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男人本性

春节前夕,我被抢走的车被公安人员找回来了。考虑到孩子即将出世,家里又没有积蓄,我就利用业余时间又干起了出租车。

重操旧业,我和韩梅的分歧很大。韩梅说:“我坚决不同意,你上次的命是捡回来的,这种危险的工作我们不做了,钱多钱少都一样过日子。”

我说:“我保证,坚决不出城。我是个男人,挣钱养家是我的责任。”

韩梅说:“我不喜欢钱行不行?”

我说:“你不喜欢钱没有用啊,生活的方方面面都需要钱。”

后来,在我的一再坚持和执拗下,韩梅无奈,只好勉强同意。她给我设置了很多规定,我签了字,保证按规定执行。

春节前一周的星期日中午,我把车停在一个超市门口,下车买一袋面包回来刚打开车门,后座上就上来一个人。眼睛的余光告诉我,这是一个女人。我头也没回地问:“到哪?”身后的女人说:“十五号七楼。”

这个声音让我神经一震,全身仿佛遭到雷击一般。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声说:“是你呀!”

上车的人是孙丽娟。她讥笑着说:“怎么,不欢迎还是把我给忘了?”

我说:“回家吗?”

她说:“你希望吗?”

我说:“我现在是开车赚钱。”

她说:“我今天真幸运,买了这么多年货,正犯愁一个人怎么往楼上搬呢。”

到了孙丽娟家楼下,我冷漠地说:“下去吧,我忙着赚钱,不能帮你,你找别人帮忙吧。”

孙丽娟阴阳怪气地说:“你就这么无情?再怎么着,我们俩也是露水夫妻一场,这么点忙都不帮?你还像个男人吗?”

我觉得她说的也没错,我这样做,显得太有点小肚鸡肠了。我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怕她强奸我吗?

我说:“看在大过年的份上,给你点面子。”

在理智上,我把东西放在孙丽娟家门口,就应该立刻转身离去。但是,我身体里的邪恶却没能经得住孙丽娟的盛情诱惑。

我又一次进入了这个让人不安分的屋子。孙丽娟很殷勤地给我到了一杯热水。她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暧昧着说:“于哥,你想我了吗?”

我命令自己站起来,马上离开这里。就在我站起来还没迈开决心的步子时,孙丽娟热烈地扑进了我的怀里。

我忍受着强烈的冲动和欲望,说:“我们早就没关系了,你不能这样。”

可就在我的身体犹豫不决之时,孙丽娟的手已经伸进了我的内裤里,握住了我的性器官。顿时,我感到下身一阵燥热,连续半年多一直没有释放的散落在我身体里的欲望突然铺天盖地而来,把我那一丝本来就很勉强的可怜的理智毫不留情地赶出了体外。

孙丽娟的手在不停地做着动作,我全身的血液都向着下体奔腾,使我的性器官膨胀得变了形。

此时,这种来自异体的手淫已经无法满足我火山喷发一般的欲望,我的理智完全失控了。我大脑里只有一个信号——我要发泄,要真枪实弹地发泄。我好像已经饥饿了一个世纪,体内所有的器官里都充满了精子。什么道德义务,什么爱情准则,统统地滚蛋吧,在此时此地,我就是一个动物,我要发泄,我太需要一个女人的身体和我一起发泄了。

孙丽娟历来都是一个饥饿的雌性动物,从她的表现上看,我无法断定她上一次发泄的时间。在我的记忆中,她无论何时都是一个性欲狂。当然,事后她会变着法向我索要小费。

面对这个和我做过无数次“爱”的光华裸体,除了发泄,我产生不了任何情的成分,也说不上它对我有什么吸引之处。

看着近在咫尺已经开放的孙丽娟的身体,它的蠢蠢欲动,它的紧缩和放松,它的强烈和想要,使我不自觉地想到了韩梅,顿时感到一股强烈的不满、压抑、痛苦和怨恨交织在一起,铺天盖地而来,我变得更加失去理智,更加狂躁。

相比之下,回想着韩梅对我的冷漠,回想着韩梅的身体对我的无动于衷,回想着韩梅几个月来对我的排斥,我整个神经系统在突然之间产生了一种几乎要治我于死地的强烈的失望和痛苦,甚至觉得活着都没什么意义了。

这些因素混杂在一起,使我无法控制自己,想吼叫、想发疯、想打人。

孙丽娟还在进行着她特殊的甜言蜜语,我却像因为缺少毒品而被来自于自己身体内部强烈的渴求折磨得近乎失去人性的暴徒一样突然大吼着说:“闭上你的臭嘴,我不想听。”

孙丽娟说:“吆,几天不见长脾气了。”

我像一个野兽一样一边呵斥她闭嘴,一边野蛮地进入了她的身体。接下来,我只有一个感受,那就是我在发泄,像一个动物一样不带任何心理感受地发泄。

可就在我几乎要进入颠峰边缘的一瞬间,不知什么原因,我模糊的意识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清晰的信号,那个信号告诉我,温暖柔和地包裹着我的境地需要加上真实的爱情,而孙丽娟的肢体表现出来的夸张和爱抚却是虚假的,是让我讨厌的。

我叹息着:如果,这个画面能出现在我和韩梅的床上,女主人公变成韩梅,那么,我的生活该会多么完美。可惜,这只能是我的一个愿望。

在接下来发泄的过程中,我感到自己实在委屈实在可怜,这已经不完全是性欲的发泄了,这是一种灵魂和肉体交织在一起的发泄,我正在疯狂地发泄着我对生活对爱情对韩梅的不满。

那个五彩斑斓的缥缈世界在性的旋涡的最底部终于爆炸了,我身体里积压的大量泪水也随着我的精液一起流出了体外。

完事之后,我感到自己体内的能量已经被这种没有任何爱情的发泄掏空了,我完全变成了一个空洞的躯壳,从心脏到大脑一片空虚。

紧接着,空虚、悔恨、沮丧、失望一起像旋风一样从四面八方袭击着我赤裸的身体,我仿佛置身于一个冰窖之中,心里孤单寒冷,身体瑟瑟发抖。

我迅速穿好衣服,从口袋里拿出两百块钱扔在床上,冲出了孙丽娟的家门。

孙丽娟随后跟了出来,喊道:“等一下,你的东西。”

此时,悔恨和懊恼使我有些蒙头转向,已经记不起自己身上都带了一些什么东西。

孙丽娟追到楼下,我说:“什么东西?”

她笑着走近我,在我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在我脸上吻了一下,然后说:“送给你一个吻。”

我说:“你这是干什么?”

她说:“事都办了,你还怕一个吻?你不是喜欢这样吗?”

就在我一转身的时候,一幅恐怖的画面像高压电流一样冲击得我的大脑近似于麻木了。在我的车旁边,韩梅和我姐姐正在满脸惊讶怒气横生地观看着我和孙丽娟的表演。

后来姐姐告诉我说,她们发现我的丑陋行为纯粹是个意外,就像老天爷安排好了似的。那天,她和韩梅趁着星期天休息一起去商场筹备年货,在商场旁边的一个居民楼下,也就是孙丽娟家的楼下,发现了我的车停在那里。本来她们不想停留,也没有对我产生怀疑。可就

在她们刚走开几步的时候,却发现我慌慌张张地从楼梯口跑了出来,紧接着,她们就看到了我和孙丽娟表演的这个让她们厌恶又无法接受的画面。

望着韩梅和姐姐,顿时,我感到我的整个躯体仿佛都被她们两个人的面孔凝固了,我意识到我铸成了一个无可挽回的大错,这个错误将会给我的家庭带来灭顶之灾。

韩梅和我姐姐的脸色和神情都难看得可怕,她们好像已经被我和孙丽娟的无耻行为刺激得精神失常了。

直觉告诉我眼下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拉住韩梅,不能让她精神上受到的刺激发展成身体行为。但是,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眼看着韩梅一转身哭着跑向另一个方向。我姐姐恼羞成怒,一边转身追赶韩梅一边向我怒吼:“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

就在我要追上韩梅的时候,她正好跑到了一个大马路上。川流不息飞驰的车辆没能让她停下奔跑的脚步。我眼看着一辆红色轿车因为来不及刹车冲向了韩梅还在飞奔的身体,我声嘶力竭地喊:“韩梅,小心。”

我的话音还没落下,韩梅已经倒在了地上。司机下来气愤地喊叫:“你怎么了?疯了?”

我本身就是个司机,我非常清楚,这场车祸这个司机没有任何责任。

我抱起韩梅,鲜血顺着她的裤脚流了出来。此时,我已经懵了,我甚至以为我的车就停在路边。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冲着吓傻了的司机喊:“赶快,上医院。”

司机像从梦中惊醒一样,和我一起把韩梅放在车上,急忙奔向医院。

在我的怀里,韩梅完全失去了知觉,鲜血还在不停地流淌,流在我的腿上,湿透了我的裤子。韩梅紧索着眉头,脸色越来越惨白,泪水还挂在她的腮边,像一颗颗透明的珍珠一样反射着我的罪行。我在她耳边几乎绝望地哀求:“梅梅,你一定要挺住,你一定要挺住.....”

过度的紧张使我仿佛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忘记了我就是这场车祸的罪魁祸首。我的大脑里只有一个信号在发疯,它不停地命令我催促司机加快速度,不断地在韩梅的耳边哀求她一定要挺住。

在手术室门外,我悔不堪言痛心疾首,心里暗暗企求上苍保佑韩梅。我告诉上苍,我是一个实足的混蛋,一个不折不扣的野生动物,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罪过,任何残酷的后果都让我一个人还承担吧,只要放过韩梅,让她平安无事,任何惩罚我都愿意接受,像我这样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只能给身边的亲人带来痛苦和灾难。

就在我暗自祷告的时候,我紧随其后的姐姐到了。她带动的强劲的气流告诉我,此时她已经被怒火充斥得快要疯了。我不敢面对她,不敢看她那双眼睛。感觉中,姐姐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一样怒不可遏。

姐姐似乎完全失去了理智,她没有按照常理先问候一下韩梅的安危。在我们俩之间快要僵化的宁静中,她愤怒的脚步停在了我的面前。我依旧低着头。只感到姐姐呼吸急促,我和她之间的空气好像都被她的气愤震动得战栗了起来。

突然,她怒吼着:“抬起头。”

我像一个犯了大错的小学生一样,抬起头惊慌失措地看着姐姐。

就在我内疚茫然地等待着接受姐姐责备的时候,姐姐突然扬起了右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她体内所有的愤怒都运用在了手掌上,给了我一个耳光。与此同时,泪水挂在了她的脸上。她用阴沉的声音声嘶力竭地说:“你们男人都是些什么东西,为什么偏偏要伤害我们这些善良的全心全意地爱着你们的女人?为什么?”

从小到大,我一直是姐姐的保护神。在我的记忆中,她好像从来就没有发过火。我们姐弟之间的关系一直非常好,特别是姐夫出事以后,她对我的依赖更大了。但她现在的举动告诉我,我的无耻行为已经彻底伤害了她,也伤害了我们姐弟之间多年来建立起来的深厚的感情。

我说:“姐,你打吧,只要你觉得痛快,你怎么打都可以。”

姐姐没再说什么,用流着泪水的眼睛很轻蔑地注视了我一会儿,摇了摇头,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好像跟我这种人已经无话可说。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是被这场灾难和痛苦折磨得有气无力了,她缓慢地移动着疲惫的身子无可奈何地坐在椅子上失声痛哭了起来。我想安慰她几句,可我自己也心乱如麻,祸是我闯的,我有什么资格安慰别人,我只能乖乖地接受提心吊胆和良心的谴责。

两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我和姐姐一起冲向面部没有任何表情的医生。医生很职业地说:“大人的命是保住了,暂时还没脱离危险,孩子没了,是个女孩。”

我呆若木鸡般地站在手术室门外,脑袋里的纷乱因为医生这句话被强迫理顺了,后果,这就是后果,大人没有脱离危险,孩子没了。早上还好好的一家人,正在热火朝天地准备过年。现在,没了,什么都没了。

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还有两个多月就要出世了,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胡作非为害了她,我是个罪人,这等于是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我痛彻肺腑,心如刀割。孩子,我不配做你的爸爸,我不配做一个人。

想到这里,我猛然醒悟过来,急忙追上那个医生,哀求着说:“医生,那孩子在哪儿?我要看看她。”

医生同样很职业地看了我一眼,对他身边的一个护士说:“带他去看看吧。”

护士很不情愿地把我带到了一个屋子,指着地上一个黑色塑料袋说:“在里面,你自己看吧。”

打开塑料袋的同时,我已经泪水模糊了。这个已经发育成型的胎儿,就是我和韩梅当作宝贝,每天细心呵护的女儿,如今被当作一个垃圾放在这冰冷的水泥地上。

我无法形容当时我的心情,自责和后悔不起任何作用,罪恶的结果是那种让人揪心的残酷。什么叫自作自受,什么叫咎由自取,也许这就是吧。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自己犯下的罪行,却殃及残害到无辜的自己最亲爱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医生,放弃了职业化很温和地说:“小伙子,孩子没了可以再生,还是去看看大人吧。”

“看看大人”,对呀!韩梅——。我绝望的思绪中又萌生了一线希望。

韩梅还在观察室,不允许家属探望。

姐姐一言不发地坐在我身边。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另类,是个有别与所有亲人和朋友的另类,人人从今天开始都会把我当成一个败类来看待,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陌生和无耻的。

以前打架伤人被公安局收审时,我没有失去任何一个亲人对我的关爱,现在,亲人对我离心离德。这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众叛亲离吧。这种滋味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知道它是多么痛楚。

突然之间,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让我觉得自己在一点点缩小,藐小到无法立足于众人面前。这时候,我才清晰地意识到“道德”这两个字的重量,一个失去道德的人在任何人的心里都不是一个人了,只能是一个危害他人的野兽,亲人们连和他说一句话都觉得不值得。

此时对我来说,只能一个人面对、承受、企求,面对这个因为自己而导致的残酷的事实,承受着丧失亲人的痛苦,企求上苍保佑韩梅脱离危险,恢复健康。

晚上九点多钟,医生告诉我们,韩梅已经醒过来了,我们可以进病房探视。

病房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在白色的笼罩和包围之中,韩梅的脸色显得更加惨白。她的胳膊上吊着吊瓶和血浆,鼻子里插着氧气管,很疲惫地躺着,好像浑身上下的血液已经流干了,给人的感觉她连躺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姐姐擦着不断流淌下来的泪水,帮韩梅整理一下被子后坐在床边上,心痛地抚摸着韩梅的前额问:“韩梅,想吃点东西吗?”

韩梅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站在床边,像犯了十恶不赦大罪的犯人被押上审判厅面对众人审判的目光一样找不到我可以说出的合适的话。我心里翻江倒海七上八下,觉得自己实在是个无耻之徒,感到无地自容。

我希望韩梅能够开口骂我几句,但是,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眼前的情景告诉我,这次,我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我和韩梅的感情可能毁于一旦。

后来,我姐姐走了,我一直守在韩梅的床边。从表面上看,她似乎昏昏欲睡,可我分明感觉到她是有意闭着眼睛回避我。

到了半夜十二点钟左右,我突然看到从韩梅紧闭的双眼中流淌出两行凄楚的泪水。我急忙帮她擦拭,哽咽着说:“梅梅,想哭你就哭吧,我知道你太委屈了。”

韩梅气若柔丝地说:“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说:“是个女孩。”

韩梅非常痛苦地皱了一下眉头,叹着气说:“女孩不来到这个世界上也好。”

我说:“梅梅,不想那么多了,好吗?”

韩梅凄苦地笑了一下,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她这一笑,让我感到浑身一阵凄凉,好像一切希望都随着这一丝凄惨的笑容付之东流。我的心在这种凄惨苦笑的恐怖中下沉,下沉到了我的大脑完全失去了血液的供养。

在以后的四天中,我一点觉也没睡,就是去卫生间,也必须我的家人在场。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必须寸步不离地看护着韩梅,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出现更残酷的意外,才可能病情好转。

这个年,我们全家人几乎都在医院过的。我的父母和爷爷奶奶都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他们一味地安慰韩梅说:“你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只要大人平安无事就好。”

韩梅一直沉默寡言,仿佛一潭凝固的死水,任凭风水雨打都不起一点波澜。她平静得近乎失去思维的面部表情让我和姐姐都很担心。姐姐试探着和她谈心,有时候甚至引导她动怒、发火,希望她能够开口骂我、责备我,把心里的怨气和委屈释放出一些;我也在没人的时候反复向她承认错误,甚至把我的手指放到她的嘴里,希望她能够带着痛恨咬上几下解解恨。但是,无论我们怎么说怎么做,韩梅都没有任何反映,好像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已经与她无关,对于我,她似乎伤心到不值得和我生气和我多说一句话的地步。

两周以后,韩梅出院了,我依然是寸步不离地在家里守候着她。我们之间除了简单的必须对话以外,基本上无话可说。

在自己家里,在两个人单独的世界里,这种关系越来越让我感到恐怖。晚上,我几乎不敢完全入眠,随时注意着韩梅,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发生更加残酷的事情。

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尽快改变我们之间这种不正常的关系,我试着用了多种办法,但都无济于事,痛苦之余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其它良策。

后来冷静下来我想,到了这种地步,或许只有真诚才能够起点作用。我决定找个机会把我在婚前婚后一直希望过的生活,把很多年前就在我大脑里形成的那个美妙绝伦的幻象,把我结婚以后经历的苦闷和无奈,把我找丽丽和孙丽娟时的心态以及我和她们做爱后的心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诉韩梅,或许,我的真诚实在能够起点作用。

韩梅出院以后,我担心她生命安危的心思一部分转移到了那个被我间接杀害的女儿的思念上,几乎每天晚上,她都会出现在我模糊不清的梦中。有时候,她和我看到的一样,躺在冰冷的塑料袋里蜷缩着瑟瑟发抖的小小身躯,等待着我把她抱在怀里温暖她;有时候她又像一个缩小了的韩梅,穿着漂亮的衣服,像一个小公主一样,坐在我的腿上和我嬉笑作乐。无论是什么样的梦境,醒来之后都会让我揪心地难受,很多次我都在这种揪心的痛苦中用力抓住自己的头发,以此来减轻内心因为悔恨而产生的撕裂般的疼痛。

又是一个虚幻的梦境,我的小女儿——一个缩小了的韩梅的翻版,蹦蹦跳跳地从窗户进来了。我好像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甜丝丝地喊了一声:“爸爸。”我把她抱在怀里,在她稚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让她坐在我的腿上,和我一起看电视。好像我要看一场惊心动魄的球赛,她要看动画片,我们两个在抢遥控器。就在我们大声疯闹的时候,窗户的玻璃哗啦一声碎了,进来两个凶神恶煞的魔鬼,分别拽住我的小女儿的两只胳膊顺着窗户飞走了。我的小女儿发出惊天动地般的哭喊声:“爸爸,救救我......”我跟随着他们顺着窗户跳了出去,但是,我无法飞起来,我跌倒在楼下。我的小女儿还在哭喊着让我救她。这种哭喊声撕着我的心肺,我在地下奔跑着叫喊:“还我的女儿,还我女儿......”

“你怎么了?”韩梅摇晃着我的胳膊,我醒了过来,嘴里还不停地呼唤着:“女儿,女儿......”

韩梅很温柔地帮我擦去了泪水,轻声说:“你怎么了?”

我说:“我梦见了我们的女儿。”说着,我又流下了泪水。

韩梅抱住我的头,我楼着她的身体,我们抱在一起失声痛哭。这是第一次我和韩梅一起用哭声思念我们未出世就夭了的女儿,也是第一次我在痛苦时不再孤单。

第二天早饭后,因为有了头天晚上韩梅对我的安慰,我鼓起了坦白心扉的勇气,我郑重其事地说:“梅梅,我想和你好好谈一次,把一切都告诉你。”

韩梅坐在我对面,很平静地说:“还有必要吗?”

我说:“有必要,因为你还不完全了解我。到今天,我还要对你说,我爱你,非常地爱你。”

韩梅说:“你爱我?那么,她呢?”

我说:“我从来就没爱过她。”

韩梅说:“以前我没说过——我爱你,你犯的错误我都原谅了。后来,我说了——我爱你,而且是从心里说出的,你还在犯错误。我不明白,你对我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爱?”

我说:“梅梅,你冷静一点,我只求你让我把话说完。”

韩梅重新平静了下来,我接着说:“梅梅,记得我对你说过,我三十岁才结婚的原因是,我不想像身边很多人那样,重复着老一辈人的生活。我觉得,我们能投生到人间当一回人,实在是很不容易,死了之后什么样谁也不知道。所以我就想,不管我多大年纪结婚,我的老婆一定是我最爱的,是我一直渴望得到的女人,在我和她共同生活的漫长岁月里,除了老一辈人所讲的责任和义务之外,我们还要在有限的生命里好好享受生活。意外地遇到你并快速和你结婚,那一段时间我高兴得像一直生活在梦中一样。我认为我的命运太好了,天上掉下来一个林妹妹的事竟然让我遇到了。我把我们的爱情、婚姻设想得都非常美好。但是,婚后不长时间,我就开始感到有些失落,我感到你对我很冷漠,和我期望的相差很远。我认为你对我的冷漠是因为你还没有爱上我,我想尽办法让你高兴,让你爱上我。可是,无论我怎么做,你对我都是老样子。你知道吗?每次回到家里看到你对我冷冰冰的,每次做爱时看着你应付我的样子,我都非常难受非常伤心非常失落。我心里的苦闷无处发泄,时间长了,在我犯混的时候就和乱七八糟的女人上了床。但是,梅梅,你也许不会相信,每次发泄之后我立刻就很后悔,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我下决心改变我们的关系,然而,我所有的努力和热情都无法改变你的麻木和冷漠,这无疑又加重了我的失落和自卑,于是我不断地犯错误,不断地后悔。后来你说你已经爱上了我,一段时间里,我感到很欣慰,断绝了和那样女人的来往。尽管你的冷漠和麻木没什么改变,可不久我们就沉浸在有了孩子的喜悦之中。再后来,我发现你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孩子身上,我好像是你生活中一个多余的人。其实,很多时候,我并不要求你和我做爱,我只希望我们能够缠绵一些,你能多用一些身体语言来安慰我,我们俩像一对初恋的情人那样,我就很满足了。梅梅,到现在我还这么认为,你不完全了解男人。你别看男人在外面表现得很强硬,似乎什么都不在乎,可男人有他非常脆弱的一面,男人把他心爱的女人对她的爱情看得十分重要。每天晚上进家门之前,我都希望自己一天的喜怒哀乐能在你面前得到共鸣,好像经历了一天强硬外表的伪装,太需要从你那里获得能量来充实自己,特别是当我在外面遇到困难和挫折时,我就像一个孤独的小男孩需要母爱一样需要你的温柔和关爱。但是,你好像一直都拒绝了解我的内心,很多想法都是我单方面的,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尽管我反复告诉自己,娶到你这样的女人,我应该满足,可我内心深处是那么渴望能过上我想象中的那种生活。我一直认为,对你来说,这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你身上具备了一个好女人的优秀品格,如果你能开化一点,我们的生活就完美无缺了。也许身心两个方面都得不到满足,导致我常常感到压抑、自卑,总有发泄的欲望,所以又犯下了这次错误。”

韩梅说:“你的谎言说服不了我。你的花样也越来越多,还什么身体语言,我听着都恶心。”

我说:“梅梅,你太固执了。”

韩梅说:“不要再说了,我和你无话可说。”

我觉得如果我再强迫她接受我的观念,我们一定会更加僵持。就此停止吧,一切就依靠时间来帮忙吧!

农历二月二那天,陆显东来电话说要用车。他的车钥匙在我手里。我想已经这么长时间了,韩梅大概不会做出太莽撞的事。

我小心翼翼地说:“梅梅,陆显东要用车,车钥匙在我手里。我送去马上就回来,我们一起回家吃饭。”

出乎意料,韩梅很温和地说:“你去吧,我在家等着你。”

她的温和让我心情非常愉快,我几乎没有任何担心和防备地离开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