄙行径,尽管我现在已经退下所有岗位,谣言仍生生不息。那天陈欣试探着问我:“听说当年是你倒追老许?”
“谁说的?我好歹也是个有理想的大好女青年啊!”
刚跟我借完钱的蔡林立刻插嘴说:“你一句话就四个错误!你哪点好?你是女的吗?你心理年龄都五十了,能叫青年吗?谁不知你性格龌龊?”
“别那么不要脸啊!刚才借钱的时候都快认我当干妈了!钱刚过手你就想翻身做主人?变色龙都没你变得快!”
“跟你借钱是抬举你,能借出来是我人品好,把我整得不爽了,钱我不还你了!”
“我呸!你除了全身都是宝还有什么优点?!”
我承认我交友不慎。
说实话我真不介意谁追谁,但是凭老许的姿色这么说未免有辱我的审美。开始我以为是大家搞笑便一笑置之。直到有一天陈欣告诉我:“你小心着点儿吧,也许你最亲近的人就是伤你最深的人呢。”
我骇了一跳,有这等事?看来老四的打击报复活动还挺快,果然是天网恢恢疏而不露,八人者人衡八之。只是这传播面积未免太广,但打击我一个也就罢了,老许已经不是我的人了居然也被牵扯进来,伤及无辜,我十分不忍——现在还能为西门庆着想,我真觉得我挺善良的。
我从为想过自己会因为作风问题被拎到菜市口示众。刚开始还想分辨,但一开口便有人振臂高呼:“林小蓓你个人渣还有脸说话?”
我一夜之间变成坏人,这令我很恐慌,我看看自己再看看老许,总觉得不是坏人,但是我不敢分辩,因为每个坏人都不觉得自己是坏人。
好在晶晶还是我的保护神,我长夜静坐面壁反思时她总说些宽心话给我听。
只是我不再在寝室公开贸然开口,我不知道自己的哪句无心之语会又一次成为呈堂供证。
想来想去只有猴子可以联系,我拨通他的电话。
“小蓓?”猴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猴子!今天不忙吗?”
“今天在澳门,呵呵,老板在玩轮盘。”
“你呢?”
“端茶递水,当使唤丫头。”
我笑起来,“那你打电话没关系么?不打扰你么?”
“Mypleasure。”
我们改发短信。
猴子不是文人,因而身上很少有文人或伪文人那股酸味。妙在他世事练达,和他交流,不但精神愉悦而且受益实在不浅。我经常抓着他问事儿,什么都能问,猴子是我的万宝全书。
猴子很开心。我警告他,“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可是是你来问我的啊?”
“我那是不耻下问。”
知识很多,全看你怎么学。死守课本的是不折不扣的书呆子。我喜欢能让自己产生学习欲望的朋友。
我不止一次表示要替他泡个妞儿表示感谢,猴子抵死不从,号称自己是良家妇男。他说,要不你替我写个BBS的个人介绍吧。
我想了好几个好段子,但又怕写太好了真招来妹妹,最后给他的是一段老词儿:“年少争夸风月,场中波浪偏多。有钱无貌意难和,有貌无钱不可。就是有钱有貌,还须着意揣摩。知情识趣俏哥哥,此道谁人赛我?”
猴子泣血,“我很像花花公子么?”
“呵呵,你不像,你就是。”
其实猴子很谦恭,并不因见多识广而骄傲。我一向不喜欢夸夸其谈口若悬河的人,觉得过度的自信其实是无知的表现。就像哪个古希腊哲学家说的,圈儿越大和外界未知空间接触面积越多,只有明了自己位置的人才会长久保持虚心的态度。
我是个慢热的人,通常我很安静,对陌生人礼貌而冷淡,我很讨厌那种喋喋不休以示高人一等的人——自负下面埋藏的全是自卑。只有在很欣赏或者非常熟的朋友面前我才愿意多说几句。
撇开随和的外表,我实在是个很挑剔的人。
凌晨两点了,我的手机已经攥得滚烫。
“我该睡觉了。”我恋恋不舍。
“……时间真快。”
是的,时间真快。
“我真得睡觉了”,我解释,“明天还要上课的。”
“无聊就发短信给我,好么?”
“好的”,为什么不好?他是这么有趣。
“好梦……小蓓。”他说,“早点睡,傻丫头。”
哦,卸下了网络写手的面具,我在他面前已经还原成一个小丫头。
我脱衣就寝,以前的衣物一概素色,近来却喜欢购置色彩斑斓的,大概这就是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