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狂奔胡汉恩仇
乔锋再转回屋里时,王丹便一个高儿蹦到他跟前,叉开五指放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喂,你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乔锋笑道:“我根本就没有醉,这又有什么好装的?”却见宋三圆背起还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奚子器,
道:“好了,咱们也该上路了。这老奚,醉得跟头死猪一样。”乔锋和王丹赶忙帮他拿了包裹,走出店外。
那车夫却早就把马车套好,宋三圆将奚子器往车厢里一放,让王丹和乔锋也爬进车去,自己则拉过两匹马来。乔锋见车厢里再躺了一个矮胖的奚子器,早变得拥挤不堪,便不要坐车,跳了下来,对宋三圆说:“宋叔叔,我想骑马,成么?”
宋三圆道:“你以前骑过没有?”乔锋摇摇头,道:“我想试试!”说着便从宋三圆的手里接过另一匹杏黄马的缰绳,想着萧扑奴上马的姿势,也一翻身上去。
那杏黄马却是欺生的,多年来一直供奚子器的驱策,现在见乔锋一个孩子竟然也来骑它,不待他坐稳便猛地向前冲去,乔锋吓了一跳,双手死死地抱住了马脖子,那马嘶叫一声,来回乱蹦,四下撩蹶子,弄的地上尘土飞扬。
王丹和宋三圆见他像个青蛙似的吊在上边,左右颠晃,样子甚是滑稽,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乔锋恼这匹马不听话,双臂猛地使力一夹,抬起脚尖朝它的肚皮踢了一脚,疼得它打了个趔趄,连踢了三下后,马儿便不敢再那么放野了,乔锋学着萧扑奴的样子,向后使劲一顿缰绳,那马长长的嘶叫一声,前蹄高高抬起,他转头朝着宋三圆和从车蓬里抻出头来的王丹一笑,嘴里吆喝一声,那马就向前冲了出去。
他坐在马背上,觉得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官道两旁的树木唰唰地向后退去,心里大乐,驰出了两里多路,眼见已把马车远远地抛下了,才拉住了缰绳,等着宋三圆和王丹赶上来。
此时天色阴浑,风卷着细雪簌簌而下,落到地上发出蚕食桑叶般的沙沙声。宋三圆护着马车赶上来后,笑着道:
“骑的不坏!”乔锋一拍胸脯,道:“我要一直骑着它回少室山去。”
话才完,就见王丹从车里钻出头来,大叫道:“受不了了,受不了了,这位奚伯伯呼噜打得震山响,还酒气熏天,我再呆在蓬里边非要被憋死不可。”噌地窜了出来,站在路旁故意大口大口地呼吸。
乔锋笑道:“丹姐,要不你也出来骑马吧,让宋叔叔坐车。”宋三圆瞪了他一眼,道:“你这小鬼儿净会出馊主意,这天寒地冻,要是把阿丹给冻坏了,俺老宋如何担当得起。”
王丹眼见乔锋骑马跑来跑去,样子很是帅气,早就心痒痒了,央求道:“宋叔叔,你就答应了吧,只让给我骑一小会儿。”宋三圆道:“不成,说什么也不成,你没瞧见么,这雪都越下越大了!”
可不是怎地,这时候风势弱了,雪可是下得大了,漫天飘舞,像蝴蝶,像棉絮,放眼天地皆白,茫茫千里银裹一般。王丹伸出小手凑到嘴里呵了口热气,叫道:“乔锋,你说咋办?你丹姐我捞不着马骑!”
乔锋圈马走近她跟前,道:“要不,我先让给你骑会儿?”王丹咯地一笑,道:“也没那么麻烦!”伸手抓住乔锋的衣襟儿,借劲嗖地翻上了马背,抱住了乔锋的腰,大叫道:“快打马跑!”宋三圆见了,叫道:“两个小鬼头,你们……”
乔锋却早就策马冲了出去,只留下王丹几串儿清脆的笑声。宋三圆急得扯开嗓子喊:“乔锋,骑马稳当些,别把丹丹给摔下来。”远远地,乔锋应道:“宋叔叔,你放心好了。”
宋三圆气呼呼地道:“放心放心,我这能放下心么!”心急活燎地对车夫道,“快甩鞭子,赶上去!”那车夫听了,果真把鞭子抽得山响,车子在道上颠得厉害,却也顾不上躺在里边醉成一团乱泥的奚子器是不是好受了。
乔锋和王丹共起一骑向前飞奔,只见原野上银妆素裹,分外妖娆,雪花千朵万朵,像密密匝匝的蜂子和蛱蝶儿,被奔马一冲,呼啦就分开一条路出来,待马冲过去后,那“路”却又再次弥合了。跑了会儿,王丹叫道:“停下来!”
乔锋正骑得得意,听她在叫唤,但耳边风声呼呼,竟是听不清她在叫些什么,就大声道:“丹姐,你说什么?”
王丹把脖子伸长,将嘴凑到乔锋耳朵跟前说:“停下来,咱们倒个个儿,我在前边骑。”乔锋的耳根被她嘴里的热气一喷,痒痒得难受,还是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嘿地笑了,道:“丹姐,你弄得我好痒痒呢!”
王丹见他还是不理睬,抬手朝他背上捶了一拳,“你个笨牛!”她说这句话时,乔锋已放慢了马速并侧过耳朵来,倒是听见了,大笑道:“笨牛?牛还能骑在马背上?倒也希奇。”王丹呸了声,道:“你这是骑在马背上吹牛皮……”
下面却是想不起该缀上句什么话收尾,一时间语塞。乔锋道:“怎么讲?”王丹道:“反正是风马牛不相及,说了你也不懂。”
雪还是下个不停,遮迷了眼睛,乔锋担心走错了路,便拉住缰绳,转身道:“丹姐,咱们还是停下来等等宋叔叔吧!”王丹道:“好啊!”见乔锋满身是雪,头发白花花的一片,眉毛上也沾满了雪粒儿,咯咯笑得前仰后歪,指着他道:“你看你,都成个小老头儿了!”乔锋也看着她哈哈大笑:“丹姐,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是花白头发的老婆婆。”
正在相互打趣,忽听得前面传来了马蹄声,两人止住了笑,乔锋心想,难道是萧大哥去而复返?又听得马蹄声杂乱,王丹小声道:“不止一匹马。”
果不其然,迎头而来的却是三匹枣红马,上面坐了三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汉子,两个手中持着长矛,一个手里拿着朴刀。乔锋见其中没有萧扑奴,微感失望。
那三人见风雪中骑在马背上的竟是两个十来岁的孩子,感到很意外。那个拿朴刀的问:“娃娃,可曾看到一个骑黑马的契丹狗经过?个头很高,带一把弯刀?”
乔锋听了心中一动,他们找的不就是萧大哥么?怎么却叫他是契丹狗?刚想开口,王丹便抢着说:“没有,没看到,我们家的大人就在后边,不信你问他们去!”
话刚出口,一个拿长矛的汉子就指着乔锋腰间的葫芦道:“大哥,你看那是什么?”那个使朴刀的人一看,骂道:
“好个小兔崽子,还说没见过那辽狗,你腰里的那个酒壶是谁的?”乔锋刚要分辨,王丹就叫道:“还跟他们罗嗦什么?快打马跑啊!”
乔锋这才惊醒过来,拉着马缰绳就朝旁边扯,他到底是才学会骑马,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掉头,那马被他勒得原地转了个圈子,想跑时那三个汉子早已催马逼了上来。一个使长矛的探手抓住了他们的马缰,喝道:“哪儿跑,乖乖地给我滚下来吧!”
乔锋见情势不妙,从马背上呼地跳起来,抬起左脚朝那人的脑门踹去,那人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孩子敢跟他先动手,一惊之下,手里的长矛顺势扫了过去,谁知道乔锋这一招却是连环脚,左脚将长矛挡了出去,右脚紧跟着弹出,正中他的另一只手,那人登时丢开了马缰绳。
乔锋落地后,反手朝着杏黄马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叫道:“丹姐,快回去叫宋叔叔赶来!”王丹本来便不会骑马,惊慌之中也不知道要抓住缰绳,只是紧紧抱着马脖子,那马吃了乔锋一巴掌,撒开蹄子便朝来路跑去。乔锋却霍地一转身,雪花四下飞扬,他一伸手,拦住了那三个人。
那个被他踢了一脚的汉子骂道:“小鬼儿,你这是自己找死!”另两人见乔锋站在路中间,伸着两只胳膊宛如螳臂当车,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使刀的那人叫道:“三弟,你便过去陪这小家伙玩玩,可别再叫他踢了你的手啊!”
那个三弟呸了一声,从马背上跳下来,将手里的枪往雪地上一插,叫道:“小子,乖乖地给爷们磕三个响头,我今天就饶了你。”话刚出口,另一个使枪的便道:“饶不得,他手里头既然拿了那辽狗的葫芦,肯定有挂联,擒了他回去详加盘问。”
乔锋听说要擒他,大叫一声先冲了过来,使出“少林五拳”中的龙拳,朝那个三弟打去。那人叫声来得好,使出擒拿手来迎,两人的胳膊一接触,三弟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一个小小孩童竟有这等臂力。只交手一招,那个拿朴刀的就在旁边叫道:“你是少林弟子?”
乔锋想起慧元不让他透露是从少林学艺的事来,叫道:“不是!”那个三弟骂道:“还撒谎,这不是少林五拳中的龙拳是什么?这是……是一招飞龙回头……”乔锋见他熟识自己的招数,心想这怎么成?猛地记起在“搏浪号”上时,曾看到狄青跟七姑娘交手时使出的一招,很是精妙,便拿步向旁边转去,让过那三弟的左插掌,反手朝他的肩头拍去。
那三弟见他突然变招,身子一转便到了自己的身后,身法之奇生平未见,不禁大骇,想躲闪时已经不及,肩头早中一掌,向前踉踉跄跄地跌出数步,路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他脚下一滑,当场摔了嘴啃泥。在旁边观战的另外两人见了都咦的一声,显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另一个使枪赶紧上前将他扶起来,总算是乔锋功力尚浅,他才没有受伤。
那三弟的脸上也沾满了雪,他气呼呼地摸了两把,见自己两次在这个孩子手里吃了亏,不禁恼羞成怒,转身又朝乔锋扑过来,两只手连环捣出,风声呼呼,竟是使出了全力。那个使朴刀却是三人中的大哥,见乔锋先是使出少林龙拳,其后又用了一记奇招,便知道他有些来头,怕三弟伤了他将来惹出大麻烦,忙出声招呼道:“三弟,别伤了他!”
话音未落,便见乔锋向前翻了跟头,身子在空中时就一掌拍下来,三弟慌忙举手招架,乔锋这一招却是学了萧燕山跟谢天狼交手时用的招数,乃是“朱砂掌刀”里的一记杀着,他既已跟虫二先生学了《指元篇》里的内功精要,施展狄青的“紫烟剑掌”和萧燕山的“朱砂掌刀”便对了路子。招数中一旦加上了《指元篇》里的内功心法,梁三弟哪里能拦得住,胸前着了一下,身子向后连退三步,差点儿跪倒在雪地里。
观战的两人大吃一惊,那个大哥一个箭步噌地纵上前去,叫道:“原来你这娃娃是深藏不露!”伸手朝乔锋的胸膛抓去,他的武功要胜过他三弟许多,出手凌厉快捷,乔锋顿时手忙脚乱,向后退去,明明可以躲得过,那人的一双爪子却像是凭空长出了一尺,唰地又抓到胸前,乔锋见躲闪不开,想起在船上时,那个什么江淮盟主击退红梅客的一式“破玉拳”很有威力,当下照葫芦画瓢使了出来。
那人见他吐气开声,施展出这一招来,脸色大变,托地跳了出去,叫道:“且住,你跟冯天悟冯大侠什么关系?”
乔锋却是不知道冯天悟便是那个江淮盟主,道:“什么冯……大侠?我不知道。”
大凡武林中人,若非有特殊原因,是极少有人不承认自己师门来历的,那人见乔锋听到冯天悟的名字时,神色茫然,便也信了他的话,但他若不认识江淮盟主,却又如何会使他独门绝技“破玉拳”呢,想到这里,却还想试试乔锋的功夫,便道:“小朋友,咱们再过两招如何?”语气已经客气了许多。
乔锋一抱拳,道:“您请!”那大哥见他年岁不大,却识礼数,点了点头,伸手朝他左肩抓去,乔锋左脚向前成弓步,上身前倾,使出一招“白鹤亮翅”,将他的右手挡开。那大哥叫声:“好,少林鹤拳!”,至此已能断定,这孩子即使不是少林弟子,也定跟少林寺有渊源,再听他口音,明明便是个汉人孩童,却如何又会跟那个契丹狗扯在一起?
两人又斗了几招,乔锋其间又使出了谢天狼的一招“大祭酒掌”,到底是生疏,反不如少林五拳耍得流畅,那大哥既然留心他的路数,乔锋便不能攻其不备,三招过后,被对方在肩头上一推,向旁边跌出了几步。那大哥道:
“好了小朋友,你的武功我们梁氏三雄很佩服,大家这便罢手言和吧!”
那梁三叫道:“大哥,明明是你赢了,还跟这小子言什么和?”梁大嘿嘿笑道:“堂堂的梁氏兄弟,用车轮战胜了人家一个小娃娃,这名声传出去,可真是光彩之极。”梁二道:“可不是怎的,胜之不武的名声可要不得。”梁三脸上现出愧色来,呐呐道:“我……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乔锋见这三人并无什么恶意,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雪水,问道:“请问三位大叔,送我葫芦的萧大哥,跟你们有什么过节?”那梁三听他唤萧扑奴为大哥,叫了起来:“你叫那契丹狗大哥,好啊,你俩果真是一伙的!”梁大知道他这个三弟心无城府,忙道:“小朋友,我倒要请教你跟那姓萧到底是什么关系?”
乔锋道:“我跟他一个时辰前在一块儿喝酒,他临走便送我这个酒壶。”梁三哈地一声,“原来是对酒肉朋友啊!”乔锋大声道:“不,萧大哥是很好很好的一个人!”
梁大嘿嘿道:“小孩子家的,你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那姓萧的杀我汉人弟兄,偷取少林寺的武功秘籍,活该千刀万剐,你说他是好人坏人?”乔锋听了这席话,涨红了脸,道:“萧大哥会去偷少林寺的武功秘籍?我……我不信……“猛地想起萧扑奴临别前曾经说过,他要去少林寺走一趟,难道……?
梁二在旁冷笑道:“真是怪了,那契丹狗说话你就信,我们说话你就不信,娃娃,你到底是不是汉人?”乔锋大声道:“我自然是!可契丹人里边难道就没有好人?”那梁三道:“没错,辽人都是他奶奶的契丹狗,没一个好东西。”
其时,大雪还是簌簌而落,梁大温声道:“小朋友,你的武功根底很好,将来必成大器,但在这为人处世上还是要多加历练,小节不必过多拘泥,大节可千万马虎不得。你虽不承认自己是少林弟子,可看你的武功,分明也跟少林大有渊源,总不会眼看着少林寺的秘籍被人偷去,而置之不理吧!”梁二道:“对了娃娃,你要是知道了真相的话,就能瞧出那姓萧的骨子里是个什么东西?”梁三骂道:“什么东西?他其实便是个狗杂种,怎么小家伙,不敢跟我们去剥他的皮么?”
乔锋受他这一激,热血上涌,道:“怎么不敢,可是……我……”,梁二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放心你的那个同伴儿,那个小姑娘,是不是?”乔锋道:“还有丐帮的宋叔叔和奚伯伯!”梁大听了展颜道:“原来你是跟丐帮的英雄一起的,那大家更不是外人,咱们这便寻他们去,他们要是听了那个辽狗的所作所为,也非帮着去一起除恶不可。”
那个梁三听到了这里,走到近前,朝着乔锋的肩头捶了一拳,笑道:“闹了半天,你这个小家伙原来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嘿嘿,我叫梁三,咱们亲近亲近?”乔锋道:“我叫乔锋。”
梁三道:“那我也叫你乔锋兄弟好了,他奶奶的,那个契丹狗能跟你称兄道弟,我梁三如何不成?”乔锋喜他直率,便叫了他声梁三哥!梁三大喜,拉着乔锋的手说:“好兄弟,咱俩骑一匹马,这便寻你的伴儿去。”
当下,梁三跟乔锋同乘一骑,四人朝南寻下去。道上,乔锋跟梁三问起他们跟萧扑奴结怨的经过,才知道,被杀的是一个叫九尾狐狸田飞的人,这梁三却跟那田飞的兄弟田腾交情不错,所以便帮他四下约人去找萧扑奴算帐。
听那田腾说,三天前,他和兄长遇到那萧扑奴时,见他的包裹里有一本少林寺的武功秘籍,想少林寺武功若是流落到番邦,那可大大的不妥,便上前动手去抢。
乔锋忍不住问:“梁三哥,怎么契丹人就不能学少林武功,功夫创出来,可不就是给人练的么?”梁三道:“乔兄弟,你年纪小,不更事,自然不知道那些契丹狗的狼子野心,他们要是把这些秘籍盗了去,用来练兵,我们大宋的官军不是更打他们不过了么?那样的话,大好江山沦陷,老百姓流离失所,你我可不都是要遭了殃么?”
乔锋道:“可是,你怎么知道萧大哥拿了秘籍,会去练兵?”梁三一瞪眼,道:“你这傻蛋,还叫他萧大哥!”咽了口唾沫,又道,“乔兄弟,你今年多大了?”乔锋道:“刚满十岁了。”
梁三一拍脑门,道:“巧了巧了,那件震惊武林的大事便发生你才降生那年。我敢这么断定,便是因为有前……车之鉴,因为九年前,就发生过一次契丹武士要潜入少林寺盗取武功秘籍的事儿,那时候你还在你娘的怀里吃奶呢!”乔锋道:“他们抢去了没有?”
梁三道:“自然没有,听说当时丐帮和少林联合了二十几个英雄,去了雁门关黑石谷,将那些狗杂种一个个都给宰了,这才使他们的阴谋落空,乔兄弟,你说,你我都是大宋的好男儿,能眼睁睁地看着契丹狗把咱们中原武林的秘籍抢了去么?”乔锋大声道:“自然不能!”
梁三闻言大喜,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乔锋心里却在想,看萧大哥身上的那股豪爽劲儿,可不像是个当毛贼的人,这里边只怕有些误会。他虽然自少长在质朴的农家,但天性聪明,自从前几天见识了些江湖人勾心斗角的鬼蜮伎俩后,便也心智大开,暗想道,萧大哥若是真的拿了少林的秘籍,便自当好生收藏,岂能随便示人,让那个九天狐狸看了去?
他心里憋了这么个闷葫芦,便忍不住想跟梁三说清楚。那梁三听了他的话,笑道:“乔兄弟,怪不得我大哥说你将来了不得呢,这丁点儿年纪,想事情就这么把细,厉害厉害!”摇头晃脑地扯了一通,才说到了正题,道:
“我也不瞒你,那田氏兄弟却是两个劫富济贫的大盗,眼见那姓萧的契丹狗出手豪绰,便知道他身上肯定有大油水,何况碰到这辽狗身上的不义之财不取,也对不起祖宗是不是,所以两人便给他来了个妙手空空。”
乔锋听到这里,心道:“闹了半天,你那个叫狐狸的朋友才是毛贼啊!”
又听那梁三道:“谁知那契丹狗却是异常警觉,一发现包裹被盗,便追了上来,他们少不得要打斗一番,结果你也知道了,田飞不小心被那辽狗一刀杀死,只剩下田腾逃了出来,四下传出信儿找朋友帮忙,并道明了那厮的长相装束,说他骑一匹黑马,拿把弯刀,腰间挂了个怪模怪样的酒壶……”乔锋道:“所以你一瞧见我腰间的这个酒壶,便把我也认作是他一路的了?”梁三笑道:“可不是怎么地,你看它的形状,像个鸡冠子似的,分明便是契丹人用的器物,哈哈!”乔锋也笑道:“于是咱们就因为个酒壶才不打不相识!”梁三笑道:“可不是怎的,打到最后就成了弟兄,他奶奶的有趣!”
乔锋听他讲了前因后果,想那萧扑奴的包裹里,只怕当真藏有少林寺的武功秘籍了,可他又对自己说过要去少林寺走一趟,莫不成便是去归还秘籍的?想到这里,精神为之一振,又在心里盘算:“就算是他不打算还回去,我也要开口跟他讨还,他要当我是兄弟呢,便自然要给我个面子……”可想来想去,又觉得自己在对方心里的重量不够,不过是在一起喝了几碗酒,说了几句话而已,萧扑奴凭什么会听自己的话?
转念又一想,“不听就不听,顶多没他这个大哥便是了……那本秘籍可是一定要夺回来的,慧元师父虽然不让我对外称自己是少林弟子,但既学了少林武功,我总也算是半个少林弟子吧!”
他们朝南下去二三里路,本以为很快就能碰到宋三圆和奚子器等人,但见路面白茫茫一片,大雪飘扬,却一直见不到人迹。乔锋正在诧异,那梁大道:“这里的岔道儿多,他们会不会走错了方向?”梁二和梁三点着头,说是有可能。乔锋听了大急,道:“这可糟了!”
梁大道:“别急,我们姑且再往前找找。”但因为雪下得太大,车辙和马蹄印儿都给遮盖住了,四人都有些束手无策。
正在着急时,忽听得西面有马蹄声传来,梁三喜道:“好了,他们赶过来了!”
漫天的大雪像给天地之间挂起白色的帷帘,风起悠悠飘拂,风息徐徐而垂。有两匹棕色的骏马“掀”开雪帘,冲了过来,马上的人一般装束,披着黑色的斗篷,腰间各悬一口长剑,看到三骑停在路上,他们勒住了马匹,左边的那个将斗篷的帽子撩起,露出一张英武俊朗的面孔,说道:“是淮南的梁氏三侠么?在下潘清!”
梁大心中一动,抱拳道:“原来是乌衣雪剑贤伉俪到了,失敬失敬!”乔锋听到这两人的外号,心想原来这两个人是夫妻俩。乌衣雪剑中的张燕泥却并不将斗篷的帽沿儿掀起来,笑道:“梁大侠也是为了追赶那个点子来的么?”
她的话声柔和动听,大有江南杏花春雨的呢喃味儿,在北国的冰天雪地里听起来当真是别有韵致。
梁大还没有答话,那梁三忍不住问道:“不错,两位可有那契丹狗的消息?”潘清道:“正是,西门公子适才使人传信与我,说已经将那厮绊在了清河驿,我和拙荆正要赶去。”梁氏三雄听到有了萧扑奴确切的下落,大喜,梁大道:“我弟兄也正要找那辽狗,这便和贤伉俪一道前往如何?”潘清也不罗嗦,道:“那自然最好不过,惩凶除恶刻不容缓,我夫妻俩便在头前给三位带路了!”跟张燕泥打马朝东下去。
梁三拍拍乔锋的肩膀道:“小兄弟,我们可没工夫陪着你去找你的伴儿了。”乔锋心想,反正在这里等也未必就等着宋叔叔他们,何不跟去清河驿看看?便道:“我也跟三位兄长去瞧瞧热闹,成不成?”梁大道:“让你瞧清那辽狗的面目也好,只是和你同行的丐帮朋友……”梁二在一旁道:“大哥,这时候谁还管得那许多,乌衣雪剑夫妇都去远了。”
梁氏兄弟当下不敢再耽搁,打马朝东追下去。乔锋心里默默念道:“丹姐,宋叔叔,奚伯伯,这须怪不得我,我可是回头找了你们好一阵子的。”想起适才梁氏兄弟对那两个人很是恭敬,忍不住大声问梁三:“三哥,那‘乌衣雪剑’到底什么来头儿?”梁三道:“来头大着呢,他俩个都是神剑东方的传人,这次若不是西门公子面子大,哪里能请得动他们?”
三匹马在风雪里狂奔了能有半柱香的时间,就看到前边的马蹄印密集杂乱,显然有不少人骑马经过。梁氏兄弟知道离着清河驿已经不远了,催马奔得更急,转过一道丘陵,前面果然出现一个镇子,此时雪下得疏落了,镇上的房舍都掩映在一片雪白之中,街上却看不到行人的踪迹。
此时,在前边带路的潘清和张燕泥早就瞧不见了,梁氏兄弟寻着杂乱的马蹄印冲进了镇子,过了一道石桥后,听到前面有马鸣声传过来,只见一座神庙的门前拴了几十匹马,地上的积雪也被踩得又黑又脏。
四人在神庙门前下了马,乔锋见院落和堂前黑压压地聚了不少人,形态各异,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器,乌衣雪剑却不在里边。梁氏三雄一走进去,就有不少人跟他们打招呼,乔锋四下一瞧,没看到其他自己相熟的面孔,他原来还在心里盼望着,宋三圆和王丹他们也能寻到这里,现在才死了心。
就听得神殿里面传出一个脆亮的声音来,“到了这般地步,阁下难道还想逃么?我劝你还是放聪明些,趁早把秘籍交出来,俯首就擒,我等还可以饶你一条性命。”话音才落,四周的人就纷纷道:“西门公子,咱们何必还跟这辽狗客气,拉出来剁了他就是!”“他奶奶的,这契丹杂种好大的架子,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张狂!”“什么张狂,我看他是被吓尿了裤子,不敢站起来而已。”此话一出,引得四下一片哄笑。
乔锋见这么多人围着骂一人,心里便有些瞧他们不起,他人小个矮,瞧不清里边什么情形,便瞅准了空子往里边挤去,那些江湖汉子眼见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也钻进来凑热闹,都感到十分希奇,有的还在心里想,哪个老兄把自己的孩子也带来了,这种场合刀剑不长眼睛,伤了他怎办?但大敌当前,谁也没心思去多理会这些,便给乔锋钻进了大殿里。
这下他看清了,那神殿的供桌旁,正盘膝坐着一个穿绸布棉袄,戴一顶虎皮软帽的大汉,脸膛赤红,怒眉大眼,却不是萧扑奴是谁。桌面上并无供奉的物器,摆着一坛子酒,几样下酒物和一个包裹、一把弯刀,萧扑奴正在自斟自饮,瞧也不瞧殿里的人一眼。
在供桌前面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穿青色大氅的年青公子,手里拿着一支长箫,金光灿灿,显然是黄金打造而成的,他背对殿门,是以乔锋看不清他的模样,想来便是那个什么西门公子了,听他冷笑道:“怎么,阁下哑巴了么?”后面有人随即接上句,“屁也不放一个,他奶奶的契丹狗,快快下来受死!”
只见萧扑奴把碗的酒一干而尽,往桌上啪地一丢,冷冷地问:“你们的人都到齐了么?”他的话音才落,一个手持钢刀的黑衣汉子就冲了出来,喝道:“废话,你这辽狗,快些还我兄长的命来!”萧扑奴道:“很好,我就知道,你会把杀那九尾狐狸的罪名栽到我的头上。”
乔锋一听了这话,就知道这人准是那田飞的兄弟田腾,想到这里,从最前边的几个人人中间挤了过去,叫道:“萧大哥,我再来陪你喝几碗酒好么?”大步走了过去。众人没想到这关节会蹦出个孩子来跟那契丹人搭话,都是一愣。
萧扑奴也是大感意外,待见过来的是乔锋,道:“乔兄弟,是你?”哈哈大笑起来,乔锋也笑道:“是我!”老实不客气地往走到桌子另一边,坐在了萧扑奴的对面。萧扑奴道:“咱们可真是有缘,又在这儿碰到了。”乔锋道:“原来你说的约会便是这儿啊!”萧扑奴道:“对,我正独饮无趣,你来得很是时候,来,陪大哥喝一碗。”拿起坛子倒了一碗,自己却捧起酒坛吮了一大口,乔锋果真端起碗来,陪他喝了。
殿里的人眼见到了紧要关头,却不知从哪里莫名其妙地钻出个顽童来,硬是跑上去要跟这契丹狗喝酒,看他身上所穿的衣衫,听他的口音,明明便是个汉人孩子,却偏偏又同那萧扑奴以兄弟相称,跟中原武林的人士捣乱作对,登时间“小畜生”、“小杂种”“小兔崽子”、“小王八蛋”“小娼妇养的”等骂话纷纷射向了乔锋。
忽听得一个粗锣嗓子叫道:“别骂别骂,是自己人!”正是梁三冒了出来。有人便骂道:“他妈的梁三,这小子是你儿子么,怎么不好好管教他,让他在这里蹦来蹦去。”梁三呸了声,道:“放你奶奶的臭屁,他是我兄弟,怎么会成了儿子?”众人听他也管这孩子叫兄弟,更觉着希奇,有的人便在心里想,这孩子只怕有些门道儿,不能太小瞧了他。
那西门公子见无端蹦出个乔锋来,闹得殿里一片嬉闹,愠道:“梁老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田腾也气呼呼地道:“我找你们梁氏三雄来帮忙,怎地……又……又叫人前来添乱?”梁三道:“谁来捣乱?”顾不上跟他们解释,朝着乔锋喊:“喂,小兄弟,快点过来!”乔锋冲他一笑道:“没事儿,萧大哥不会伤我的。”
只见萧扑奴把酒坛子往供桌上重重一墩,道:“好了,接下来该办正事了,你们这些所谓的中原武林侠客,不是一口咬定萧某拿了少林寺的武功秘籍么,我就拿出来给你们见识见识!”说着,果真将包裹打开,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乔锋心里咯噔一下子,他果然是拿了少林寺的秘籍,这可就是萧大哥的不是了。
只见殿里的人哗啦一声围了上来,萧扑奴猛地一转头,眼光凌厉如剑,群豪下意识地又向后退了一步。萧扑奴把秘籍朝着田腾晃了晃,道:“你看清楚了,是不是这本?”田腾道:“没错,就是它!”萧扑奴道:“那你说,这是什么秘籍,总有个名字吧?”
田腾道:“是……是少林的《伏魔杖法》。”萧扑奴道:“你敢肯定?”田腾犹豫了下,道:“当时你扑得太快,我只来得及看清第一页,上面写着‘少林志明’四个字,第二页只看清‘伏魔’两个字,就被你夺了去,但肯定是四个字无疑……”他转身冲着群豪道,“大家说,少林七十二绝技里头除了《伏魔杖法》外,还会有哪一种?”
众人齐声说是。
萧扑奴点头道:“很好,我就让你们看看这《伏魔杖法》到底是什么?”将书递给了乔锋,道:“小兄弟,我想请你帮个忙!”众人见他竟然把书交给了乔锋,都大出意外,顿时间,几十双眼睛齐唰唰地盯在乔锋的身上。
乔锋也没想到萧扑奴会将书交给自己,愣了一下,伸手接了,心想,“萧大哥可真是信得过我,只不过,这册子果真是少林寺的秘籍的话,我可不能还他了。”听萧扑奴道:“兄弟,你大声给他们念出来。”
乔锋说声是,见那册子的封面上果然写着“少林志明”,待翻开第二页时,见上面竟然不是《伏魔杖法》,却是《伏魔禅记》四个字,心下一喜,叫了起来:“不是《伏魔杖法》!”此话一出,田腾便喝道:“娃娃,你到底识不识得字,可要看仔细了。”西门公子却温声道:“不是《伏魔杖法》是什么,小朋友,快些往下念啊!”
乔锋道:“是《伏魔禅记》!”萧扑奴道:“你们都听清楚了,这本《禅记》是一位叫志明的少林和尚写的,讲叙的是发生在25年前的一件事,并不是什么武功秘籍。”田腾呸地一声,道:“契丹狗,你使这手障眼法骗他一个小孩子成,可瞒不了我们。”梁三也道:“对,对!一个是《伏魔杖法》,一个是《伏魔禅记》,也没多大差别嘛,指不定便是同一本秘籍。”
西门公子冲着乔锋道:“小朋友,你再往下翻翻,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梁大这时也挤了进来,叫道:“小兄弟,看看里边画了图谱没有?”又有人喊:“对了,夹层里也可能藏着东西!”“小家伙,有些武功的口诀是用药水写在页面上的,可惜现在没法子验证。”“小朋友,你可要记住自己是汉人,莫要被这契丹狗糊弄了!”
他们既然见书如今在乔锋手里,称呼和语气便也客气得多,先前的“小杂种”“小兔崽子”“小王八蛋”也换成了“小兄弟”“小朋友”“小家伙”。萧扑奴见状,并不言语,只是微微冷笑。
乔锋依言翻到了最后,见上面记叙的果真是一件发生在少林寺的变故,绝对不是什么武功秘籍,心想他们果然冤枉了萧大哥。他抬起头来刚想说话,便有五六人同时地问道:“怎么样?”乔锋摇摇头,大声道:“你们搞错了,这当真不是什么武功武林秘籍!”梁大犹自不信,道:“乔兄弟,你敢断定它不是?”乔锋斩钉截铁地道:“绝对假不了!”
这话一出口,当即便有人骂道:“他妈的小鬼儿,你是不是在吃里爬外?”田腾戟指道:“没错,这契丹狗要是没搞鬼的话,怎不叫咱们亲眼瞧瞧真假?”西门公子叹了声,道:“只怕这位小兄弟说的确是真话。”群豪听他这一说,都感到意外,梁大忍不住道:“公子如何得知?”西门公子道:“想那少林秘籍是何等重要,这辽人若是真的得了去,又岂会轻易地拿出来示人,只怕这位小兄弟手里拿的,原本就是一本假的,这厮不过是想用它来哄骗我等罢了。”乔锋听他这一说,心里一动,也觉得他所言有理。
就听得一片漫骂声不绝于耳,有几个按捺不住,仗着兵刃冲了上来。那萧扑奴不怒反笑,道:“汉人当真是不可理喻!”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冲到最前边的两个人已被他抓住胸口丢了出去,轰地下撞到聚在门口的人堆里,又压到了四五个人。
那梁三也举着长矛跟着冲过来,猛见前面两个连一招没使就被摔了出去,吓了一跳,脚下不由得刹住,却朝着乔锋招呼道:“小兄弟,把你手里的书扔过来!”乔锋道:“那可不成!这是萧大哥的东西。”将书递给了萧扑奴。
萧扑奴伸手刚要去接,便听到身后有人喝道:“且慢!”风声响起,一根洞箫早刺到后心,他却并不转身招架,左手依旧接过那本册子,右手抓起桌上的弯刀,连鞘朝来袭者扫去,只听得当当当十几声,两人已经交手数招,萧扑奴早将册子揣进怀里。
使洞箫的正是那个西门公子,眼见这契丹人背对自己犹处在上风,心里吃惊不少,待见他转过身来,更不敢大意,把一只洞箫舞得跟个风车似的。萧扑奴长笑一声,连劈三刀,西门公子连退了三步,眼看着便要被逼到了墙角,萧扑奴却蓦然转身反扑,噌地纵到站在一旁观战的田腾跟前,左手探出,早当胸把他揪了起来。
群豪眼见萧扑奴逼得西门公子节节败退,都没料到他会突然朝田腾出手,见他兔起鹘落,像似抓个稻草人的将田腾举在半空,有人便失声叫了起来,乔锋见他这—纵一扑,快如闪电,却差点儿便喊出声好来!赶忙用手捂住了嘴巴。
哗啦一下,西门公子和几个人抢上来救助,萧扑奴单手抡起田腾来,便朝他们的兵器上撞去,西门等人惊呼一声,赶紧向后撤兵刃,有的用力过猛,险些又砍中了自己。乔锋见萧扑奴左手抓着田腾,右手持着弯刀,立在堂中威风凛凛恰如一尊怒目金刚,只看得热血沸腾。
只听得他哈哈大笑,将手里的“盾牌”慢慢放下来,那田腾早被他抡得头昏眼花,站到地上后竟也是脚下不稳,左右不停地晃荡。萧扑奴道:“阁下口口声声说你兄长死在萧某手中,咱们这便比画比画,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猛听一人骂道:“你奶奶的契丹狗,吃你三爷一枪!”却是梁三见好友田腾被萧扑奴戏耍,心下愤怒难已,便仗矛冲上来救护,乔锋见了心想:“这位梁三哥武功一般,对朋友可是没得说!”却见那枪还没刺到萧扑奴的跟前,早被他抓住枪头一拉,梁三登时便向前一个趔趄,张口才骂了半句:“你奶奶的……”呼地下,萧扑奴的弯刀早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田腾此时方才站得稳,萧扑奴倒转枪杆,一挑他拿刀的右胳膊,喝道:“你当时先用刀直劈下来是不是?”枪杆点拨处,田腾不由自主地举刀劈下来,萧扑奴歪头闪过,待他的刀势使老,又用枪杆啪地声反抽他的胳膊,“下一招,你使的是撩阴式,而你兄长却从我背后扑过来是不是?”
萧扑奴嘴里说着,架在梁三脖子上的弯刀突然划了个弧儿,反插到他的两腿间向上一挑,已把他挑到空中,自己却倏地转了出去。这下子群豪看清了,田腾手里的刀是斜着向上反撩,而梁三却哇哇乱叫着从空中扑上来,正好对着刀口。眼看着梁三便要被开膛剖肚,众人救之不急,梁大失声叫了起来:“三弟!”乔锋没想到萧扑奴会使出这招,也啊地惊叫出声来,从桌子上一骨碌滚下。
只见刀光一闪,田腾已经反手撩中了梁三,咔嚓几声脆响,刀刃碎成几截,梁三躲过了这一劫,落到地下后,反手就给了田腾一记耳光,骂道:“你奶奶的个熊,差点儿给老子开了膛!”乔锋一乐,心想:“幸好这姓田的刀不结实,不然我这位梁三哥今儿个就要见血!”他到底是年幼,竟没看出来是萧扑奴暗中用内劲崩断了田腾手里的刀。
群豪见梁三有惊无险,都不由得松了口气。只见萧扑奴厉声问田腾:“你照实说,你兄长到底是死在我手,还是死在你的刀下?”众人此时早已知会了当时的情形,肯定是田氏兄弟前后夹击萧扑奴,却被他及时躲过,田腾一个收势不住,反一刀砍中了九天狐狸田飞。
田腾脸色憋得涨紫,猛地发疯似的吼叫一声,“是你,就是你害死我大哥的!”双手举刀朝萧扑奴劈了过去。萧扑奴闪身躲过,飞起一脚,将他踹了出去,田腾人未着地就口喷鲜血。西门公子和梁大双双抢上来,萧扑奴弯刀和长矛齐出,架住了两人的兵器,喝道:“真相已经大白,你们还要怎的?”西门公子道:“焉知你不是在其中混淆
黑白!”梁大朴刀一抽,喝道:“契丹狗还有什么好东西?”
萧扑奴连声道:“好,很好!”语气里满是悲凉之意,手里的枪杆掷出,似矫龙般射向梁大,梁大用朴刀向外一磕,虎口被震得酸麻,刀和枪同时激飞出去。西门公子的洞箫划出五道幻影,分刺萧扑奴胸前的五处大穴,嘴里叫道:
“大家并肩子上!”萧扑奴冷笑一声道:“我对你中原武林已经仁尽义至,再不知道进退可休怪萧某无情!”弯刀荡开洞箫,身子一转,早滑到西门公子的左边,抬起左胳膊重重地拐在他的胸口。
这一招突如其来,西门公子哪里躲避得开,身子如遭电击,呼地向后跌了出去,登时将正要冲过来的三个人撞翻。
乔锋见双方打得凶险,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猛见萧扑奴打翻那西门公子后,突然又倏地退了回来,飞快将包裹抓起来系在了身上,对乔锋道:“乔兄弟,你跟我一起走!”乔锋不假思索地道:“好!”
哗啦一下,又有六个人冲了过来,萧扑奴大喝一声,拔刀出鞘,刀光一闪,五个人的兵器脱手飞出,惨叫着捧起了手腕,鲜血淋漓,剩下的那人被削去了帽子,只觉头皮倏地一凉,恍惚中还以为被砍去了脑袋,腿弯一软,便瘫倒在地上,竟是被当场吓昏过去。
群豪没想到他出刀的速度这等快,都被震骇在那里。萧扑奴一刀退了六人,紧跟着飞起一脚,将那张供桌踢飞起来,轰地下将堵在门口的十几人尽皆砸得跌出大院去,个个摔得七荤八素。他随即伸出左手抓住乔锋的手腕,沉声道:“走!”乔锋只觉一股绵绵的力道传到身上,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向前窜去。
两人一冲出殿门,守在外面的数十人发声喊,刀枪并举,朝他们扎过来,萧扑奴身子向下一蹲,抬起右腿贴地霍地一扫,地上的大片积雪飞射众人,只听哎哟哎哟惨叫声不断,不少人已经被雪水溅迷了眼,火辣辣地疼痛。乘着群雄慌乱之时,萧扑奴早拉着乔锋纵身跳上了神殿的屋顶,耳边听得嗖嗖的声响,下面的人纷纷发射暗器。
百忙中听到梁三喊:“小心射着我小兄弟,他奶奶的,你们到底长没长眼睛?”又听人骂道:“这辽狗,拿个孩子做挡箭牌,当真是无耻之极!”乔锋慌乱中,见那些袖箭、飞蝗石、透骨钉,铁花菱果真有不少是射向自己的,身子不由得发毛,却见萧扑奴用弯刀叮叮当当一阵拍打,将那些暗器尽数击落。
他一边拍打一边施展轻功,迈开大步朝西面奔去。下边的人也有十几个轻功好的,纷纷跳上屋顶来追。萧扑奴带着乔锋从神殿窜到一排楼顶之上,听到后面有人骂道:“他奶奶的辽狗,打不过,只会夹着尾巴逃跑!”
萧扑奴大怒,猛地刹住身子,他的轻功也真是厉害,说停时便立时站住,追在后面的人不提防他猝然立住,吓得魂飞魄散,被他当头踢翻几个,噼里啪啦地滚下房去。萧扑奴随即又拉着乔锋朝前跑去,边跑边想,这小兄弟的轻功根底倒也不坏,居然不用我抱着跑。那些人这次却不敢再追得太紧,等萧扑奴奔出镇子后,便被渐渐甩下了。
此时,雪早停得有些时候了,放眼四野,白茫茫的一片。萧扑奴知道那些人骑了马便会随后追来,当下朝东边的那片松林跑去,还未走近前,就抿嘴打了声呼哨。等他跑到林子边时,就见一匹黑色的骏马像团旋风似的冲了出来,正是他的坐骑。乔锋心想,怪不得在神殿外边我没看到它呢,原来萧大哥早就给自己安排好了退路。
萧扑奴却是一点也不耽搁,反手抱起乔锋来,身子向前拔起,黑马正好冲到跟前,他便稳稳地落到了马鞍上,将乔锋放在他的前边,嘴里吆喝一声,两腿一夹马肚子,黑马朝着东边冲下去,当真是四蹄如飞,快似箭矢。
乔锋此时才觉得一颗心晃悠悠地落了底,笑问:“萧大哥,这匹马可神骏的很呢!”萧扑奴道:“那是自然。”一顿,又道,“它乃是大辽国主赐给你哥哥我的,名儿就唤作乌云追。”乔锋赞道:“好,它跑在这雪地上,就叫……叫乌云踏雪。”萧扑奴听了哈哈长笑:“酒到醉时须看剑,烈马追风任平生,大丈夫生当封侯,死当庙食,方不负好男儿本色。”
两人一骑在这茫茫雪野狂奔着,那雪积得很厚,“乌云追”四踢翻飞,捣起了一路的雪雾,玉屑鳞闪,煞是好看。此时,中天上的阴云正在慢慢散开,几缕金红色的光线猛然从云堆的缝隙里射出来,映得雪原也金灿灿地一片晃眼。乔锋心怀大畅,暗想:“待我长大了,也定做萧大哥这样的一个好汉,哎,只可惜他是契丹人,不能常居中原。”
正在思想,突然听萧扑奴咦了声,自言自语道:“到底还是追来了!”乔锋忙问:“谁追来了,我怎么没看到?”
话才出口,便看到左边的雪丘后蓦然冲出两匹棕色的快马来,上面坐了两个身披黑色斗篷的武士,两骑并行如飞,竟有比翼之势。
乔锋惊叫了起来:“这……这是乌衣雪剑。”见那两匹马斜窜出来后,一左一右朝他们包抄了过来。萧扑奴猛地一拉缰绳,“乌云追”唰地立住。乔锋心想,怪不得在神殿里没看到这夫妻俩呢,原来躲在这里抄萧大哥的后路!
那“乌衣雪剑”在距离他们还有两丈远的地方停下,萧扑奴冷笑道:“中原武林人士的所作所为当真叫人齿冷,萧某无意与人结怨,适才已经当众澄清了事实,两位又何苦穷追不舍?”潘清一抱拳,道:“不敢,我中原武林以多胜少,是有失颜面,那阁下拿这孩童为要挟,便是好汉所为么?”乔锋听了一愣,心想,原来他们还当真以为我是被萧大哥绑架的,忙道:“伯伯婶婶,我不是被萧大哥抓来的,我是自愿跟他走的。”
原来,这“乌衣雪剑”虽然接到好友西门鼎的邀请,前来清河驿追截萧扑奴,但两人自恃艺高,听说那辽人已经被群豪围困在神殿之中,却不愿群起而攻之,便在附近逗留,准备相机行事。当听说那人杀出重围,逃出神殿后,这才随后驱马追来。两人一个多时辰前,明明看到乔锋跟梁氏三雄中的老三共骑一匹马,且神态亲密,现在既然落到这契丹武士手中,自然是被他挟持住的,于是潘清便对萧扑奴出言相讥。
现在,乔锋分辨说自愿跟着萧扑奴的,两人哪里肯信,还只道他是被那契丹人威吓怕了,是以才不敢说实话。当下,张燕泥柔声道:“小兄弟,你不要怕,有我们夫妻俩个在,定会给你做主的。”乔锋听了这话,甚是感动,觉
得这“乌衣雪剑”竟是不同于那西门公子和田腾等人,很有几分侠义本色,就更不想他们跟萧扑奴打将起来,想到这里,便从“乌云追”上跳下来,向前走了几步。
潘清和张燕泥夫妇见那契丹人并不阻止他下马,都为之一愣,听乔锋道:“潘大侠,张……婶婶,我当真是自愿跟萧大哥走的,并没受他的胁迫。萧大哥也没偷什么少林武功秘籍,也没有杀那个叫九天狐狸的人,是他的兄弟不小心,误伤他的。你们是大侠,萧大哥也是好汉,大家交个朋友岂不是好,何必又要动刀动枪的?”萧扑奴在马上听乔锋竭力装出一副大人腔,给这乌衣雪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禁为之莞尔。
潘清和张燕泥夫妇听了,对这些话自然是半信半疑,若说这孩子在撒谎吧,却又满面真诚,但那“盗取少林武功秘籍”、“杀害中原武林同道”的罪名毕竟太大,两人却是不可能听信一个孩子的片面之词,便对这契丹人网开一面。这么想着,两人相视一眼,就此打定主意,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一个伸左手一个伸右手,将腰中的长剑拔了出来,刃锋雪然,银纹密布,这雪剑一出鞘,映得两人的衣愈黑,雪愈白。萧扑奴不由得喝了声彩。
只听潘清朗声道:“阁下来我中原,横马立威,所向披靡,我俩若是不领教高招,只怕是不好跟众多武林同道交代。”乔锋见了,心说怎么还要打?却听萧扑奴长笑一声,道:“能领教剑神传人的高招,幸何如之?”从“乌云追”上飞身而下,右手抽出弯刀,如一泓秋月,清光夺人。
潘清夫妇见他仗刀立在雪地上,阳光从上面洒落,给他高大威猛的身上涂了一层金黄色,威风凛凛,恍若天神,也不禁暗暗叹道:“我中原武林便不曾看到这般神勇的人物!”乔锋见三人不等开战,气势便为之夺目,只看得热血贲张。
听潘清道:“阁下适才已经历经一场恶斗,我夫妇若是缠斗得太久,未免胜之不武,只要你能接得下我们的三十招,便任凭离去,绝不为难。”萧扑奴笑道:“便是把萧某的脑袋拿了去,又打什么紧,只要比得畅快,六十招又何妨?”张燕泥轻声一笑,道:“萧壮士果然豪爽,那我们便得罪了!”
便在这时,猛听得远处马蹄声湍急,隐隐听到有人喊:“追上了,这契丹狗就在前边。”“他活该碰上剑神的传人,这回可逃不掉了。”“奶奶的,让俺先上去斩他几刀!”乔锋寻声看去,见十几匹马一窝蜂似的从西边冲过来,显然是在神殿围困萧扑奴的那些人追到了,心道:“这下糟了,萧大哥寡不敌众,只怕要有麻烦。”
那些人冲到近前,哗啦一下,将萧扑奴的退路挡死了,有人叫道:“潘大侠,这辽狗杀伤我们好多兄弟,千万莫要放他走了!”“对,那本秘籍还在他的手里。”
潘清听了这些话,眉头一皱,愠道:“诸位兄弟,我夫妇跟这位萧壮士是在做公平较量,请各位勿要插手。”他的话一出口,当即便有人道:“潘大侠说哪里的话来,想这契丹狗对我中原武林做下这等人神共愤的事来,便是我等的公敌,我等岂可置身事外……”
他的话还没完,潘清便喝道:“在下已经把话说得清楚了,谁要还是逞强出头,便是要跟我们‘乌衣雪剑’过不去!”他这席话说得斩钉截铁,适才赶来的人吃他的威势所逼,顿时为之气结。乔锋见潘清如此光明磊落,大为佩服,想道:“要是这些人都学着潘大侠的样子,哪该有多好!”
只见场中的三人站在四寸多厚的雪中,个个气若定闲,手中刀剑寒光烁闪。蓦然,潘清和张燕泥同时出剑,却并不是刺向萧扑奴,而是剑刃交叉竖起,此时,太阳正在中天,阳光射到两柄“雪剑”交叉的点儿上,形成了一道耀眼的光柱,倏地又反射向萧扑奴。
萧扑奴只觉眼前一花,登时什么也看不见了,心里叫声不好,无怪这两人要站到那个位置,原来利用阳光反射便是一记杀着。不及多想,左手捂住眼睛,右手里的弯刀上下舞动,身子却向后急速退去。耳听得叮当声不绝于耳,两道阴森的剑气在面前纵横激荡。
潘清张燕泥夫妇俩一出手便将萧扑奴逼退,登时引起了围观的十几名中原武士的一片叫好声。乔锋见两人一招未出,便利用光线来射萧扑奴,当真是匪夷所思,至此方才明白他们的武器为何叫雪剑了。眼见萧扑奴左手挡住光线,身子却向后刮风似的退去,而潘清和张燕泥二人便像对剪水的燕子,一晃一点,同起同落,剑势连绵不断,跟萧扑奴的弯刀相撞,发出碎金断玉般的脆响。
乔锋见萧扑奴手里的弯刀一转一片刀花,护住身前,而那两人每上前一步,手中的雪剑便连环刺出十几下,配合得甚是齐整,却总是冲不破对方的刀圈。猛地,两人的身子同时跃起,都使出“鹰击长空”的姿势,专攻对手的上三路,萧扑奴既然目不视物,弯刀便继续兼顾中下三路,上三路不免露出了空子,潘清夫妇的剑乘机刺向他的面门,眼看便要得手,两人却同时撤剑向后翻去。这一进一退快如电闪,围观的众人竟是没有看清究竟,唯有格
斗的三人心知肚明。
萧扑奴退出数丈之后,闪目看时,模糊中见“乌衣雪剑”已经退回了原位,视线这才慢慢回复,只见潘清道:“我夫妇乘萧兄乏累之际挑战,本就输了一招,这里便不占‘雪剑清霜,夺魄凝光’的便宜了!”
原来,这雪剑之所以有名气,跟它能反光克敌的特性大有关联,潘清夫妇借此对敌时,往往便能举一反三,或是两人双剑合壁,聚光射敌,或是一人缠敌,一人以光反射,配合起来每每能建奇功。现在潘清直言说要放弃这个便宜,也就是表明要完全凭借剑法上的精妙来跟萧扑奴斗了。