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地奇闻雪野冰河-少年乔锋

寒地奇闻雪野冰河

萧扑奴见两人的剑术如此精巧,此剑又有如此神奇的功效,便知道碰上了生平第一劲敌,听潘清这一说,叹道:

“雪剑清霜,夺魄凝光,剑神传人果然不同凡响!”右手大拇指一按弯刀柄上的机簧,两手一错,弯刀已分成了又细又薄的两把,高抬双臂,上身左右晃摆不停。乔锋在旁见他举着两把弯刀,半蹲着身子,便像头健牛似的,来回晃动着头顶上的两只尖角,心道:“

萧大哥有这两把刀在手,不知道能不能拼得过潘大侠他俩?”

只听得“乌衣雪剑”两人嘴里同时发出一声呼啸,又仗剑冲了过来,萧扑奴也大喝一声,架着两把刀迎了上去,一眨眼的工夫,三人便混战到了一起。萧扑奴身子一钻到两人中间,便左右开弓,弯刀跟潘清、张燕泥的两柄雪剑雨点般地相接,刀剑碰击时,溅出一溜串儿的火星。

众人见三人出招如此之快,只看得险些喘不过气来,不觉身上便渗出了冷汗,有人心里在想,“原来适才在神殿时,这契丹人当真手下留情了,我若是碰上他的这一轮快刀,只怕连一招也接不上。”还有的想:“但愿乌衣雪剑

能制得住这契丹狗,不然的话,一旦给他逃脱了去,便是后患无穷,他的武功现在就如此了得,要是再练了那本少林秘籍,岂不是更没得治了?”

正看得触目惊心,猛然听潘清大声叫道:“天上人间!”高高跳起,身在空中,长剑颤动,刺向萧扑奴的上三路,而同时间,张燕泥却一矮身子,呈半蹲状,长剑专刺萧扑奴的下三路。这一回合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当下把萧扑奴的弄得有些乱了阵脚。

乔锋几曾看到过配合得如此奇妙的招数,不禁有些眉飞色舞,心想:“原来潘大侠是‘天上’,张女侠是‘人间’啊!”谁知,那潘清身子一旦落地后,马上就蹲下去抢攻对手的下三路,而张燕泥则弹起身来,凌空刺向萧扑奴的上三路。两人忽上忽下,有章有序,萧扑奴幸得手持两把弯刀,才能挡得住他们的这一轮攻击。

猛然间,两人齐声又叫道:“中流砥柱!”一声呼哨,张燕泥再一次跳起,这次却并不朝萧扑奴运剑,而是翻过他的头顶,两只脚落下时竟踩在了潘清的肩上,如此以来,又变成了张燕泥居高临下,直刺对手的顶门,而潘清则直攻对手的中路。萧扑奴此时早被两人的花样弄得眼花缭乱,且那潘清夫妇的出剑速度太过迅猛,也来不及多想,只能相机而动,以不变迎万变,弯刀随意识而舞动。但见刀光如电,剑光如闪,只把围观的群豪看得合不拢嘴。

萧扑奴一上来便遭到抢攻,一直处于守势,弯刀的威力也便发挥不到极至,现在见两人采取这样的姿势进攻,猛地省起,他们这招“中流砥柱”的弱点就在于行动不便,身子呼地向后滑去,想缓一步之后再向对方采取攻势。

不料,“乌衣雪剑”便在他这一退间再次改变了打法,那潘清的双肩向上一顶,大叫一声:

“天地同杀!”张燕泥便借力向前拔过一丈,飞到萧扑奴的头顶上后,猛然头朝下,脚朝上,长剑晃出点点晶光,朝着他罩了下来。而潘清的身子也一个前跃,贴着雪地冲了过去,长剑削向对手的下盘。这一招当真配合得精妙无比,萧扑奴虽然手有弯刀两把,但顾头便顾不到尾,委实是难以抵挡,乔锋看到惊险处,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

却见萧扑奴的身子蓦然横倒在雪地上,歪着头向左边滑出,一把弯刀抵住张燕泥的凌空袭击,另一把弯刀则劈向擦着雪面而来的潘清,与他手里的长剑急剧地撞击。转眼间,他便滑出了一丈多远,随即一个“乌龙绞柱”弹了起来,潘清夫妇的这一记杀招竟然被他破了去。乔锋眼见萧扑奴安然脱险,大喜,心想:“这么厉害的招数,也真亏萧大哥能想出破解的法子来!”其他围观的人虽然对萧扑奴含有敌意,但见他在“乌衣雪剑”如此凌厉的攻击下,居然还能躲避得开,也不禁暗暗佩服。

萧扑奴弹起身来后,防着潘清夫妇再次攻击,两把弯刀一晃,横在了胸前。却见两人站在原地默默相视,终于,潘清开口道:“萧兄好俊的功夫,居然能躲得过我们夫妇的雪剑三杀。”萧扑奴嘿嘿道:“不瞒贤伉俪说,二位再照这个样子打下去,我姓萧的这条命只怕便要搁在这儿了。”

只听张燕泥轻声一笑,道:“不敢,萧壮士这便请吧!”此话一出,群豪都吃了一惊,乔锋大喜,拍着手叫起好来。

潘清道:“三十招已过,不敢再相留阁下。”说着,跟张燕泥同时将剑插回了鞘中,齐唰唰地甚是好看。

萧扑奴一抱拳,道:“多谢!他日有缘,再请两位不吝指教。”转头看着乔锋,“乔兄弟,你还要随我去么?”乔锋道:“大哥不是要去少林寺么,我正好跟你同路。”当下两人先后上马,依旧是共乘一骑。

围观的那些人见状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该拦该放?又听潘清沉声道:“这位萧兄今天要走,谁要拦挡,便是跟我们‘乌衣雪剑’为敌!”众人适才都见识了萧扑奴的武功,知道即便想拦也拦不住,哪里还肯站出来驳潘清的面子,当下便任由二人去远了。

潘清和张燕泥直待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雪野中,才相对而视,两人的脸色看起来都异常地沉重。在别人眼中,两人今日与萧扑奴的这一场恶斗一直占了上风,只有他们心里明白,那三十招委实已经尽出了全力,却并没有伤到对方丝毫,而萧扑奴一开始摸不到他们的路数,才被攻了个措手不及,而就在使那招“中流砥柱”的时候,这契丹人便看出了两人的弱点,以退为进,第三招“天地同杀”时,更是破解得奇妙。如此以来,再斗下去,孰胜孰负尚是个未知数。

潘清和张燕泥心意相同,想到这里不觉又相对苦笑,但省起还有十数人在旁边,也不便过于没了他们的面子,于是潘清转身朝着众人一抱拳,道:“我夫妇有负诸位期望,尚请谅解。”众人见他言辞谦恭,心态稍平,纷纷道:

“不敢!”潘清道:“咱们这些走江湖的,为人处世,讲的是信义二字,我和拙荆既然事先已经答应了那人,只要接得下三十招便放他一马,便自当信守诺言。众位说是也不是?”

那班人纷纷道:“潘大侠说的极是。”“乌衣雪剑言必行,行必果,当真是叫人好生佩服。”也有人道:“只怕这一放虎归山,将来便会留下祸患来。”潘清听了这话,微微一笑,道:“这一点兄弟也并不是没有考虑到,想此事既然牵连到少林的武功秘籍,那么寺里的诸位神僧自然不会置身事外。他们若是接到了西门公子的传信,现在想必也该有所行动了。”众人听了,纷纷说是!

潘清看着天上乌云弥漫,一点点遮住了太阳,天色又慢慢变得阴晦,叹道:“那辽人适才说他此行要去的地方正是少林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果真如此的话,少林寺里只怕又要生出一场大的风波来……”

萧扑奴听了先是一愣,“死到临头了还笑的鱼?这可没听说过。不过也说不定,万物生来都是有阴阳的,这泪鱼一被抓就哭哭啼啼跟个娘们儿似的;真要有种笑鱼,被捕获了也临危不惧,哈哈大笑,才是好男儿本色!”乔锋大声附和,道:“对极了,死又有什么怕的,我将来便定要做这样的好汉。”一顿又道,“不学泪鱼呜呜哭,要学笑鱼哈哈哈!”

萧扑奴听了大乐,道:“这笑鱼一说便当得浮一大白,来,喝酒!”乔锋笑道:“

萧大哥,便是真的有那种笑鱼,笑起来只怕也没咱们笑得这么响亮吧!”萧扑奴眨眨眼,道:“重要的是,不能像咱们这样喝酒吃肉,这笑鱼也活得乏味得紧。”两人又一起开怀大笑起来。

两人此时已经把一坛“杏花村”喝干了,萧扑奴又打开一坛,却是“竹叶青”,于是又各尽了一碗,他擦了一把胡茬上的酒珠子,道:“唉,刚才的话是扯远了,还是回到你哥哥我去钩鱼的事上。那次钩鱼,皇帝陛下特别赐我们十勇士十顶牙帐,每人牛肉三十斤,看谁能钩上牛鱼来。”乔锋插嘴道:“刚才是狗鱼,现在又出来牛鱼,哪是一种什么鱼呢?”

萧扑奴道:“这牛鱼便是鲟鱼,其头如牛,其大如牛,其值如牛,重若千斤,最是难捕。”乔锋听说这牛鱼竟然是如此一种庞然大物,嘴巴又张得老大,这么大的鱼别说他没见过,以前也没听说过。

听萧扑奴道:“那天晚上,侍卫们去上下游拉网截鱼,我们十勇士则在河中间搭起牙帐,点起了灯,让随行的亲兵给凿出一个搂抱大小的冰孔儿,坐在床上候鱼。那十座帐篷隔远了看去,就像十个金晃晃的巨碗扣在冰河上,可不知道上天今晚会来眷顾谁,能用这只‘金碗’从河里捞上最大最好的牛鱼来。

“我坐在床上,看着狗鱼、马哈鱼、鳕鱼从洞里钻出来,有的甚至蹦到了床上,也不去做理会,只任由亲兵去收拾,那块三十斤重的肉块儿已经挂在大钩子上,但我并不急着下饵,以往的经验告诉我,牛鱼要出现的时候,会逼得那些小鱼从冰洞往外跳得更急,还会有很大的气泡向外冒,那时我再下饵不迟。我从皇驾几次来渔猎,以前有好几次被小头牛鱼吃了饵,所以便一直跟头鱼无缘,这次可要沉得住气,抓住条大的。

“这样一直等了一个时辰,那冰孔口处一直没什么异常动静,我喝着酒,眼不眨地盯着。后来,我听到邻帐一片吆喝声,冰层碎裂引起的震动,连我坐在床上都能感受得到,便知道他们已经抓到了条大的,面上虽然还竭力保持镇定,心里其实已是翻江倒海了。抓牛鱼最害怕先被邻帐的人得了手,这样以来,其他藏在冰层下面的牛鱼便对这周围有了警惕,更难以上钩了。

“他们一直闹腾了半个时辰,才平静下来,却是收拾东西上岸去了,稍后,亲兵进来告诉我,那家伙抓到一条九百多斤的,皇帝陛下‘龙颜’大悦,赏了他一条金带。这头鱼向来的取例是,一是最先捕捉到的牛鱼,二是所捕捉到的最重的牛鱼,那人此时已经占了一先,后面的人若是想赶上他,须得钩上一条块头更大的来,最少要比最先捉上的那条重百斤以上才成。

“我们契丹一族之所以重看这‘头鱼宴’,里面却是有很大的干系,一来是,它在春季进行,‘以其得否,占岁好恶’,这里面含着千万族人对在新一年里的企盼。二来是我朝的盛典,非普通百姓能参加的,只有皇帝王族、近臣和外国使者才可参与。三来,这头鱼宴包括祭祀天地祖宗等仪式,异常庄重奢华,所以谁若是能取得头鱼,便会被族人奉为神明,尊为英雄。

我的那两名亲信见别人已经先拔了头筹,自然急了,便劝我马上下钩子,免得到头来什么也钩不到。他们说的当然也有道理,这附近已经弄出了那么大的响动,一时半刻是难得有牛鱼过来的,要是能把牛肉松下去,说不定尚能引上一条来。但我心里另有计较,眼瞧着要钩上头鱼,重量至少得是千把斤重的一头牛鱼才成,所以还是要等等看。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先后又有两个人钓上了牛鱼来,我走出帐篷去,见他们正在收拾第三条,却是将系在钩子上的绳子绑在两匹马上,然后打马向岸上跑去,那条被钩子钩住的牛鱼便呼啦一下,给从冰层里拖上来,它像个小牛犊子似的,不停翻腾,尾巴摔打在冰层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两队兵士举着火把围上去,映得四下如同白昼。

“我看到萧金萨手里拿着两柄三股钢叉,从兵士后面转出来,他正是钩到这条牛鱼的勇士,见他大吼一声,将手中的叉先后掷了出去,一柄插进牛鱼的脊背上,一柄刺进它的小腹里,牛鱼遭了这两下重创,又扑腾了两下,便奄奄一息了。四下的兵士都大声叫起好来,萧金萨得意地朝众人抱拳,从亲兵手里接过一柄大斧,走到牛鱼跟前,一斧子就把它的头给剁了下来,然后扔了斧头,哈哈大笑。他抓的这条虽然没有先前钩上来的那条大,但总算有了战果。

“我看着他洋洋得意地骑了马,叫亲兵抬了牛鱼而去,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家伙向来跟我不睦,我这次要是空手而回,肯定会被他小瞧了去,心下焦躁,看另外的几具牙帐里的勇士,也都在站在门口呆呆张望,大家眼见三条牛鱼被钩了上来,都有些沉不住气了。”

萧扑奴说到这里,看了乔锋一眼,问道:“我说乔兄弟,你这次怎么不问我话了,难道心里就不替哥哥着急?”

乔锋笑道:“我才不急呢,你不是说那是你平生最风光的一次么,还得了头彩,待会儿肯定是钩上一条最大的了。”

萧扑奴听了笑道:“怪我,怪我,哥哥不该一上来就把结果告诉了你,现在再讲就少了些神秘感。”乔锋忙道:“没有没有,我都听得入了迷,酒都忘了喝,萧大哥,你就别吊我的胃口了,快些往下讲好了。”

“好!”萧扑奴端了碗跟乔锋碰了一下,咕咚咕咚灌下去,一拍桌子,道:“你哥哥我那次,可真是抓到一条大的,我回到帐篷后,见不能再耽搁了,就吩咐亲兵把肉饵放下去。没想到不放还好,放下那块牛肉后,那些小鱼反而向上蹦得少了,我觉得不对劲,便伏下身去,见那冰洞的水正荡起一个个漩涡来,心想这可奇怪了,若是牛鱼要出现,怎么却连一个气泡也没有?

“便在这时,那条绑着铁钩子的绳子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我大喜若狂,对亲兵喝道:‘快牵马过来,有鱼上钩了!’顺手抄起了一把铁叉。两匹马牵过来后,亲兵将绳子套在了马脖子上,便拼命地抽打,让它们拖着绳子向岸上跑去,谁知没踏出几步便拉不动了。我只觉脚下面的冰层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一道道裂纹出现在冰面上,我冲着那两个亲兵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帮着马往上拖,他奶奶的,爷爷今天可是抓到头大的了!’放下鱼叉,朝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抓住了那根绳子,它已经被抻得紧绷绷的。

“那两个亲兵也搭上了手,我嘴里喊了声号子,便一起使力,谁知道却并不济事,冰上太滑,脚下也扎不稳。亲兵道:‘大人,只怕这鱼有些古怪,牛鱼可没这么大的劲。’另一个人打了个哆嗦,道:‘不会是水怪吧,那……

那可糟了……’我朝他瞪了一眼,骂道:‘混帐,好不容易等到一条大鱼上钩,你却在我耳根旁说这些丧气话,看我不……’话没完,便觉得自己的脚板已经蹭不住,被拖着向冰孔处滑去,眼看便要被拽进了洞里,我和亲兵只好一个骨碌滚了出去,将铁叉拿在手里,心咚咚地跳得厉害,接下来,便像是在做梦似的,我看到那两匹马嘶叫着,竟被一道儿拖到了帐篷里。当下不敢再犹豫,把那柄钢叉对准冰洞里插下去。

“这一扎下去,便觉得刺到了一个硬梆梆的物体上面。耳听得喀嚓一声响,脚下的冰层已经裂开,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轰地冲破冰面,探出头来,我其时正好站在它的头上,身子被呼地托了起来,幸好抓住那柄插在它头上的铁叉,才没被摔出去。我当时昏头涨脑,在它的脑袋上晃来荡去,也不辩东西南北,那帐篷早沉入水中,亲兵和两匹马也一起陷进去,旁边的几架帐篷也跟着遭殃,被大鱼一冲撞都沉了水底,人却是都跑回了岸去。”

乔锋听萧扑奴说到这里,早惊得合不拢嘴,萧扑奴道:“事后我才知道,我那一叉原来插中了大鱼右面的眼睛,

它疼痛难忍,终于冲出了冰面。它在水里一起一伏的,把方圆数里的冰层都破开了,我被冰凉的水一浸,觉得全身冰寒刺骨,神智却变得清醒了,心想这么大的鱼可以说生平未见,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它跑了。眼见它咬断了钩子上的绳子,那两匹马在冰水里扑腾,发出了钻心的嘶叫声,心一急,猛地用力将铁叉拔出,一股血浆噗地窜了出来。我拿着铁叉跳了下去,正好踩到马背上,那大鱼疼得一扑楞脑袋,张开大嘴朝我咬来,两瓣大嘴便像是两扇大门似的,上面长着白森森的,剑戟般的牙齿,竟是连那匹马也要吞进去,我眼看着躲闪不及,把心一横,不等它的嘴咬下来,便一个猛子钻进了它的口里……”

乔锋听到这里,啊地叫出声来,虽然明知道萧扑奴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现在还好端端地在眼前,心里还是替他捏着把冷汗。萧扑奴道:“我一跳进去,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儿,害怕它把嘴上合上去,将我活生生地憋死在里边,就将铁叉狠狠地朝它颌下插去,这家伙疼得一晃脑袋,我便东一个跟头西一个跟头在它嘴里撞来撞去。它上面的那瓣嘴要合下来时,却是被铁叉的柄撑住了,一使劲地便会钻心地疼,所以嘴便闭不上了。

“我一手抓住它鳃上的肉,好保持身体平衡,一手从腰间抽出佩刀来,朝它的上腭砍去,溅出来的液汁喷了我一头一脸。当下也顾不上擦一把,又挥刀乱砍,忽悠一下,身子猛然起了空。大概是那家伙被我砍疼了,不敢再留在水面上,便把脑袋缩回了水里,想潜下去。它这一缩头不要紧,我不提防,一屁股坐在它的鳃苔上,黑压压的冰水立时灌了进来,这一下子,我等于便是被关进了一座水牢里面。我心里叫了声不好,这回是抓鱼不成,反倒

被它拐带了一条命去。当下闭住呼吸,伸手摸着了那柄铁叉,想试试它的嘴是不是还张着,看自己能不能从它嘴里再钻出去,逃得一命。

“却没想到,接下来却是一阵天摇地动,我的身子又向它的喉咙里滑过去,还好,手里抓着铁叉,才止住了滑势,眼前猛地一亮,冰水向鱼肚子里流去,一股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我贪婪地张开嘴连连呼吸,这才知道,大鱼又一次把头探出了水面。我看机会难得,又用刀在它口腔里拼命地砍着,那半边鳃很快就被我劈得七零八碎,但这一次,它却并不再把脑袋缩回水去,只是随着水势的激荡而一起一伏,水还不时地往嘴里哗哗地灌,却已经淹不到我了。

“我这时也使脱了力,想再举刀劈烂它另一片鳃终是不可得,而那大鱼此时也像是奄奄一息,没有力气挣扎了,上面的那瓣嘴咬下来,被铁叉撑住了,我从口缝里往外看,见岸上灯火通明,吆喝声不断,而这鱼正在往灯火处一点点地挪动。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这时才觉出后怕来,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理不清头绪,直到离得岸更近,我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大鱼之所以往岸上漂,还沉不下水去,原来是被岸上的马匹拖着的。”

乔锋听到这里,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萧扑奴冲他笑了笑:“兄弟,你哥哥我命大吧!”乔锋笑:“不但命大,胆子也够大的!”萧扑奴道:“我后来才知道,这条命原来也是皇帝陛下救下的。那大鱼一旦弄翻了帐篷,便惊动了他和众多文臣武将,都涌到岸边上观看,后见我和马匹一起落了水,他便吩咐下去,让飞叉手驾着小船冲过去,务必要将这家伙捕捉到,顿时间是鱼叉乱飞,少说也有百来十把插中了那大鱼。那时我正在鱼嘴里用刀砍它呢,要是还站在鱼头上边,只怕也要挨上一两叉。那大鱼中了那么多叉,负疼之下,也怕了,自然便要潜下水逃窜,所以你哥哥我也跟真被水灌了一次。只是后来陛下吩咐那些船一起划动,拉着铁叉上的绳子向岸上靠拢,那大鱼自然又浮了上来。

“当大鱼被拖上岸去后,所有的人都围了上来,看着这大鱼惊叹不已,纷纷道:‘这到底是条什么鱼,太大了。’

‘快成精了吧!’‘只可惜萧扑奴大人被它害了,不然今天抓头鱼的功劳肯定是他的最大。’我听了话,便奋力从鱼嘴里爬出去,因为脱了力,竟一个骨碌滚到地上,那些兵士吓了一跳,还以为里边跳出什么怪物来,待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指着他们笑道:‘好小子,都在咒我死呢!’他们这才知道我还活着,当下便把抬起来向空里来回抛着,四下里一片欢声雷动。”萧扑奴说到这里,又哈哈大笑起来,神色间着实得意。乔锋端着碗道:“大哥,我敬你一碗,只恨小弟缘薄,没福分亲眼看到你跟大鱼搏斗时的威风。”

萧扑奴跟他干了这碗酒后,又笑道:“后来,那条大鱼被量了量,居然有三丈多长,重达两千多斤,先前抓上来的三条加起来也不及我这一条长。更希奇的是,它还不是普通的牛鱼,据我们契丹的金乌卜损太巫师说,那鱼的名字唤作大鳇,极其难捉,它的卵尤其名贵,是不可多得的美味。而我们大辽建朝这么多年来,捕到这么大的鱼还是第一次,以此作占卜,所得的卦相也是上上大吉,预示着这年国运必定昌盛。

“我上岸之后,陛下亲自拿来一袭锦袍让我换了,听我讲起杀鱼的经过,更是大喜,又见我的马丧身于江中,这样子,便把他的宝马乌云追赐与了我,官衔升了二品,加金腰带一条,上面绣了‘契丹第一勇士’的字样。”乔锋听到这儿,才知道萧扑奴的这匹黑色骏马原来便是那次获赐的。又想到,怪不得萧大哥这般厉害,把中原武林的人也比了下去,原来是契丹第一勇士啊!

“那次头鱼宴自然也比以往开得隆重,还特别请来各国使者前来观礼,他们见了这等巨鱼都暗暗惊奇,说了很多奉承的话。那次宴席之上,皇上皇后赐了我酒后,国中的王爷、将军、外国使者们又纷纷向我敬酒,我自诩有些酒量,便来者不拒,前前后后共喝了四十多大杯。”

萧扑奴说到这里,本来就满面红光,猛然又使劲地搓着两只手掌,显然是心痒难骚,道:“更有那南院大王的三公主耶律非烟,最后也向我敬酒一杯,此女国色天香,艳名远播,向来有‘会走路的鲜花’的美称,是以追求她

的人不计其数。只说我们这十大勇士里边吧,便有七个登过王爷的门去求过婚,另有两个已经有了妻室,剩下便是你哥哥我了,只因为家道中落,不敢高攀,是以便没心存这样的奢想。那晚,她当堂跳了一支‘木叶舞’,当真是把你哥哥我的魂儿给摄了去,哈哈!”

乔锋虽然外表长得壮实,但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对这些男女之事原是不懂,不过见萧扑奴如此兴奋,心里也替他高兴。萧扑奴道:“那鳇鱼因为长得奇大,一次头鱼宴竟也用不完,陛下便传下旨意去,叫人将剩下的鱼分成数百块儿,分送到各州各郡,让百官散福。那具骨架竟也跟屋子一般大小,也留在木叶山上供奉起来,至今还在。

兄弟,你说,这是不是哥哥我喝酒最风光的一次。”乔锋道:“那是自然。”

两人说着话,第二坛眼看着喝尽,肉也吃了大半儿,又将嫩鸡和烧鹅撕了来吃。乔锋道:“大哥喝酒最风光的一次已经说与我听了,那么最痛快的一次呢?”萧扑奴道:“这喝的最痛快的一次嘛,倒也跟这头鱼宴有关联。因为哥哥我得了头彩,即升了官,又被封作第一勇士,更有甚者还被耶律非烟垂青,南院大王看重,可以说把好事占全了,所以另外几个勇士便心里不服气。特别是那萧金萨,仗着他父亲的福荫向来蒙受皇帝陛下宠爱,更是被南院大王看好,虽然非烟公主没有表态,原本也是最有希望成为他家的乘龙快婿的。现在你哥哥我这一风光,他

就自然就有些吃瘪了,便联合了其他几个九个勇士,在三月三日向我挑战。”

乔锋道:“他们想跟大哥你比武么,我想他们肯定不是你的对手。”萧扑奴道:“虽然不是比武,性质也差不许多。

我们契丹人可不像你们中原人文弱,不论老幼男女,个个精骑善射,所以在一起骑马比箭摔跤,那可是家常便饭。

而在三月三日这天,向来又有这么个风俗,就是用木头刻些兔子,从山溪的上游往下放,而同伴之间便相约着在下游等着,看木兔漂下来时,便骑着马去用箭射它,最先射中的便是胜者,输了的人便下马跪着进酒,让胜者在马上饮了。”

乔锋听说这比赛如此新鲜,拍手叫好!萧扑奴道:“我们契丹语称这一天为‘陶里桦’,这‘陶里’呢,便是‘兔子’的意思;‘桦’便是‘射’的意思。萧金萨一伙便是想让我那天当众出丑,向他们跪着进酒。”乔锋道:“大哥,他们九个对你,未免也太不公平了。”萧扑奴道;“那有什么,不这样的话,还显不出我十多年苦苦所练习的‘连珠箭’功夫呢!”

乔锋一拍脑袋,道:“可不是么,大哥你既然说那天是你喝酒最痛快的一天,自然又是你大胜了。”萧扑奴却好像没听到这话似的,心想:“我父二十五年在疆场之上,死于敌人的暗箭之下,我苦练这神箭之术,原是想在战场替他报这一箭之仇,谁想第一次显威却是在那次射木兔上面,嘿嘿……”

乔锋见他脸色沉痛,不明所以,便催促他快些讲。萧扑奴一振眉道:“我在比箭的头一天,去南院大王府拜见过非烟公主一次,告诉她要跟九勇士比武的事,她说早有所耳闻,明天也打算着去看的,还说所射的木兔也是她刻的。我问她去是专门为我助威么?她笑了笑,说那你就更应该射好了,要是我看到你跪下去给萧金萨敬酒,我也会跟着面上无光的。我听她这一说,心花怒放,说你就放心好了,契丹第一勇士终究要娶大辽国第一美女才成。

“第二天,我们十勇士早早地就聚在吐儿山下,过了会儿,公主果真也带了人来,她身着白色貂裘,面戴红纱,骑在一匹白马上当真是风华绝代。很多族人听说我们之间比赛的事,都涌来观看,见我骑黑马,跟公主骑白马站在一起,都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那萧金萨等人见了自然心中不忿。

“当比箭就要开始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名侍卫,让我们暂缓比赛,国王陛下和南北院大王即刻前来观赏。我听了又惊又喜,心说怎么连皇上也惊动了?非烟却凑到我耳根旁说:‘是我去告诉陛下的。’我听了有些意外,她又悄声说:‘我怕他们几个联合起来捣鬼,给你来阴的。’我听了这话,心里一热,公主向来庄重,没想到却为我的事如此用心良苦,今天这场比箭我是非赢不可,要不哪能对得住她。”

萧扑奴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几丝笑意,慢慢伸手拿起酒碗来,送到嘴边去喝,没想到却吮了空,竟是已经干尽。

乔锋赶忙提起坛子来给他满上了,萧扑奴喝了一小口,又往下说:“过了会儿,几百名侍卫果然拥着国主缓缓而来,两位大王在旁边相伴。我们都跪下去迎接,陛下随便说了几句,最后道:‘比箭没有彩头哪行,寡人这里有金樽一只,谁胜了便赐给谁,射得最好的,南院大王和北院大王还有一样最宝贵的彩物相赠。’我等听了这话,谁不想奋力夺魁,当下谢恩上马。

“第一局,我先跟那个叫韩无雍的渤海人比试,下游的士兵一擂鼓时,上游的人便开始顺着水放兔子,我和他便持弓搭箭瞧着水面。不一会儿,那个染了红色的木兔果然顺水而下,我眼疾手快,嗖地一箭射去,早中了‘兔子’,而韩无雍的箭慢了一步,却输了。观者大声喝彩,当下,他羞得满面通红,却还是从兵士手里取了酒,跪着敬了我三碗,这是规矩,我也就不矫情,都坐在马背上喝了。

“第二人出来跟我比时,眼看着‘兔子’出现,没想到萧金萨等人事先已经商量好了,猛然一起喊了声好!他们几个人一块儿喊,声音当真是大得可怕,我没有心理准备,手下不觉便慢了些,那人已经快我一步射了出去。我不假思索,那箭紧跟着出手,却并不是射向兔子,而是射向那人的箭尾,只一下便撞得它失了准头。而我的第二支箭却随即射出,正着目标。他们都没料到我还有这一招,却也无可奈何,于是我又在马上喝了那人跪敬的三碗酒。非烟见我连胜,自然是欣喜,而围观的人也纷纷为我叫好。

“因为我比一般人生得高大,骑在‘乌云追’上便往往能最先看到‘兔子’漂下来,这样的话,出箭自然就抢了先。所以第三个人出来跟我比时,便不跟我抢着去射木兔,而是专门瞄着我射去的箭射,他可不知道,我这十几年专门就是练的连珠箭,能一口气连射五箭,也能同时射出两头箭。所以那人又输了,我又喝了三碗酒,当时,所有的围观者都站到了我这一边,我每胜一个都能引起一大片喝彩声,陛下和两位大王也看得眉飞色舞。就这样,我一口气连败了八位勇士,就是不再比下去,也已取得了绝对的胜利。”

乔锋听了他说到这儿,扳起指头来算着:“一人三碗,二三得六,八三就是二十四……萧大哥,你已经喝了二十四大碗了,射箭时头不发昏么?”萧扑奴一拍桌子,道:“兄弟也看出来了?这本就是萧金萨用的一计,想将我灌晕糊了便不能再射,他那时见我箭术高超,连败多人,肯定会拿到头筹,也就死了想跟我夺那只金樽的心,只盼能乘这个机会比过我一次,让我在千万人面前给他下跪,给他敬三碗酒,就此折辱我。所以那天敬我喝的酒都是烈酒,比今天咱们喝得这些后劲儿可要足的多。

“我虽然自诩酒量大,也挡不得这二十几碗下去,若只是坐在那里,当然没事,但骑在马上射箭可有些难为。所以,待喝完第二十一碗时,我便觉得有些头晕,眼前看物便有些发花,幸好凭着往常苦练的感觉,又一次险败了那人。当他上前敬酒时,我知道再喝下去便肯定误事,但若是当着众人的面儿辞而不饮,更会被人瞧小了,所以一咬牙便都接过喝了。

“这三碗酒喝下去后,便觉得肚下像给火炭烧着了似的。我看到萧金萨一脸坏笑地对我说,‘怎么样,还能不能比,不能的话我们就改日再来好了。这样上去的话,你必输无疑。’我冷冷一笑,说只怕未必!他道:‘那你就等着给我下跪吧!’便在这时,非烟突然驱马过来,大声道:‘我们契丹一族比武向来讲究个公平,今天这法子我可看不过眼。’”

乔锋听了,道:“可不是不公平怎的,公主出来阻止是最好不过了。”

萧扑奴道:“那萧金萨见非烟从中作梗,板着脸说:‘照公主的意思,今天我萧金萨就不该跟他萧扑奴比了?’非烟说:‘比,怎么不比,还一定要分出个结果来。’萧金萨道:‘那我倒要听听公主你的主意了。’非烟道:‘我出来代他跟你射这最后一场怎么样?’此话一出,我吃了一惊,萧金萨也很意外,随即面露喜色,他当然是求之不得。我赶忙对公主说,还是让我来!但非烟却道:‘你放心,我自有主张!’径直走去皇帝陛下和两位大王面前,说了她要代我射这最后一箭的事,陛下大声叫好,说这样比试才够新鲜。

我一想,自己反正是赢定了,非烟的箭法虽然没有见过,但她执意要出头,我若是再阻拦反是对她的不信任,姑且便让她比了这最后一场吧!我站到一旁看他们做好准备,鼓声擂响,上游开始往下放木兔。我见非烟突然笑着对萧金萨说:‘萧三哥,我这木兔刻得还好?’萧金萨道:‘公主刻的东西岂有不好的道理。’非烟说:‘其实我的刺绣比这个好多了,哪天你去我那里看看?’萧金萨脸现喜色,道:‘好,好!’突然想到什么,道:‘公主你放心好了,你便是输了,我也舍不得让你跪下给我敬酒的,唉,你故意跟我说这些话,想分我的神,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我在旁边听了,心想这家伙倒是蛮警觉。却见非烟撩开面沙冲他一笑,道:‘你也放心,你果真输了的话,我也不会叫你给我下跪的!’我虽然在后边看不到她的笑容,但也能想象得出必然是春花灿烂,嫣然迷人,不然的话,萧金萨也不会为之一呆,大显失神落魄之态。”

萧扑奴说到这里,乔锋已经拍起了手来,赞道:“好啊,那位非烟公主使的好计,她肯定是乘着这个空子先射箭的!”萧扑奴点头道:“正是,也就在这档空儿,木兔已从上游冲下来,非烟一箭射出去后,萧金萨回过神来想赶却是已经来不及了,没想到公主的箭法竟也如此精湛,竟也一箭命中,陛下和两位大王率先叫好,围观者更是为之疯狂。萧金萨恨恨地一拍巴掌,觉得委实输得冤枉,公主便对他笑着说:‘我们事先已经说好了的,你输了我也不让你给我下跪,但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可不能改,我是代萧扑奴出战的,你这便给他跪下敬酒吧!’那萧金萨气得脸色铁青,可是皇上和两位大王都在场,又赖不得,便忍气吞声给我跪下,敬了三杯酒。”

萧扑奴说到这里,跟乔锋哈哈大笑起来,乔锋连叫痛快,痛快!萧扑奴道:“后面还没有完呢,我从陛下手里接过了金樽之后,便满满地倒了一樽酒,走到公主的马前,敬了她这一盏,相谢她的出手相助。公主笑吟吟地接了,却对我说:‘我不习惯在马背上喝酒,大勇士,你敢当众把我抱下来吗?’她既然这样说了,我如何不敢,果真伸出手去将她抱下马来。四下一片叫好,都嚷:‘第一勇士,第一美女,配对成双,天作之合。’

又听有侍卫过来传旨,我这才知道,陛下口中的最好的彩物原来便是非烟公主,他请北院大王为我和非烟公主做媒,当场让我们奉旨成婚,向非烟公主的父亲南院大王叩拜。”萧扑奴说到这里,满面春风,对乔锋道:“兄弟,你说这次的酒,我是不是喝得最痛快?”乔锋道:“不但喝得痛快,也喝得风光。”

两人便也乘兴喝了一碗,萧扑奴道:“自然,这以来,我跟那萧金萨此后便结下了仇,他家虽然在朝中势大,但我自从娶了公主之后,倒也不怕他在背后放冷箭……倒是今年的两个月前,他不计前嫌,将《伏魔禅记》给了我看,并告知了我叔父的下落,多少有些奇怪……”说到这里,眉头皱了起来。

乔锋听他提起少林的这本《伏魔禅记》来,心里一动,脱口问道:“萧大哥,这本书里边到底有什么秘密,你能跟我说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